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抱如果不能逗留,何不在離開的時候,一邊享受,一邊淚流。
在店裡拿了照片,雖然多數是洗給陸阿婆和成哥的,但難免就出現了江海的身影。高高的個子,健康的膚色,略寬的肩膀,不同於學校裡那些文弱稚氣的男生。她對於他自始至終就有一種依賴感,這和家世背景、學歷地位無關。拋棄了所有附加的社會屬性,她簡單地,純粹地,用一個女孩愛戀一個男子的心情,深深地迷戀著江海。
而他……
街邊幾家商舖都在放著《情非得已》,儼然又誕生了一曲萬眾傳唱的口水歌。
只怕我自己會愛上你,不敢讓自己靠得太近
怕我沒什麼能夠給你,愛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氣
只怕我自己會愛上你,也許有天會情不自禁
想念只讓自己苦了自己,愛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蔡滿心再一次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還真是自欺欺人呢,江海這樣玩世不恭的人,會如此畏首畏尾麼?更何況她已經提出要到南方工作,他卻一副被干涉的神情。
多想相信他的心思也如歌中一樣千回百轉,可蔡滿心不想自己被浪漫的假設蒙住眼睛,以致看不清事實的真相。
他不喜歡你,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她冷冷地想,這就是事實,不要騙自己。
路燈一盞盞亮起來,蜿蜒到小城的邊緣。蔡滿心回望隨著山勢起伏的街巷,千家燈火亮如繁星,心中卻一片空曠。她背離回旅舍的方向,信步遊蕩。插上mp3的耳機,反覆聽著那一日他彈奏的《歸鄉之旅》,夾雜著說笑的聲音,分不清哪個凌亂的聲調是自己的,只有那段漂亮的華彩震人心弦,迴響耳畔。
身後一輛摩托車超過,停在她斜前方。蔡滿心低著頭,沒有留意。走過去幾步,那輛車又停在她前方,尖銳的剎車聲打斷了她的遐想。
仰頭,看見江海摘去頭盔,有些不耐煩地看著她,「又去哪裡?」
「隨便走走。」
「這麼晚,一個人?」
她點頭:「剛剛去取了照片,夜色這麼好,溜躂溜躂。」
「知道再往前就出城了麼?」江海挑眉,「這裡不是北京,城市沒有那麼大,沒有那麼多警力。你小心被人搶了賣了都不知道。」
現在又來擔心我的安危,你那位方便面女郎呢?蔡滿心有些不服氣地想,抱著肩,在地上亂踢。對於他的多管閒事,心裡卻有一絲喜悅。
「我看看你的照片。」他倚在摩托上,沒待她回話,就將紙口袋抽走,「照得不錯,挺清楚,構圖也還好。是數碼相機?」
蔡滿心從包裡掏出,「是啊。我只挑了一部分洗。」
江海瀏覽存儲的照片:「哦?還有在美國的?」
她探頭:「實習的時候照的,那時候剛買了這相機,就一直保留著。」
「你穿正裝的樣子……」他呵呵笑起來,「真是古板。」又翻,「這張倒不錯。」
那是她自購物中心歸來,被美國專櫃銷售畫了濃艷的妝容。蔡滿心伸手攔住,「不要看,像動畫裡的花木蘭。」
「不看了。」江海向後座努努嘴,「我送你回去。」
蔡滿心瞥了一眼,本想側身坐上去,想到白天看見那個嫵媚的女人,便一邁腿跨坐在後座上。
江海低頭,看了看她纖長的小腿和搭在膝蓋上方的裙擺,用手指勾著裙沿向上輕推了一下,說道:「這樣看起來好點。」
她在他肩頭捶了一下。
「如果這都受不了,一會兒風會把你的裙子掀得更高。」江海哂笑,「還不側過去坐?」
蔡滿心悻悻地轉過身去,想起那女人緊貼在江海身後,還是心裡不舒服。他的過去必然不單純,然而在這一段時光裡,和他如此親暱的,只應是她。越想心中越是鬱結,那女人妖嬈的身姿固執地鑽入她腦海中,還有BBS上流傳甚廣的一篇文章,說:機車走走停停大法,感受身後波濤洶湧。
江海雖然將摩托開得飛快,卻極平穩,轉彎減速靈活自如,不多時便回到旅舍樓下。
「你回去吧,我就不上去了。」
蔡滿心點頭,擺擺手,「晚安,好夢。」她倚在門廳的暗影內,聽著摩托的馬達聲遠去,喟然輕歎。
上了樓,阿德已經被芳姐的連環Call召喚回來,二人正打算離開。
「你怎麼在這兒?」阿德訝異地問,「我出來時阿海打電話給成哥,說來接你過去。」
「接我?」
「是啊,他說『我接了女朋友晚點過來』。」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蔡滿心扁了扁嘴。
她在門前送走了芳姐三人,想了想,回房間拿了鑰匙包。在去往海邊的路上走到一半,周圍的燈光一下都熄滅了,此起彼伏地驚呼聲。音樂聲、電視聲、街邊播著廣告的大喇叭聲,在同一個瞬間停止了。時鐘彷彿在這一刻停擺,她就這樣穿過靜止的光陰,想著自己的心事,走在被月光映照的明朗清冷的柏油路上。
駕輕就熟地拐到成哥店裡,每一桌正中都擺了一兩隻蠟燭。蔡滿心掃了一眼,江海依然在常坐的位置,旁邊是一頭細碎卷髮的女人。她兀傲地望過去,妝太濃,臉有些寬,橙黃衣裙更是過於鮮艷,只適合十八九的小女孩。旋即她意識到自己的怒意毫無道理,她又用什麼身份來品頭論足?
