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孤獨的自由

  可能在我左右,你在追求,孤獨的自由
  回到冬港,江海將車歸還朋友,寒暄幾句,逕自向陸阿婆的旅舍走去。蔡滿心背了小包,隔了半人的距離,疾步跟上。
  走上斜坡,俯瞰路旁白色的房屋,嗅到大海的氣息,隱約聽見溫柔的浪濤和船隻的馬達聲,她的心瞬間安穩充實,慶幸自己還能再一次回到這小城的土地上。
  回到旅舍,阿俊衝上來幫她拿包:「要不是德哥打電話來,我們真要去儋化找你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陸阿婆將滿心的鬢髮攏在耳後,「我就說不用太擔心,你不會走遠,很快就會回來的。」
  蔡滿心想起江海剛剛說過,陸阿婆前一日無比擔心,忍不住偷眼看他。江海掃了她一眼,抬了抬下頦,「去把電扇打開,再出去給大家買點解渴的回來。我要啤酒就好。」
  她歡快地答應下來,跑到街角的小超市買了果汁和涼茶。
  「這不是啤酒。」江海看著手中的冰飲,蹙眉。
  「白天就喝,早晚喝出啤酒肚來。」蔡滿心去他手中搶過涼茶,「不喝算了。」
  「還沒要你車錢呢。」江海揚眉,「幫我打開。」
  蔡滿心自己拿了一瓶酸奶,坐在圓桌旁和大家有一搭無一搭地聊天。阿俊指著牆上的世界地圖,問她要去美國的什麼地方,蔡滿心蹦跳著,將華盛頓指給他看。
  「還蹦呢。」江海指指她在溪邊跌破的膝蓋,「問阿婆要一些白藥敷上。別去海邊了,小心感染。」
  「那裡冬天也很冷麼?」阿俊問。
  「和北京差不多,不過聽說雪很大。」
  「我還沒見過下雪呢!」阿俊扭頭,「海哥,冬天一起去北京吧!」又忽然洩氣,「算了,去了滿心也不在。」
  「今年不在,明年就回來了呀。」她笑,「來吧,到時候我請你吃涮羊肉,還是炭鍋的。」又看向江海,「這個酒鬼,有二鍋頭就可以了吧。」
  「我要走了。」江海起身,「這兩天讓阿俊陪你玩吧。」
  蔡滿心抱膝坐在椅子上,問:「那麼晚飯時,也許去成哥店裡?」
  他「啊」地應了一聲,又搖頭道,「不知道,還沒打算。」
  她也不再追問,回身繼續和阿俊討論下雪時如何玩鬧的話題。
  在露台俯瞰夜幕降臨的街道,有其他投宿的住客走過來閒聊,問她在哪裡可以吃到正宗的小吃,什麼地方能買到特色紀念品,是否能還價。蔡滿心一一道來。
  「海鮮倒是不錯,如果坐飛機走,可以帶上一箱,我看有人用塑料泡沫箱帶過。」她說,「我自己就懶得背回去了,托運麻煩,家裡人也不是特別愛吃。」
  「你不是當地人?」對方詫異,「我看你和店裡的人很熟,還以為你是在這兒幫忙的。」
  「我只是住得比較久。」
  「真好,你還是學生吧,能有這麼長的假期。我每次旅行都很怕最後要結束,好像那些地方都是去過就再也見不到的了。因為下次做計劃,總是想去不同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再回到冬港。」蔡滿心有些悵然,趴在露台的欄杆上,任海上吹來微涼的風撩動發稍,「雖然,我現在很不想離開。」
  不知不覺就踱到成哥店前,裡面喧囂熱鬧,江海和幾個朋友都在,歡歌笑語聲陣陣傳來。她停在燈影處,徘徊不前。一切都是遙遠虛幻的,這一副圖景注定是回憶中的畫面。
  蔡滿心深知,生命中充滿不能預知的事情,自己能掌控的,就是不要去觸碰那些幻影,更不要讓它成為一生的追求。她頭腦清醒,無論誰,都無非是彼此生命的過客,進入你的生活,離開你的生活;如果強求對方或自己改變現有的生活軌跡,需要魯莽的勇氣,也必將付出巨大的代價。
  稍稍客觀分析,便知那一時的感情衝動很不現實。他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自己何必如此嚴肅?不如放輕鬆,享受最後幾天的快樂。
  她想要擺出輕鬆的姿態,胸口卻悶得需要反覆捶打。就這樣看著自己帶著很傻的想法,去做很傻的事情。她對自己的冥頑不靈感到畏懼。
