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三班繪圖教室。
依諾打著哈欠走進屋子,昨天晚上因為和他玩到太晚,所以本來打算今天一早來趕作業的,誰知道卻起得這麼晚。看來中午的午休都要報銷了,而且基本線稿她都沒有畫完,不知道還能不能趕得及在下午上課前把彩稿全部完成。
不過她才剛剛走進教室,湯寒舒就立刻興奮地跳過來,還一把抓住她。
「依諾依諾,你好厲害喲!」
「什麼厲害?」依諾被好友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當然是你的作業啊,才一個晚上,就全部完成了?而且還畫得這麼漂亮!大家都在讚歎呢!」寒舒拉著她的手,笑瞇瞇地看著她。
「什麼?我的作業?完成了?」依諾吃驚地瞪大眼睛。
怎麼可能!明明記得昨天她和姜正薰離開的時候,她的線稿還差了一大塊沒有畫完。
可是當寒舒拉著她的手,分開擠在自己畫架前面的同學時,連依諾都驚訝地呆愣住了!
這……這真的是她的作業嗎?雖然是她的畫架,雖然是她的線稿,雖然是她的創意……可是……可是眼前的這幅勾線輕盈,上色均勻,色彩飽滿的畫稿,真的是她的作業嗎?
「天……這……」依諾有些不能相信地摀住自己的嘴巴,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完成稿。
湯寒舒則笑瞇瞇地用手捅捅她:「依諾,你平時總說你不會上色,這畫稿不是畫得很漂亮嗎?你什麼時候偷偷學的啊,居然連我都瞞著?」
「不是啦!」依諾連忙擺手,「我沒有學,這……這圖不是我畫的!」
「什麼?」寒舒抿著嘴巴偷笑,「不是你畫的,會是誰畫的?難道你夢遊的時候完成的?啊,原來夢遊的狀態可以這麼好,那我也去夢遊好了!」
「不是啦,寒舒,真的不是的!這圖……」
難道會是他?是他替她畫的嗎?
依諾的腦海裡突然跳出姜正薰昨天傍晚的模樣,還有他出現在這個教室裡的第一句話就是:「需要我幫忙嗎?」
會是他嗎?會是他幫她完成的嗎?畫畫是個很細緻的工作,每一筆都要小心翼翼,雖然他是美術系的高才生,花一個晚上畫完這幅設計稿應該不難,但是也一定會很辛苦。
依諾的手指輕輕地撫過畫紙上那飽滿而亮麗的色彩,每一個調和出來的顏色,都一如她想像中的效果一樣,足以看出那個人對她的設計草稿用了多少的心。啊,到底是誰畫的?是誰可以這麼瞭解她的心思?她真的很喜歡……這幅設計稿,絕對比她平常上交的作品,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湯寒舒鬼鬼地從她的身後湊過來,盯著依諾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依諾,是不是姜、正、薰幫你畫的?」
聽到好友也問出同樣的問題,依諾猛然就呆了一下。
「這個……我……我不知道。昨天……我和他……」
「如果真的是他,」寒舒認真地看著依諾,「他真的對你很好啊,依諾。」
會是他嗎?真的希望是他啊!
