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結束得就如同它開始時一樣突然。
在這場瞪眼比賽中,郭寶兒終於還是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儘管馬上恢復到和剛才一樣的怒目圓睜,可是,就在這一眨眼間,她忽然有種莫名其妙的詭異感覺……某個地方,似乎感覺不太對勁哦!
把大眼睛中憤怒的主要炮火依然對準宣澈,留下部分視線觀察一下別的地方。
當眼角的餘光掃到花崗岩的雙手時,寶兒猛地一僵。
她的手機不見了!
他才不會和她玩只有小孩水準的瞪眼比賽呢!可是,經過這麼一個既讓人大開眼界同時又感覺憤怒沮喪的早上,他實在忍不住想捉弄一下眼前這個嬌縱任性,脾氣有如每隔五分鐘就噴一次硫磺蒸汽的活火山一樣的千金大小姐。
她今早的大爆發還真的是讓他歎為觀止——至今,他家賴以居住的小房間裡,還像十級颱風席捲而過那樣一片狼籍。
而更讓他目瞪口呆的,是他那個脾氣爆躁的老爸竟然破天荒地在宿醉以後還能笑逐顏開,樂顛顛地主動擔負起整理房間的任務——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只是,不知道在老頭子那財迷心竅的腦袋裡還有沒有多餘的空間,能讓他偶爾掛念一下自己的親生女兒。
宣澈瞇起眼,注意到郭大小姐已經發現她的手機不見了。
看來,她比他想像的敏銳。
「我的手機呢?」火山小姐冷冷地開口了。
「你的什麼?」
「手機!」寶兒不耐煩地說道,「就是你搶過去接電話的那隻!」
他故意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然後聳聳肩。
寶兒的嗓門開始拔高——這是「活火山」再度爆發的前兆。
「剛才還明明在你手上的,現在被你弄到哪裡去了?」
「難道我是你的手機保管員嗎?」他嘲諷地說道,盡量讓自己保持一臉的面無表情,「既然是你的手機,自然在你自己身上。」
「怎麼可能在我身上?!」雖然火氣越來越大,她還是下意識地開始摸自己的口袋,「你又沒有把它還給我過……」
她近乎尖叫的聲音戛然而止。郭寶兒低下頭,看著手上從自己的衣服口袋中拎出的那個粉紅色的漂亮玩意。
「搞什麼……」她困惑地喃喃低語。
抬起頭,她這才發現,那只花崗岩豬頭早已沒有禮貌地甩下她揚長而去了。
看著手上的電話,再看向他遠去的背影,即使想破她那個聰明的小腦袋,寶兒也還是不明白這隻手機是怎麼平空飛回她的口袋的。
除了是一尊花崗岩外,難道……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皺起了秀氣的雙眉——可怡的哥哥竟然還有特異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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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可怡渾身不自在地走在師範學院教學樓的走廊上。
她把手中厚厚的教科書和筆記本牢牢地捧在胸前,彷彿這樣就能阻擋住來自前後左右的詫異目光。
在陌生的凌家扮演郭寶兒是一回事,可是,在已經呆了好幾年的熟悉校園裡,突如其來的以富家女面目出現,那又是另一回事。
出門前,在面對暫時屬於自己的那個超大衣櫃時,她內心掙扎了足有一個小時——是該屈服於醜小鴨的羞怯天性,把「宣可怡」的衣服塞在包裡,到了學校後在衛生間裡換上呢;還是應該聽從理智的呼喚,在這一個月內始終如一地維持「郭寶兒」的扮相?
