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切都很順利,我們找回了東宮,文車妃自然是沒有瘋,而佑姬因為有強勢的後台,村上天皇並沒有處死她,只是廢了她,把她逐出了宮外。
一切,都解決了……任務,順利完成了……
離別的日子……也要到了……
該是說真話的時候了……
當我把一切原原本本的對保憲和晴明說出來的時候,他們的反應似乎和我想的不大一樣。
「其實,我早就懷疑你的身份了。」保憲笑了笑。
「什麼?從什麼時候」我大吃一驚。
「從上次百鬼夜行開始,一個普通的女孩子怎麼會清楚的知道那是發鬼。」
「對不起,我一直在騙你們。」我除了說對不起,不知該說什麼。
「那麼接下來你要回到你所說的時代了嗎?」保憲輕扣檜扇問道。也許是陰陽師的關係,看多了靈異事情,所以他們還是接受了我的解釋。
「——是。」今天的這個是字好難說出口。
我望了一眼晴明,他依舊一臉的沉靜,什麼話也沒有說。
天空,忽然飄起了細雪,紛紛揚揚的灑落下來。我凝望著飛花般的細雪,心中一片紛亂,不知不覺,已經在這個時代待了這麼久……
「我想,我該離開了……」我忽然發現今天說任何話都是這樣的困難。
「細雪飄難聚,飛花破碎姿。既然這樣,我們也不能攔你。」保憲站起身來,眼中飄過一絲失落,轉而又立即恢復了他的笑容,低聲道:「說實話,我還真喜歡你這個妹妹呢。」
「我也好想真的有你這樣的哥哥。」我看著他脫口道。
他盯著我,眼中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眼神,忽然嘴角一揚,用他的檜扇重重敲了一下我的頭。
「啊,好痛,你下這麼重的手!」我趕緊揉起腦袋,真是的,我都要離開了,還不忘欺負我。
「這樣你才不會忘記哥哥啊。哦呵呵呵。」他笑著走到了門口,又停了下來。低聲道:「沙羅,保重了。」
在他走出房門的時候,我好像聽見了他的一聲輕歎。
房裡只剩下了我和晴明,四周安靜的讓人窒息,我似乎只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晴明,我……」
「陪我看完這場雪。」晴明忽然出聲打斷了我的話。
「什麼?」我不解的望了他一眼。
他忽然對我笑了起來,那眼波流轉的一剎那,眉間氤氳著的暮靄煙霞,恰如櫻花落雨,鮮美絕麗,卻又有不著痕跡的傷感瀰漫游離。
他站起身來,向我伸出了手,「來。」他的聲音好像冰雪一般清透。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輕輕握住了他的手,他拉起我的手一直走到房前的迴廊上。
「冷嗎?」他握緊了我的手。
我搖了搖頭,晴明的手很溫暖,那種被溫暖包圍的感覺,卻讓人有想流淚的衝動……
「今年的第一場雪,來的這麼早。」他凝望著飛雪,低聲說道。
「嗯,是為我送行吧。」我剛說完,就覺得晴明的手收緊了一點。
漫天飛雪,不時的有雪花飛進了迴廊,落在我的臉上,又立刻化成了水珠。我和他,誰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看雪花飛舞。
我側頭看著晴明,他的神情淡定,嘴角微抿。晴明現在在想些什麼呢?他就好像天邊的雲,竹林的風,感覺的到他的存在,卻永遠觸摸不到。
將來的他,又會拉住誰的手一起賞雪呢?誰,又能真正的觸摸到這片浮雲,這陣清風。
想到這裡,我的心隱隱的感到一陣失落……
雪,開始漸漸轉小了,這一場雪,似乎就要結束了,為什麼,不能再下得更久一些?只是,無論下再久,也終有結束的時候。
「晴明,還記得我說的話嗎。」我還是忍不住打破了這片沉寂,「你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陰陽師呢。將來可是會呼風喚雨的人哦。」
「呼風喚雨……」他低低重複了一遍,「如果可以,我只希望能讓這場雪一直,一直下。」
那種想哭的感覺,又襲上了我的心頭。
我握緊了他的手,他也用盡全力的握著我的手,緊得我的每個指節都痛了起來。
幾片稀稀落落的雪花飛了進來,正好落在我的臉頰上,融化的水珠混合著我的淚水一起流了下來……
「沙羅?」他低頭輕喚了我一聲。
「雪花又飄到我的臉上了。」我笑著說。
他笑了笑,慢慢鬆開了我的手,伸手替我拭去水珠,低聲道:「沙羅,你還是——要走了嗎?」
我點了點頭,嘴角抿成一個上翹的弧度,晴明,我要笑著和你說——再見。
又一次呼喚了司音,看著水晶手鏈發出奪目的光芒,我抬起頭,朝著晴明微笑,
「丸子,要保重哦。」
「說了不許叫那個名字了。」
「可是很可愛呢。」
「沙羅,你還真是……」
晴明忽然想到了什麼,靠近了我,拉住我的頭髮,輕輕拽下一根。
「做什麼?」我不解的問道。
他的眼中又閃過那絲狐狸般的笑容,輕聲道:「咒。」
「晴明,你不會懷恨在心,對我下什麼惡毒的人形咒吧?」
「聽起來也是個好主意。」
「晴明……」我無奈的笑了起來,反正他也不會害我。
還想說些什麼,水晶的光芒已經籠罩了我的全身,火燒般熟悉的感覺席捲而來,又要離開了,我再也笑不出來了,笑著說再見,真的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
「沙羅……」依稀間我聽到了晴明失落的聲音,抬眼望去,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那立於細雪紛飛中的人,似是被交織包裹與其中,任那雪花紛落在自己的肩頭,衣袖,笑容早已消失,只餘一臉悵然。