可是那個高傲的韓國男生,會花這麼多的時間,幫她完成作業嗎?而且還畫得這麼細心,這麼漂亮,真的讓她覺得好感動……
「依諾!」
突然從她們的身後傳來一聲高亢的呼喚,打斷了依諾和湯寒舒的思緒。
依諾才剛剛轉頭,一束燦爛的玫瑰就立刻遞了過來。
暈倒!依諾一看到這個,立刻就明白了站在後面的人會是誰。
「依諾,早上好!」周冠宇笑瞇瞇地從花束後面露出臉頰,還對著她擠出一個非常陽光的笑容。
「好……」依諾有些有氣無力。
湯寒舒卻沒有依諾那麼好的脾氣,早就一句話朝著周冠宇丟了過去:「好你個大頭鬼哦!那天把依諾都摔傷了,今天又來做什麼?你幹嗎每次都捧著一束玫瑰,你俗不俗啊!」
周冠宇聽到寒舒的話,立刻放下手裡的玫瑰:「真的?依諾,那天真的把你撞傷了?對不起啊,我那天真的太生氣了。那個韓國小子實在是太……」
依諾一聽到他說什麼「韓國小子」,臉上的表情就有些微微地僵住了。
她實在不喜歡周冠宇做出的那些所謂「追求」她的舉動,無論是每天送花來,還是跑去找姜正薰「算賬」。他的深情只給她添了不少麻煩,卻從未曾帶給她一絲一毫的感動。
「好了,你有什麼事找我嗎?」依諾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立刻打斷了他的話。
周冠宇的臉上有些尷尬,他瞪著依諾想了幾分鐘才回答道:「難道沒事的時候,我就不可以找你嗎,依諾?」
他伸出自己的另一隻手,手裡還捏著一隻肉鬆蛋糕和一包巧克力牛奶。
「我知道今天你要交作業,怕你太辛苦,所以特意送早餐來給你的。」他看著依諾,這一次是真誠地對她說。
啊,比起他左手的那束華而不實的鮮花,麵包和牛奶反而讓她有些微微地感動。
「謝謝你,不過……」依諾開口。
「不過你到底有沒有對依諾用過心啊?」寒舒搶過她的話,「依諾從來不吃肉鬆的,牛奶也只喝脫脂的純牛奶,難道你不知道嗎?」
「沒關係啦,寒舒,我可以吃的。沒關係。」依諾連忙打斷寒舒,伸手就接過那包巧克力牛奶。
「真的嗎,依諾?你從來都不吃肉鬆?也不喝巧克力牛奶嗎?」周冠宇看著她,「你為什麼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呢?」
天,他什麼時候問過她!
「沒事的,我可以喝的。」依諾握住手裡的牛奶。
袋子還溫溫的,看得出周冠宇是細心地幫她加熱過的。
「既然你不喜歡喝,那我去幫你換一包吧!」周冠宇伸手來搶她手裡的那包牛奶。
「不用,真的不用!我就這樣喝吧,沒關係的。」依諾沒有放手。
周冠宇卻突然認真起來,堅持要拿回去。
「不可以的!你不喜歡,我一定不會勉強你,所以還是給我吧,我去幫你換!」
真的嗎?她不喜歡的東西,他真的不會勉強她嗎?如果是真的,又為什麼總在別人的面前說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又為什麼每天都強迫她和他在一起?
依諾差點把這些話問出口,可是認真的周冠宇卻驀地把她手裡的牛奶包搶了過去。
嘶——嘩啦!
一聲輕輕的撕裂聲響,脆弱的牛奶包沒有承受得住兩個人的拉扯,突然裂開了一條小口,巧克力色的牛奶驀然就從那裡噴了出來,灑在了依諾那張漂亮的作業上。
「啊!天哪!」寒舒慘叫一聲。
依諾一眼看到濕濕黏黏的巧克力牛奶噴上了她的作業,頓時也被嚇了一大跳。她連忙放開那已經扯成兩半的牛奶包,心疼地馬上就撲到了她的畫架上。
「啊,怎麼辦?怎麼辦?我的作業!我的作業!」
湯寒舒眼疾手快,連忙扯過旁邊的紙巾遞給依諾:「快擦一下,千萬不要浸下去了!」
依諾連忙接過去,飛快地吸乾那些灑在畫紙上的巧克力牛奶!還好剛剛她們站得比較遠,只有幾滴濺到了畫紙的中央,其他的則浸濕了一小塊邊角。可是這也讓依諾心疼萬分,這可是「那個人」千辛萬苦才幫她完成的啊,雖然不知道是誰,可是她總不能這麼快就把人家的心血給浪費掉啊!