  蔡滿心在路燈下遲疑,進進退退,阿俊眼尖看到,跑出來將她拽到店裡。她借口大桌旁人多有煙氣,坐到角落去逗著兩隻來覓食的野貓。
  成哥端了一盤扇貝過來,坐在她對面,「聽阿德說,你去了白沙鎮?」
  「我只是想去看看,在我走之前,不留遺憾。」
  「是阿海把你接回來的?」
  蔡滿心點頭。
  「我和你講過麼,我曾經有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成哥說,「我真覺得這一輩子就是要和她在一起了。不過她去外地讀書的時候,我又和別的女人牽扯不清,雖然我知道,那樣很對不起她。」
  「遠距離的感情,的確很難維持。」蔡滿心寬慰道。
  「而且她家裡反對得厲害,覺得我是小混混。」成哥自嘲地笑,「的確,不是什麼安分的人。後來家裡介紹,她嫁給了一個華僑,年紀比她大很多。過得也不是很好。」
  「如果她知道你還惦記她,也會感到欣慰吧。」
  「她知道。如果她能回來,我還希望和她在一起。」成哥擺擺手,「不提了,都是夢話,我根本沒辦法給她一個穩定的生活。」
  蔡滿心遠遠地望了江海一眼。「謝謝你,成哥,這樣來寬慰我。」她低了頭,「但我不想編個這樣浪漫的理由麻痺自己。只是我庸人自擾而已,他或許什麼都沒有想過。」
  「算不上糊塗,阿海確實很受歡迎啊。」成哥笑著指他,「很酷,會板著臉講笑話;也很聰明,對朋友很講義氣;彈琴的時候很溫柔。喜歡這樣的男人,也沒什麼可丟人的。只是他沒有做好給誰承諾的準備,他還是太孩子氣,沒有一點想要安定的打算。」
  蔡滿心緊抿著嘴點頭,眼眶有些潮濕。
  成哥拍拍她:「嘿,阿海過來了,有什麼事,你可以直接和他講。」
  「我要回去了。」成哥走後,江海略顯不耐,「跑了一整天,我想休息了。」
  「我想和你談一談。」蔡滿心起身攔在江海面前,定定地看著他。
  江海沉默片刻,向著門口擺頭:「邊走邊說。」
  蔡滿心不知從何說起,甚至不知道自己要達成什麼樣的願望,似乎無論怎麼做,都只能讓兩個人越來越疏離。她知道自己的目光一定非常哀怨,帶著她一向不屑的淒涼彷徨,然而此時她沒有勇氣和力氣,讓自己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你最近不開心。」江海說,「不像你剛剛來的時候那麼開心。」
  蔡滿心點頭。
  「不要難過,你看起來會顯得很老。大家都說我看起來年輕,那是因為我很少去想不開心的事情,我只希望每天都快快樂樂的。」
  「你從來,沒有牽掛過誰麼?」她忍不住問。
  「我說過,你根本不瞭解我。有很多女生喜歡我,一直如此,我不需要去牽掛誰。」江海倚著身,似笑非笑看她,「我有過很多女朋友,我很花心。」
  「成哥說的對,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蔡滿心勉強露出笑意,「我很認真,沒辦法只是玩玩就算了。」
  「你我的路不同。我的生活就是一場遊戲。」江海起身,「我沒有別的選擇。」
  朗月的清輝映得四週一片幽然的白,海浪將日間紛沓的足跡抹平,沙灘細膩平整。
  「再給我一個擁抱吧。」蔡滿心伸開雙臂,「最後一個。」
  江海沒有拒絕,將她擁入懷裡。
  感觸到溫暖結實的手臂環繞著自己的身體,真實地存在著,又好像轉眼就會消失。她雙手緊扣在江海背後,想哭又哭不出來。
  「可以了。」他撫著她的胳膊,輕笑,「這個擁抱也太長了,好像永遠也不會完。」
  「你真的對我從沒有任何感情?」蔡滿心聽到自己甕甕的聲音。
  「如果要說,邪念算麼?」他低低地笑著。
  蔡滿心用力捶著他的背。
  「我說過,我是個壞小子。你為什麼還要喜歡我,嗯?」
  她把頭埋在江海懷裡,「不知道。不總是說,好姑娘會喜歡壞小子麼?」
  「我並不是每天只吃喝玩樂,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很忙的,常常睡不好。所以,我每天喝酒,就是為了能倒頭就睡。不過,我如果和你呆在一起太晚,就會睡不好。」江海扶著她的肩頭,試圖推開,「還有,不要像現在這樣抱著我,很危險的,你知不知道?我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不管我對你有沒有感情,我的身體不會拒絕一個投懷送抱的漂亮姑娘。」