最後取得勝利的還是理智。
畢竟,凌恩宇好死不死地和她在同一個學校,誰也說不准這個低能兒會不會腦殼突然壞掉地跑到心理系這邊來找她。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她冒不起被識破的險。所以,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宣稱家裡忽然發了橫財,以暴發戶心態為理由來解釋自己的面目全非。
可是……
這真的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同學了幾年的那些男生們驚艷和後悔自己有眼不識珍珠的目光她還能應付,可是,平常熟悉友好的女孩子們眼中的嫉妒和猜疑就讓她有些難以承受了。
老天!原來改變一個人外貌的同時,竟然還能改變他的社交關係呢!當她只是平凡又土得掉渣的宣可怡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女生都能不設心防把她當成朋友;可在她搖身一變穿起郭寶兒華貴靚麗的衣服後,彷彿在無形之中,也和絕大多數的女孩成為了敵人。
「可怡!」
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她。
可怡停住腳步,轉頭看向身後穿著搶眼地搭配了寶藍色和螢光綠衣服的短髮女孩。
「你快要晃得我睜不開眼睛了!」她誇張地騰出一隻手遮住雙眼。
柯蜜亞——物理系系主任的獨生女、師範學院中除了宣可怡之外的另一位大名鼎鼎的頂尖高材生,兼可怡不打不相識的死黨——笑了起來。隨即,她的笑容轉為一臉的不認同。
「老天!你今天穿了什麼過來啊?!」蜜亞用兩根手指捏起可怡身上價值四位數的絲質襯衣,就好像她在小心翼翼地拎起被拍死的蒼蠅翅膀一樣,「你知道我從你身上聞到了什麼嗎?」她大幅度地搖了搖頭,「好一股濃濃的銅臭味哦!」
可怡故作憤怒地瞪大眼睛。然而,這卻是踏進校園後,她第一次感到放鬆下來的時刻——在別人眼裡,柯蜜亞簡直就是一個高智商的怪胎:她喜歡奇裝異服,說話直率又不經過大腦,而且還藐視一切代表了權威和金錢的東西。然而,就是這些旁人不能理解的部分,使她和蜜亞成為了好朋友。
「還有你的眼睛!」蜜亞發現新大陸似地叫了起來,「你那副有氣質得要命的眼鏡呢?要知道,它可是你的註冊商標啊!你把你的註冊商標丟到哪裡去了?」
在她認識的人中間,只有柯蜜亞一個人會讚美那副老古董眼鏡。可怡忍不住好奇,要是寶兒介紹的那位首席造型師聽到蜜亞這番關於「有氣質得要命的眼鏡」與「註冊商標」的言論,是不是會當場昏過去。
「我會告訴你的,」可怡掃視了一下周圍好奇的目光,繼續沿著走廊向教室走去,「等上完課,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之後。」
蜜亞不滿地瞇起了眼。
「看來你是想讓我活活被好奇心憋死。」
「放心,即使烏龜也沒你長壽。你死不了的。」她看了身邊那團耀眼的藍綠色一眼,靈機一動地想起,或許她可以通過這位資深教授的女兒打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對了,你有沒有從你爸或是你爸同事那裡,聽說過凌恩宇這麼一號人物?」
「即使不通過我爸,凌恩宇的大名也還是很如雷貫耳啊!」蜜亞疑惑地轉頭看她,「難道你從沒聽說過他嗎?」
可怡還來不及說什麼,她那個高材生死黨已經快速地反應過來了。
「也對哦!你平時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就算外星人突然進攻地球,你也不會把目光從書上面拉開,向周圍看兩眼的。」
「我哪有!」可怡及時克制住自己想要去扶眼鏡的衝動,「國際形式和時事新聞我還是很關心的!我只是不太在意那些小道消息罷了。」
蜜亞忍住笑,瞟了自己的好朋友一眼。「是嗎?那你現在又為什麼開始關心起小道消息來了?可別告訴我,你已經把你暑假心理分析報告的對象鎖定在我校聞名遐爾的校草級帥哥身上了!」
這就是有個高智商死黨的致命缺點。可怡已經開始懷念起凌恩宇如同樹獺(目前世界上反應最慢的動物,據說早上用針戳一下,直到晚上它才會有感覺)一樣遲鈍的反應了。
她清了清喉嚨。
「我只是突然對他有些好奇。畢竟,除了研究生院外,在我們學校裡呆了那麼長時間的學生並不多。」
「那倒是。」蜜亞點點頭,「這也是他比較有名的原因之一。」
「那別的原因呢?」
「有很多啦!例如,他帥得要命,笨得要命,小提琴拉的好得要命,還有最要命的是,他還是『修羅會』的成員之一。」
「『修羅會』?」
「你該不會連這個都沒聽說吧?」蜜亞不屑地撇撇嘴,「一聽這個名字,就知道參加的一定都是些蠢頭蠢腦的傢伙——這是近幾年來,我們這個大學區裡,包括師範學院、S大和青籐學院在內的最大的校園組織。」
「校園組織?!」凌恩宇竟然還蠢到去參加學校黑社會?!就算可怡早上對他的智商有過絲毫懷疑,現在也已經徹底打消了——他果然是全亞洲最大的笨蛋!
