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翠衣失蹤了。鍾叔帶人找了好幾日,每次都是一臉失望地回來。他安慰我:「吉人自有天相,少奶奶不要太擔心了。」我開始仔細分析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
從獨孤冷死後,我先後發現李廚娘做的梅花糕裡有毒,可是其他人吃的梅花糕裡並沒有毒,這說明,下毒的人是針對獨孤冷。事實證明,獨孤冷兩年前是得過一場大病,根據鴛鴦描述的當時的情況,確實是中毒後毒癮發作的表現。他沒有在兩年前被害死,而是在兩年後迎嫁的路上暴斃。根據他看的書來講,他後來也是知道自己被下了毒。如果說他是中毒而死,那麼他研究了那麼多關於醫藥還有毒方面的書籍,未免也太沒用了。
李廚娘的是畏罪自殺。她大不必這麼做,有這個時間她可以藉故出去買菜溜出府,從此不再回來。可是,她和七少爺無怨無仇,又何必害他?
鴛鴦看起來是個性格柔弱的人,讓她下決心去自殺也是個很難的事吧。只是她是怎麼跌到井裡去的?或者說,發生了什麼事會讓她有跳井的決心?
我在花園裡被人跟蹤,在廟會上翠衣的失蹤恰好證明了我的推測。一個輕功比我要高明許多倍的人正在偷偷地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下一個被害的目標,會不會就是我?我越來越發現事情不僅僅是詛咒來得那麼簡單。
第二天起床又是日上三竿。我最近越來越瞌睡了,心情也越來越苦悶。去花園裡和小蝶兒玩遊戲,我蒙了雙眼,小蝶兒跑著道:「這裡,抓我呀,抓我呀。」我故意抓偏方向樂得小蝶兒咯咯地笑。
忽然我的腰被抱住了,一隻不懷好意的手將我攬得死緊,口裡戲謔地道:「抓住了,抓住了。」
我解開眼罩看見獨孤涼無賴地抱住我,怎麼也推不開。小蝶兒樂得拍手笑:「好極,好極,四叔也來玩遊戲。」
我心一急,正要點他的麻穴,他卻忽然伸手擋住了我的手指,正色道:「姑娘好身手。」
不服輸的性子使上來,我凌空一個飛腿,不自覺地與他過起招來。這獨孤涼雖然瘋瘋癲癲的,武功卻依然了得,如果他拿劍的話,以他的快,狠,准,我肯定拼不過十招。不過論技巧和敏捷,我不在他之下。
那種奇怪的被窺視的感覺又來了。我一個疏忽給獨孤涼逮到了死穴,他將我困在懷裡,調笑道:「姑娘生得美做我妻子怎麼樣?」這傢伙真是瘋了,我受不了地想要反擊,忽然遠處傳來驚呼:「四少爺,你爹來了,還不快把你弟妹放開。」獨孤涼一聽到「爹」這個字,急忙放開我大呼小叫地跑了。
三夫人走過來拉著我前前後後地檢查:「沒傷到吧,四少爺身手好,沒想到如煙竟然也會武功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抬眼看到三夫人腰上掛著個精緻的香袋,不由得驚呼:「好漂亮的香袋!」
「這是鴛鴦親手給我做的呢。」三夫人抹了抹眼睛,「看見你就想到我們鴛鴦,真是個苦命的孩子,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呢?」
「三娘節哀。鴛鴦那天晚上有什麼不對勁麼?」
「那天下著雨鴛鴦本來是給五夫人送鞋樣,也沒什麼不對勁,可是見她很久沒回來,我去五夫人那裡問,她說,鴛鴦已經回去了。我也沒去鴛鴦房裡瞧,第二天下人就把她的屍身從井裡打撈出來了。」三夫人的心情很低落,她身邊跟著個與我年齡相仿的丫鬟,看起來很羞怯的樣子,深埋著頭。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說:「回七少奶奶的話,珠兒。」
「好珠兒,快扶三娘回房休息吧,如果三娘想找人說說話,你就來冷煙小築找我。」
「珠兒記下了。」
我又安慰了三娘一番才帶著小蝶兒離開。小蝶兒抬起頭好奇地問我:「那個珠兒姐姐是丫鬟嗎?」
「對。」
「哦,可是她跟阿蘭長得不像。」
我輕拍她的臉:「傻孩子,人跟人哪能長得一樣的?」
11
我只見過五夫人一次,記憶裡,她是個純淨而美好的女子,很年輕,不怎麼喜歡說話,有一種婉轉之美。可府上的人都不怎麼喜歡她,出身青樓的人連下人都看不起。
五夫人住在錦繡園。因為宅院太大了,走著走著就迷了路,早知道就該讓丫鬟帶著過來。我從來都不知道獨孤家這麼多號人,竟然還空著一處院落。院落相當破舊,看起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打掃。大門上的紅漆字已經斑駁得不成樣子,依稀辨認出幾個字:藏嬌閣。
金屋藏嬌?
