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不會欺騙我們

    時光不會欺騙我們(1)
    時光只會老去,但時光從不會欺騙我們。對愛情的忠實讓我的心如熱血沸騰。於是,我也對著他笑了。
    他在我的笑裡愣了一下,然後扒完最後的一口飯,對我說:「結賬,走吧。」
    那天晚上,許弋把我送到女生宿舍的樓下,打了一個電話。
    沒過一會兒,一個短頭髮的女生下來接我。她跟許弋打了一個招呼,就微笑著攬過我的肩膀說:「OK.跟我走吧。」
    我有些不習慣和陌生人這麼親熱,於是我推開了她。
    許弋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對女生說:「這是我妹妹,你照顧好她。」
    女生笑著問他:「你到底有幾個好妹妹啊?」
    「就你們兩個。」許弋一臉正經地答。
    女生嘻笑著,跟他說再見,然後拉著我上了樓。
    為了避免和那個女生說太多的話,我那晚很快就上床睡覺了,並裝作睡得很熟的樣子。不過我聽到她向別的女生輕聲地介紹我,她說:「這是許帥的新女朋友。」
    她們叫他許帥。我想起早上他們宿舍裡那個呆頭呆腦的男生,猜想許弋在女生中應該有更好的的人緣,接下來的事情更加證明了我的猜想,胖女生替我拉了拉被子,還吩咐別的女生動作輕一些。我被心裡湧上來的感動弄得更加疲倦,於是真正地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許弋已經在樓下等我,他換了一身新的運動服,有女孩走過他身邊,輕聲尖叫。
    他說:「我帶你去我們食堂吃點早飯吧。」
    「不用了。」我說,「我不餓。」
    「可我餓了。」他說,「走吧。」
    我堅持著不肯去。他只好無奈地說:「好吧,我們去外面吃。」
    我跟在他的後面,默默地走出他的校園。在去銀行的路上,他去一家酒店的外賣部買了幾個香煎包,我們分著吃了。他從口袋裡掏出紙巾來遞給我,不帶香味的紙巾,但紙質很好,書上說,身上帶紙巾的男人,是有品質的男人。
    我們一面走他一面問我:「李珥,你的名字怎麼寫?」
    「王字旁加個耳朵的耳。」
    「你和吧啦是好朋友嗎?」他說。
    「是的,可是吧啦死了。」我說。
    「對。」他看我一眼,「可我們還活著,這真沒辦法。」
    「你不能再讓她傷心。」我說。
    他哈哈笑起來:「你真傻得可愛,她都死了,還傷什麼心。再說了,她是她,我是我,我們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我被他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這樣到了銀行的門口,我問他:「要取多少,五千還是六千?」
    他想了一下說:「六千吧。」
    又說:「放心,我會很快還你的。」
    「噢。」我說。
    「謝謝你。」他說。
    我抬起眼睛來看他,天知道這對我而言需要多少的勇氣,他也看著我,可是我在這樣的對視裡卻感到一種讓我害怕的失望,我覺得我看著的是一個陌生人,或許他對我,從來也沒有熟悉過。我費盡周折所堅持的,也許只是我內心的一種可怕的幻覺。
    天吶,我哪裡懂什麼是真正的愛情呢?
