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猜顧子青要開始報復了。
他都已經放話要我走著瞧,又怎麼可能是當真來幫忙?我表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不料他卻報以溫和的微笑,不摻雜任何惡意。我愣了一下,原本非常戒備的神經卻有點放鬆下來了。
下課的時候,一群女生都圍著他:「子青你怎麼要去打掃儲藏室?那裡面東西又多又雜,還有很多灰,髒死了。」
我的確有些擔心顧子青這次主動幫我其實是別有用心,但矛盾的是,在我的心底卻隱隱地還是希望他去,畢竟,那是一個受到全班女生歡迎的帥哥,能跟帥哥一起的話……
停,停下!我在想什麼!
「沒事啦,我和班長大人有些誤會,正好通過一起工作加深瞭解,畢竟大家都是同學嘛。」他繼續掛著剛才那溫和的微笑說著,連拿著打掃工具的我都有點愣住了。難道他真的是要跟我講和嗎?
但是我很快發現,這是假象。
我都把工具帶到了頂樓的儲藏室門口了,他還沒有出現,我只好拿鑰匙先開了門。在我被裡面的塵土嗆得咳嗽的時候,他出現了,卻皺著眉頭站得遠遠的。
「喂,你趕快過來幫忙啊,站那麼遠幹嗎?」我叫他。
整個這一層就是一個巨大的儲物間,除了我們兩個以外就沒有人了。
「我在等通風換氣啊。」他說得理所當然,還把手插在褲兜裡。
等沒那麼嗆人了,我走進去開了燈。
結果他一進來就開始興致盎然地看各個收藏品,比如獎盃啊、雕塑啊、錦旗啊什麼的,但是他總是伸手摸到灰了就縮手走開,直到把全部的展品都看過一遍,就正好繞了一圈回到門口,然後就走了出去。
「顧子青,你去哪裡?」我一回頭就只看見個背影,不禁大叫起來。
「去洗手啊。」他理所當然地說。
「等整理完再去洗啊,現在洗了,等一會兒不是還要去洗?」我莫名其妙。
「不,我還是現在去,因為過一會兒,只有你一個人在打掃。」他的嘴角輕輕彎起,彷彿在開玩笑一樣說。
「你什麼意思?」我大驚失色——他是打算從頭到尾都袖手旁觀嗎?
「就是說,我旁觀你打掃。」他繼續嬉皮笑臉地說。
「你!這明明就是欺負人嘛!」我憤怒地說,「班上女生說你紳士,真不知道你哪裡紳士了!」
「我只對淑女紳士,對你這種毫無女人味的,根本不需要啊。」他伸出一根指頭,輕輕地左右搖晃。
「你!你這個只會騙人的傢伙遲早遭雷劈!」我憤怒地吼道。
「你不會吃醋了吧?千萬別喜歡我啊。」他嘿嘿地笑著,似乎看到我發怒覺得很有趣,「好了,你趕緊開始搞衛生吧,我是不會動手的。要是你做不好,老師怪罪下來,也是班長的責任最大呢。」
他的話彷彿一支利箭射中了我,我呆住了。這個卑鄙的傢伙竟然用這一點來要挾我!他真是太討厭了!
但是我又指揮不動他,除了我自己做還能怎麼辦?
「這邊這個架子上都是灰,你趕快擦這邊。」
「我看到那個櫃子旁邊有好多髒東西,你過去掃掃。」
「啊,這個桌子好髒!你快擦一下,我要坐。」
不用懷疑,發號施令的正是可惡的顧子青。他哪裡像個紳士啊,簡直就是舊社會的地主老財主,指使著我這個可憐的長工做這做那的。
「哼,你小心把桌子坐塌!」我忍不住詛咒他。雖然那張桌子還是屬於我必須擦的範圍,但是為什麼要那麼輕易地遂他的意啊!
