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屍體已經被挖了出來,在陽光底下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屍臭味。那個花匠已經嚇破了膽,兩個壯丁架著他如爛泥一樣癱軟的身體。
屍體的臉部已經腐爛,憑她穿的衣服和手的粗糙度來看,應該是個沒有身份背景而且家境貧寒的普通農婦。獨孤冷上前去看了半天,只說了句:「是被掐死的,此人必定有深厚的內力,否則一個再大力道的沒有練過武的普通人也不會留下這樣黑紫的手印。」
兩個長工聽鍾叔吩咐要抬去縣裡的衙門裡認屍,剛抬起來,一個小布錢袋從她的衣袖裡掉出來。賬房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驚呼:「這不是她嗎?」
「你認得這個婦人?」獨孤冷皺起眉頭。
賬房臉色煞白地搖搖頭:「不認得這婦人,這錢袋我卻認得,前些日子家裡雇下人,七少爺的書僮帶她來取五十兩銀子,說是七少夫人買了她的女兒。因為我們家很少花這麼多錢買下人,所以就有點印象。而且這五十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小的怕她弄丟了,就用錢袋裝著給了她。」
「莫非是有人見財起意,於是就謀害了這個婦人?」獨孤寒試著分析。
獨孤冷微微笑著搖了搖頭:「若是為財,為何錢袋還好好的在屍身上?況且,憑這個指力,在江湖中也算是有上乘武功的高手了,怕是你我都不是對手。」
竟然是那孩子的娘。
事情好像並沒有那麼簡單,殺人不為財,一個小小的婦人會和江湖中人有什麼牽連?下人們將屍體拖到馬車上運去縣裡的衙門,我回冷煙小築時翠衣驚喜地說:「醒了,小姐,那丫頭醒了。」
短短幾日那孩子已經恢復得很好,臉上也有了紅潤的顏色,一雙大眼睛清澈明亮,見了我乖巧地跪下磕了個頭,再沒別的話。我沒有由來地憐惜,竟然無法將她娘已經慘死的事告訴她。
「你叫什麼名字?」我這才記得忘記問她的名字。
孩子搖搖頭,翠衣搶著說:「聽她娘叫她丫頭呢,應該就是叫丫頭吧。」
「這孩子命賤名字也賤,不如我重新給她取個名字,以後就讓她好好地呆在獨孤山莊,和蝶兒一起讀書識字,我就做她的乾娘好了。」
「小姐……」翠衣眼裡都是眼淚,「當年夫人也是這樣講的,她說叫小花太柔弱了,要取個像樣的名字路才能越走越好。」
「嗯,這孩子就叫鳳兒,希望她能從此浴火重生。」我摸著她的頭問,「鳳兒,你覺得如何?」
孩子木訥地看著我,翠衣忙歡喜地拉她跪下:「還不謝謝你乾娘……」
「娘?」孩子怯怯地看著我,「你是我娘?」
「是的,孩子,我是你娘。」我抱著她小小的身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來。十幾年前的事還歷歷在目,如今想起來,那個瘦小天真的孩子還栩栩如生地在我的腦海裡。
那年我才七歲,兩個姐姐整日的做女紅,我悶得無聊了,就趁管家不注意偷偷地溜出去玩。一時玩得興起,天黑下來忘記了回家的路。那天的夜真黑,我坐在一個陌生的街上餓得直哭。這時候來了個大叔,他親切地問我是不是肚子餓了,然後把我帶回了他的家。
大叔把我帶到了山上一個很簡陋的屋子裡,夜越來越黑,我越走越害怕,稍微慢了一點那大叔就開始破口大罵起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麼叫人販子。
屋子裡還有一個小小的孩子,他把我丟進屋子裡丟了點乾糧就鎖了門出去了。
我坐在地上哭了半天,嗓子都哭啞了,那孩子就那麼躲在角落裡安靜地看著我。
哭累了,我終於注意到她,問:「你是誰?」
「我叫小秀。」
「小秀,你為什麼不回家?那個大叔為什麼把我們鎖起來?」
「那個大叔是個人販子,他會買通人伢子把我們賣掉。」她似乎能預知自己未來的命運。那時候我只知道人販子是壞蛋,還知道我爹肯定會派人來救我的。夜越來越深,寒氣也越來越重,我們都餓得不行了,只能吃那人扔在地上的乾糧。
「小秀,你不要擔心,我爹肯定會來救我的。」
小秀點點頭:「求求你了,千萬不要留下我一個人,我怕黑……」
