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醫院住了三個星期,在周舟的悉心照料下,康復得很順利。出院前做了複查,大夫說已經痊癒,可以拆除石膏。再過三天就考研了,沒有出現我最不想聽到的還需打著石膏繼續觀察的結果,如果真是這樣,我也會自己拿錘子敲碎石膏。
為了考研我在身心上已經付出巨大代價,這種沒有創造力卻磨滅人類靈性並扼殺了許多美好情感(有些已婚的為了考研而妻離子散)的考試不易參加第二次,與其留下一雙好手而錯過考試,不如帶著傷手上考場拚死一搏,能寫幾個字就寫幾個,哪怕寫到徹底骨折,再打上石膏推遲三個月康復,也在所不惜。
某考研輔導老師又耐不住寂寞了,抓住考研前這幾天學生渴望臨陣磨槍或更上一層樓的心理,開辦了考前衝刺班,只上半天課,收費卻是人民幣的最大面值,好在我們國家沒有發行二百甚至更大面值的紙幣。
考研該花的錢前面也都花得差不多了,不在乎最後這一百塊,為了金榜題名或死而無憾,報名的人絡繹不絕,我也不能免俗,加入其中。
聽課前免不了又要購買老師編的書,之前已經買過一套《系統訓練叢書》,現在又推出一本《考前72小時衝刺書》。聽曾經為該老師編書打過字的學生說,其實這兩套書早就寫好了,只是衝刺書暫時先不出版,但對此書的宣傳炒作從考前幾個月就已經開始,學生們對此書期望極高,而老師一直拖著,直到考試前幾天才出,可這期間學生不能沒書複習,所以前面的那本書能多賣一些,到時候後面這本書只要一出,早已趨之若鶩的學生便會不惜貴賤紛紛購買,這樣一來,兩本書都能賣個好價錢。
買了衝刺書,坐下仔細翻看才發現,其實和系統訓練書是一碼事,只是衝刺書提取了後者的精華,或者說系統訓練書就是將衝刺書和一些不重要、根本不會考到的知識點一起編入書中,從而顯得內容充實,並美其名曰「系統訓練」。
雖說知識就是財富,但知識一重複就成了垃圾,垃圾還好意思拿出來賣,而且今年賣完明年賣,這是人民教師應該做的嗎。
一提到老師,我總是一肚子怨氣,打我少年起,從事這個職業的人,就沒給我留下好印象。不過在十幾年的學生生涯中,仍有一個老師讓我念念不忘,就是教我們計算機輔助設計的老師。當時我們大三,他研究生畢業不久,尚未成家,玩意正濃,姓王,不僅對我們沒有任何要求,還同我們打成一片,混在一起,宛如一家人。
第一天上課,王老師就告訴我們,他會讓每個學生順利通過考試,但誰得六十分誰得九十分,還要從實際出發。此舉頗受學生好評,好學生當然希望在成績上與差生拉開距離,他們的好不僅成為一種榮譽,還會成為老師給分的重要依據,差學生則對成績別無所求,六十分即可,如此一來,上下團結,其樂融融。
王老師對學生如此關照,我們當然會知恩圖報,凡有專家或領導來我們的課堂聽課,考察王老師教學質量的時候,我們必會以飽滿的精神狀態出現在課堂上,與講台上的王老師積極呼應,努力裝出嚴謹好學的樣子,儘管這樣做很痛苦。
有一次我和楊陽、齊思新還有周舟在學校附近的檯球廳打檯球,正準備離開的時候,王老師推門而入,我們向他問了好,說正準備回去複習他教的那門課。王老師笑著說:「在我面前還扯什麼淡,都別回去,陪我打幾桿兒,我請客。」見王老師興致高漲,我們便決定留下來陪他玩。
王老師的球技精湛,楊陽和齊思新分別敗下陣來,輪到我上場,王老師指著周舟說:「你跟你媳婦一頭,我一個人一頭。」
我急忙解釋:「不是我媳婦,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王老師拍著我的肩膀說:「別不好意思承認,我早就看出來了,有什麼的呀!」
