已經五年沒有見過面,本以為早已經忘記的面孔,為什麼會又出現在我面前……
「雪……」
惟恐那混蛋嘴裡又說出什麼話,我飛快地轉過身就要向門裡溜去,可是媽呀!只見玻璃門上牢牢地貼著一張大餅臉,已被壓得不成人形,不是詹英那臭小子是誰,我嚇得連退三步。就在這當口,那個混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
「放手!」
「舅舅對不起你……」
「放手!!!」不想讓貼在門上的詹英那傢伙聽到,我壓低嗓音沉沉地說道,咕嚕咕嚕的喉音下是掩不住的怒火澎湃。
那混蛋不知道從哪裡獲得了希望,不但沒放開,反而更用力地抓住了我不斷掙扎的手。
「過得好嗎?」
「你問我過得好不好?!」
「……是的……」
「你這只是出於禮節性的問候呢……還是真心的想問?」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我當然要問清楚,禮節性的問候我當然要按照禮節性的回答,如果你是真心想問,我當然也要真心地回答!!」
「我絕對是出於真心的……絕對沒有半點客套寒暄的意思。」
聽到這話,我猛地抖掉他抓住我不放的手,站直身子,堂堂正正地面對著這個混蛋。從哪兒開始呢?沒錯,就從這兒先開始。我啪啪兩下抖掉自己穿在腳上的那雙破舊得幾乎不堪入目的鞋子,一聲冷笑,直直看著他。
「那我們就從腳上開始好了。沒錯,這就是我惟一的一雙鞋子,已經跟了我三年了,也許是明天,也許是馬上,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散架,每天都提心吊膽的只希望它不要在我工作的時候爛掉。怎麼樣,還有興趣接著聽我介紹一下我的衣服嗎?」我用濕淋淋的手指著身上隨處可見大窟窿小眼,在風中弱不禁風地飄零著的鬆垮夾克,還有末端早已都磨破脫線的牛仔褲,帶著幾絲冷嘲說道。
「看見了嗎?舊衣物回收箱裡估計也輕易發現不了如此『價值連城』、天下少有的衣服。這麼少有稀罕的衣服居然穿在我身上,我應該覺得很榮幸不是嗎?你不覺得我很偉大嗎?」
「舅舅一直想幫助你……」
「哈,對了,我怎麼把最重要的臉給忘了,我的臉,女孩子最重要的臉啊!!^^」我才不會讓這混蛋把話說完,看著他結結巴巴、語不成句的狼狽樣,我不由從心裡產生一股扭曲的快感,幾年以來一直罩在我臉上的假面具給了我足夠的勇氣和冷酷。
「為了幫助你……」
「正如你所見,我好吃好睡,笑容燦爛,過得再好不過。」說話時,我猛然間卸掉了剛才的面具,秒,僅僅就是秒的時間裡,我內心深處的真實面容瞬間閃現。那混蛋頓時恐懼得臉色蒼白,連連後退幾步,上下起伏的胸口顯出他有些驚魂未定。如果不是他心裡有鬼,他怎麼會被我原本的面貌嚇成這樣。
「看見我的臉成什麼樣子了嗎?有時候半夜起來,從鏡子裡看見我自己這張臉,我都會被嚇倒呢。怎麼樣,拜您所賜,這張臉才能成為世界上最可怕的臉。」
「這個……我也知道,我也非常懊惱和後悔。」
「沒有這個必要。」
「……我就是為了幫你才過來的呀……」
「你以為,你以為你能怎麼幫助我??把從我手上搶走的我媽媽的保險金再還回來嗎?或者……我離家以來的三年歲月,這三年的苦難和艱辛,你打算用死來償還嗎?」
「有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說可以收養你。」
哈……真是肺都要氣炸了!我回過頭,先看看詹英那個跟屁蟲還在不在後面,那傢伙還算有些眼力見兒,早已閃得不見人影。好了,這樣我才能對這個混蛋赤裸裸地展現自己的全部怨氣。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誰會收養一個已經滿了十八歲的女孩。或者,你是不是又打算把我賣給哪個老男人?因為收了他的錢。」
「雪理!!!」
「沒錯,我的名字是叫雪理!!!」
「我真的是為了幫你才來的!!是一位六十二歲的老爺爺……有妻子,有兒子……他知道你的身世之後,非常希望能收養你,絕不是一時的衝動和玩笑。他看到你的照片之後,立馬給我打電話,拜託了我好幾次,我也是經過良久思考之後才來找你的。」
「一聽就知道是變態老頭兒。」
「絕不是你想得那樣的。我是在一次高爾夫聚會的時候認識這位老先生的,他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不僅經營一家很有名的公司,而且很有聲望。絕對不會有什麼你擔心的事……」