    我替許弋還清債務後的第九天,接到他的電話。他開門見山地說:「李珥,我還需要二千元。」
    我說:「我沒有。」
    「好吧。」他說,「再見。」
    我盯著電話看了很久,然後我把電話回撥過去。他很快接了電話,我輕喘著氣對他說:「週末我過去送給你。」
    「來不及了。」他說,「我去你學校拿吧。」
    中午,我在校門口的銀行裡取出我最後的兩千元錢,裝進我的背包,靠在地鐵口等待許弋的出現。一對一對的戀人走過我的身邊,有個男生俯下身子,輕輕吻女朋友的臉,我把眼睛低下去看著地面,地面上有一塊磚很髒,上面粘了一塊綠色的口香糖,我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人好像要暈過去。許弋就在這時候出現在我眼前,他說:「李珥,你的頭髮長了,應該剪了。」
    我暈乎乎地問他:「你為什麼又去跟人家賭?」
    「這次不是賭。」他說,「我在替一家公司做點事情,我的電腦需要升級。」
    我低下頭,拉開包,把錢掏出來給他。他接過錢,低聲跟我說謝謝。我說:「不用。」他說:「那我走了,我還要急著去辦事。」
    我說:「噢。」
    他轉身往地鐵裡走,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對我說:「李珥,你這個週末有空嗎?」
    我點點頭。
    他說:「那就到我酒吧來玩,星期天我不用上班,不過晚上我會在那裡玩。」
    我微笑。
    他朝我揮揮手,走了。
    許弋走後我決定逃課,我獨自去了一家理髮店。店員很熱情地招呼我,建議我把頭髮這樣那樣那樣這樣,我打斷她說:「我沒錢,就剪一下吧,剪得短短的就好。」
    也許是見在我身上賺不到錢,於是他們給我派了一個看上去傻傻的理髮師,肯定是一個實習生,我在鏡子裡看到他有些發抖的雙手,安慰他說:「沒關係,剪短就好,髮型無所謂的。」
    他聽我這麼一說,很輕鬆地帶有感激地對我笑了,然後他說:「放心吧,我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我在剪髮的同時給尤他發短消息:「請你借我一千元,我會盡快還給你。」我媽媽走的時候給我留在卡上的錢我全部給了許弋,如果我再不想辦法,就要面臨著餓肚子的危險。
    尤他沒有給我回短消息,而是乾脆打來了電話,他問我:「李珥你要錢做什麼,難道姨媽沒有留夠錢給你用嗎?」
    我在電吹風嗚嗚的聲音裡大聲地撒謊:「不是的,我想買台電腦,還差點錢。」
    時光不會欺騙我們(2)
    「姨媽知道嗎?她同意嗎?」
    「你不借就算啦。」
    他還在問:「剛開學,你買電腦做什麼?」
    我說:「我想寫點東西。」
    「哎,那挺好。對了,你在上海好不好呢?」
    「還行。」我說。
    「好吧,」尤他說:「把你的卡號發給我。」
    「你不要告訴我媽媽。」我說。
    「好吧。」尤他有些無奈地說,「不過,我很高興你能想到我。要知道,不管什麼事,我都願意幫你的。」
    「嗯。」我揪著一顆心答他,「謝謝你。我會盡快還你錢的。」
    「不要太辛苦,上海大,往往做家教什麼的要跑好遠的地方,你一個女孩子,小心點,不要瞎來,知道嗎?有什麼事跟我講就好啦。」
    我忽然很想哭。同時,我也很想知道,如果尤他知道我為什麼要向他借錢,不知道他會不會殺了我。
    我把手機收起來,放進口袋。理髮師把我的頭扶正一點點,對著鏡子,我在鏡子裡看到一個短頭髮大眼睛的我,額前整齊的流海,我對自己的新髮型很滿意,於是我衝著鏡子做了一個鬼臉。
    那個星期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圖書館替人整理書籍。介紹我做這份工的是我的一個學姐琳,琳已經大三了,也是學中文的,經常在圖書館裡幫忙,由於我隔三差五地去借書,她開始主動和我講話,她為人很好,說話溫柔,做事利落,不讓人緊張,於是我也慢慢喜歡上她。有時候,偌大的圖書館裡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琳會坐到我對面,把手放到我的額頭上來,輕輕地摸一下,然後說:「李珥,像你這樣愛讀書的小姑娘真的不多了呢。」