「放心放心,我才沒有你那種噸位。」他滿不在乎地說著,但他也沒有坐,只是靠在桌邊,看著我繼續擦著其他的架子。
「讓開,擋道了!」有火不能發的我故意這麼說,因為我要去洗髒了的抹布,還要去換桶裡的水,「喂,你別乘機逃跑啊!」
其實我手中是有鑰匙的,他走了就走了,但是這種地方留下我一個人……我還是會怕的!
這個房間裡雖然開了燈,但抬眼一望,到處是層疊的蜘蛛網、落滿灰塵的人頭石膏像、毫無光澤的獎盃,以及有些發黑的錦旗,明顯已經多年不見陽光,簡直就是一個鬼屋!
「哈哈,一個人怕了吧!」
他從桌子邊走開,想來真的是要離開,我不由得心裡一陣煩悶。
這個傢伙,就不能體諒一下別人嗎?
不料,我換好水回來的時候,他竟然還在。
他正對著一個石膏像細細打量著,那據說是一個有名的藝術家雕刻出來送給母校的。
真是個怪人啊!
「我說你啊,窮到早餐都吃不起,卻跑來讀名校,為什麼啊?」我忍不住還是開口問他。
「因為是名校嘛……大家都想上。」他回答得很圓滑,眼睛卻不看我,
似乎那個石膏像比我還好看。
「這樣啊……你爸媽還真是有毅力。」跟我家裡一樣,我在心中添了一句。
「我爸媽在外地打工,很辛苦地讓我讀名校,總歸是希望我有一天出人頭地。」他淡淡地說著,終於回過頭來看我。他的這句話說得真誠無比,我看到他的眼睛裡純淨得不摻雜一絲雜質。我突然覺得,我跟他之間的距離因為這句話而拉近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我點點頭,「這樣的話,在學校裡很累吧?周圍同學都那麼有錢,隨便就花個幾百塊幾千塊的,跟著出去又不能不花錢,但是其實自己又沒有那麼多錢……有的時候還擔心他們知道,說不定知道了就會被排擠或者被瞧不起……真的是想著就好累,但是偏偏上這個學校又是父母的期望呢……」
我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地投入了自己的感情。因為這是我的心聲,我無法對任何人說的心聲。我的心即使在跟我說累,我也不能停止偽裝。但是今天我卻對顧子青說出來了,到底是因為什麼呢?共鳴嗎?還是他身上時不時出現的讓人覺得覺得放鬆的氣息?
「想不到你也挺有感觸的嘛……」他似乎有些吃驚,有些苦笑地看著我,「明明是個大小姐……」
我的推心置腹得到了些微的回應,這已經足夠,我突然覺得對他的感覺親切了幾分,於是我趁熱打鐵:「那……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
似乎是因為話題轉變太快,他愣了一下,剛才溫情的表情一下子收了起來,又換上了那玩世不恭的微笑。
我心裡一緊——是催得太急了嗎?
「想不到你如此揣摩我的心理就是為了盡快從我這裡得到解脫啊。果然,我和你這種大小姐是沒什麼共同語言的。」他嘲諷地說,「那就請你賠償我的精神損失費!」
「你!」剛才才產生的一點點的親切感頓時煙消雲散,一切重新回到了原點,他還是那個衣冠禽獸斯文敗類,而我還是一個「受害者」。
這個世界天理何在啊!
不過我很快就振作起來,畢竟,某種程度上,他還是我的「同類」啊,雖然這是我單方面的想法。
我決定把VivienneWestwood的手鏈賠給他,反正他一個窮小子也看不出來這是個仿製品。再者我希望這條手鏈的意義能傳達給他,希望早日和他冰釋前嫌,畢竟誰也不想天天生活在一個定時炸彈旁邊啊!
「這個賠給你。」我從口袋裡掏出手鏈給他。
「這是什麼?女生戴的玩意?」他雖然有些微詞,但還是接了過去。
「VivienneWestwood的滿鑽小土星手鏈。」我模稜兩可地回答他。
他仔細地打量著手鏈。
我心裡有點七上八下——他到底在看什麼呢?
