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照顧歐洲人的口味,這裡的壽喜燒都是選用精緻小巧的淺口鑄鐵盤,每人一份,乾淨又清爽。端這樣的東西對流夏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快步走到了水無月包間的門口。她在門上輕叩了兩聲,然後小心地拉開了移門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她邊說邊抬起頭來,聲音在中途戛然而止,視線在某一點驀然凝結.
上帝啊!不可能吧!她難以置信地盯著正對著她的那個年輕男人,實在無法接受世界上居然有這麼湊巧的事。
這不就是上次那個欠扁的色狼嗎?好像叫什麼米……蘭特少爺來著?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儘管心情超級鬱悶,但出於對色彩的敏銳觸覺,流夏在這種時候還留意到了這位少爺穿的居然是Missoni的針織衫。說實話,敢於將這個色彩斑斕的牌子穿在身上的男人是需要有一定勇氣的,因為一旦不小心就會變成一隻花蝴蝶,但令人驚奇的是,那些充滿想像力的配色穿在他的身上,恍如聖彼得大教堂裡的花窗玻璃般絢爛,又像是拜占庭帝國的細密畫般神秘,充滿了雅痞般的華麗。
米蘭特也頗為驚訝地看著她,但很快就露出了一抹曖昧不清的笑容。
「怎麼,我一穿上衣服就認不出了?
被他這麼一提醒,流夏立刻想起了那天的尷尬情形,臉色不由微微一窘。她也懶得理他,趕緊將火鍋和配料往桌子上一放,及時用上了假笑狀面具,低聲說了一句,「菜已經上來了,請慢慢享用吧。」
「等一下。」米蘭特忽然叫住了她,「這就走了?為客人準備調味料不也是你的工作嗎?」
「我只是負責將這些東西端進來,很快就會有人來跟進。」她彬彬有禮地笑了笑,儘管對眼前這個男人沒有半點好感,但考慮到這是靜香的店,也只好忍下來了。
「那麼也起碼等到有人來跟進吧。不然我會投訴你們這裡的服務態度。」米蘭特輕輕笑了起來,深邃的眼眸卻像陰森的槍口似的對準著她。
流夏猶豫了一下,還是因為不想給靜香添麻煩,所以再次忍了下來。於是她拿起了一隻生雞蛋,輕輕一磕打在了米蘭特的碗中。誰知米蘭特倒是挺順手將碗裡的生雞蛋朝旁邊的雜物盆裡一倒,將空碗重新放在了桌子上。
「聽說這裡是跪式服務吧?」他的嘴角拉開一抹嘲諷的弧度,「這麼馬虎的態度準備出來的調味料怎麼能吃呢?
什麼?還想讓她下跪?流夏覺得心裡已經有一簇小火苗開始燃燒起來,虛偽的笑容也逐漸變得僵硬。就在她打算就這麼甩手離開的時候,桃子小姐恰好趕到了這裡,一進門就習慣性地跪倒在地,連聲地說著對不起。
流夏不由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她的任務總算是完成了。
「不好意思,流夏小姐是我們老闆的客人,並不是這裡的侍應。我這就為您放好調味料。」桃子恭恭敬敬地跪在米蘭特身邊,笑容可掬地伸手去拿雞蛋。兩位黑衣男人忽然擋住了她,凶神惡煞的模樣令桃子嚇了一大跳,頓時縮回了手不敢再做什麼.
「你待在這裡不許動。今天我就是要她來服務。」米蘭特目光一轉,語氣裡帶了幾分威脅,「不然,我可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來哦。
「真是幼稚。」流夏斜睨了他一眼,忽然冷冷拋出了一個詞。
他的瞳孔陡然一縮,「你說什麼?
「難道不是嗎?堂堂一個男人還和女侍應過不去,真不知你是來吃飯還是吃飽了撐的。」流夏用鄙視的目光望著他,「還有,我是中國人,沒有這個跪的習慣,我只跪父母跪神仙跪死人,你既不是我父母,也不是神仙,難道屬於第三種?
米蘭特一言不發地盯著她,儘管臉上的神情沒什麼變化,但微微抖動的嘴角已經洩露了他內心的惱怒,那雙灰色的瞳仁更是陰冷到可怕。周圍的空氣似乎也凝固起來,瀰漫著一觸即發的濃濃火藥味。
佐拉在心裡輕輕歎了一口氣,看來這個女孩今天是凶多吉少了。要知道,幼稚這個詞向來都是米蘭特少爺的死穴。當然,這也是因為……
桃子在旁邊見這個情形,心裡自是大駭,於是偷偷朝著門邊移去,想先知會老闆。誰知還沒等她移動了幾步,其中一個黑衣男人顯然察覺到了她的動靜。立即低喝了一聲,「少爺說了讓你不許動,你居然敢違抗少爺的命令!
桃子被這麼一嚇,反而咬了咬牙想去把門移開。那個男人見桃子沒聽他的話,頓時惱羞成怒,不知是不是想在主人面前表現一下的關係,居然拿起了身邊那只熱氣騰騰的壽喜燒鐵盆朝她劈頭蓋臉扔了過去!