「不過,名字雖然難聽了一點,這個組織的管理還是蠻有一套的。」蜜亞若有所思地繼續說道,「它用搜刮保護費得來的錢盤下了幾所學校附近所有的租書店、複印社和學習用品店,採取連鎖經營的方式,既避免了惡性競爭,也適當地用提高服務質量來平穩了價格的上漲。只不過一兩年的工夫,『修羅會』裡幾乎所有的成員都把幾年的學費賺回來了——這也是這個組織近幾年擴張如此迅速的原因之一。」
怪不得最近複印原版書的價格越來越高呢,可怡恨恨地想著,原來這其中竟然還有凌大少爺的功勞!
「除此之外,姓凌的這個傢伙還有別的豐功偉績嗎?」
「噢!不勝枚舉!」蜜亞誇張地說道,「據說有女生在聽他的小提琴獨奏時昏了過去;還有一些女孩只不過得到了他的一個微笑就激動得一整天語無倫次;他有厚厚一筆記本的女朋友名單,為了記住那些和他交往過的女孩,筆記本裡的內容甚至詳細到對方眉毛的粗細、眼睛的大小和鼻樑的高度;更誇張的傳聞是,他之所以一直都沒有拿到畢業證書,是因為藝術學院的那些女老師捨不得失去他這麼一個建校N年來好不容易才終於出現的色藝兼備的大帥哥……」
嗯?這句話聽著有些耳熟哦!凌恩宇好像也曾這麼臭屁地自我吹噓過。
「這些女人的眼睛都瞎了嗎?難道她們都沒看出來這傢伙是個超級白癡嗎?」可怡抑制不住自己的刻薄語氣。不知為什麼,那本記錄女朋友名單的本子,讓她的情緒忽然筆直地滑向谷底。
「這個超級白癡的運氣卻好得很呢!」蜜亞聳聳肩,「他的小提琴曾拿到過國際性的大獎;『修羅會』也是在他加入後才逐漸成氣候的;而最奇怪的一點是……」她困惑地皺起眉,「我記得曾聽我老爸提起過,凌恩宇當年是以專業第一名的成績考取藝術學院的,而且他還是他們班裡年齡最小的一個——因為中學的時候他好像跳過兩年級。」
跳級?這個低能兒竟然和她一樣跳過級?!
以他那種智商,能夠正常地跟大家一起升級就已經應該要謝天謝地了!跳級……他唯一能夠跳級的機會,也許是從初級白癡直接晉陞到超級白癡的程度吧!
「他是什麼中學畢業的?」可怡問道——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哪所智障兒童學校會不負責任地讓這種人跳級。
蜜亞搖搖頭。
「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初中以前他一直都呆在英國。直到許多年前,家裡發生了一些變故以後,他才回到國內就讀。」
上這堂認知神經學的導師一如既往地在上課前五分鐘準時抵達走廊。他的出現立刻引起一向以「挑戰權威」為樂的蜜亞的注意。她當即甩下可怡,帶著早已準備好的一籮筐問題向教授衝去。當不堪其擾的老教授發現這枚向他發射過來的藍綠色炮彈時,連忙轉移路線,拐向離自己最近的男廁所。
這場發生在學生和導師之間的貓捉老鼠遊戲在平時總會讓可怡覺得頗為有趣,可是今天,她的心思卻完全放在了別的地方。
走進研究生上課專用的小教室,可怡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攤開教科書,視而不見地看著書上人體腦部神經分佈的彩色圖示。
那個傢伙徹底引起了她的興趣。
在對著書本足足五分種,發現自己破天荒地非但連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反而滿腦子都是跟「腦部神經分佈」沒有半點關係的一些交談片段、一段模糊往事和一張時而白癡時而莫測高深的英俊臉龐之後,宣可怡不得不承認——她已經被郭寶兒的未婚夫給吸引住了。
噢!迷住她的,當然不是他魔鬼一樣勾魂懾魄的外表!嗯……哦……好吧,或許她還是有點被這部分所誘惑,可是儘管這樣,最讓她感興趣的,卻還是凌恩宇身上那團濃濃的,越是靠近反而越是看不清的迷霧。
一個經歷過慘痛悲劇的敗家子,一個對人情世故有深刻瞭解的花花公子,再加上一個跳過級的留級生……
可怡把視線從書上移開,轉頭看向窗外綠色如蔭、陽光明媚的初夏景致。
在凌恩宇那雙漂亮的,空空如也的深灰色眼眸後面……到底隱藏了些什麼?