獨孤家所有的院落都沒有門,只有這個院落有門,還上了鎖。
我往前走兩步,正想推推這道門是不是虛設的,忽然背後傳來一個柔媚的女聲:「別推那個門。」
我嚇了一跳,回頭,是五夫人。
「為什麼?」
「那門裡不乾淨。」
我乖巧地笑道:「五娘,我正要去你的院落找你,一時迷了路,就走到這裡來了。」
「找我?」五夫人微微地笑,「有什麼事?」
她並沒有邀請我的意思,我也不再客套直接問:「我只是想問五娘,鴛鴦死的那天晚上,她來給五娘送過鞋樣。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又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她是來給我送鞋樣,送到了就走了,離開的時候我不記得了,只記得她走的時候開始下小雨了。」
「哦,是這樣。」我皺眉努力回憶起那天晚上的事。
五夫人微笑著絞手裡的絲帕:「你懷疑我?」
「如煙只是想瞭解。」
「沒用的,嫁到他們獨孤家就等死吧,不被詛咒死也被嚇死或者折磨死。我這種卑賤之人死不足惜,如煙,你剛嫁過來就守了寡,真是可憐。」她臉上並沒有憐惜的神色,反而很譏諷。我不想再理她,看了一眼那神秘的院落,轉身離開。五夫人給人的感覺怪怪的,她的氣質不像是會說出這等話之人。不過,我是不想再看見她這副譏諷的模樣。
路過廚房的時候,我好奇地朝裡面望了一眼急急地往前走,腳下辟里啪啦地響。
是一種花,藍紫色,六片花瓣,紅色花蕊,有異香。花已經被曬乾了,我揀起一朵來,是藏紅花沒錯,獨孤冷的書裡有記載。一個家丁走過來,恭敬地叫了聲:「七少奶奶好。」他開始把干花一朵一朵地拾起來放在一個小罈子裡。
「這麼名貴的花是做什麼用的?」
「哦,是二夫人吩咐做成養顏粥給小姐們喝的。」家丁把花收起來,只聽有一個女聲從廚房裡傳出來:「三郎,將梅花壇從地窖裡搬出來。」家丁應了一聲就痛快地去了。我一時好奇封在罈子裡的梅花是什麼樣子的,也想跟了去,卻被鍾叔叫住,他說:「七少奶奶,我可找到你了,有翠衣的下落了。」
翠衣是一對老實巴交的夫婦送到府上來的。她的表情呆滯,不時地玩弄著手裡的糖人。我叫她一聲:「翠衣,來這裡。」她怯怯地看我一眼,然後躲在那對老夫婦身後。我的心一緊,眼淚差點落下來。老夫婦說,他們發現翠衣的時候,她躺在稻田里像個死人一樣,她的腦部受過重擊,醒來以後誰都不認得,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只是翠衣身上帶的銀子有獨孤家的字樣,於是趕緊把她送回來。
入夜,把翠衣安撫睡下,我換上夜行衣準備出門。
那個叫藏嬌閣的院落,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定是獨孤傲然三夫人的居所,後人把它封起來,不讓任何人靠近那個不乾淨的地方。
夜靜悄悄的,只有打更的人在敲著鑼鼓巡視。五夫人的錦繡園緊挨著藏嬌閣,錦繡園的燈火已經滅了,我直接翻牆進入這所破舊的院落。
其實,我本身並不相信有鬼魂這麼一說,而且也不相信鬼魂能害到自己的後人。這未免太荒謬了點。院落裡雜草叢生,大屋上的窗戶紙翻飛著,屋門上卻沒有上鎖,輕輕地推開,陳年的紅木門發出破碎而蒼老的吱呀聲,一股塵土和腐舊味道撲鼻而來。我忍不住掩了一下鼻子,空氣太糟糕了,讓人想要嘔出來。我從懷裡掏出夜明珠來,漆黑的屋子頓時明亮了起來。
這是一個女人住的房間,輕紗羅帳,銅鏡前還有未搽完的脂粉和一些首飾。
書房和臥房是連在一起的,這個書房讓我想起獨孤冷的書房,都是一樣的滿滿的書。牆上還掛著一幅女子的畫像。女子有傾國傾城之貌,氣質高貴而內斂,她微笑著置身於一片櫻花燦爛中。畫上有題字:佳人如斯,夫復何求。獨孤傲然。
他一定很愛她吧。
愛之深,責之切。有了這種愛她的心情,他殺了她,就也等於殺了自己。
書櫃上放著大量的畫軸,我拿著一幅打開看,還是那女子的畫像。那女子叫涼月,清涼的月光,好有意境的名字。書桌上放著一本隨筆,和那剛毅的字跡不同,娟秀而靈巧。
我剛要打開,那破舊的門竟然吱呀一聲自己開了。
我立刻將夜明珠收到懷裡,藏在桌子下面。門開了,捲進一陣陰森森的風。忽然我聽見腳步聲從背後響起,還未來得及轉身,一個木棒襲上後腦,我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