「啊哈……高爾夫聚會……」
「……」
「不錯啊,高爾夫也打上了,你生活過得很滋潤嘛!」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在你面前說些什麼……」那混蛋又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流露著濃濃的哀愁,那個當初拿著皮帶抽我,拿腳踹我的惡棍,如同深海裡的怪獸,潛得無蹤無跡。
哈,我太清楚他了,看他這番樣子,我又是噁心,又是痛快,更有些傷感。
「如果你真的不願意的話……」
「把聯繫方式告訴我。」
「好,好,沒問題,那麼我……」那混蛋的臉一瞬間就變得明亮起來,避開我利刃般挖掘的視線,顛顛地從錢夾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看來他從中可以撈到不少好處。
我接過名片,頭也不回地向店裡走去。
「雪兒……!!」
「不准再來找我。如果我再看見你一次,我一定把你的臉一塊一塊切成菱形!」我抓著門把,放出狠話。
…………
深深地,深深地,我靠著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全然不見剛才的氣勢洶洶。像做夢一樣,我也希望是夢,可手裡拿著的那張名片明明白白證明了一切都不是夢。
有人就是會選時候,詹英那小子左扭右拐,跳著奇形怪狀的舞蹦到了我身邊。——
「誰啊?」
「關你屁事。」
「你,剛才好像狂呼亂叫來著。」
「別人的閒事你少管。」
「壞女人……」
「你也是壞女人。」
「哇呀呀!!!你竟敢侮辱我堂堂七尺男兒漢!!!-O-」
「那你就能對我說壞女人了?!」
「和你就是沒共同語言!!!韓雪,你是個榆木疙瘩你知不知道!!!」
「讓開!!我要去切菠蘿了!!!!」
「切吧!!去切吧!!最好切死你!!」詹英撅著嘴,氣呼呼地走掉了。——要上去安慰那小子一下嗎?還是算了,我現在鬱悶自己的事情還來不及呢,哪還有心情去開導一頭牛。想到這兒,我重新繫上圍裙,踢踢踏踏走進了廚房。
領養……?老爺爺……?有名企業……?怎麼想都不像真事兒,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消息是那個混蛋帶過來的,難保他不會又有什麼壞心眼兒。不過有一張名片也不算什麼壞事,說不定真像他所說的……思來想去,我心一煩,手一伸,名片飛進了垃圾桶。
呼……爽啊!剛才和那個混蛋不愉快的會面似乎也就這麼離我遠去了,我心裡頓時痛快了許多。咚咚咚咚~!重新專心地切起自己的菠蘿來。
經過我的妙手,五個美麗漂亮的菠蘿終於閃亮登場了。
不知不覺間,時鐘已經指向了十一點,剛才還冷冷清清的啤酒吧頓時變得人聲鼎沸起來。
「雪兒!!雪兒!!-O-」賢浩大哥呼呼地邁進了廚房,推著我的頭說道。
「嗯?」
「外面實在忙不過來了,這些東西等會兒再切,你也去外面幫忙service一下!」
「人真有那麼多?」
「哎喲喲,簡直都要爆了!!我騙你幹什麼。也不知道今天搞什麼鬼,星期一還人那麼多。」
「知道了,我這就去。」有一件事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去外面service要比切菠蘿來得有趣得多,於是我立刻手腳麻利地除下圍裙,快步走到外面。
老天,這是搞什麼飛機?!-O-賢浩哥一點都沒誇張,人真的多得像蓮花池裡的花骨朵兒一樣,密密麻麻,到處都是人頭。和著喧囂的藍調音樂,酒吧裡的大部分人都已經呈半癲狂狀態,張牙舞爪,醉態畢露。這才是人類的真實面貌嗎?
怎麼看這幫傢伙都和我差不多大。——管他的,他們多大和我有什麼關係,最讓我頭大的應該是酒吧裡響成一片的服務鈴聲才對。觥籌交錯間自然少不了美味的下酒菜,於是這裡一聲叮咚,那裡一聲叮咚,催魂似的鈴聲,讓你恨不得生出八隻手來。可惜造物主沒有賜給我這個福分,只能眼巴巴看著每每鈴聲響起之處一陣陣雞飛狗跳。
這個世界上為什麼不少生產一些人類!!!-O-我真心實意的這麼想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氣氛也進入了白熱化,嘈雜的人聲幾乎要把咱家酒吧屋頂掀開。老遠就可以看見詹英氣竭地靠在一個柱子上,伸著舌頭喘氣,他幾乎是有些恐怖地看著那一隻隻伸向服務鈴的手。我拍拍他的肩膀,開始給現場救火了。
「大媽!!這邊!!」
大媽……——……?