與此同時。
坐在琴房那台名貴的三角鋼琴的絨凳上,凌恩宇懶洋洋地把琴譜扔在了黑白相間的琴鍵上。
「我想麻煩你一件小事。」他淡淡說道。
琴房的另一邊,一個人站了起來。他高大強壯的身影彷彿能把整間屋子塞滿。
「你我之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客氣了?」那個人低沉哄亮的聲音幾乎在房間裡形成回音,「什麼事?」
「心理系那邊,應該有個和這張照片裡很像的女生。」凌恩宇從襯衫口袋中摸出一張二寸的報名照——那是他從施秀妍那裡順手拿過來的,「她自稱郭寶兒,但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她的真名。拜託你幫我查一下。」
莫維原接過了照片。那張報名照在他大而粗壯的手中顯得小得可憐——看到這雙手,誰也想不到,它們的主人竟然會是師範學院鋼琴系的天才四年級生。當然,除了彈鋼琴之外,這雙手也曾經把N多人揍了個半死,一路幫助它們的主人創建起名聞幾所大學的「修羅會」。
他仔細端詳著照片中的女孩。
「不錯嘛!」維原評論道,「長得還算可圈可點。在你那票女朋友中間,她應該可以排在前幾名了。」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凌恩宇慢吞吞地說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你的什麼?!」莫維原驚訝地咆哮一聲。
「你聽到了。」
「天哪!你已經想要結婚了嗎?」
「當然不想。」恩宇淡淡說道,「這是老頭子和他老婆的如意算盤。他們希望我一畢業就結婚——當然,前提是我畢得了業。」
「所以,」維原甩著手中的照片,好像那是一團甩不開的濕麵粉,「這就是他們給你找的『真命天女』?」
凌恩宇輕敲琴鍵,修長的指間流淌出簡單優美的音樂。「我已經調查過了,我的真命天女是個喜怒無常、任性自私,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千金大小姐。可是,昨天踏進我家門的那個女孩,除了外表,別的,沒有一樣符合我的調查報告。她根本不是嬌縱任性的富家女,而是一個一本正經的心理分析狂人——據她自己說,她還在心理系修了個學位。」
「心理系?」莫維原皺起了嚇人的濃眉,「能夠進那個系的,都是書獃子。」
「所以,」恩宇聳聳肩,「我懷疑我的未婚妻被調包了。」
維原收起照片。
「我會吩咐他們幫我查一下的。」他走上前,推開恩宇,「走開!你彈得難聽死了,簡直是在侮辱我的耳朵。」
凌恩宇輕笑著站起身,走到窗邊。
在他身後,質樸、溫暖,如同沐浴著陽光般的琴聲漸漸響起——那是德彪西的《亞麻色頭髮的少女》。
誰能想得到——恩宇微笑了起來——這個體形巨大、外表野蠻,曾經把無數女孩嚇得心膽俱裂的「修羅會」頭號人物,最拿手的曲目竟然是這首如此深情又如此溫柔的歌頌少女的抒情曲?