原來做不到笑著說再見的人……不止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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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回到了這座熟悉的,叫作前世今生的茶館。
「小隱,醒醒。」司音的聲音出奇的柔和,我不敢相信的睜開了眼睛,低低喚道:「師父。」
「你,還好吧?」司音輕輕扶起了我。
我低垂著頭,笑了起來:「師父,我好像做了一場很美的夢呢。」
「夢?」
「嗯,很美很美的夢。」我笑了笑,那場夢裡有繁華盛世平安京,有形形色色的鬼怪,有絢麗如雲的八重櫻,有夏夜在湖邊飛舞的螢火蟲,有猶如彩蝶紛飛的紅葉狩,有漫天飛揚,帶著悲傷的冬雪,有笑起來如同晚霞一般捉摸不定的少年……
那是,一場最美的夢。
「師父,我好累,可不可以讓我靠一靠。」我低聲道。
司音將我輕輕攬入了懷中,司音身上是淡淡的古龍水的味道,不是初春殘梅的香味,也不是湖面結冰的清香,我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什麼也不願再想。
那是一場最美的夢,只是——再美的夢,也有夢醒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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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洗個澡吧,洗完了晚飯我親自下廚。」司音摸了摸我的頭髮說道。
什麼?親自下廚?我沒聽錯吧。我愕然的抬起了頭,司音下廚,無異於天方夜譚。
「怎麼了?」
「師父,你做的菜——不會吃死人吧?」我小聲說了一句。
「快去洗吧。」司音的紫眸裡閃過一絲鬱悶的神色。
「我想先去看看飛鳥。」
「去吧。」
飛鳥還是靜靜的躺在那裡,我撫摸著他的臉,心裡卻又多了幾分疑惑,自從飛鳥出事以後,師父好像對我比以前溫和了許多,這是為什麼呢?
第二天,佑姬的轉世——那個白領麗人林悅就來到了茶館。
司音把她的前世和文車妃的糾葛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她震驚的根本說不出話來。
「前世的我竟然會是那樣狠毒的女人?」她不停的喃喃自語,完全不能相信,「就因為這樣我的孩子才……」
「那麼那個女鬼呢?」她忽然問道。
「就在這裡。」司音淡淡道。
「我,我能不能見她?」她似乎掙扎了半天,說出了這句話。
司音看著她,點了點頭。只見他念了幾句咒文,白光閃過,解除了封印的文車妃在白色煙霧中緩緩出現,她一見到林悅就怒目而視。
「文車妃,你的孩子沒事了,一切重新開始了,你也不要執著了。」我輕聲道。
她一臉厲色的說道:「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放棄。」
「文車妃,東宮他很可愛呢,我抱著他的時候,他就像只小貓呢。」我微微笑了起來。
她稍稍一愣,臉上竟也閃過了一絲柔和的神色。
「我不知道我的前世竟然對你做了這麼過分的事情,」林悅喃喃道,忽然抬起頭,說道:「對不起,請讓我替她說句對不起。」
她臉上神色更加黯然,道:「對不起,又有什麼用。」
「對不起是沒有用,可是一切都要往前看啊,不要再執著於你的心魔了,這樣下去,你的痛苦永遠都沒有盡頭。不要再這麼傻了!」我忍不住勸道。
「如果現在投胎的話,也許還能和他再續母子之緣。」司音淡淡說道。
她身子一震,猛的抬眼,道:「真的嗎?」
司音不置可否的看了看她,道:「萬事皆由命,此心總聽天。能成為母子,固然是緣,擦肩而過,也是緣。就看你們的緣分了。」
她默然了一會,道:「我該相信你的,你本來就不是普通人,你……」
「文車妃,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去吧。」司音打斷了她的話。
她輕歎一口氣,猶豫了一陣,終於化作一縷紅煙消失不見。
當我滿懷希望的看著林悅的眼淚掉入無量瓶中的時候,結果卻令我失望,瓶中什麼也沒發生,看來我還要繼續這不知何時才是盡頭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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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已經十多天了,可是夜夜卻睡不安穩,難以入眠。
這一晚,一躺到床上,我又開始數小綿羊,一隻,兩隻,三隻……今晚似乎有了點效果,數了沒幾隻,睡意襲來,我昏昏沉沉的闔上了眼睛。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睜開了眼,不由大吃一驚,眼前的一切是那樣的熟悉,縱橫街道,紛飛的櫻花,來往的牛車窗格貼著金箔,簾下露出繽紛絢麗的袖口,平安京,我又回來了嗎?