成哥和一眾熟人看見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是否招呼她入座,場面頗有些尷尬。蔡滿心點點頭,恰好看見鄰桌有同樣投宿在陸阿婆旅舍的背包客夫婦,便走過去坐在他們身旁。
有些事情總是要面對的,事實的真相或許醜陋,但這樣才更能忍心將它從記憶裡拔除。
「這裡的魚蝦好便宜哦,生蠔也新鮮的很。」小夫妻二人熱忱地推薦,「我們點了好多,一起來吃啊。」
她婉言謝過:「我在阿婆那裡吃過了,吃得太多,出來走走,本來打算買些紀念品帶回北京。沒想到停電,也逛不成街了。」
妻子說:「他們剛剛在一起唱歌。」又指著成哥,「他吉他彈得很好呢。」
「呵,只是簡單的伴奏還可以。」成哥謙遜的擺手。
細卷髮搖著江海的胳膊,「人家想聽你彈啊。不如找一首我們都會的,我來唱,你幫我伴奏,怎麼樣?」
「不能點歌。」江海搖頭,「這是我的規矩,也不是賣唱的。」
「那隨便你彈什麼,看我會不會唱了。」細卷髮趴在他肩頭,「人家遷就你,總可以了吧。」
蔡滿心置若罔聞,趁著搖曳的燭火,對著白牆上玩起手影來,狼,鴿子,孔雀,農夫,茶壺,兔子……似乎又是無憂無慮,歡樂的自己。小夫妻興致勃勃加入。一個喊著:「喂喂,咱們來個大灰狼和小白兔。」
另一個叫道:「滿心你慢一點,讓我看看兔子是怎麼擺出來的?」
眼看狼頭就要咬到兔子,農夫扛著鋤頭橫在中間。滿心大笑:「丁哥,你的手別抖啊,是因為農夫看起來太小了,會被大灰狼一口吃掉麼。」
阿俊抱著吉他跳過來:「咿,你幾歲了,這個都能玩得這麼開心?!還是唱歌吧,你都要走了,我快沒機會聽到了。」
「你哪天走?」年輕妻子問。
「再過兩天,早班車去儋化,然後飛回去。」
「所以咯,抓緊時間。」阿俊牽著她的手,「過來啊,唱《情非得已》?」
蔡滿心搖頭,靠在成哥旁的櫃檯邊,輕聲哼著:「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成哥撥動琴弦,和她一起唱道:「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細卷髮把江海拉起來,要趁著音樂同他跳舞。江海擺擺手,她自己轉了兩個圈,又貼到他身上。
成哥停下不彈,咳了兩聲,「還不來電呢,關門算了。」
「你們早點休息,我也回去了。」江海將面前啤酒飲盡。
「咦,不是才來麼,還沒開始玩呢!」細卷髮嬌嗔,又趴在江海背上,細聲道,「還是……你想早些回去,嗯?」
蔡滿心似乎沒聽到,仍然清亮地唱著:「深深的一個吻,已經打動我的心。」
江海載著細卷髮呼嘯而去,曲終人散。成哥想要說兩句安慰的話,蔡滿心擺擺手:「我困了,明天還要好好收拾一下行李。」
「還想看星星麼?我可以加入。」阿俊指指頭頂,朗月當空,銀輝下繁星雖然黯淡許多,但仍比燈光污染的都市裡來得清晰明亮。
她搖搖頭:「我真的累了。」
無論星辰或日落,她清楚自己想要和誰一同欣賞。
然而此刻,要面對如此諷刺的局面,蔡滿心忍不住自嘲,你看,還想頭腦發熱,無所顧忌。你能不能有周全考慮,好好保護自己?你只是想要跌宕起伏的生活,好過庸碌麻木的日子。總是要和命運抗衡一下,總是要挑戰一下世俗的規則,總以為自己會成為那個與眾不同的幸運兒。然而,我們就是萬千凡夫俗子中的一員,並沒有誰能得到書中或電影裡的浪漫結局。
她沿著沙灘的邊緣走,一直走到海灘盡頭,亂石嶙峋,無法翻越,又穿過棕櫚樹從來到公路上,走街過巷。半個月亮掛在天幕上,寧靜地注視著她的悲傷。
路過一戶宅院,看見江海的摩托車就停在大門入口。蔡滿心退後,掃了一眼這座陌生的老房子,忍不住在車輪胎上恨恨地踢了幾腳。
她在街巷和海岸之間遊蕩,不知不覺到了前夜和江海擁抱的海灘。甩開涼拖,一路跑到水中,她迎著翻湧的浪濤尖叫:「我再也不要見到你!我再也不會回來!你滿意了吧,你滿意了吧!」
潮水擊打礁石的巨響將她的呼喊聲淹沒,用滾滾轟鳴應和著她心中的憤懣與傷痛。