我說:「那就是吧!」
「這就對了,你們這個歲數,談戀愛是比好好學習還正常不過的事情,來吧,讓你媳婦先開球!」王老師把白球放到開球點。
周舟屈身奮力開球,一個花球應聲入袋,王老師對周舟說:「你和老公打花的。」周舟不好意思地打了第二桿。
結局是王老師再次戰勝我和周舟。結賬時我們搶著付錢,王老師卻不可一世地說:「誰敢付錢我就跟誰急,我讓他考試不過,說好了我請客的,怎麼回事兒你們!」
走出檯球廳,王老師摟住我的肩膀說:「有煙嗎,給我來一根!」
我給王老師上了一根中南海,王老師接過來,大口大口地嘬了起來。
有時候在足球場上,也能看見王老師的身影,雖然搶不過我們,但是守起門來有板有眼,還偶爾能見到他飛身側撲將對方的射門擋在門外的英姿,但接下來的事情通常都是我們抬著他去校醫院看外科。
還有一次,我和周舟在學校門口的飯館吃飯,正吃的時候,王老師進來,飯館並未坐滿客人,但他看到我後徑直走到我們桌前坐下。
桌上沒擺著啤酒,我和周舟只是吃一頓簡單的晚飯,王老師卻執意要同我喝幾杯,我說吃完飯還得去教室上自習,王老師說,周舟去學習他相信,我去學習打死他也不相信,說完就叫小姐拿來幾瓶啤酒又添了幾道菜。我見王老師如此熱情,便讓周舟先走,我留下來同王老師推杯換盞到了深夜。言語中間,夾雜著對學校各級領導和各項制度的不滿,王老師誇下海口,信誓旦旦說:「等我當了校長,你看著吧,學校肯定大變樣兒!」
最後王老師喝得不成人樣,只好把他扶回我的宿舍,讓他睡我的床,我去了隔壁宿舍,找張空床借宿一夜。
第二天,我起床回到宿舍後看見床單和被罩都被洗過晾在屋內,桌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小邱,昨晚同你狂飲非常盡興,感謝留我住宿一夜,誰料,我翻身時不慎將腹中穢物吐到你的床上,對此深表歉意,現已將它們清洗乾淨,曬於屋內,待晾乾後鋪於床上即可使用。
在這裡我想多提一句:你的腳和我上本科時的腳一樣味兒,因為我們被子的兩端都是臭的。並無嘲諷之意,我想說的是,我很懷念我的大學時光,希望你珍惜自己的現在。
好了,不多說了,我一會兒還要去給另一班的同學上課,就不打攪你睡懶覺了,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有機會我們再去喝酒。
老王
即日
後來期末考試期間,我們又和王老師在學校外的網吧不期而遇,連線打星際,玩了一個通宵。第二天早晨,王老師到網吧外買了幾份煎餅果子回來,說:「吃點兒東西,咱們接著玩。」齊思新說:「王老師,我們不能再玩了。」
「為什麼?」王老師問道。
「我們10點鐘還有考試,現在已經8點多了。」
「怕什麼!願意考就去考,不想考就在這裡玩兒,你看我,早晨8點鐘的監考都沒去。」王老師的話深深鼓舞了我們,我們堅持玩到了天黑,一包煙在我們手中傳來傳去。
我們畢業不久後,聽說王老師不當園丁了,去了外企,不知道是在學校混不下去了,還是主動為之。恐怕我今生不會再遇到這樣的老師。
帶著情緒硬著頭皮聽完輔導課,感覺又度過了兩個半小時垃圾時間,而這樣的時間居然合人均四十塊錢一小時,比唱卡拉OK都貴,還不附送酒水飲料,只奉送了兩條友情提示,我認為這是他作為老師說過的最有用的兩句話,第一,「閱卷老師判一張卷子掙五毛錢,你們寫錯了也不要劃掉,反正他們又不認真看,不知道你跑題,若無其事地寫下去就行了。」第二,「寫字的時候盡量用小學生筆體,這樣表明你對閱卷老師的尊敬,他們就好個面子。如果你的字跡龍飛鳳舞,比他們的還好,他們會出於嫉妒,故意給你多刨分,而你的字工工整整,憨態可掬的話,他們就會覺得你這個人尊師重教,到時候會手下留情,少扣幾分。」