眼看著那個滾燙的盆子就要砸在桃子的身上……說時遲,那時快,流夏極為迅速地將桃子往自己的方向一拽,伸出左手順勢擋了一下那個盆子!只聽咚一聲響,這件凶器正好落在了房間的角落裡,盆裡的牛肉和蘑菇頓時灑落了一地。
剛剛逃過一劫的桃子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渾身不停顫抖著。流夏狠狠瞪了一下那個始作俑者,氣更不是打一處來。她一個箭步衝到了那個男人的面前,趁著他一愣神的功夫猛的抓住了他的手,朝著佐拉面前那塊滾燙的鐵板燒上用力摁了下去!
「嗤[——」鐵板燒傷頓時冒起了一股輕煙,男人頓時殺豬般地慘叫了一聲。
「剛才你扔別人不是扔得很開心嗎?」流夏放開了他的手,輕哼一聲,「我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對女人下手的人。」
男人怒極。但也知道面前這個女孩不好惹,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米蘭特。
這時房間的門也被移了開來,剛才那個男人的慘叫聲將靜香和宮本也都引到了這裡。
「怎麼會這樣?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宮本進來一見到這情形,頓時也變了臉色,怒斥了桃子幾句後一個勁地向他們鞠躬道歉。
「靜香小姐,事情是這樣的,流夏小姐是因為救我……」桃子很簡要地將事情大概說了一下。
靜香聽完之後,目光往流夏身上掠過後輕輕低呼了一聲,[font=ˎ̥]「流夏,你的手受傷了!
流夏這才察覺到手背上有些疼痛,低頭一看,原來那裡被燙紅了一片。
「糟了,一定是剛才擋盤子時被燙到的。」靜香著急地看著她的傷口,「這可怎麼辦?你還要畫畫呢!手就是你的生命,手受了傷等於就是傷害你的生命!
流夏對於靜香的反應感到有些微訝,因為平時沉著冷靜的她是很少表現出這麼驚慌的一面的。
「這位先生……」靜香又轉過身,對米蘭特露出了親切有禮的笑容,「您的手下受了傷,我的朋友也沒佔到便宜,甚至比您的手下還嚴重。不如您就大人有大量,當這事沒發生過吧。當然,如果您不同意的話,我們也只能替您報警,不過這裡的錄像已經錄下先動手的是您的手下,所以……我看我們還是別傷了和氣,各退一步。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您說是嗎?
聽她這麼一說,流夏頓時明白過來,原來靜香之前的反應只是為了給對方一個信息——她的傷更嚴重。然後以此作為討價還價的一個依據。
從剛才到現在,米蘭特一直都沒有作聲,只是饒有趣味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他的臉上泛著一絲並不明顯的奇怪神色,乍看上去似乎若隱若現,仔細再看卻是比月色更加朦朧難辨。那是,無論怎樣都不能看明的神色。
「既然連老闆你都這麼說了,我們少爺要是不同意也未免太沒器量了。」在米蘭特開口前,佐拉率先打破了這片沉寂,並且頗有意味地望了米蘭特一眼。
米蘭特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似的微微一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當然,這種小事我根本不會計較。
流夏在心裡暗暗腹誹了一下,剛才還因為之前的過節想要整她,現在又故作大方的姿態,這個男人不但小器,而且虛偽,人品差得無可救藥!
靜香倒是稍稍鬆了一口氣,笑了笑道,「既然這樣就太好了。今天的這頓全部算我的,希望你們能盡興而歸。
鞠完一躬之後,她就趕緊將流夏拉了出去。流夏在臨出去前瞥了米蘭特一眼,而對方也正好望著她,然後,對著她展開了一個不明所以的笑容。在光線的映照下,這個笑容顯得格外虛假,還隱隱透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
「大小姐,這些人都是那些組織裡的人,這下我們該怎麼辦?」宮本皺了皺眉。
流夏也不好意思地小聲道,「對不起,靜香,給你添麻煩了……」
「流夏,這不關你的事,這些人本來就不是善類。」靜香又對著宮本道,「我現在要和流夏出去一下,你先看著這裡。
「出去,去哪裡?」流夏愣了愣。
靜香無奈地看了看她,拉起她的手就往前走去,「去哪裡?當然去看醫生了!
水無月包房裡的狼藉很快就被清理乾淨,各種新做的菜式陸續被送了上來,其中還不乏店裡贈送的昂貴菜式。
「這個女孩的背景你去查了沒有?」米蘭特厭惡地推開了面前的鐵板燒。剛才的「鐵板人手」讓他對這道菜完全沒了胃口。
佐拉的眼中飄過了一絲笑意,「已經查過了。這個中國女孩叫宮流夏,是球星托托的女朋友,目前在羅馬美術學院學習,每週還在為洛倫佐伯爵的女兒做家教。
「洛倫佐伯爵?」米蘭特挑了挑眉,「就是那個洛倫佐家族的繼承人?