回到旅社時正值夜闌,萬籟俱寂。她躡手躡腳拉開樓下的鐵門,踮著腳尖上了木樓梯,經過二樓客廳,聽見身後有人喚道,「滿心。」
她毫無準備,嚇了一激靈。
「阿婆,是我吵醒你了?」
「哦,我半夜起來,就睡不著了。」
「你又胸悶了?明天我陪你去衛生所看看吧。」
「沒有,」陸阿婆搖搖頭,「前兩天阿海剛剛帶我去檢查過。我的心、關節,都好得很,就是記性不大好。」
「你有時候會忘事麼?」
「經常會找不到東西。」陸阿婆孩子一樣癟著嘴,「不過這把年紀了,也沒什麼非要記住不忘的。」
「如果能把我的記性分一些給阿婆就好了。」滿心在她面前盤膝坐下,「記得越多,麻煩越多。」
「又說孩子話。」陸阿婆慈愛地撫著蔡滿心的頭頂,「難怪阿海說,你是鎮上最天真的姑娘。」
「是說我總做傻事麼?」她雙眼有些濕潤,將頭靠在阿婆的膝上,「還是我太莽撞?」
「你不傻,你很聰明呢。」老人顫顫地攬著她的肩,「好好睡一覺,一天又一天,什麼都會過去的。」
蔡滿心夜不能寐。只要閉上眼睛,就會想到細卷髮蛇一樣熨帖在江海背上的腰身。他懷抱的溫度似乎依然清晰,雙臂環繞在她身後的感覺還沒有消失,而此刻他擁著誰,有怎樣的纏綿,都是她不敢深想的。
就這樣在半夢半醒間度過了幾個小時,在清晨被樓下誰家籠中的雀鳥喚醒,腳步發虛地去洗漱。看著鏡中一張缺乏睡眠木訥的臉,她用涼水拍打著眼睛,又像偶像劇裡一樣拍著自己的面頰,露出看起來完美無缺的微笑。
「要振作啊!你聰明漂亮,活潑可愛,大家都知道,是他沒有眼光!」
這並非妄自尊大。然而縱使你青春亮麗,伶俐可人,都沒有辦法改變現實。
他不喜歡你。
他寧可和你眼中俗不可耐的人在一起。
他毫不顧忌你的感受。
他不在乎你。
她委屈,她憤懣,她不服氣。
然而即便如此,依然不肯早些離開冬港到儋化去。分分秒秒都是煎熬,也不希望說再見的那一刻提前來到。
蔡滿心任由自己在小城裡毫無頭緒地飄蕩。和所有相識的人打招呼,說我明天一早就走了。
她努力找回初來乍到的快樂,那時即使沒有牽掛他,仍然將這次旅行視作人生的嶄新發現。
依然背著小包去海邊追趕螃蟹,在大榕樹下吃著龜苓膏寫遊記,和小孩子一起打羽毛球,跑到棧橋的盡頭去看漁船,在日落時寧靜的沙灘上做瑜珈。
遠遠望到淚島,籠著暮靄,真的像一顆溫柔的淚。
在平整的沙地上,一群少年扯了球網在打排球。蔡滿心站在遠處看了一會兒,發現江海坐在一株棕櫚樹下,手邊放著兩罐啤酒。
她走到球場旁,隔著吵鬧跑動的孩子們和他對視。江海自顧自喝著酒,神情冷漠。
兩方為了一個界外球爭執不下,讓江海來作評判,他拿起排球丟給其中一方,引來那邊一群少年的歡呼。蔡滿心繞到他身邊,一蹭腳,將打開的易拉罐踢到,啤酒汩汩流出,滲到沙地裡,留下一堆白色泡沫。江海沒抬眼,伸手打開另一罐。
「成哥說,你當初也是校隊的呢。」
江海「啊」了一聲,算是答應。
「因為其他人都不夠高吧。畢竟這裡不是北方。」蔡滿心揶揄道。
他仰頭喝酒。
「就這麼不想和我說話?」她有些氣憤,「我明天一早就走,你不說和我是朋友,是兄妹麼?那今晚成哥那裡的告別晚餐,你來不來?」
「這很重要麼?」江海晃著罐子,「再說。」
「你就要走了,所以我今天有份禮物送給你。」成哥笑吟吟拿出一本書來。
蔡滿心探頭:「吉他譜?我不懂啊。」
「這是我今天去書店買的。」阿俊舉手,「成哥說了,今天你想唱什麼歌,只要上面有,他就給你伴奏。」
「今天不僅有海鮮,俊哥還讓我去夜市買了好多小吃回來。」連小跑堂也湊上來,「他說要你今晚吃到冬港所有的好吃的。」
「這裡還有米酒,要不要嘗嘗看?」阿俊笑嘻嘻遞過一個瓷瓶。
「滿心不喝酒吧。」成哥攔住他。
「以前從來不喝。」她豎起手指,「不過,就這一次。這麼開心,怎麼能不喝一點呢?」
眾人且吃且唱,把酒歡歌。一瓶米酒已經空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甚至還有人起哄拿出北京的紅星二鍋頭。