為了及時獲得考研信息,如果考題真的洩漏我不至於因為脫離群眾而不知道,我回到學校進行最後衝刺。
最近也是四六級的考試時間,很多學生為了練習聽力,無論走到哪裡都戴著四級專用耳機收聽學校廣播台的英語廣播。這種耳機形似耳麥,能包住整個耳朵,冬天可以暖耳,學生戴上後,拔出天線,一個個看上去都跟八十年代國產動畫片裡的機器人似的。耳機是學生入學的時候花四十塊錢買的,一旦四級通過,便毫無用途,幾塊錢就賣掉。有經濟頭腦的學生發現了商機,四級成績一出,就去各個宿舍以低廉的價格收購耳機,然後在新生入校的時候,高價賣出,賺取差額吃喝玩樂。
那些戴著耳機的學生,多是第一次參加四級考試,不知道其實不用複習,也能通過,比如即將畢業和已畢業多年因為四級未過拿畢業證有困難的老生,他們考試前的準備工作就是,走進監考主任的辦公室,開門見山地說:「明天考試,我就不來了。您也知道,我考這麼多回了,就是考到取消四級,也不一定能過。最近面試了幾家公司,都因為四級的事兒,人家沒要我,這次無論如何我也得及格了。」說著掏出一張照片和一個信封,「這是槍手的照片,您看看,明天在考場上高抬貴手。」然後意味深長地沖老師鞠個躬離開。信封裡面裝的是什麼,只有送出的和接受的人知道,反正裝的東西必須能讓監考老師做出高抬貴手的行為。這種方法通常被男生使用,女生的方法則含蓄曖昧。上學的時候,我們系就有個女生能玩弄老師於股掌之上。每當遇到沒有把握的考試時,她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去磕老師,坐在老師的辦公桌上用一副嬌柔的腔調說:「您給我透露點兒考題,我給您暴露點兒自己。」並不時抱怨天氣熱,用裙子給老師扇風。很多老師經不住誘惑,香氣襲人之下,拿出了試題答案。拿到答案後,這個女生連謝謝都不說,跳下辦公桌,便洋洋得意地離開。老師會拉住她說,你說的前半句話我兌現了,後半句你還沒兌現呢。女生會問老師,兌現什麼。老師說,脫啊。女生問老師脫什麼,老師說,當然是衣服衣服。這時女生就會做出驚慌失色狀說,你是老師,怎麼可以要求學生這樣呢,然後從兜裡掏出袖珍錄音機,回放一遍老師剛剛說過的話,在老師目瞪口呆的時候,揚長而去。老師吃了這種虧,有苦說不出,只能打碎牙往自己肚子裡咽。這種事情還不方便交流,一個老師上當後,沒有及時和同事們分享失敗的教訓,致使多名老師接連中了圈套。但這個女生玩了一輩子鷹,還是被鷹啄了眼。大四的一門考試,她用同樣的方法弄到了答案,但最後成績還是不及格。她去找老師說理,要求複查試卷,覺得那張卷子自己怎麼也能得八十五分,老師說學校沒這項規定,試卷判完就封存,如果你認為自己對知識掌握得好,我可以再出一份同等難度的試卷,你如果及格,我就把成績改過來,說完摘下眼鏡,一邊擦拭,一邊衝她奸笑。女生氣急敗壞,把老師告到教導處,因為證據確鑿,老師被罷免了教授職務,同時女生也給自己換來一個開除學籍的處分。她離校前,還悲壯地說:「寧求玉碎,不求瓦全。」
考研這幾天,好多學生都把家安在教室裡。有個哥們兒在書桌下面放個盆,在教室裡泡腳,旁邊擱著暖壺,水涼了就蓄點兒熱的。一次看得太投入,忘了泡腳的事兒,後半夜暖氣壞了,溫度驟降,盆裡的水結了冰,而他學習過於投入,居然沒感覺到寒冷。天快亮的時候,去上廁所,一起身摔一跟頭,這時才發現,自己像一株栽在盆裡的花,腳已經和盆連為一體了。不知道是什麼書這麼吸引他,有兩種可能,要麼是不健康書籍,要麼是已經考了五六年,看他樣子也三十多了,這次再考不上,老婆就要離婚,他想到這裡,心就涼了,所以對腳下的冰天雪地毫無察覺。後來這哥們兒連根拔起,蹦著去的廁所。