依諾擦了又擦,但是圖紙的一個邊角被浸濕了一大塊,那濃重的巧克力色,擦也擦不掉了。
「對不起,依諾,我不是故意的。」周冠宇看到她心疼的樣子,連忙走過來道歉。
依諾看著自己的作業,重重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周冠宇,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可以嗎?」這是她第一次對周冠宇說這麼重的話,以往雖然被他強迫,她卻也只是很客氣地回應他。
周冠宇聽到依諾的話,立刻就僵住了。
「為什麼,依諾?我已經說過了,我真的是不小心的!而且,那天我真的無意撞傷你的,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依諾轉過頭來,很認真地看著他,「我知道你都是無心的,可是……我不喜歡你。無論你對我做什麼,我都不喜歡。現在不會喜歡,將來也不會。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不要再為我做任何事,我不適合你,請你離開吧!」
她從來沒有認真地這樣拒絕過他,可是依諾現在的眼神,讓周冠宇覺得害怕。他突然發覺這個女孩子變了,她不再是他剛剛認識時那個單純可愛的女孩了。她好像突然變得離他很遠很遠,遠到他抓不到她的心,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為什麼,依諾?為什麼?」周冠宇不甘心地看著她,「依諾,你從來沒有跟我在一起過,怎麼會知道你不適合我?你說過要給我機會的啊,為什麼現在又這樣拒絕我?你到底怎麼了,依諾?」
「我從來沒有說過要給你機會!」依諾摀住自己的額頭,「我只說過,可以做你的朋友!周冠宇,你不要這樣了,你的真情沒有打動我,只會讓我覺得有負擔!這不是愛一個人的態度,你讓我很難過!」
「什麼?我讓你……」周冠宇瞪著依諾,話都快要說不出來了,「依諾,以前我也是每天都這樣來找你的,為什麼你現在突然對我說這樣的話?難道……是因為那個韓國小子?」
依諾被他的話重重地敲了一下,她連忙抬起頭來:「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你這麼著急替他開脫?」周冠宇卻抓住她急迫的表情。
依諾咬住嘴唇,不知道該對他再說些什麼。
周冠宇有些幽怨地瞪著她,看了她足足三分鐘後,才對她說出一句:「我知道了,依諾,我知道了。你的眼裡已經沒有我了,你已經容不下我了。因為那個韓國小子出現了,你就開始變了,你變了!不過我不會放棄的!依諾,我絕對不會放棄你的!」
他鄭重地朝依諾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等……」依諾還想向他解釋,但周冠宇已經大步走出了教室。
依諾看著那幅被潑濕的作業,眼淚幾乎都快要湧出來了。
這個男生為什麼從來都聽不懂她的話,為什麼每次都要這樣自作主張!難道他不知道,負擔的愛只會讓人覺得難過,讓人覺得討厭嗎?她已經對他說過那麼多次了,為什麼他總是不聽呢?放過她吧,真的求他……放過她吧!
湯寒舒站在旁邊,看到依諾紅了眼圈,連忙伸手拍了拍她。
每次這個周冠宇出現,都只會惹得依諾不開心。為什麼一定要這麼霸道地逼她呢?如果真愛她,就替她想一想吧。
愛我的人我不愛,我愛的人不愛我。愛情真是這個世界上,最難解的一道習題啊。
美術一班的教室裡。
同學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或者大聲地議論著什麼,或者不停地在開著玩笑。只有坐在玻璃窗邊的姜正薰,獨自一個人趴在桌上。
他累壞了,從昨天晚上和依諾分手後,他就沒有回自己的公寓,跑到她的教室裡,花了一個晚上的工夫,幫她把那份彩稿作業給完成了。
雖然每畫一筆,他的心都會抽痛一下,但是他還是咬著牙,努力地幫她把畫稿全部完成。他不想看到依諾拖著受了傷的右手,還在不停地趕稿的模樣,他不想讓她受任何一點苦,他不想讓她再疼痛一下。現在他守在依諾的身邊,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他也想要替她扛下來。
好累,脖子都快僵硬了,手指也因為一手捧著調色盤,一手拿著畫筆,而微微地有些酸痛。他強迫自己小睡一下,可是昨天晚上她站在玻璃站台下,指著那些星星給他看的笑容,又不停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依諾……你才是我的星星,你才是我最珍惜的那一個……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永遠這樣守著你……可是……
「叮咚!」他口袋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姜正薰抬起頭來,從口袋中摸出自己的電話。