江海依然沒有出現。
蔡滿心跑到櫃檯前,坐在桌角,和成哥一起翻著譜子,從頭到尾一首首唱過來。阿俊還在身後踮著腳,用手電給他們照明。
唱到高興處,蔡滿心支著桌面跳下來,隨著歌聲搖擺,「對面的女孩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她一手卡腰,一手平舉,勾著兩根手指,眼神也左右飄忽,迷離中帶出平時不曾流露的嫵媚來。
又用手掌輕擋了下半邊臉,搖著頭唱,「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假裝欣賞欣賞一瓶花,
……只怕給他知道笑我傻,我的眼光只好迴避他,雖然也想和他說一說話,怎奈他的身旁有個她。」
轉身又伸展雙臂,「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怎麼飛呀飛,飛也飛不高~~」
又雙手分別攬著成哥和阿海的脖頸,唱:「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她拉著每個人唱歌,認識不認識的。只要有人舉杯,她就跟著喝酒。
各種酒水混雜著喝下去,被撐得跑了幾次洗手間,沿途發現自己還能走直線,不禁暗想,「原來我還挺有成為女酒鬼的潛質。」腳步已經有些輕飄飄。
曲譜翻到女歌手的流行歌曲。
或許是喝了酒,更覺得每個高音都能完美演繹。蔡滿心趴在桌上,一首首唱下來。
「還沒好好的感受,醒著親吻的溫柔,可能在我左右,你在追求,孤獨的自由。」
「也許放棄,才能靠近你,不再見你你才會把我記起。時間累積,這盛夏的果實,回憶裡寂寞的香氣。」
「我遇見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橫衝直撞,被誤解被騙,為什麼成人世界背後總有殘缺。」
成哥被人拉住又喝了兩杯,連連擺手說不行了,腳步踉蹌跑到店後,扶著椰子樹吐個不停。阿俊忙放下吉他去照顧他。
蔡滿心有些頭暈,趴在桌上繼續翻著頁,挑了一首繼續唱道:
「Thatiswhyallthegirlsintown
Followyouallaround.
Justlikeme,theylongtobe
Closetoyou.」
有人攬著她的肩說:「聽不懂啊,換一首。」1515
她搖著頭,用同樣的曲調,自己配了詞,荒腔走板唱著:「Letmestay,Idon』twannago,Idon』twannaleaveyou.」反反覆覆。
那人貼得更緊,蔡滿心依然清醒,側身躲避一身酒氣。「我要去那邊坐。」她擺著手想要掙脫,對方不依不饒。
她的手腕忽然被拽住,整個人被大力扯到挺拔的身形後。江海不知何時出現在店堂裡,擋在她身前。
那人與江海相識,依舊端著杯要繞過去,「滿心,來來,再喝,再喝。」
江海隨手抓起一杯啤酒,揚到他臉上,冷冷地說,「你喝多了。」
蔡滿心不領情:「你不要一來就裝酷,大家都喝半天了,當然都多了。現在反倒顯得你清醒了。」
「喝了多少,這些麼?」江海指著旁邊一溜二鍋頭,將打開的兩小瓶拎過來一飲而盡,「公平了,嗯?適可而止吧。」
眾人不再說話,一瞬間冷清下來。阿俊扶著成哥從店後轉過來,「咦,海哥你什麼時候來的?剛才我們一直再唱歌,可開心了,連滿心都喝酒了。」
「也差不多了,她明天早晨要趕車呢。你們早點回去吧,趕不上車,小心誤了飛機。」
他剛要轉身,衣襟被蔡滿心拉住。
「能再彈一次麼?」她的黑色瞳仁格外明顯,眉峰聚攏,帶著些祈求的意味,「再彈一次《歸鄉之旅》。」
「不能點歌。」江海搖頭,但仍然拿了吉他,站在店堂中央。
是他曾經在旅舍彈奏過的那一支曲子,像疾風翻越林稍吹向大海,又似歡快的步履穿行在青石板的街巷中。而弦上回轉的泛音,聽起來像一聲無奈的輕歎。