「不會的。」我信誓旦旦,「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兩個孩童的承諾都在彼此的身體內生了根,幾天後,那個人販子帶走了我,小秀哭著拉我的胳膊,被那人一巴掌揮過去。在將我運到另一個城鎮的路上,一幫江湖英雄找到了我。那人販子嚇得直打自己的嘴巴,獨孤山莊指腹為婚的未來的七少奶奶,他就是陪上性命也是陪不起的。
我的心裡還記得那個承諾,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那個人販子帶我們去山裡的那座屋子裡找小秀。沒想到走到那裡的時候,另一個和他一夥的人伢子也正好帶騙來的孩子回去。他一心急就帶著小秀跑到了屋頂上,那人有些功夫,把小秀掐得幾乎翻了白眼。
我哭著喊著小秀的名字,那些江湖英雄都放下兵器不敢輕舉妄動。
那人也的確是個惡人,他本來完全可以全身而退,臨逃跑時,竟然將小秀用力地從屋頂上扔下來。
小秀躺在我的腳邊,頭磕在一塊大石頭上,腦漿迸裂出來,她痛苦地掙扎了兩下,眼睛一直盯著我斷斷續續地說:你說過不丟下我一個人……
她的眼睛暴凸著,整張臉被血液和腦漿分割得異常恐怖,那眼神一直冰冷的在我的腦海裡,刻骨銘心。
5
短短的一個月伏龍鎮便熱鬧起來,從四面八方聞訊趕來的乞丐無聊的時候就在府外成群地曬太陽,許多江湖人士和皇族也陸續地到了,整個獨孤山莊張燈結綵,就算幾個少爺成親也沒弄得如此隆重。
師父趕來的時候是宴客的第二天,我的二姐夫也就是斷臂公子沈若素陪他一同前來,還捎來了娘的家書一封。
家書上說得很簡單:如煙,萬事小心。
沈若素說:「娘不放心你,路途遙遠她年紀大了不方便走動,所以讓我來看看你。」
師父的身子骨依然硬朗,我安排他們住進了冷煙小築對面的芙蓉苑。師父一向清淨慣了,人多嘴雜,難免受到叨擾。這次請的廚子中,有一個做得一手好的齋飯,我親自端到師父房間裡。
師父說了聲阿彌陀佛,喃喃道:「如煙,看到你沒事,為師就放心了。」
「師父,您說話好生奇怪,如煙一直好好的。」
「你還記得不記得當初你要跟我學武功的原因?」
我乖乖地低下頭:「記得。」
「那你還記得不記得我答應收你的原因?」
我歎了口氣:「記得。」
「那你還記得不記得我答應收你的條件?」
「都記得。當初要學武功是因為不想成為弱女子任人宰割。師父答應收我的原因是我的眉眼間像極了師父年輕時的一位舊人而且筋骨奇佳。我答應師父的條件,是即使學了武功只為防身絕不殺人。」我微微地笑,「師父的條件我一直當作至理名言,一直都沒違背過。」
「你記得就好。」師父歎了口氣,「如煙,你行走江湖或許不小心得罪過什麼人,一定要小心行事。」
「如煙明白。」我知道師父肯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他不想說就是不想讓我知道,問再多了也沒用。獨孤山莊裡一片熱鬧繁榮的景色。入夜,人聲寂靜了,沈若素一人在院子裡飲酒賞月,我上前去福了身子問:「姐夫好像有什麼心事。」
「行走江湖的人,哪個沒有心事?」沈若素自嘲地笑笑。
「你的心事卻無關江湖。」我幫他斟了杯酒,「這次見你和上次很不一樣,判若兩人,你很少有這麼憂心重重的模樣。」
「如碧被一個人綁架了扔到了深山裡,若不是我發現地早,如碧恐怕早就餵了山中的野狼。」沈若素灌了一大口,「枉我有個斷臂公子之名,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
我吃了一驚,急急地問:「那二姐怎麼樣了?」
「如碧沒事,倒是大姐誤喝了毒藥險些命喪黃泉,若不是你師父,那定是必死無疑了。思來想去,我們總覺得這兩件事絕對不是巧合。娘擔心得吃不下飯,恰好收到了你派人送來的帖子,於是我和滄海大師就趕來了。」
我驚得臉色煞白,好久才反應過來,只聽耳邊有碎碎的腳步聲,沒等我反應過來,沈若素已經拔劍追了上去。那人蒙著面穿著夜行衣,身形極快,一轉眼就沒了蹤影。我和沈若素追出獨孤山莊幾里路,那人就真的不見了。我心裡暗叫不妙,若非是個調虎離殺之計?
沈若素氣得大叫一聲,拔腳就往回跑,他的輕功遠不及我,回到山莊一刻鐘後他才急急地趕回來。獨孤山莊彷彿一切如常,黑暗的地方似乎又潛伏著什麼危機。
是的,黑暗裡,似乎有人影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