    夜裡九點多鐘,我和琳洗乾淨手從圖書館裡走出來的時候,已經餓得頭暈眼花。琳建議我們去下館子,好好慰勞一下我們的肚子。我說不用了,我回宿舍還有事。琳有些愛憐地看著我遠走,我回頭跟她揮手的時候,她還站在遠處愛憐地看著我。琳沒有男朋友,週末的琳是寂寞的,我其實很願意陪她吃一頓飯,但我不想讓她請客,而我自己又請不起客,所以,只能這樣了。
    我回到宿舍吃了一些餅乾,喝了一點兒水,覺得好過多了。同宿舍的女生沒有一個人呆在宿舍,她們已經很快找到各自的精彩。我靠在床上,跟自己做很激烈的掙扎,這一天,我把自己搞得如此之累,就是為了避免這樣的掙扎,他早就有了新的生活,他早就已以忘了吧啦,我早就應該洗洗睡了,閉上眼睛,甚至連夢都不要再做,可是我做不到,差不多只是三分鐘的時間,我已經從這種無謂的掙扎裡敗下陣來。我換了一條乾淨的牛仔褲,套上我粉紅色的KITTY貓的運動衫,背上我的包,打開宿舍的門,出發。
    十月的夜的校園瀰漫著一種說不出的味道,讓人沉醉,想哭。我懷著一種沮喪的心情走在路上,人變成一張輕飄飄的紙,無法自控。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我看到了琳,琳和一個胖胖的高個子的男生,我不由地放慢了腳步。我看到那個男生試圖去牽琳的手,但被琳輕輕地推開了。我看到琳有些抗拒的倔強的背影,我想我清楚,琳是不會喜歡那個男生的,琳只是寂寞,她只是想有個人陪她吃頓飯,可我呢,我自己又是為什麼呢,我被自己不可理喻的行為傷得傷痕纍纍,並無從救贖。
    城市最後一班地下鐵在我的身後呼嘯而去。我順著長長的台階走上地面,看十月上海陌生的天空,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起了房頂上放煙花的那個夜晚,我願意相信點亮夜空的每一抹小小的煙火都未曾熄滅,它們最終升上天空,化做今夜的星辰。只是那些放煙火的人,早已散落於茫茫人海,不知去向何方。
    我推開酒吧的門的時候是夜裡十一點。和我上一次去那裡相比,酒吧裡顯得熱鬧和雜亂了許多,有樂隊在演出,一個女生在台上熱熱鬧鬧地唱:oh……oh……,我看來看去看那張照片最好,你和我拍來拍去拍到容顏都蒼老,如果不自尋煩惱沒有什麼值得哀悼,我和你愛來愛去是否為了湊湊熱鬧,看日出日落沒有什麼大不了……
    搖晃的燈光搖晃的人影,我看來看去,沒有看到許弋。一個服務生經過我的身邊,我拉住他大聲地問:「請問,你看到許弋麼?」
    「許弋啊?」他看著我,曖昧地笑著,手指往角落裡:「喏!」
    我調過頭去,終於看到他,我沒看到他的臉,但我知道那是許弋,我心心唸唸渴望與他相親相愛的許弋,他正緊緊地擁著一個女孩,那女孩穿綠色的長褲,紅色的上衣,她閉著眼睛,幸福在她的笑容裡無限制地滴落。他在吻她。
    不,應該說他們在擁吻,深深地,沉醉地,旁若無人地。
    我聾了。聽不見任何的音樂了,我僵在那裡,有什麼東西開始慢慢地碎裂,無從收拾的驚慌和悲涼。我對自己說,李珥,這是你自找的,這是你必須承受的一切。
    你活該。
    「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放棄!」
    我在圖書館裡看瓊瑤的書,這個把愛情寫得天花亂墜的女人,她的故事不太容易感動我,但我卻被她故事中的這句話擊中了。
    我有些搖晃地站起身來,在琳關切的眼神下,走出了圖書館。
    11月的天氣,已略有寒意。
    我縮著脖子,走在校園最幽靜的那條小路,我把手機拿出來,打出來一個萬分「瓊瑤」的短信息:親愛的,請告訴我,我到底該如何做?
    我把信息發給了吧啦。
    吧啦吧啦。
    我閉上了眼睛。
    吧啦吧啦,我親愛的,如果此時此刻,你在天上看著我,那麼請給我指引吧。讓我明白,我必須堅持。讓我還可以充滿勇氣地相信,堅持到底,一定可以得到我們想要的幸福。
    那夜夢裡,我神奇地回到我的十七歲,我夢到那個飄雪的冬天,單薄高瘦的男孩子,穿著灰色大衣,惡狠狠地湊近我,伸出一隻手指對我說:「我是不會喜歡你的。」
    我看著他傲慢的臉,猶豫地把手伸出去,想要摸一摸它。
    這張比女孩子更乾淨而白皙的臉,大而明亮的眼睛,在夢裡模糊又強烈地衝擊著我。可是當我伸出手,他卻轉身跑掉。
    他衝出半掩的藍色捲簾門,衝進皚皚的大雪裡,再也沒有回頭。我想喊出他的名字,可我突然忘記,他是誰。
    我該如何把你召喚回來呢?