曲調越來越激昂,旋律更加急促。驀然間「砰」地一向,一根鋼弦在江海挑弦時應聲而斷。「這種彈法就是很容易斷弦的。」他將吉他放在一旁,「好了,正好結束。」他大步走出門外,回身囑咐道,「阿俊,你沒喝多吧,送滿心回去,她走路都不穩了。」
她看著他離去,再沒有望她一眼。沒有再見的贈言,沒有臨別的擁抱,一切就這樣悄無聲息落下帷幕。一場轟轟烈烈的盛夏煙火,就這樣隱匿在無邊的夜色中。
走在回去的路上,蔡滿心沉默無言。
阿俊有些不自在,「你沒事吧?」
「沒,」她搖搖頭,「就是不想回去。」
「我陪你走走吧。」阿俊說,「去海邊看星星,怎麼樣,你不是喜歡麼?」
「好啊!我們帶啤酒過去,如何?」
「哈,你上癮啦。」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還是跑到街邊的便利店,拎了三四罐出來。
坐在沙灘旁的台階上,微苦的液體充滿了口腔。
「我知道你為什麼現在才走。」阿俊用易拉罐在沙灘上畫著圈。
蔡滿心輕笑,「人人都知道。」
「我不喜歡海哥這樣對你。」阿俊「哼」了一聲,「他剛剛就來了一下,也不和你說話。還有,他……」
「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是麼?」蔡滿心無奈地搖頭,「我知道,我有什麼不知道呢?」
「那你為什麼還喜歡他?」
「哪個病入膏肓的人想生病呢?這不是自己說了算的。」她笑,心想,愛情有時候真的就是臆想症吧。
「那為什麼不能喜歡我呢?」阿俊有些不平,「我最開始就說讓你作我女朋友。」
「你這個小弟,別開玩笑了。」
「我是比你小,但這有什麼關係呢?」阿俊言之鑿鑿,「你看過報道吧,都說女人比男人長壽。我比海哥年輕很多,我能比他陪你更久。」
蔡滿心失笑:「傻瓜,我不是缺一個人陪我。我從來不覺得一個人孤單。只不過是……」
「那是什麼?」
那是什麼。
蔡滿心也問自己。
只不過是飛蛾撲火,自負且盲目。
她看著腕上的表滴滴答答走動,內心無比惶恐。這場盲目不需要自省,就將如魅影般,在日出時魂飛魄散。
阿俊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他用方言回答著,蔡滿心隱約聽清幾個詞,「沒事」,「到家了」,「睡了」。
「是海哥。」放下手機,阿俊扭過頭來,印證了她的猜測,「他問我是不是已經把你送回去了。」
「你說是的?」
「嗯,我告訴他咱們已經到家了,你已經睡下了。」
這時蔡滿心的短信提示音響起。
來自江海,「一路平安。」
「咱們回去吧?」阿俊問。
走到岔路口,蔡滿心停下腳步,「你回去吧,我想再走走。」
「這麼晚了,還去哪兒?」
「哪兒都不去,隨便轉轉。明天這個時候,我就已經在北京了呢。」
她再三勸說,阿俊總算同意讓她自己再轉兩圈,反覆叮囑,「走大路,還有沒收攤的,安全,有事情立刻給我打電話。」
蔡滿心目送他走遠,腳步加快,氣喘吁吁出現在江海家的門前。月光透過玄關半透明的遮陽板,拉伸著風鈴模糊的影。
門外懸掛的竹簾上滿是行草書法:長歌吟松風,曲盡星河稀。
曲盡星河稀。
要不要再見他一面,怕是難以自持,會不自禁落下淚來。
忍不住翻到江海的短信,按了回撥鍵。幾乎響到要掉線,對方才接起來,聲音混濁,「喂?」
「你在哪裡,還沒有睡?」
「哦,在家,已經躺下了,又被你吵醒了。剛才喝得太急,頭有點疼。你怎麼也沒睡,明天不是趕車?」
「本來睡了一半,被你的短信吵醒了。」
「哦……」
二人握著手機無聲沉默。
「還有什麼事麼?」他問。
「沒,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麼?」蔡滿心捉緊電話。
「也沒。我想明天見不到了,一路平安。」
「謝謝。」她喃喃自語般低聲,對他的一句寄語,不知應該惆悵,還是釋然。
隔著竹簾,蔡滿心將額頭抵在木門上,聞著竹篾特有的氣息。自始至終,她講不出再見。再見,再見,或許便是再也不見。而沒有道別,是否就可以當作不曾遠離?
