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瑞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下更是令葉幕鬱悶不已,沒好氣地問了一句,「事情進行的怎麼樣?」
聽到葉幕的這句問話時,她斂起了笑容,低聲答道,「阿布他不會再逃避了。」
「那一切都很順利。」葉幕掃了她一眼,「看你的表情,我還以為這趟白來了呢。」
「順利……也就意味著阿布很快就會……」她略帶惆悵地垂下了眼瞼,長長的睫毛下流瀉出了一抹傷感。
「如果你不想親眼看著他死,也可以早些回到現代。」葉幕並不費力地就猜出了她的心思。
「不。」她很快就抬起頭來,「我要看著他完成自己的心願再離開。這也是我唯一可以為他做的事了。」
葉幕的臉色似乎柔和了幾分,「聽說墨西哥人會在他們的亡人節上載歌載舞,因為對他們來說,死亡不是終結,而是醒來。對阿布來說也是同樣如此,因為只有醒來,才能有一個新的開始。這樣的死亡遠比永恆的活著更加真實。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也要為此付出代價。」
「死亡不是終結,而是醒來……」她小聲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沒錯,這句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可當這句頗有哲理的話從一匹阿拉伯馬嘴裡說出來時,自然就變成了一種讓人忍不住爆冷汗的效果。
她擦了擦自己的額頭,猶豫了一下又問道,「那麼在歷史上,敘利亞王的結局……怎樣?」儘管她知道死亡無可避免,但至少希望阿布在臨死前不會遭受太多痛苦。
葉幕沉默了幾秒,緩緩道,「在歷史記載裡,列曾死於亞述王的劍下。大馬士革被提格拉特帕拉沙爾三世下令屠城,幾乎沒有留下活口。」
楊瑞心神一顫,立即閉口不語。忽然之間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疑惑的開口道,「這不對啊。阿布不是被阿茲姆變成吸血鬼了嗎?為什麼還有這樣的歷史記載?」
葉幕的眼中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有意無意地轉移了這個話題,「說了這麼多,我都口渴了。」
她愣了愣,「是要——喝水嗎?」
「如果你可以弄到新鮮的血液,那我卻之不恭。」他眨了眨那雙又圓又大的xx眼睛,立即引來了公馬們一陣騷動。
她忍不住有些想笑,在馬的世界裡,這應該也算是一位國色天香的美人了吧。
「知道了,美人。」楊瑞面帶促狹地彎了彎嘴角,順手將旁邊的水桶拎了過來。這或許也是葉大親王頭一次遭受如此悲慘的待遇吧?
葉幕狠狠剜了她一眼,低下頭喝了幾口水。喝著喝著他忽然又抬起了頭,極為不爽地甩了好幾下耳朵。
「怎麼了?」
「沒什麼!」他繼續用力甩著耳朵。
「哦……是耳朵癢癢了吧?」楊瑞笑嘻嘻地湊了過去,「怎麼樣,要不要我幫幫你?你的馬蹄子好像夠不到哦。」
「不用!你別碰我。」出乎她的意料,葉幕對於她的提議似乎很緊張很反感。
這倒勾起了她的戲弄之心。
「別客氣,我們都是同伴,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她邊說邊拉住了他那毛茸茸的的耳朵,才剛剛摸了兩下,就只見葉幕渾身晃動起來,那閃閃發亮的棕色鬃毛也隨著他身體的亂晃而抖動著,接著他的馬尾巴也像拖把似的搖擺起來了……
楊瑞驚訝地看著他,趕緊又摸了摸他的耳朵,「小幕,你沒事吧?」
「我……說了別……別碰我!」他的音調也變得相當奇怪,似乎在拚命忍耐著什麼,可是身體還是不聽使喚的抖動著。
楊瑞先是一愣,隨即啞然失笑,「原來葉幕你怕癢!耳朵就是你的死穴對不對!」
葉幕鬱悶地瞪著她,忽然伸出了馬蹄子往她的某個部位踹了輕輕一腳。楊瑞冷不及防被對方偷襲了一把,身體頓時失去了平衡,以一個極為不雅的姿勢摔趴在了地上。
吃了虧,楊瑞自然要報復回來。她一骨碌爬了起來,更加變本加厲地用魔掌蹂躪著葉幕的耳朵。所向無敵的葉幕這次完全處於了下風,只得掛起了免戰牌……
楊瑞也知道見好就收這個道理,於是也就偃旗息鼓。她望了望還在調整呼吸的葉幕一眼,想起剛才的「混戰」,不由覺得甚是好笑。
「葉幕,你可別忘了,現在我對於你來說才是高等動……」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葉幕那柔軟的耳朵尖忽然輕輕拂上了她的臉,帶來了一陣酥酥麻麻的觸感。
一抬起頭,她正好對上了對方那雙大而有神的眼睛。那琥珀色的瞳仁裡彷彿凝聚了天地間的靈氣和月光的精華,明亮而清晰地倒映著自己的身影。
她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原來馬的眼睛是這麼漂亮,這麼深邃,這麼溫情脈脈。
簡直蘊含了人類才有的情感。
不知為什麼,即使是被馬的眼睛這樣注視著,她的臉上竟然也漸漸熱了起來。尤其是當那耳朵尖掃過她的嘴唇時,她似乎聽到了自己撲騰撲騰的心跳。
這算什麼?自己……被一匹馬誘惑了嗎?