不,不是,我剛剛還不是在自己的床上嗎?作夢,應該是作夢吧。
我緩緩的行走在街道上,周圍的人似乎都看不見我,不知走了多久,我一直走到了一座陌生的府邸前,府邸的木門很是簡樸,唯一醒目的是門上的五芒星桔梗印。
桔梗印,我的心裡一震,晴明——桔梗印?
難道這裡是……
我輕輕推開了門,庭院裡的八重櫻正在怒放,葉間密密麻麻開滿了淺桃紅色的花朵。一位身穿白色狩衣的男子正手持酒盞,斜臥在向著庭院的迴廊內,神情悠然的望著飄落的櫻花。
我的心,猛的跳了起來,是晴明,果然是晴明……
只是,他看上去似乎成熟了許多,我是夢到了十幾年以後的晴明嗎?
他的對面,坐著一位身穿二藍色直衣的俊雅男子,是傳說中晴明的知己源博雅嗎?
晴明,他看不見我。但是,
我看見,他眉梢眼角的自在笑容。
我看見,他輕言淺笑的風華一如昨日。
「博雅,今天你似乎提了很多遍大納言家的籐子小姐。」
「我,有嗎?不過籐子小姐她……」
「博雅,你中了咒。」
「這也是咒嗎?」
「男女之間的微妙,也算是一種咒。」
「晴明,你又要開始談論你的咒了,可是晴明你,從來沒中過那樣的咒嗎?」
晴明喝酒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又輕輕笑了起來。
「也許。」
「但是無論怎樣的咒,都是可以解除的吧?」
「也許。」
我在一邊靜靜的看著他們,櫻花如雨,晴明依舊是那片浮雲,那陣清風,像晴明那般自在飛揚的人,又怎會有解不開的咒呢。
一直到博雅離開,天色漸暗,我的夢還沒有醒。
「大人,早點休息吧。」一個女子的聲音低低傳來,我驚訝的望著這位走出來的女子,竟然和我如此相似,是晴明的式神嗎?
晴明溫和的望了她一眼,點點頭,伸手輕輕一揮,那女子立即消失,化成了一根髮絲飄了下來,落在晴明的手中。
「沙羅……」他低低喚了一聲,淡淡一笑,「其實——我也有解不開的咒。」
那根髮絲,難道是上次離別時……我一時心神激盪,再也按捺不住,想去拉住他的衣袖,卻怎麼也摸不到。
「晴明,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啊……」我拚命想說話,卻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像是感到了什麼,猛的抬起頭來,接著又搖了搖頭,輕輕一笑。
「晴明!」我剛邁出一步,身子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在迷迷糊糊之中,隱約聽見晴明清透幽然的聲音:「月豈昔時月,春非昔日春。此身獨未變,仍是昔時身……」
再睜開眼睛時,我還是在床上,窗外已是一片陽光明媚,果然,果然是做了一場夢。
「小隱,還不起來嗎?」司音推門而入,走到我的床邊。
「師父,我做夢了……」
「做夢?什麼夢?」他的目光掃過我的頭頂,忽然伸手從我的頭髮上取下了什麼,道:「頭髮上沾了什麼東西?」
我緩緩望去,他的手心裡是——一片淺桃紅色的八重櫻花瓣。
忽然……又想流淚了……
月豈昔時月,
春非昔日春。
此身獨未變,
仍是昔時身。
(落櫻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