然而心底難免生出山高水遠的寥落來。她在門外踟躇良久,悵然收起電話,轉身向著陸阿婆的旅館走去。
路過一條空曠的小巷,是從江海家到旅舍的必經之路。兩旁分別是小學和賓館,都立著一人多高的圍牆,繁盛錦簇的三角梅和雞蛋花開得密集,爭先恐後從欄杆的空隙探出枝條來。兩段巷口各有一盞微弱的路燈,蔡滿心剛走過轉角,不禁一愣,又摸出電話按了重撥。
「喂,」江海疲倦的聲音傳來,「還有什麼事麼?」
「你很睏了吧?」蔡滿心輕聲問,「要不要出來和我打個招呼?」
「啊。」他短短應了一聲,又是長久的沉默,「你在哪裡?阿俊不是送你回去了?我的確困了,不出去了。」
「是很困呢,」她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我已經看見你在揉眼睛了。」
她收了線,踱到路燈下,兩手抓著雙肩包的肩帶,歪著頭站在小小的青白光圈中。在小巷的那一端,江海正走過明暗相間的路口,他舉著手機,驚訝中略帶一絲赧然。
在此後的此後,每當蔡滿心回憶這個場景,都覺得自己的心彷彿長了一雙翅膀,盤旋在半空,看他將手揣在口袋裡,緩慢而從容地走過去,逆著光,身姿挺拔;而她抿嘴側頭,微揚著下巴,頑皮而得意,雙肩圓潤,側身的弧線美好修長。
走到巷子中央,江海止住了腳步,悄然無聲,向著她的方向張開雙臂。蔡滿心忍不住飛奔上前,撲進他的懷中,將他緊緊擁抱。
江海的懷抱寬闊堅實,她把臉埋進去,嗅到煙草和白酒味道掩蓋下,他乾淨溫暖的男子氣息。這種感覺讓她深深地眷戀和迷醉,蔡滿心翕動鼻翼,側臉貼住他的胸膛,閉上雙眼,頭頂的髮絲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擺動。
我在你的家門口站了很久,你知道麼?如果不是這樣,是不是就錯過此刻擁抱的機會了呢?
你是否也站在陸阿婆旅舍的樓下,仰頭望著二樓我的房間,對著熄滅的燈光說再見?
你是否喜歡我,哪怕只有一點點?
你是對未來有太多顧慮,還是並不想對我付出真情?
但你也想要再見到我,是不是?是不是!
蔡滿心有許多問題,但此刻她並不急迫地想要知道答案。
答案無從改變人生既定的方向。她更怕一開口,他會焦躁地蹙眉,會冷淡地將她推開。平素爽朗跳脫的女孩,此時瑟瑟顫抖,彷彿一個單薄瘦弱的孩子。
一個念頭忽然清晰。並非莽撞或一時衝動,卻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她不知道這是再見,還是永別。她不希望就這樣平平淡淡的用一聲「再見」來了斷一切。
聽到自己的心臟在劇烈跳動,各種被壓制的情緒頃刻釋放出來,蔡滿心來不及一一體會,也不想追究那些細枝末節的情緒,她只希望能這樣抱著江海,擁得緊一些,更緊一些,恨不能將彼此融入到對方的骨血裡,便不必面對即將到來的分離。
「你捨不得我走,對不對?」她環住江海的脖頸,踮起腳來,附在他耳畔,輕聲說道。她呵著氣,這句話有些虛無飄渺,伴著濕潤的呼吸滑過他的耳朵。耳廓癢癢的,她帶著醉意的慵懶聲音像一片撩撥心弦的羽毛。
「別鬧。」江海擺頭,「你喝多了,我也喝多了。」
「我是喝了不少,但我還不糊塗。我只是有勇氣,做我想做的事情。」她不依不饒,濡濕柔軟的嘴唇落在他輪廓分明的下頦線上,隨著他的側頭,淺淺地滑過他的脖頸,「不要再躲開我。」
江海不置可否。「你想要的太多。」
「你不知道我要什麼。我現在又能要什麼?明天我走了,真的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只希望離你近些,更近些。」她囁嚅著,「至少我確信,有些什麼是你想要的。」
「別這樣貼在我身上,」江海的呼吸有些急促,拍著她的背,「乖,讓我冷靜一下。」
「不。」蔡滿心果決堅定。
「滾!」他試圖將她甩開,「你知道自己現在像什麼,嗯?」又惡毒尖刻地罵了她一句。
蔡滿心抓緊他的雙臂不放手。她揚起頭,深深地凝視著江海的眼睛,微張的雙唇,幾乎和他的貼合在一起。便只隔了若有若無的距離,交換著彼此的呼吸。在天真懵懂間露出驚人的風情,「我可以去你那裡。好麼?」她反手拉過江海的掌,緩慢卻毫不遲疑,將它覆在自己柔軟的胸前。江海悶聲低歎,呼吸凌亂起來,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糾纏在她的長髮間,托著她的頭頸,深深地吻下去。