和維原第一次打交道是在他大二的時候。
那時,莫維原剛以打遍全市高中無敵手的成績考入師範學院,並在幾個兄弟的挑唆下迅速成立「修羅會」。雖然名字頗為嚇人,但是維原的動機卻很單純——他只想小打小鬧一下,能夠為弟兄們賺到些零花錢就可以了。本來一切都還算順利,直到他在收取保護費的黑名單裡寫上了「凌恩宇」三個字。
就算現在看來,凌恩宇也依然是個很好的打劫對像——畢竟,在這所大學裡好像很難再找到比他家更有錢,同時又比他更笨的人了。
所以,當莫維原在桌球房找到凌恩宇的時候,以為這不過只是小菜一碟,甚至不用他親自出面,單靠手下那些弟兄就能把事情搞定了。直到進入恩宇單獨包下的桌球房的手下一個接一個地被鼻青臉腫地扔出來,他這才意識到,事情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當維原親自出馬,進入凌恩宇的私人包房時,「笨蛋大少爺」正好整以瑕地打著英式桌球。他甚至都沒有費事從斯諾克球桌上抬頭看這位大名鼎鼎的「修羅會」老大一眼。
「你竟然敢對我的弟兄動手?!」莫維原咆哮著說道,聲音響徹小小的桌球房。與此同時,他惱火地發現,這個長了一張比女人還漂亮的小白臉的公子哥對他嚇人的外表和洪亮的嗓門根本不為所動。
「我哪敢?!」「小白臉」誇張地說道,同時頭也不抬地把桌上的紅球撞到洞裡,「你們是『修羅會』誒!我怎麼可能是你們的對手嘛!」
維原瞇起了眼睛。這個小白臉的確不像是身懷絕技的樣子,可是……
「他們身上那些傷是怎麼回事?」
「哦,那個啊……」凌恩宇不以為意地揮揮手,懶洋洋地走到了桌子的另一頭,仔細打量著黑球的走向,「那是他們自己不小心碰到桌子或是撞上我的球桿弄傷的。」
莫維原兇惡地瞪起了銅鈴般的牛眼。
「你以為我是白癡嗎?!」根據他的調查,眼前的這位凌大公子才應該是傳說中的白癡,不是嗎?
「我認為……」凌恩宇淡淡說道,「在你類人猿的外表之下,藏著一顆還算聰明的腦袋。」
類人猿的外表和還算聰明的腦袋……維原抿緊嘴唇——這傢伙到底是在誇他還是罵他?
「小白臉」一記精準的推桿,黑球應聲入袋。
「這也是為什麼我要把你那些手下『請』出去的原因。」凌恩宇繼續說道。他終於抬起頭來,看向站在桌子另一頭如同一尊鐵塔般的彪形大漢,「這樣,我就能夠和你單獨聊聊了。」
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
莫維原愣愣地站在那兒——他原本是想把這個小子好好修理一頓的,可是,兩三句話之後,為什麼感覺落入陷阱的人反而變成他自己了呢?
他試著找回自己的老大氣勢。
「鬼才想和你聊呢!」他握起拳頭,怒吼著向凌恩宇衝去,「我今天不把你揍得屁滾尿流我就不姓……」
恩宇彎下腰,從中袋裡摸出黑球。這個動作恰到好處地讓他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開了莫維原威力無比的一拳。
維原收勢不住,踉蹌著從他旁邊衝了過去。
等他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子,轉過身來,凌恩宇早已把黑球放回原來的位置,施施然地準備打下一球了。
「我想加入你的『修羅會』。」他宣佈道,口氣平淡得就如同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作為交換,我會讓『修羅會』成為全市最大也最成功的校園組織。」又是一記漂亮的撞擊入洞,「你考慮一下吧。」
看著窗外沉浸在溫暖陽光下的校園,凌恩宇扯回了落在回憶中的思緒。