「好的,馬上就來。」
長沒長眼,大媽?——有我這麼鮮嫩、水靈靈的大媽嗎?我狠狠地捏了捏拳頭,不過一張笑臉依舊掛在臉上,向靠窗的十號桌走去。
不同於其他的桌,這桌的氛圍分明透著古怪。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那個女孩,她應該還比我小點吧,畏畏縮縮地低著頭,長長的頭髮蓋住了臉,不時發出陣陣抽泣,就像審判席上等待審判的罪犯一樣。她對面坐著三個和我差不多大,或者比我稍大一點的男孩,還有一個眼線塗得無敵、大概有5厘米長的女人突兀地夾在他們中間。
怎麼回事,這就是最近學校很流行的夾心餅乾派對嗎?——我偏著頭,忍不住上下打量他們。
那個手掌看起來像鴨掌的男孩揚起手衝我叫道:「大媽,這兒。」
「來了。不過,我不是什麼大媽。」
「那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我只是告訴你,我不是大媽。」
「那你說我該怎麼叫你?」
「——……什麼?」
「你是想讓我叫你大姐嗎?」
我才不想從你這樣一個傢伙嘴裡聽到什麼大姐呢。——我急急忙忙搖搖腦袋,裝作是在催他們趕快點東西的樣子,取走了酒水單上的圓珠筆。不相干的人,還是少惹為妙,免得影響我們的營業收入。
鴨掌不再理我,他衝著坐在對面那個像犯人一樣低著頭的女孩猛喊道:「喂!!!臭丫頭,你是不是都快睡著了呀!!!」能達到標準黑道分子水準的威脅聲。
長頭髮女主角在搖頭的那一瞬間飛快地掃了我一眼,然後仍舊低下頭,抽抽噠噠的。她那個眼神分明在向我傳達什麼重要的信息,好像是在拜託我什麼。
「……我會告訴……尹湛的……」
「什麼?」
「尹湛正在來的路上……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也不知道。」
「他媽的,怎麼會!!!」無敵眼影霍的一下把煙灰缸摔到桌子上,扯著嗓門尖叫起來。不過她身邊的那幾個男孩不驚反笑,一臉的無所謂。
「怎麼,想嚇唬我們?有種你繼續接著說啊!接著說啊!你以為誰會怕那小子不成,嗯?」
「……」那個女孩不再出聲,肩膀因為恐懼不住顫抖。
一股熱血直直衝上我腦門。
「有膽做沒膽認啊!居然敢跑到警察局唧唧歪歪,說什麼我們毆打恐嚇你朋友,我看你腦筋裡準是搭錯哪根弦了。熊心豹子膽你是不是都吃全了啊!」
……我總算搞清楚了點事情的眉目……這些壞胚子們,肯定是他們跑去欺負這個女孩的朋友,這個女孩為朋友抱不平,情急之下就去通知了警察,所以才被這幫人渣帶到這兒。啊哈~!既然如此……我也要趕快去通知警察才對。
我沉著地轉過身,向不遠處靠在牆上歇息的詹英遞了一個眼神,打算回收銀台按報警鈴。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證明了我確實是個大愚若智,衝動起來就忘了一切的笨蛋女人。
我轉過身沒多久,就聽見背後傳出好大一陣動靜。
「我看你是還沒吃飽我們的拳頭!!!」無敵眼影猛地大吼一聲,整個酒吧裡都充滿了她的咆哮,嚇得隔壁桌上的一個女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無敵眼影好像是他們的頭頭,腮幫子上赫然有個半月形的傷疤印,而且顯然不是什麼新傷口了,分明是傳說已久的大姐大級人物。
剛才已經全身哆嗦的女孩這下更是連哆嗦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抬起小兔子般惴惴的眼神,無限乞求地看著我。本已熱血上湧的我哪受得了這份刺激,剛才和那個混蛋舅舅見面時我還能稍稍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這下可好,一時英雄救美心起,我想也不想地揮起菜單牌,匡啷一下統統砸到了那個無敵眼影的頭上,滿臉的正義與憤慨,完全忘了對方是個有半月形傷疤的大姐大。只是有點遺憾,剛才攻擊的姿勢極其不美麗,也一點不帥氣,憾啊!
「匡!!!」萬鑼齊鳴,我想這是針對無敵眼影說的。
……
……
——……
隨著這「匡」的一聲,這張桌子周邊頓時變得死一般的沉靜,大家集體失語,呆若木雞地看著我。詹英看到不對勁,飛身衝過來收拾殘局,不過這也是在所有的事情發生以後了。剛才的那一瞬間,已經牢牢定格在歷史裡。——無敵眼影漂亮的半月形傷疤上又被我濃墨重彩地書寫上了一個紅色圖章,她臉部的肌肉劇烈抽搐著,一場毫無預兆的大混亂馬上就要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