  蔡滿心將臉頰緊貼在他胸口:「我不怕,其實你本來有很多機會的。我相信你。」
  「你相信貓不吃腥麼?」江海笑,「我想要,真的很想。但是我不能。我尊重你,那樣對你不好。」
  「如果我說,沒什麼不好呢?」蔡滿心把頭埋得更深,語氣堅定,「只要你現在看到的,想到的,都是我。」
  撫著她的胳膊,江海的手有些急促,她耳畔的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蔡滿心環緊他的肩背,要踮起腳,才能把臉頰貼在他的肩頭。
  江海的手掌沿著她背脊滑下,停在纖細的腰間。她微闔雙眼,身體輕顫。側了頭,潤濕的雙唇便落在江海脖頸間,鼻尖觸到新生的胡茬。緩緩地仰頭,用柔軟的唇勾勒出他下頦硬朗的線條。她細碎地啄著他的臉頰,一直吻到他的耳廓。
  聽到江海悶哼一聲。同樣可以感覺到他身體的緊張,手掌貼合描摹著她玲瓏的曲線。衣襟被撩起,掌心的熱度溫暖著她腰線以下涼滑的肌膚。
  「去我那裡吧。」江海聲音暗啞。
  她埋在他頸間,沉靜地頷首,「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一道巨浪猛烈地拍擊在岸邊礁石上。
  江海全身一震,將蔡滿心重重地推開。他涉水走到齊膝深處,俯身撩起水來潑在臉上。
  「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麼?」他咬著牙問,「你發瘋了吧?」
  「這是我唯一能靠近你的方法。」
  「你是一個好姑娘,對我而言太好了。」江海站在水中,面無表情地看過來,「我從來不給任何人承諾。」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會後悔的,也不需要你負什麼責任。」她揚著頭,「我走了也許就再不回來了。」
  「你還太天真了。」江海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你剛剛不是說,沒辦法玩玩就算了?不要再做任何事情了,我說過,我們可以做朋友,做兄妹,其他的免談。好吧?」
  蔡滿心搖頭,「不好,一點都不好。我缺少朋友嗎?」
  「會好的,你會好起來的。你是一個聰明堅強的女孩。」江海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你只是需要適應。我和很多女孩子交往又分手,讓我學會怎樣面對感情,可以不脆弱。以後不要再做傻事,你知不知道,面對這樣的誘惑,要忍住,很辛苦的。」
  事情的結果,蔡滿心早就料到。她的頭腦遠比心靈要睿智,只是不斷執拗地麻醉自己。那些衝動的歡笑和淚水,掩蓋了一切理性分析和邏輯推理。
  在我們眼中,世界的真相,和虛無的白日夢比起來,也是微不足道的麼?
  是太自負,太相信自己能夠控制一切麼?
  包括彼此的感情。
  蔡滿心將冬港的大街小巷走了個遍,終於找到一家可以沖洗數碼照片的照相館。她將存儲卡裡的照片選了一些沖印,一份給陸阿婆和阿俊,另一份給成哥。她猶豫不決,要不要多沖洗一份給江海。照相館的阿伯也不催促,蔡滿心站在蟬聲鼎沸的榕樹下,透過房屋的間隙看著蔚藍色海平面,一時沒了主意。
  「還是不用了。」她交了錢,拿起單據,沿著長長的斜坡踱回旅館。
  「咦,你去哪裡啦?」阿俊剝著一隻芒果跳出來,「德哥和芳姐來冬港了,你不在,他們先去水果攤送貨,一會兒還會回來。」
  「還有我。」阿俊身後探出一張黝黑的小臉。
  「哈,阿海也來啦。」蔡滿心攏著裙子,蹲在他面前,「今天有沒有帶金箍棒來?」
  「我們帶了芒果來。」定海從斜挎的書包裡掏出捲了邊的暑期作業,「你要幫我做題才能吃。」