經過幾年的經營,他做到了當初對維原許下的承諾——「修羅會」成功的管理模式甚至還被當作案例,載入某些企管類教材。而在這幾年的相處中,莫維原也漸漸成為了他最好的朋友。他們有不少相似之處——在音樂上,他們都有天才般的造詣;他們有著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內在;而更重要的是,維原的父母在他還小的時候就離婚了,隨後兩人先後出國,只以每月寄回大筆生活費作為親情的表示。相近的身世使得他漸漸放開心防,允許維原成為唯一瞭解他復仇計劃的那個人。而出於對死黨的忠誠,莫維原不但始終對恩宇的秘密守口如瓶,並且長期以來一直暗中調派人馬幫助他進行調查。
儘管這樣,一切還是毫無頭緒。
身後傳來的琴聲優美綿長,窗外的景色明媚燦爛,可是,這些對恩宇陰霾的心情來說還是於事無補。
自從成為「修羅會」的幕後首腦,建立屬於自己的小小王國之後,他就一直不曾間斷對叔叔凌漢利的監視和調查——畢竟,父母出事後,獲益最大的只有凌漢利。單是能夠監管凌氏集團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這一項,就已經足夠讓很多人不惜殺人放火了——可是,不管他怎麼明察暗訪,卻始終找不出凌漢利借凌氏集團代理董事長的名義中飽私囊的任何證據,不但如此,凌氏在他的帶領下反而還越來越成功,近幾年來更是不斷擴張,在市中心的黃金地段連開幾家大型賣場。
但是,只要是狐狸,總有露出尾巴的那一天。
幾年的等待後,凌恩宇終於等到了凌漢利的破綻——郭寶兒就是他的狐狸尾巴。
長期以來,凌耀百貨一直和靖邦運輸物流公司保持良好的合作,所以,與郭家的那場併購案原本無可厚非,畢竟,併購以後凌耀的物流成本將會大大降低。但問題的關鍵是,他們買一送一的還搭上了個郭寶兒。
根據父親的遺囑,在他滿二十五歲的那一天,凌漢利就必須交出所有的權力和股份,再度成為僅僅持有百分之二十五股份的凌氏董事局一員。可是,只要他暗中與郭家談妥條件,然後把寶兒安排到他身邊的話,不但能長期把凌恩宇掌握在自己的控制之下,還能通過種種商業運作,重新奪回凌氏的主控權。
雖然目前這一切都還只是出於他的猜測,可是,商場就如同一場英式桌球,每打出一桿都要考慮到後面的幾桿甚至十幾桿——凌恩宇懶懶地靠在窗台上,看向學校草坪對面那幢磚紅色的研究生樓——他不得不小心對手打出的每一球。
不過,即使是凌漢利也有失算的時候。
一想到昨天,冒牌「郭寶兒」就在他家客廳把凌氏的代理老大擺了一道的情形,恩宇就忍不住想笑。
這個「寶兒」顯然深得老叔的歡心。他可以從那些難得一見的讚許微笑和點頭上看出來,凌漢利頗為滿意她的談吐、教養和學歷。
而奇怪的是……他也喜歡。
凌恩宇皺起雙眉——他不該這樣的。一直以來,他喜歡交往的都是那些有身材沒大腦的拉拉隊隊員型漂亮美眉。和她們在一起,至少他能安全地隱藏起自己,不用擔心會被對方看出他真實的一面。可是,昨晚,還有今早,他是真的樂在和「寶兒」的交談中。她的聰明、純真和清新讓他不由自主地開始盼望和她另一次的不期而遇。
這樣的機會有很多,不是嗎?畢竟她住在他家,兩個人一天要見上好幾次面。不但如此,她還該死地提議每週為他作三次心理咨詢,而更該死的是,他竟然鬼迷心竅地答應了——再這樣下去,這個過分聰明的「郭寶兒」總有一天會挖出他所有的秘密。
《亞麻色頭髮的少女》已經彈奏到了尾聲,幽長婉轉的旋律在這間空曠的琴房裡迴盪。