「土星啊……VivienneWestwood?」他瞇著眼,像是老頭子在鑒賞印章,「怎麼沒有LOGO?」
「啊?」我沒想到他竟然識貨。不是吧?又和上次的KFC事件一樣嗎?他一個窮小子怎麼懂那麼多啊?
「這個本來就沒有啊!」我嘴硬地說道。
「怎麼可能!那麼大的LOGO都沒有,這不就是個仿製品嘛!我眼睛還沒瞎!你這個大小姐怎麼會用假貨?」他突然恍然大悟地說,「我知道了,你涉世未深,出去玩看到便宜貨就想買,結果被騙了,對吧?」
「我才沒有……」我死硬著撐著。
「那上次去大西洋百貨的時候,你也什麼都沒有買……現在買的東西卻是仿製品……對窮人的孩子的心理體會又那麼深刻,這樣很難讓我不聯想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大小姐呢!你不會是沒錢還要裝有錢吧?」他露出了危險而邪惡的笑容。
最後一句話如同電閃雷鳴,在我眼前劈出一片空白!
我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撞上了背後的架子。
「啪!」
清脆的一聲在我耳邊炸響。
我一低頭,腳邊已經是觸目驚心的白色碎片了!
原本完整的石膏像此時簡直就是一個殉難的教徒,四分五裂!
我站的地方,原來正是擺放著剛才顧子青打量的那個老校友簽名石膏像的架子前方,剛才我那一退,就把石膏像碰下來了!
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白色碎片,僅有的念頭就是:神哪!這東西要怎麼賠啊?到底要多少錢啊?
當我回過神的時候,面前的顧子青嘴角微微彎起,綻放出一個淺淺的帶著惡意的微笑。在逆行的光線裡,那一笑可以稱得上是邪魅至極,讓人移不開眼光,卻隱隱地心裡發冷。
「又被我逮到把柄了……」他就像一個看到獵物跌進陷阱的獵人,露出了惡魔一樣的微笑,「你說我應該怎麼要挾你呢?」
我打了一個冷戰,這個人,實在是個惡魔!
這兩天校內也有其他新聞,同學們關注的熱點是校門口的改建……
「聽說是要把校門口的噴水池給填了。」
「填了幹什麼?」
「校慶立碑啊。」
「平地一塊碑?搞得跟貞節牌坊似的。」
「好噁心,還不如弄個雕塑。」
「哈哈,難道弄個沉思者?不行不行,太古怪了……」
我胸口一窒,生硬地扭頭去看了一眼後面唧唧喳喳的女生們。
尚瑤好心地拍拍我:「你沒事吧?這兩天你臉色很差呢。」
我的臉色能好嗎?我現在還在煩惱那個石膏像的事情!
那天石膏像摔碎以後,裂成了好幾塊。石膏像還算堅固,只是裂成了好幾塊。我試著把碎片拼起來,似乎還能恢復出一個大概的樣子,但是裂痕非常明顯。
我徒勞地把碎片攤在桌上,發現類似於底部的幾塊碎塊上,有斷斷續續的黑色線條,拼到一起,竟然是簽名!
當時顧子青還把幾個碎塊攏到一起,放在一旁的空箱子裡,又把箱子放到最角落。一般這裡不會有人上來的,姑且就這麼放著吧……只要沒有人主動說出去就還可以瞞過去的,但是哪天學校要用的話……
滿腦子都被這種事情佔據著,我回家就匆匆上網查了一下。那座石膏像倒是不貴,但是那個簽名,卻是雕塑者本人的簽名——全國有名的雕塑家章老師,還是本校的校友,現在是名人了,肯定是一簽難求!我眼前一黑,簡直都有死在電腦顯示屏前的衝動了。
但是目前來說,當務之急是不能讓人知道石膏像是我弄壞的!
然而,這事情是天知、地知、我知……還有顧子青知!
第二天他就來找我:「剛才老師問我,儲藏室的情況如何,你說我應該怎麼回答呢?」
我的腦子轟地一下炸開了。這傢伙,老師都問他了,他肯定是回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