因為疲倦,他也沒有看一眼電話號碼,就立刻接通了。
「喂,你好!」
電話那頭的人一聽到他的聲音,立刻就興奮地尖叫起來:「正薰哥,你終於肯接我的電話了!」
姜正薰一聽到這個聲音,瞌睡蟲、疲倦,頓時都跑得光光!他驚訝地看著自己手裡的電話,差點沒把它立刻從窗戶給丟出去。
「■(哥哥)!」安真美在電話那頭撒嬌似的喊著他,「正薰哥你不要又不聽我的電話!我知道你現在在哪裡,你在中國!」
「你別亂說!」姜正薰一開口就有些不太客氣,「真美,你別管我在哪裡,我告訴你,千萬不要跟過來!」
「為什麼?正薰哥,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啊?我問了很多很多的人,才拿到你現在的這個電話號碼耶!正薰哥,你不要對我這麼冷漠嘛,人家真的很想你啊!」安真美不高興地責備著他,但卻又掩飾不住終於找到他的喜悅。
「真美,你別再找我了。我那次已經跟你說清楚了,我不會和你在一起的,你還是另外再去找一個好男孩吧。」姜正薰板著一張臉孔,說出的話,也同樣的冷若冰霜。
這讓安真美非常非常地不滿,她隔著電話有些生氣地說:「正薰哥,你怎麼又這樣對我!人家真的是很喜歡很喜歡你啊!沒有了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過下去。自從那次成勳哥哥的葬禮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你了!我到處打聽都找不到你。後來終於查到你出境的簽證記錄,上面寫著你要到中國留學一年。正薰哥,你跑到那裡去,難道是為了……」
「別說了,真美!」姜正薰驀然打斷她的話,不想再聽她繼續說下去。
自從他來到中國之後,很少再和韓國的朋友聯絡,那些在韓國發生過的事情,彷彿已經離他很遠很遠了。他不想回憶,也不想提起,因為那些記憶幾乎每一次跳出來,都會像鈍刀割肉般的疼痛,讓他根本無法承受。他實在不想再聽安真美說下去,那會讓他覺得自己心底的傷口,又被再一次地撕開……
「別再說了,真美。也別再聯絡我,韓國的那些事,我已經忘記了。我到中國來,就是想要把韓國的那些事情,全部丟開!不要再跟我提起那些事,就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在這邊吧!」姜正薰匆匆地對她丟下幾句話,就想掛斷電話。
「等一下,正薰哥!」安真美很瞭解他,一聽到他這樣的口氣,就知道他想要做些什麼,「正薰哥,你不可以總是這樣逃避我!我們是有婚約的,我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你做出那些傻事!你即使到了上海又能怎樣?你即使守在她的身邊又能怎樣?正薰哥,她不是你的責任,那件事情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必要跑去那裡,守在她的身邊!而且你要記清楚,韓依諾是成勳哥的……」
「夠了!」姜正薰再也忍無可忍,他朝著電話猛地大吼了一聲。
教室裡的同學都被他嚇了一跳,電話那頭的安真美也被他嚇到了。
「你以後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不要再對我說這樣的話!我不想再聽了,我不想!還有我們之間的婚約,是我爺爺跟你爸定下的,我從來就沒有承認過,也絕對不想履行!所以,你以後就當做從來不認識我,不要再來打擾我!」
姜正薰真的生氣了,他語速飛快地對著電話那頭的安真美吼出一通韓語,接著就把電話硬生生地掛斷了。
他不想聽!不想聽!
他拚命地想要告訴自己已經把韓國的那些事情給忘記了,可是安真美卻又打來這樣一個電話,硬生生地提醒著他,那些往事的真實!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提醒他……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告訴他……為什麼一定要剝開那血淋淋的傷口,為什麼一定要讓他痛得無以復加!
韓國……成勳……婚約……依諾……
這些字詞像是一把接一把的尖刀,每一把都硬生生地直刺進他的心底。
血像是泉水一樣噴湧出來,即使他拚命地按住自己的胸口,也無法制止那絞動五臟六腑的疼痛。
他依稀記得那個令人心痛的黃昏,那輛翻倒在路邊的跑車,那碎裂一地的玻璃,那已經乾涸,卻依然刺目的紅色血跡……
心臟突然在胸膛裡劇烈地顫動,姜正薰摀住自己的胸口,痛得低下頭來,把自己縮成一團。
不……他不要再想起了……那些他根本無力承受的痛楚,他不想再一次想起……他只要守在依諾的身邊就夠了……他只要每天看著她就夠了……他只要她幸福就夠了……
可是……可是幸福為什麼離得那麼遙遠,遙遠到他即使只是這樣看著她,也會覺得有層層疊疊的傷感,不停地洶湧而來……
依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