從窗台上直起身,凌恩宇剛想回頭讚美一番維原這次精彩的演奏,對面研究生樓三樓玻璃窗前閃過的某個動靜吸引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一個穿著白色公主領襯衣的纖細身影——早餐時,他曾見過這套衣服穿在某人的身上。此刻,她正在侃侃而談,回答導師的提問。陽光灑在她烏黑的秀髮上,泛出動人的栗色光芒。接著,一陣掌聲從研究生樓裡隱隱傳來,顯然,那個回答博得了滿堂喝彩。
也許是感覺到了有人在看她,對面的那個女孩在坐下前轉頭向外看了一眼。
凌恩宇驀然轉過身,背對著窗外。
很好。
他的「未婚妻」不但反應敏捷、一本正經、喜歡沒事就來一通心理分析……她還該死的是個研究生院的高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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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不斷被男孩眼睛吃豆腐、被女孩眼睛噴毒火,還要應付柯蜜亞層出不窮的問題的下午,最終以在學校門口遇見滿臉怒火的宣澈作為收場。
這當然不是偶遇。
顯然,宣澈翻出了她的課程表,已經杵在這裡等了一個下午了。不但如此,他還明顯地擺出了一付「躲我者死」的樣子,以警告老遠就看見他的可怡,若是她有任何想溜的念頭,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條。
「你哥凶起來的樣子好酷哦!」蜜亞尖叫一聲,眼裡冒出不斷跳動的紅心。
可怡怯怯地放慢腳步。
「蜜亞……」
「抱歉,我不和你一起走了。」柯蜜亞迅速轉身——雖然是可怡的死黨,又哈她老哥哈得要命,但這並不代表她會陪著她一起去送死,「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一個有關論文的問題要問導師。」
可怡歎了口氣,把目光從死黨沒心沒肺地甩下她獨自逃離的背影上移開,轉向校門口那個高大熟悉的身影。
也好,不能什麼事都讓寶兒一個人去替她承擔,她慢慢走向老哥,現在就把這份為期一個月的工作面對面地和老哥談開也好。
只是……宣澈為什麼要擺出這麼臭的一張晚娘臉呢?他有必要生這麼大的氣嗎?畢竟她早已不是三歲小孩了。脫離家人的羽翼,自己決定自己的事情,這樣做有錯嗎?!
「哥……你今天下午不用上班嗎?」
宣澈雙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看著她,並不接話。
他該不會是想在學校門口就把她海扁一頓吧?這樣也太難看了,而且,她畢竟還是研究生院的天才生呢!
「我們邊走邊談吧,」她推他離開校門,「這樣會妨礙別人走路的。」
他不為所動地站在那兒。
「你應該先跟我商量的。」他冷冷地開口了。
「寶兒不想讓這件事情被太多人知道,此外,她也想試一下看假扮成我會不會被你和爸爸認出來……她的想法當然很搞笑,但是,」可怡抬起頭來,「就算我事先和你商量,你會同意嗎?你會讓我自己做決定嗎?你當然不會允許我住在別人家,更何況對方還是個男生。即使我們周圍還有一大群長輩,即使我對那個白癡大少爺一點都不感冒,你還是會……」
「至少,關寶兒要住進我們家的事情,你應該先徵得我的同意。」
「郭寶兒。」
「管她該死的到底姓什麼!」他惱火地說道。
直到此時,可怡才終於恍然大悟,原來讓老哥生氣的絕大部分原因,不是她不跟他商量就決定住進凌家,而是郭寶兒猝不及防地就此擅自闖入了他的生活。
可是,寶兒到底做了什麼,竟能讓平常輕易不會動怒的老哥如此不爽呢?
「我可以讓你繼續你的這份『工作』,」宣澈宣佈道,「但有個條件,你必須把那座『活火山』從我們家弄走。」
活火山?