蔡滿心無法分辨這其中有多少□,多少愛戀。她不給兩個人猶豫的機會,踮起腳,扳著他的後頸,和他唇舌糾纏。
甜蜜的對白,傷人的言語,出於同一張嘴。而有什麼無法言說的,便用細膩敏銳的唇舌去溫柔探究。描摹了彼此唇線的輪廓,讓牙齒的咬嚙帶來細小的刺痛。二人口腔裡濃郁的酒氣蒸騰在涼薄如水的夜色裡,在深藍天幕下幾乎燃燒起來。
濃密的長髮自枕上散落開來,窗外透進的月光將發稍映得剔透亮澤,也浸潤著她□的身體。她的皮膚細膩光滑,在月色中有曖昧的光暈。年輕緊致的身體繃緊著,卻又渴望著他的輕柔撫摸,沒有一絲猶疑與羞澀。
身前落下他細密的吻,炙熱的溫度幾乎要灼傷了她。蔡滿心微微戰慄著,纖細的胳膊搭在江海結實寬闊的背上。他的手滑過她優美的脖頸,飽滿起伏的胸線,玲瓏的側腰。她感覺到呼吸的凝滯,小腹凹下去,顯出髂骨微凸的輪廓。
她在綿長的親吻中迷失,幾乎忘記呼吸。身體像稚嫩的花蕾,此刻煦風吹來,戰兢兢緩緩舒展,在風中綻開。
而下一刻,強烈的疼痛讓她一瞬間清醒過來,幾乎擺脫了酒力帶來的暈眩。她咬緊下唇,仍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痛啊,可是莫名的沉醉感席捲著她,在江海的臂彎裡,她如同找到停泊的港灣。他粗重的喘息,迷亂的神情,讓她的心變得溫柔而愉悅。
身體被充滿,心也如是。
撕裂的感覺似乎也不是無法忍受的,疼痛的呻吟聽起來像無助的嚶嚶哭泣。江海的神色彷彿無比憐惜,溫柔吻落在她眼角,又輕輕吮著她的雙唇。他寬闊的臂膀蒙了一層細密的汗,沾了她的髮絲。蔡滿心感覺自己的手臂和雙腿像籐蔓一樣纏繞著他的身體,要伸出寄生的根來,緊密地貼合在一起。
他們在靜謐的夜裡不發一語。
蔡滿心在月亮的光影中不忍睡去,江海從身後緊緊擁著她,和她雙腿糾纏。蔡滿心枕著他的胳膊,背貼緊堅實的胸膛,端詳面前修長有力的手,乾淨的指甲,忍不住伸出自己的,覆在他攤開的掌心,交錯了手指,緊緊握住。指尖微微的溫熱起來,淡淡的粉白色,和他有一樣的溫度。
江海喃喃說了句什麼,翻了個身,環著蔡滿心的胳膊,讓她枕在自己肩頭。額頭蹭在他青色的胡茬上,微刺,癢癢的。蔡滿心輕聲笑著,手指搔著他的腋窩。他夾緊胳膊,她的手抽不出來,就這樣放在他的肋骨旁,暖暖的,手心下能感覺到他有力的脈搏,溫暖的體溫。
「你說什麼?」她低聲問。
「你會後悔的。」
「不,我不在乎。」
江海眉頭緊蹙,半夢半醒間似乎還有不安。
「又睡不好?」
「頭疼。」他迷糊地答道,語氣像個無辜的孩子,「老了,熬夜就疼。」
「是你喝太多酒,又那麼急。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蔡滿心淺笑,「我幫你揉揉。」
她的指尖在江海太陽穴上畫著圈,又撫過他蹙緊的額頭,他烏亮的頭髮微微潮濕。蔡滿心忍不住撐起身體,仔細打量著江海的臉龐,輪廓分明的眉骨,微闔的眼瞼,挺直的鼻,堅毅硬朗的唇。心中無比愛憐,又略生了酸楚,她捧著江海的臉頰,輕輕地吻著他的額頭,他的眉眼,他的雙唇。
江海擁住她的背,她便伏在他身上,臉頰貼著他的胸膛。
「痛麼?」他問。
「沒事。」蔡滿心學著他吻她的樣子,稚拙地啄著他的脖頸和身體。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雙手游移到她的胸前。
她想要再一次和他纏綿,縱然身體只有痛楚,沒有愉悅。
只因為,這是她能夠到達,距離他最近的姿態。
天光漸明,風揚起白色絲麻窗簾,看見天邊粉紅淺紫的霞光流轉。
原來自己也如此肆無忌憚,想起剛才的潑辣,蛇一樣的纏繞,蔡滿心赧然地拉高腰間的薄毯。身體被分成兩半,裹緊,再裹緊,才不會裂開來。
江海仍在熟睡中,光滑堅實的身體,大理石雕像般流暢健美,卻更溫暖柔韌。蔡滿心環著他的腰,臉頰貼在麥色皮膚上,她濕著眼睛,最後一次輕吻他的雙唇。
「你不要擔心了,那個糾纏你的大麻煩,現在就走了。」
她已經預知了分離的結局,心中並不覺得無限淒涼。
雖然告別後天高海闊,然而這麼大的世界,竟然有緣在如此小的城鎮相逢,笑著記取曾經的快樂時光,已可滿足矣。如果不再相逢,那麼這個擁抱再久都不是永遠;如果可以重逢,那麼何必在此時拘泥於一個親吻的長短呢?