而且——還是匹母馬!
就在這個時候,馬廄的門砰一下被撞開了。列曾旋風般地衝了進來,他的身上穿著綴滿金屬片的戰甲,手中緊握波斯出產的熔冶花紋鋼刀,顯然已是全副武裝準備迎敵。
「萊赫,你怎麼在這裡?」他愣了愣,「不要再繼續留在王宮裡了,亞述的軍隊已經攻破了南牆,也許不久之後就會攻打到這裡。」
楊瑞的心裡驀的一緊,剛才那如春風細雨般隱隱綽綽的溫柔,讓她幾乎忘了——今夜是大馬士革滅亡前的最後一晚。
也是阿布的最後一夜。
她很想說些鼓勵的話,卻只是動了動嘴唇發不出聲音。
「萊赫,」列曾神色凝重地看著她,「是你說的,這是我身為一國之君的責任。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要勇敢面對。」
「你害怕嗎?」她終於開了口。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很怕。不過我有預感,如果這次選擇了逃避,我將來一定會後悔。」
她的眼角陡然變得酸澀起來,一時之間不知該繼續說些什麼。
他緩緩低下了頭,伸手捧起了她的臉,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吻,「願我敘利亞的阿娜特女神保佑你,我的王妃。」
說完,他就牽上了葉幕旁邊的一頭黑色駿馬,頭也不回地朝著門口走去。走到門口時他停下了腳步,「帶上美人能走多遠就走多遠,能不能躲過這劫就看你的運氣了。」
「我哪裡也不去。」她的回答令他微微一驚,忍不住轉過了頭來,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我說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等著你凱旋。」她的臉上露出了比陽光還明媚的笑容,「在我眼裡,你從來就不是一個沒用的男人。」
他的眼眸裡泛起了一絲水光,重重點了點頭後又迅速轉過了身,步伐堅定地繼續往前走去。
雖然前方依然被無邊的黑暗所籠罩,但——他的心裡卻充滿了光明——
楊瑞望著列曾遠去的身影,久久沒有說話。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整個馬廄陷入了一片無聲的沉寂。與此同時,門外卻是傳來了陣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期間還夾帶著宮人們驚慌失措的交談聲。
「看來這裡沒人相信他們的王能守住大馬士革。」葉幕率先打破了這份沉寂。
「明明知道他們的結局,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什麼也不能改變。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真是令人氣餒。」楊瑞輕輕歎了一口氣。此刻的心情與其說是惆悵,更多的是一種對命運的無可奈何。
「新的國家取代舊的國家,強大的力量吞併弱小的力量,只有遵循這樣的規則,人類的歷史才會不斷進步。」葉幕表現出了置身事外的冷靜。這一刻的他,完全流露出了身為吸血鬼的本質。
「我也明白這個道理,不過……現在對來說阿茲姆才是最痛苦的時刻吧,要親眼看著弟弟再死一次……」楊瑞說到這裡,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對了,你剛才說列曾是死於亞述王的劍下,那他到底是被亞述王俘虜所殺還是直接在對決中被殺?」
他揚起了一邊的眉毛,「這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她急切的看著他,「如果是在對決中被殺那還算乾脆。但如果是被俘虜的話,亞述王一定會先想盡辦法折磨他吧。你想想阿茲姆這麼疼愛自己的弟弟,怎麼忍心看他受折磨,說不定又會將他變成吸血鬼!」
葉幕什麼話也沒有說,原本琥珀色的瞳仁不知何時沉澱成了一種更加深沉的顏色,令人一眼望不到底。
「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楊瑞從他的眼神裡已經看出了端倪。
「歷史上記載著,列曾被俘虜之後,亞述王令人砍斷了他的四肢,割去了他的舌頭,挖去了他的雙眼,極盡侮辱之後才砍下了他的頭。」葉幕緩緩說道,如果不是她追問,他並不想這段歷史表述的如此清楚。
「真的是……這樣嗎?」她的心猛的抽緊了,難以形容的苦澀瞬間湧上了心頭。難道就算是死,也不能讓阿布帶著尊嚴去死嗎?