    時光不會欺騙我們(3)
    我夢見我蹲在地上,努力想回憶起你的名字,頭疼欲裂。
    哎吧啦,我親愛的。我知道你再也不會回答我。你已離去,留我在這裡時時猶豫,左手右手,不知道到底該伸手還是放手。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猜測你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很多很多天過去了,我執意相信你是在告訴我通往幸福的密決,可是直到今天我才不得不承認,我們的幸福是如此遙遠,如此來之不易。
    我被這樣絕望的夢境折磨了一個夜晚,等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天光大亮。宿舍的女孩子們都已不在,我才想起今天是週末。手機上有琳的未接來電。我匆匆洗漱,往圖書館趕去。琳已經在那裡等我,她買了煎餅,熱熱地遞到我手裡。
    「你沒接我電話,我有些擔心你。」琳看著我,責備地說,「李珥,你是一個讓人擔心的小孩子。」
    我咬下一大口煎餅,嘻嘻笑。
    琳說:「有時候我想把你的腦袋接到電腦上,看看到底都存了些什麼。」
    我繼續嘻嘻笑,笑完後我說:「我想掙錢,越多越好。」
    琳吃驚地看了我一眼:「怎麼才開學就經濟危機啦。」
    我有些艱難地說:「可不可以不問?」
    她對我很寬容又很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美津濃雙用記事本,拉開拉鏈,裡面整整齊齊碼著超過三十張名片。
    「從週一到週六,除去上課時間,應該都可以幫你聯繫到兼職,如果你晚上願意出門的話,到12點熄燈之前我都可以幫你聯繫到事情做。」
    我把我拿著煎餅的油乎乎的雙手出奇不意地伸出去,輕輕地抱了抱琳,她尖叫著跳起身子。
    接下來的時間,一切真的被琳安排的滿滿當當。我每天都穿著跑鞋,是為了可以從最近的那座小區跑回學校,而不用打的。我把頭髮挽起來,像吧啦從前那樣挽成一個髮髻,把整張瘦臉暴露出來,全無美感,但我無須在乎。
    有天晚上睡在上鋪的蘇州女生在宿舍裡挑起一個話題,問大家全世界最土的髮型是什麼,在她問完之後其他兩個女生都咕咕地笑起來,我也躺在我的床上很禮貌地對她們笑笑,然後我拍拍我的頭髮說了一句話:「美女們,看這裡!」
    說完,在她們心滿意足的笑聲裡,我安然而疲倦地把眼皮合上,結實地進入了睡眠。
    要知道,一次好的睡眠對我而言是多麼的難能可貴,第二天早上,我神清氣爽,我認認真真地聽了一天的課,放學的時候,我買了新鮮的蛋糕,到圖書館去送給琳吃。琳把手裡的一堆書遞給一個男生,然後站在借書檯裡衝我微笑,圖書館裡溫和的氣氛提醒我冬天已經快要來臨,我的頭髮長得飛快,它們已經長了許多,亂亂地軟軟地貼著我的脖子,讓我覺得溫暖。我無心再去理髮店修理他們,只是在劉海長了的時候,在宿舍裡自己用一把剪刀,對著一面圓鏡子剪短它。有時候剪刀沒用好,劉海會顯得彆扭,不過我無所謂,反正我的髮型也出了名的差,和宿舍裡那些花枝招展的女生們相比,我終日顯得暗淡,無光。
    有時候我會莫名其妙地想起他,想起他出奇不意地出現在我面前,用好聽的聲音對我說:「李珥,你的頭髮該剪了。」
    他不會再出現了,我一次一次如此憂傷地想。
    琳是我唯一的朋友。休息的時候,我們長時間地坐在圖書館裡打發時間,琳在這樣的季節裡可以穿上高領的毛衣,擋住她脖子上的那塊印記。那個喜歡她的胖男生會在她看書的時候給她送來漢堡和熱牛奶,也不說什麼,放在桌上就離開。琳往往都不去動它,直到它慢慢冷卻。有時候她會逼著我把熱牛奶喝掉,她說:「李珥,你太瘦了,我真擔心風會把你吹跑,你應該多吃點,臉色才會紅潤一點。」
    我聽她說完這話,用兩隻手在臉上用力地搓,直到搓出兩片紅暈來,這才對著她傻笑。