「對。」佐拉停頓了一下,像是想要再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要補充的?」正如佐拉總是可以輕易看出米蘭特的心思,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同伴,米蘭特也對他的個性也同樣瞭如指掌。
「你還記得波西塔諾的那家武館嗎?」在看到米蘭特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後,他又繼續說道,「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我就覺得面熟,後來看了報紙才知道原來她就是那家武館館主的女兒。
「什麼?」米蘭特顯然吃了一驚,「你說她是那個人的女兒?
佐拉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拿出了一份報紙遞了過去。米蘭特急忙拿起來翻看了了幾下,神情頓時變得複雜起來,「想不到她居然是那個人的女兒……果然和那個人一樣討厭……
「那麼少爺,需不需要我做些什麼?
「暫時不用。」他冷笑一聲,「總有機會對付她。別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她是那個人的女兒。
佐拉略帶好笑地推了推眼鏡架,看來這下子少爺是要恨屋及烏了。得罪過少爺的人,下場一般都不會好到哪裡去。
此時的流夏並沒有意識到,她到底招惹了一個多麼危險的麻煩。
每年的五月是亞平寧半島一年中最好的季節,緊鄰著台伯河岸的樹木透著一種美妙的清綠色,安靜而舒展,以最優雅的姿態凝視著相伴許久的愛人。橋和樹的倒影在清澈的河面上微微晃動,隨著波紋蕩漾出了一種羅馬式的秀麗。帶著暖意的輕風拂過人們的面頰時,就像是情人溫柔的親吻,不知不覺中悄然帶來了初夏的氣息。
儘管手背受了一些傷,但流夏還是不願請假,照常去伯爵家繼續上課。因為怕托托擔心自己,她也不敢將這件事告訴對方,更找了借口推掉了他的約會。幸好托托這個星期忙於訓練,所以也沒有留意到她的不妥。為了讓瑪格麗特能盡情地一邊觀察雛菊,一邊作畫,這幾天的家教課基本都改在了下午。當流夏來到洛倫佐伯爵府時,她發現花園裡的雛菊旁早就蹲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老師,你看我這幾筆畫得怎麼樣?是不是有進步呢?」瑪格麗特一見到她就迫不及待地遞上了自己的畫。流夏接過畫仔細看了看,立即指出了幾個不足之處。瑪格麗特聽完之後又跑到一邊繼續聚精會神地修改起來。
見暫時沒自己什麼事,流夏就在一棵橡樹下的長凳上坐了下來。想到之後的繪畫比賽,她不覺感到有些鬱悶。不錯,她也可以再勤奮一些,像阿弗洛娜那樣不分晝夜的畫下不同光線下的景色,可是這樣的話,或許雙方能打個平手,卻沒有能完勝對方的優勢。
這一次對決,她不可以輸。絕對不可以。
可是,怎樣才能超越自己的對手呢?
「一個人在歎什麼氣?」她的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低沉美妙的聲音。這聲音裡充滿著無盡的誘惑,彷彿每一個發音都能輕易地操縱人心。還沒等她回答,那聲音的主人已經站到了她的面前。
陽光透過橡樹葉的縫隙灑落在他的身上,半明半昧之間閃爍著迷離的美麗。這種美麗由於太過莫測多變而讓人感到了無形的危險,就像是織就了一張透明的蛛網等待著獵物的到來。但明知危險在前,如此完美的美麗還是誘惑著無數人如飛蛾撲火般前赴後繼,心甘情願墮入其中無法抗拒。
「阿方索先生……」她急忙想要站起身。
「你就坐在那裡好了。」他笑了笑,示意她不用起身,隨即也優雅地在長凳上坐了下來。一陣輕風吹過,將他身上的那股松葉清香送到了她的鼻端。
「前天,謝謝你送我。」為了打破有些尷尬的氣氛,流夏只好沒話找說。
「不用這麼客氣。對了,你也會參加這次的Margherita大賽吧?」阿方索像是不經意地提起這件事。
流夏有些吃驚,「阿方索先生你也知道這個比賽?
「當然。這個比賽就是由我們洛倫佐家族贊助舉辦的。很多新人都是從這個大賽出道的。」阿方索見到流夏由微訝變到愕然的表情,不由又笑了起來,「不過我可是不會因為你是我女兒的老師而網開一面的。
流夏面色微微一紅,「別小看我,我一定會憑著自己的實力拿到參賽名額的。」
哦?」阿方索挑了挑眉,「那麼你剛才為什麼歎氣?」
「我……因為我怕這次不能超過對手……」或許是因為彼此在藝術的觀點上頗為投契,流夏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居然將自己的煩惱一股腦兒都告訴了他。聽完了她的傾訴之後,他倒是輕輕鬆鬆地拋出了一句話,「既然這樣的話,你就不需要一邊觀察一邊畫了。
流夏愣了愣,忍不住脫口道,[「要知道之前我就是因為沒有好好觀察,所以才被教授說成了垃圾。」連她自己也感怪,為什麼不敢對托托說的話,在這個男人面前卻能非常隨意的說出來。人家說越是在意越多顧忌,看來多半是這個原因吧。
「朱裡奧一向都是那麼毒舌。」阿方索眼底閃過了一絲笑意,「流夏,我沒有叫你不要好好觀察,只是叫你不要一邊觀察一邊畫。
「誒?」流夏被徹底弄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