不,她無法容忍阿布在臨死前還要遭受那樣的侮辱和折磨,她必須要為他做點什麼。這就是她穿越到這個時代的使命。
「你要去哪裡?」葉幕立即察覺到了她的異常舉動,「你要知道,歷史的結局多半是不會改變的。」
「是,我知道。就像你所說,歷史的結局多半是不能改變的。但歷史的過程未必不能改變。」她目光堅定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要去戰場。」
葉幕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流轉了幾轉,裡面盈滿了令人看不懂的東西,「有時,歷史還真是驚人的相似。」
「什麼意思?」她有些不解。
「還記得你剛才問我的問題嗎?阿布已經被阿茲姆變成吸血鬼了,為什麼還有列曾被殺的歷史記載?」
「你剛才明明不想回答。」這點察言觀色的能力她還是具備的。
他甩了甩毛茸茸的耳朵,「那是因為,當時的確有個叫列曾的人被亞述王所殺。」
「可是列曾他……」她心裡驀的一凜,脫口道,「難道是有人冒了列曾的名字?」
「沒錯。有人戴著他的頭盔,穿上他的戰甲,冒充成他的樣子,領著大馬士革的軍隊戰鬥到了最後一刻。」葉幕頓了頓,「那個人,就是你現在身體的主人——烏拉爾圖的公主,敘利亞王的正妃萊赫。」
「什麼!」楊瑞大吃一驚,由於反應太過激烈差點撞倒了旁邊的水桶。
「在列曾選擇了逃避之後,是她挺身而出,以列曾的名義穩定軍心,進行了最後的保衛大馬士革之戰。儘管結局不盡人如意,但也讓列曾在歷史上留下了個英勇抵抗的記載。」葉幕的目光更加深邃,「她在離開這裡時,對自己的貼身女僕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
「我要去戰場?「楊瑞下意識地接上了這句話。
他點了點頭,「不知是什麼才能讓她作出這樣的決定。或許是她的身份讓她不願意坐以待斃吧。
楊瑞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原因很簡單,只有一個字。那就是——愛。因為公主愛著他,才會想要代替他守護他的國家。也只有愛,才能讓她不再懼怕任何事,哪怕是死亡。」
她的回答令他微微一怔。但讓他有些失神的,卻是她的笑容。
恰到好處的弧度勾勒出暖陽般的溫柔明媚,淺淺笑靨折射出水晶似的清澈流光。就像是吹過春日原野的一陣暖風,劃過漆黑夜空中的一道流星。
明媚,卻不刺眼。
溫柔,卻不頹廢。
從出生到現在,在人世間只度過了五年的時光,所以還有很多複雜的感情他無法真正領會。對於什麼是愛,或許他也只是一知半解。
看到父母在月光下的花園裡偷偷親吻,他想,那是愛。
聽見姐姐嘰嘰喳喳和姐夫吵架拌嘴,他知道,那是愛。
看到舒米特寧可灰飛煙滅也不願服下後悔藥,他知道,那也是愛。
此時此刻,就這麼看著她的笑容,他的心底陡然漾起了一種猶如冬雪融化的柔軟。
那到底代表著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當初沒有把她作為食物是他一生中最為明智的選擇。
「那還呆在這裡做什麼?」他轉開了目光,「想去就去吧。」
「嗯!」楊瑞重重點了點頭,轉身就往門外走去。
「等一等。」他忽然又叫住了她。
「怎麼了?」
「難道你就打算這麼走著去嗎?」他很鄙視地掃了她一眼,「算了,反正我正也打算去看看那裡的情況,不能讓我師父的後悔藥倒了牌子。這樣吧,我和你一起去,就讓你佔個便宜算了。」
楊瑞早就習慣了他的嘴硬心軟,當下也不惱,伸手狠狠揉了揉他的耳朵,戲謔的笑道,「那就謝謝你讓我佔便宜了,葉大親王。」
「別碰我的耳朵!」他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她不客氣地翻身上了馬,又順勢揪了揪他的耳朵,「出發,美人!」
「再碰我耳朵就踹飛你!」葉大親王終於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