    和琳相處是非常舒服的,她並不過問我的一切,當然我也不過問她的事情。和我比起來,琳的社交能力要強出許多,有時候她會拉著我去嘉年華做服務,或者替移動公司推銷手機卡,要麼就到商場門口替某家公司發傳單,她總是能變換出許多的招數來掙錢,我跟在她的後面,輕鬆,自在,無需動太多的腦子,也不至於在生活上太過窘迫。
    琳吃著我替她買的鬆軟的蛋糕,舔著手指高興地對我說:「今晚去看電影吧,我知道有好片子,湯姆·克魯斯的。我請客。」
    我說:「我喜歡劉德華。」
    「惡俗。」她罵我。
    我哈哈笑,我故意這麼說的,其實我喜歡梁家輝,除了《情人》外,我還看過他的另一部電影,他在裡面演一個對愛情無限忠貞的男人,落魄的樣子讓我幾度落淚,心痛得無以復加,我還記得那部影片的名字叫《長恨歌》。是王安憶的小說改編的,多麼天才的一個名字啊,長恨,短痛。或許,這就是愛情真正的模樣。
    「想什麼呢?」琳把五根手指放到我面前晃動。
    「我得去學生家裡了,」我說,「今天第一次去,要認真。」
    就在這時候,我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在安靜的圖書館,我看到手機上許弋兩個字不停地在閃爍,我慌亂地按掉了它。
    手機又響,我又按掉。
    然後,我逃出了圖書館。
    手機依然不折不撓地響著。琳跟在我的身後出來,把我的外套往我身上一套說:「你忘了你的衣服。」
    「謝謝。」我說。
    她看著我的手機。它還在響。
    「我走了。」我倉促地說完,轉身跑出了琳的視線。
    時光不會欺騙我們(4)
    那天晚上,下很大的雨。我從學生家裡出來,坐地鐵回到學校,滂沱大雨,我沒有帶傘。回去晚了宿舍會關門,我站在地鐵口思索了一下,把外套頂在頭上,咬咬牙,直衝進雨裡。快到校門口的時候一個身影急急地衝上來,把傘罩到我的頭上,是琳。
    琳在雨裡大聲地衝我喊:「為什麼要關手機?」
    我說:「手機沒電。」
    她一面拉著我往學校裡走一面罵我,「為什麼不打車,這麼大的雨!」
    「我沒錢!」我衝著她喊。
    「你夠了!」琳把傘丟在我的腳下,「李珥,我恨你這樣折磨你自己,我告訴你,一個女人,如果她自己不愛自己,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愛她的!」
    琳說完這話就跑掉了。
    我呆在雨裡,過了很久,才撿起那把傘,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宿舍走去。
    那晚,我的腦子裡一直迴響著琳的話:「我告訴你,一個女人,如果她自己都不愛自己,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愛她的!」我試圖掙扎,從那咒語一樣的話裡掙扎出來,可是我做不到,我全身像被什麼捆住了似的難受,又像沉入深深的海底,無法呼吸的疼痛。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躺在醫院裡。
    琳守在我的身邊,她溫和地問我:「親愛的,我買了新鮮的栗子蛋糕,還有稀粥,你要不要來一點?」
    「我這是在哪裡?」
    「醫院。」琳說,「你高燒四十度,說胡話。把你們宿舍的人都嚇壞了,知道我是你唯一的姐姐,所以打電話給我。」
    「謝謝你。」我說。
    「別這麼講。」琳撫摸我的額頭,「李珥,對不起,我以後永遠都不會再丟下你。」
    我別過頭去,眼淚掉了下來。
    「誰是吧啦?」她替我擦乾淚水,問我。
    我吃驚地看著她。
    她說:「你昨晚一直在喊吧啦。」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我活在吧啦的世界裡也許已經很久,那個女孩與我的青春期緊密相纏,雖然她再也不會回來,但我從來就沒想過要走出屬於她的疆域,我看著琳,有看著吧啦的錯覺,我相信吧啦和琳一樣,她們站在和愛情無關的角度,一樣地疼愛著我,讓我的疼痛可以得到釋放。