還有很多情侶在教室公然做出親密動作,引得許多情竇初開的青年男女觀看,也毫不在乎,估計要是教室沒人的話,他們能支張床,鑽一個被窩裡去。
我在教室裡熬夜看書,實在堅持不住了,對旁邊的一個哥們兒說我先睡會兒,麻煩他半個小時後叫我一下,他說沒問題。後來我被他的一個屁崩醒了,一看表正好三十分鐘。我說謝謝你叫我,就是叫我的部位下次最好換一下。他說真不好意思,我把叫你這事兒給忘了,正好趕上有個屁,歪打正著,本想默默無聞地放掉,沒想一鳴驚人,可是那塊兒沒把門的,一不小心,就把事情鬧大了,說實話,我為了抓緊看書,好幾天沒蹲坑了,壓力比較大,所以聲音大了點兒。
綜觀考研複習的教室,備考者的桌上無不書檯高築,筆記無數,草稿紙遍地皆是,椅子都被坐得磨掉了漆皮兒,備考人個個目光呆滯,精神萎靡,屁股坐得和寫字的手指上都磨出了繭子,渾身散發著書本的油墨味兒,讓人聞了後不禁對考研族生出同情之心。
其實考研的人沒什麼不容易的,除了那些怕找不到工作才考研的應屆生值得同情外,其餘考研者都野心勃勃,不安分守己,他們有剛喂完孩子來不及扣好衣服就坐在教室裡的孩兒他媽,有月薪上萬仍不知足還想再翻幾番的各中小企業的中層管理者,有為了需要拿學歷評職稱的國家公務員……總之,考研已經從一種檢驗學生是否具備繼續接受高等教育的基礎和為國家選拔高等人才的測試變成供個人實現飛黃騰達的途徑。考前,我去學校澡堂沖了一個澡。浴室有兩大間房子,平時分開時間對男女生開放,到了週末,就對男女生同時開放,男左女右,一個收票的老頭或大媽坐在兩間浴室門口的中央,不僅檢查澡票,還提防學生故意走錯門。這天正好是週末,進了浴室,我就近找了一個噴頭。曾經給我們上過大課的材料力學老師正貓著腰給兒子抹香皂,小孩始終注視著他爸的胯下,突然不滿地說:「爸,你的小雞雞長得太大了,一點兒都不可愛,還長了鬍子,你也不刮刮,我不喜歡。」父親說:「你不懂,你不喜歡你媽喜歡,不過就這樣她還嫌小呢。」然後一拍兒子的小屁股:「衝去吧!」我在一旁看著,怎麼也無法把眼前這個男子與講台上那個道貌岸然的人民教師聯繫起來。
搓背的時候,我聽見隔壁浴室傳來嘩嘩水聲,一想到隔壁是什麼人在洗澡,便本能地想看看牆上有沒有縫隙可以看過去。我上上下下搜索了一遍,發現這面牆一米八以下地方的瓷磚基本上都已掉光,看樣子不像自然脫離,是有人故意為之,因為旁邊那面牆貼的瓷磚和這面牆的一模一樣,那裡卻一塊也沒掉。這面牆除了瓷磚不見了,有些地方還凹了下去,好像是人挖的,有的洞已有一指深。估計再有十年,這兩間浴室就能被打通了。不知隔壁浴室是何情況,如果相似,那麼只需五年,便能春光乍瀉。那時候要是有人沒帶洗頭水,喊一嗓子,就能讓隔壁擠點兒過來。
想到明天還要奔赴考場,我便適可而止,沒再多想下去,趕緊沖完去穿衣服。在更衣室裡看見一個脫得精光的學生的背影,胳膊和腿被曬得黝黑,脖子以下和大腿以上部分皮膚白皙,一看就是夏天穿褲衩背心曬的,四肢的顏色和身體迥然不同,讓人看了還以為裝的是假肢。這時這個學生轉過身,看了差點兒沒讓我笑噴了,肚子周圍是白的,而四肢和頭顱黑裡透紅,感覺和烏龜翻過來的樣子差不多。
考試前夜,我躺在被窩裡想:世界盃64場比賽,我能猜對42場,這個成績雖然距離足彩一等獎差得遠,但至少是將近百分之七十的正確率,考試也無非那麼幾十道選擇題,如果我能保持足彩競猜的水準,成績上線應該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