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尚未透過被冰雪覆蓋的密密枝葉,鳥類多情的啁啾隔著錦帷婉轉相聞。但這並未擾動室內的幽靜,反而融入為乳白色晨霧所稀釋了的、輕紗狀的黑暗中。麝香馥郁的芬芳與輕渺的濕氣相氤氳,使人產生置身於東方古老奢靡宮室的錯覺。
林零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隱約看到了面前好像有個人影。當意識到這一點時,她嚇得差點就從床上栽了下來。
「見到我這麼激動嗎?」杜阿格斯輕輕一笑,「還是因為一個月不見,所以想我了?」
「你一聲不響坐在這裡是會嚇死人的知不知道!」林零極快地瞥了他一眼,發現他的臉上明顯有幾分疲倦之色。自從上次的強吻+耳光事件之後,他就好像失蹤了似地整整一個月沒有出現。原本還以為他不會再搭理她,沒想到他現在又像幽靈般地出現了。一想到那天的情景,她的神情就變得有些尷尬。
「知道了,那麼下次我坐在這裡一定發出些聲音來。」他微挑著眉,頗有幾分邪惡的意味,「你喜歡什麼樣的聲音呢?是我說喜歡你的聲音,還是」
「喂喂別說了!」林零生怕他說出什麼過份的話,趕緊打斷了他。
「好,那我就不說。」他看起來心情不錯,將手伸向了自己的懷裡,「我還以為你會趁我不在的時候偷跑出去。幸好你沒那麼做,不然我一定會重重懲罰你。」
「我這個樣子還能跑到哪裡去。」林零的神情一黯,「要是在以前,我一定會用盡辦法逃走。但是現在的我,除了在這裡等待自己變老之外還能做什麼。」這一個月來,林零想了很多,雖然也有過逃跑的念頭,但很快就被她自己打消了。如果想要逃避亞瑟的話,也許黑公爵的這座城堡暫時會是個合適的地方。
至於他說的什麼喜歡之類的話,等她變老以後,他一定不會再說這些胡話。
杜阿格斯本來是想從懷裡拿什麼東西出來,但在聽了林零的話之後似乎猶豫了一下,又將手抽了回來。
「頭髮好像已經變全白了,不過臉上好像還是沒什麼明顯的變化。」他仔細地端詳著她的面容,溫柔地撫摸上去,感受著她的皮膚帶來的細膩手感。他的手緩緩移動,當看到她無可抑制地抽了一口冷氣時,他又輕聲笑了出來,「真是個孩子呢。」
林零沒有再說話,只是將視線投向了窗外。
「在這裡會很安全,沒有任何人能闖入我的城堡。就算是亞瑟本人也不可能。任何人想要進入我的城堡,都要通過劍之橋。」似乎是察覺到了她身體有些輕微的發抖,他起了身順手將木塊丟進壁爐。
火焰先是暗了一下,隨即升騰起來,明亮地耀動。一些火星迸射而出,濺到了長外套上。
「劍之橋?」林零忽然想起了默林曾經說過的話,不由脫口道,「這是黑魔法嗎?」
「也算吧。」他笑了笑,「不過預言者說過,我現在還不能完全操縱屬於我黑魔法的力量。」
林零臉色微微一變,預言者?又是和齊文瑜有關!要是讓杜阿格斯掌握了所有黑魔法的力量,那對亞瑟來說不是很危險?
她心煩意亂地目光一轉,無意中可拿到了手上的那枚戒指。
「這枚戒指不適合你。」他順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輕輕搖了搖頭,「扔了它,我送你一枚更漂亮的。」
「不!我只要這一個!」她脫口喊了一聲,牢牢護住了那枚戒指。
木柴燃燒的辟啪聲愈發襯托了室內的寂靜,杜阿格斯坐在陰暗中,紋絲不動,似乎化作一尊冷漠的雕塑。火光映照著他一側的臉,焰火在深幽的眼瞳中跳躍著,取代了其間原本逼人的光芒,卻無法照亮瞳仁深處的黑暗。
「這一定是他送的吧。」他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平板的語調像銹蝕的刀子一樣生硬,似乎刻意壓抑著翻騰的情緒。
林零沒有否認,顯然是已經默認了他的意思。
火光勾勒出的金紅色輪廓動了一下,或者只是火焰跳動造成的錯覺。長久的沉默中隱約醞釀著異樣的氣氛。爐火將身體烤得發熱,但是流動的血液像這個季節方解凍的河水一樣冰冷,殘冰沉浮其間、互相碰擊,那些銳角輕易地戳痛一直漠然的神經,令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林零,正因為你忘不了他,所以才會這麼痛苦。那麼,讓我來幫你解脫你的痛苦好嗎?」他正壓低了聲音,「忘了一切好嗎?正如他的記憶裡抹殺了你的片段,你也可以抹殺關於他的,不是嗎?」
「什麼?」她困惑地看著他,似乎還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永遠忘記他。」他眼中凌厲的光迅速黯淡,銀色眼睛如同落入漆黑深潭的水晶,折射出幽微異樣的光亮。就像是一切思維也隨之潛入水面之下,變得不可閱讀。
「不要!我不要忘記他!」她露出了驚懼的神色,淚水奪眶而出,想要往後退卻被他一把捉住。身體驀然被翻過來,她感到俯下去的臉頰上更多的淚水滲進了床單。
他輕輕念起了類似咒語的東西,她拚命搖著頭不想聽,可那猶如魔咒般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中
不要,她不要忘記他。
她對自己說,絕對絕對不能忘記。
即使黑暗回頭的瞬間鋪天蓋地的遮掩,哭泣、掙扎都被禁錮成鎖,但穿越那黑暗的光芒,必須牢牢保護在自己的心間。
害怕忘記的不安,害怕沉沒於那片黑暗,害怕真正的自己墜入空白的深淵。
寒冷的風吹在身上涼絲絲的一片,那種奇怪的感覺彷彿海浪般一波一波地襲來衝擊著清醒的最後防線。
頭,越來越沉沉了。
就仿若陷入了魔法的桎梏般,睜不開眼睛,卻不是那樣身體疲憊後的倦怠,那樣渾噩的感覺彷彿正從心底散發。
就好像好像靈魂要破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