便沒想到要牢牢捉住他,好像永不重逢般不放手。
然而。
如果,如果我知道,這是我們最後的告別吻,會不會更久更用力。如果我早知道結局,會不會選擇在一起,甚而是最初的相遇?
回憶過去,無限唏噓。蔡滿心漸漸認清,當時在自己內心深處,一直堅信有重逢的那一天。
酒醉後一夜不眠,她歪歪斜斜走回旅館,這才覺得腿軟。已經沒有時間昏睡,好在前一日行李已經收好,她最後檢查一次,將大背包背到樓下。
陸阿婆聽到響動,披衣起身,打開昏黃的門燈,欲言又止,「你剛剛……」
蔡滿心咬著唇不說話。
「何苦啊。」陸阿婆歎氣,抱了抱她。
望著在門前不斷揮手的陸阿婆,蔡滿心幾乎要哭出來,只覺得這一生都不能再回到那裡。她搭上從冬港開往儋化的長途客車。旁邊也是來冬港小住的背包客,似乎看出了蔡滿心的不捨,安慰她道:「這裡很好。然而該離開的時候就離開。停留太久,也就會厭倦。」
真的如此麼?蔡滿心不知道。
通往白沙鎮的岔路口,悠長的隧道,一一在窗外掠過,碧波萬頃的大海消隱在身後。只有在飛機起飛後,還能俯瞰蔚藍的水面,以及綿延的海岸線。
這航班晚點了將近一個小時,再晚些也無所謂,畢竟此刻她還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蔡滿心幾次有衝動,想要轉身奔到門外,叫一輛出租返回冬港,回到他身邊去。
在你身邊一天,勝似世間一千晚。
抵達北京,領取了行李坐上大巴時,已經是傍晚。在機場高速路上,天空呈現出不同於往日的遼闊幽藍,蔡滿心看到北京難得一見的火紅夕陽。不知此刻在冬港,是否有人記得她。每天重複不變的輝煌落日,觀看的人卻再也不同了。
她聽著mp3里的錄音,江海演奏的《歸鄉之旅》,木然地看著窗外寬闊的柏油馬路和川流不息的車輛。繁華的都市有些陌生,而冬港的一切也驟然飄忽得如同一場海市蜃樓。
剛剛走出機場片刻,炎夏的熱浪就讓人大汗淋漓。任由她如何懷念海邊的宜人氣候,當飛機帶她離開,似乎一切,便真的就此結束了。
八月初的北京熱得像要燃燒起來,柏油路融化變軟,熱氣蒸騰。蔡滿心錯過畢業期,朋友們都已離校。她還有幾天就要去華盛頓實習,在母親的催促下整理行裝,翻出那件ET紀念衫,衣服上隱隱約約還有著海風的味道。蔡滿心想了想,將T-shirt塞到箱子裡。
何洛從家鄉來到北京,即將赴加州讀書,幾個好友相聚在學校附近吃飯。最後只剩下她們兩個,坐在當年宿舍樓前的紫籐花架下。
「你還有愛一個人的力氣麼?」蔡滿心問。
「有。」何洛笑,拇指和食指比劃著不到一兩厘米的距離,「但只有這麼多,不知道夠不夠用。」
「我常常在想,你和章遠,或許不該分開。就算現在分開,也未必就是結束。」
「這不像你原來的語氣呢。」何洛笑,「你說過,世上不只有愛情。」
「我還不知道怎麼判斷,什麼是愛情。」
「你提過的那個『wekissed』呢?」
「不知道,這個人我很喜歡,很喜歡。我很迷戀他,迷戀那種心動的感覺。」蔡滿心凝神,「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即使我……即使我想和他永遠在一起。」即使我可以為他付出一切。
「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懷念以前的時光,還是懷念那個人。」何洛握緊她的手,「但是,又何必拘泥於一個詞語呢?無論什麼原因,結果都一樣。」
「結果。對,這已經是過去式了。」蔡滿心站起來,抻了抻胳膊,「有什麼可悲悲慼戚的?我就當是一段艷遇,佔了一個帥哥的便宜,也沒什麼不好。」
何洛嗔道:「咿,就是個kiss,讓你說的這麼流氓。」
「我們都要keepmovingforward!」蔡滿心回身看著她,笑意盈盈,「我會找一個比他更好的男朋友,好一百倍。」
她試著讓自己相信,生活回到正軌。
一切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