  「臭小子,還和我講條件。」蔡滿心在他頭上拂了一把,「自己的作業要自己寫。」又想到芳姐說江海小學的事情,打趣道,「不能寫不完,就每天早上去學校抄同桌的。」
  「我成績很好的。」定海不服氣,「我做不出來的,他們也都做不出!」
  蔡滿心接過大作業本,裡面空出的題目果然儘是刁鑽的問題,她用方程組可以很快解出,但如果用小學生也能理解的算術方法,就頗需要費些周折。
  她搬了小板凳坐在門前蓊鬱的榕樹下,咬著筆頭在紙上演算。定海蹲在她面前,雙手捧著下巴,大大的腦門,黑溜溜的眼睛轉個不停。
  「滿心!」阿德開著小貨車停在路邊,芳姐自車上下來,「咦,又被我家小淘氣纏住了。」
  「還好,他這作業還真不好做呢。」她用筆桿敲敲太陽穴,「啊,如果讓我再讀一次小學,這暑假作業會逼瘋我。」
  「還不都是借口,每年作業寫不完,他才不著急,隨便劃拉兩筆就交上去了。」芳姐揉著定海的頭髮,「這次非要和我們來,說要拿著作業問你。」
  定海轉身要跑,被芳姐揪著衣領抓回來:「老阿海把你帶走,我們這個小阿海垂頭喪氣一天。昨天隔壁有人結婚,他看了一眼,回來說,滿心比那個新媳婦漂亮多啦。哈哈!當時就被他哥在後腦勺拍了一巴掌。」
  蔡滿心笑:「小孩子麼,說著玩。」
  阿德將車停好,過來將弟弟摟在懷裡:「我是說,輪也輪不到他。」
  定海羞赧,掙脫阿德一溜煙跑到後院去了。
  「那天你走得急,阿德也是,不知道給你拿點芒果。」芳姐指揮丈夫從車上搬下一筐來,「這是今天剛摘的小呂宋和雞蛋芒,你和阿海他們趁新鮮吃。下面還有一些是青的,能放上幾天,你帶回北京吃正好。」
  「謝謝芳姐,這麼多,我每天吃芒果就可以了。」蔡滿心開心地拍手,「我去買點好吃的,拜託陸阿婆煮一下,咱們一起吃飯吧。阿婆的手藝太好了。」
  「哦,這樣啊。」阿德恍然,「怪不得阿海也說今天晚點去成哥那裡。」
  「沒打算預備他那份,」蔡滿心撇嘴,「他也沒說來這兒吃飯。」
  芳姐戳戳丈夫:「你你,喝茶去吧。我和滿心去買菜。」
  二人在市場挑了些新鮮魚蝦和蔬菜,又抓了一隻土雞。芳姐想起要去信用社存錢,滿心拎著大小口袋站在街邊等她。
  轉過頭,望到江海從對街的涼茶鋪裡出來,將頭盔戴上。她正想著,如果他路過自己面前,是否要若無其事地打個招呼,就看見一個艷麗的女子緊隨身後,親暱地挽著他的胳膊。江海掀開摩托車座,拿出備用頭盔遞給她。他騎上摩托,她就跨坐在後座上,抱著他的腰,幾乎緊貼在他背上。
  江海抬起頭,看見站在路邊的蔡滿心,揚了揚手,便發動摩托,自她面前呼嘯而過。那女人燙了細卷的長髮被風吹起。
  蔡滿心定定地站在原地,許久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有什麼了不起,一頭方便麵。」
  「咱們回去吧。」
  肩膀被芳姐拍了兩下,她才回過神來。一路上低著頭,走得鬱鬱。
  「什麼時候走?」芳姐問,「要回去,捨不得吧?」
  「沒有幾天了。」答的有些悵然。
  「還會再回來吧?」
  「不知道。或許,不會。」她敷衍地笑著,「我不知道還回來幹嗎?」
  「當然是看我們呀!真是沒心肝。」芳姐取笑她,「難道一定要阿海請你回來?大的沒說的話,我家那個小的算不算?」
  「我會想你們的。」滿心抿著唇,重重點頭,「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萬一……他不想我回來,又或者,他有了新的女朋友……」
  「女朋友?哈,就別提和他來往的都是什麼人了,我以前就和阿德說,和阿海學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學他和那些女人勾勾搭搭。」
  「他說過,自己有很多女朋友。」
  芳姐連忙解釋:「那些人怎麼能算得上女朋友呢?而且那是以前了,他現在好像越來越安分一些。」
  「沒關係。」蔡滿心搖頭,「這些和我都沒什麼關係。」
  「留不住你,是阿海的損失。」芳姐歎氣,「不過也沒辦法,你怎麼可能留在冬港這個小地方。還是為了他這樣不安分的人。」