「那個女人摔爛了爸的茶壺,你的花瓶,」他的雙眸餘怒未消地瞇了起來,「還有我的百變玻璃箱。」
「什麼?!」這下事情搞大了——那個玻璃箱是老哥連設計帶製作整整花了兩個月才好不容易完成的。
「她以為那是只該死的化妝箱。當她把化妝品放進去,發現那些玩意兒竟然再也找不到的時候,」宣澈深吸一口氣,壓抑住自己的怒火,「她就索性把箱子砸開來找。」
可怡努力保持住「節哀順便」的表情,不讓自己笑出聲來——也只有郭寶兒才幹得出這種事情。
「現在,這個女人以幫我的忙為借口,又把魔掌伸向了我還沒完工的大變活人櫃。」他繼續冰冷地說道,「在她搞出更大的破壞之前,我請你趕快把她弄出我的視線。」
「我……」
「她會闖到我們家都是你搞出來的事,所以你必須想辦法把她趕走。」
「寶兒和我之間有過協議……」
他再度打斷了她。
「如果你不行的話,那我只有親自動手。我會把她和她那一大堆沒用的衣服、化妝品一起打包,一件不剩地從花園裡扔出去。」
「哥,」她抓住宣澈的衣服,試著從這一堆混亂中理出一條線來,「老爸收了她每個月多少的房租?」
他的表情僵硬了起來。
「一千二。」
可怡揚起眉毛。「就我那個連轉個身都有問題的小房間,老爸竟然也能開出這種價錢?他還真是有夠黑的!」
宣澈皺起了英挺的濃眉。
「所以你看,」她故作無奈地歎了口氣,「現在的問題並不在寶兒身上,而是我們親愛的老爸。你覺得爸爸會心甘情願地放過這麼一筆飛來橫財嗎?」
「我可以給他錢。」
「拜託!你這個月的工資不是都已經替爸爸還了雜貨鋪的酒錢了嗎?」可怡撫平了哥哥襯衫上的褶印,「至於我的那部分打工收入,交了學費以後也沒剩下多少了。」
「所以你的結論是……」
即使沒有抬頭,可怡也能從頭上那個冰冷的聲音裡想像出哥哥一臉山雨欲來的陰霾神情。
「我的結論是,寶兒住在家裡不但能幫我們增加收入,有她在,爸爸也一定會克制一下自己的酒癮。既然這樣,」她暗自吐了吐舌頭,「也只好暫時委屈一下你了,老哥。畢竟只有一個月而已嘛,忍忍就過去了。」
宣澈默不做聲。
她抬起頭來,看向哥哥面無表情的臉龐。
「我為什麼覺得,」他淡淡說道,「你對這件事情竟然還很高興呢?」
「我哪有!」
她用委屈的大叫來掩飾自己的心虛——畢竟是老哥,想瞞住他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吧,就算她居心不良、幸災樂禍好了,反正……她是真的很想看出好戲呢!當如同冰一樣的哥哥撞上了寶兒這座「活火山」,究竟會是寒冰被融化,還是火山被澆熄?嘻嘻,不管怎麼樣,這個過程一定會是火花四濺的啦!
宣澈瞇起眼,深思地看了她片刻。
「好吧,」他終於歎了口氣,「不管你在打什麼鬼主意,這個月也只能這樣了。我把話說在前面,如果那個姓關的千金小姐過不慣我們家的日子,那也是她自找的。」
可怡笑了起來。「那是當然。還有,她姓郭。」
「還有你,」他揉揉她的頭髮,臉色柔和了下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那邊吃住都好吧?」
「不是好,是太好了。凌家的管家還答應教我做榴蓮酥呢!等我回來,我做給你和爸吃啊!」
他點點頭。「記得不許出去鬼混,不許晚歸,不許讓你電話裡那個『白癡一號』佔便宜,不許……」
「知道啦!不許先生!」她笑著打斷了他,順便再煽一把火,「你知道寶兒已經開始叫你老古董了嗎?」
她微笑地看著宣澈的眉毛再度惱火地豎起,與此同時,眼角接收到的某個訊息告訴她,校門口那邊,有人一直看著她。
可怡轉過頭去,笑容在那一刻凝結在了唇邊。
學校門口那棵巨大的梧桐樹下,凌恩宇正懶洋洋地背著小提琴倚樹而立。溫暖的金紅色夕陽斜斜地灑在他的身上,襯出他完美頹廢的五官和修長優雅的身影。
無視於周圍女生狂熱的目光,那雙深灰色眼眸只是專注地停留在她的身上。
見到她轉頭看他,他向她眨了眨眼,唇邊慢慢浮起一抹微笑——凌恩宇式的,魅力無窮到足以讓每個女孩忘記呼吸的微笑。
隨即,他的目光移向了她身邊的宣澈。
笑容依然掛在他的臉上,他的眼中也依然保持著空空如也的神情,儘管如此,可怡卻還是有種他的情緒似乎在瞬間有所改變的感覺。
如果,就像她所預感的那樣,白癡先生其實並不那麼白癡的話……
可怡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那麼很好,以眼下的情形來看,她這個冒牌貨又有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