    從這一點來說,我是何其幸運。
    「誰是許弋?」琳忽然又問。
    我嚇了一跳,難道我還喊了許弋的名字,那我會不會……天吶,我的那個天吶。
    見我緊張的樣子,琳微笑了,她說:「那個叫許弋的,一直在打你的手機。於是我就接了,我告訴他你生病了,他說他馬上來。」
    我的第一反應是想從病床上跳下去,但是我沒有力氣,一點兒力氣也沒有。琳多此一舉地按住我說:「李珥,你冷靜。」
    「琳。」我說,「我不想見到他。」
    「你確定?」
    我點點頭。
    「那麼好,你睡吧,你需要休息。我來對付他。」琳拍拍我。
    我看著輸液管裡晶亮的液體一滴一滴地滴入我的體內,覺得睏倦之極,然後,我就真的睡著了。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半夜,琳趴在我床邊休息。然後,我聞到百合花輕幽的香氣,琳被我驚醒,她抬起頭問我:「需要什麼,吃飯,還是上洗手間?」
    我轉頭看著花。百合,在黑夜裡有驚人的嫵媚的美。
    「他來過了。」琳說,「花是他送的,還有,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琳遞過來一個信封,厚厚的。
    我打開來,裡面裝的全都是錢。
    「我點過了,三千塊,他說他還你的,我就替你收下了。」琳說。
    「他人呢?」
    「他有急事,走了。讓你打電話給他。」
    「噢。」我說。
    琳嘻笑著著:「不過說真的,那破小孩真帥,難怪你整日這麼魂不守舍。」
    我把信封裡那張白色的紙抽出來,上面寫著兩個字:謝謝。
    我為這個兩個陌生的客氣的字,又不可收拾沒有出息地心痛了。我真怕,就算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他依然會是我今生無法靠近的溫暖。
    二天以後,我出了院。我沒有給許弋打電話,他的電話也沒有來。這周晚上的工作是在一個咖啡店裡賣蛋糕。每天晚上9點到11點是蛋糕特賣的時間。我站在廣告傘下面,向來往的客人兜售。
    等蛋糕快賣完時,雷聲響起。我看看天空,急匆匆地開始收攤。
    一個聲音說:「把剩下的都賣給我。」
    我低下頭,轉身打算離開,可是他從身後一把鉗住我的手臂,把我扳過來。
    我的天,這可是在大街上。儘管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我也知道他就是許弋。我始終不忍注視的這個人,他就是許弋。他來了,我在劫難逃。
    時光不會欺騙我們(5)
    他輕輕地擁住了我,歎息說:「李珥,怪了,我想念你。」
    他的擁抱是那樣那樣的輕,若有若無,我手裡最後一塊蛋糕應聲而落。也許是殘留在指尖上的奶油讓空氣中忽然有了愛情的味道,於是我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良久,他放開我說:「跟我走吧。」
    我傻不啦嘰地跟著他,我們並肩走在將近午夜的上海大街上。這一帶不算繁華,再加上快下雨,路上已經沒有太多行人。雷聲和風聲一起起來,十一月的梧桐樹葉子還算密,在揚起的風裡發出急切的絮語。
    17歲的自己,曾經多麼渴望與他這樣並肩前行。我微微側目,看著他挺拔的鼻子,一剎那感到恍若隔世。
    又走了一會,他還沒有停且沒有方向的樣子,我停下來問:「我們去哪呢,再晚我就回不了學校了。」
    許弋停下來,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天空。接著他迅速把我拖到樹下,用和夢裡判若兩人的柔軟的目光盯著我,一個字咬著一個字地說:「李珥,做我的女朋友!」
    雨水,就在這時候,滂沱地降臨。
    我用力把他推開。