  二人回到旅舍,擇著菜閒聊。蔡滿心忍不住,問道:「他,有沒有認真喜歡過的女孩子?」
  「這個,喜歡他的女孩子我倒是知道很多。他喜歡過的……」芳姐側頭凝思,「高中他去了儋化,但也沒聽同鄉提過。後來大學裡……」她壓低聲音,「你知道陸阿婆是越南華僑麼?」
  蔡滿心點點頭。
  「她親戚家的一個女孩子來這邊讀書,開始在儋化,後來去了北京讀語言。叫阮什麼梅,長得很漂亮,眼睛很亮,睫毛又密又長。連著兩三年假期,她和阿海一同回到冬港來看陸阿婆。大家都說他們是一對兒呢。那都是三四年前了。再後來就沒見過阿梅。」
  「他們為什麼分開呢?」
  「不知道,或許有什麼問題呢。不過阿海麼,和誰在一起也從來都不說。之後他大學畢業,居然回到冬港,那段時間身邊的人換得像走馬燈。」芳姐拍拍自己的嘴,「哎,我太多話了,不過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即使這樣,喜歡阿海的好女孩也不少,只不過一般作父母的,都不許。阿海倒也不去招惹誰,他對誰都不熱絡。這次到白沙鎮接你,也是難得了。」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心態。他從不想嘗試改變自己什麼,我只能相信,他只是希望有人陪他玩玩。」
  「不管怎樣,阿海不會想要傷害你。」芳姐拍拍她的手背,「相信我,在本質上,阿海是個好人。只是他的經歷複雜,和我們真不是一路人。你要決定放開他,就離開這兒,別再回來。我不會怪你不回來看我的。」
  「我就是這樣想的。」蔡滿心點頭,錐心地痛,「我想,我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地方。」
  晚飯在陸阿婆家,定海狼吞虎嚥,芳姐歎著氣:「我說小弟,又沒有人和你搶,吃慢點。」
  「阿婆做的飯就是很香,」蔡滿心捧著碗,笑道,「阿俊也總說我是大胃王。」
  芳姐奇道,「咦,那怎麼沒看你吃什麼東西?」
  盤中佳餚香氣四溢,她的確毫無胃口,只吃了兩隻蝦,一隻蔬菜春卷。「也許是芒果吃多了,一直不覺得餓呢。」她找著理由。
  「咿,芒果什麼時候吃都可以,錯過阿婆的飯,以後去哪裡補?」芳姐夾了雞翅給她,「阿德也是沒口福,下午就跑去找阿海和成哥,又在那邊吃飯。今天要不是我跟著來冬港,他一定又喝得醉醺醺,半夜才回去,太危險了。」
  「那的確要說說德哥,酒後駕車多容易出事故啊。」
  「就是,我說他好多次,有老婆有孩子的,學人家瘋什麼。」芳姐抱怨。
  「要是在大城市裡,警察抓酒後駕車抓得還挺嚴呢。」
  「哈,這邊哪有人管那麼多,好多事情管都管不過來呢。所以事故也多。阿海說沒說過他出過一次意外?」
  蔡滿心搖頭,「丟臉的事,他才不會講。」
  「你還真瞭解他。」芳姐笑,「不過那次還真不是開車,是開船。他不知道怎麼,夜裡喝多了酒去開快艇,也沒掛燈,結果和大漁船撞在一起。後來被人家撈回來。」
  「是用漁網撈回來的麼?」定海插嘴。
  「是啊是啊,和臭魚爛蝦裹在一起。」蔡滿心嚴肅地點頭。
  芳姐忍不住笑:「具體不清楚,阿德從兄弟那兒聽來的,大家笑了他好久。」
  清理了餐具,芳姐在客廳追看每日不落的《流星花園》,間或傳來插曲的旋律。
  難以忘記初次見面,一雙迷人的眼睛
  ……
  蔡滿心幽然歎息,想起自己舉起相機,唱著《情非得已》的他忽然抬頭,目光交錯一瞬帶來的心悸。電視看不下去了,她拿了收據去照相館取照片。定海悉悉簌簌地跟在她身後,蔡滿心站在門廊裡,踩上涼拖,衝他努努嘴。「回去看電視,」她說,「我想自己走走,好嗎?」
  定海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蔡滿心拂著他的頭髮,悵惘地笑:「要是那個阿海也這麼乖,就好了。」
  但如果江海不是這樣的江海,是否還會如此迷戀,像一棵草一樣,無法自拔。

《思念人之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