    我的手一下子被他緊緊攥起來,放在胸口,動彈不得。雨水打在我的髻上,我拚命閉上眼,把自己的頭搖得彷彿中咒。
    他緊緊地,也如中咒一般把我弄得不能動彈,一個勁兒地說:「答應我吧答應我吧答應我。」我受不了。不顧一切地俯向他,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起來。
    他始終都沒有動一下,連顫抖都沒有。我的髮髻終於散落下來,一定是很醜陋地耷拉在我的腦袋上吧,就像一隻剛剛降生的章魚那樣的醜陋。
    我哭了。
    我終於還是哭了。我哭著用我的舊跑鞋狠狠踩他,它還是兩年前那雙,在大雪裡踉踉蹌蹌蠕動的那雙。他的手稍微鬆開一點,我便把它抽出來。
    「做我的女朋友吧。」他還在說,不過他的聲音已經變得溫柔,緊抓住我的手也終於放開了。我捂著腦袋蹲下身來,我懷疑我自己是在做夢。
    朦朧中他把我背起來,往學校的方向奔去。朦朧中,我又聽見他說:「我是不會喜歡你的。」朦朧中,吧啦抱著我瘦瘦的身子站在一邊,許弋被無數只腳踢倒在地上,他的腦袋正冒著汩汩的鮮血……我的腦袋又重又疼,一切的一切,都像被扔進一鍋開水裡一樣,肆無忌憚地在我的腦子裡滾動起來。
    天翻地覆,不得安生。
    「來,雨太大了,我們到那邊去!」他一面喊著把我拖起來,拖到了一家商場的屋簷下面。替我拍打著身上的雨水,其實這樣的拍打是徒勞無功的,因為我們兩個人的身上都已經完全濕透了。
    我冷得發抖,突然想抽煙了,於是我請求他:「給我一根煙吧。」
    在心裡寥落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吧啦抽煙的樣子。她站在舞台上低吟淺唱,然後她走下台來,寂寞地低下頭點燃一根煙,火光照亮她臉的一剎,彷彿點燃所有的溫暖渴望。
    許弋問我:「你說什麼?」
    「我想抽煙。」我說。
    他從口袋裡把煙掏出來,雲煙,自己點了一根,又替我點著了。我顫抖著,煙很快就熄滅了,許弋再過來替我點,我推開了他。他的手突然扣住了我的五指。我下意識地把手移開,他又伸過來一把把我撈住。我轉過頭去,他嘴裡含著煙,固執地把我的腦袋扳正。
    我覺得自己矯情。於是情不自禁地在心裡派出一個小人。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你願意不願意聽我說?」
    「我不願意。」
    「我爸爸,因為貪污,坐了牢。」
    「我知道。」
    「媽媽得了癌症,去世了。」
    「我也知道。」
    他朝著我咆哮:「你這個小妖精,你到底還知道我一些什麼,你說你說!」
    我絕望地說:「許弋,請不要這樣。」我感到言語的無力,在他的面前,我瑟縮著什麼話也說不出。
    許弋平靜了一會,抬頭對我說:「你是一直愛我的,對不對?你不會騙我,對不對?」
    我還是沒有說話,把頭別向了一邊。
    他繼續握住我的手,說:「我那天去了醫院,我看你躺在那裡,你睡著了,我看了你很久,你的樣子很熟悉,有好長時間,我都沒有看過一張這樣熟悉的臉了。」
    我還是把頭別向一邊,雖然這個姿勢很難看並且很難保持。可我被他的話感動了,我終於保持不住情不自禁地轉頭的一瞬間,許弋的臉突兀地逼近,然後,咬住了、我的、嘴唇。
    我的心狂跳起來,我想推開他,他卻順勢把手覆在我手上面,緊緊地按在他胸口不鬆開。
    在那一個瞬間裡,嘴唇難以言喻地疼痛不堪,冰涼的手指貼在他脖子下面溫暖的皮膚上。我想掙脫開,他反而更是按住。
    那個留在記憶裡優雅而沉靜的少年許弋呵,此刻蛻變成這樣一個執拗自私的男子。這是我的第一個吻,在陌生城市夜晚無人的滴雨的屋簷下,終於獻給我親愛的許弋。我流著眼淚完成它,心裡那麼勰敲刺邸?/p>很久以後我看到一本雜誌,上面說接吻時會把女人的手放在胸前的男人,才是真正愛她。

《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