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一直延續到翌日,雖然不大卻很密集。展初雲的私人木屋位置隱蔽私密,環境清淨幽雅,海風更是涼爽怡人,是個避暑度假的好去處。
不過現在,木屋好像有些失格了。當然木屋本身是無辜的,有責任的是屋子的主人和他的住客。
只聽見展初雲心疼的說:「令揚,你發燒了。」
都怪自己一時太過放縱這小子,隨他願的讓他淋了場雨,又縱容他穿著濕答答的衣服在後院坐到凌晨,一點左右才睡下,剛醒來就發覺有了熱度。
「我沒事。」
令揚無力的揚揚嘴角,掙脫展初雲的懷抱,逞強的向前挪了幾步。身子是不會撒謊的,才站了一會兒,令揚整個人便無意識的向後仰去,躺倒在初雲的懷裡。
「別去了。我去就可以了。」展初雲想用強硬的語氣,可是每每睇見令揚那張因為高燒而緋紅的臉便於心不忍。
「不要!」
「令揚……」
「你不幫我,我就一個人去。」
「你……」
他太瞭解這小子的脾氣了,向來說到做到,如果他不帶他去恐怕他真的會擅自行動的。
「那好吧。」兩權相害取其輕。展初雲這樣慰藉自己。「但必須和我同乘一車,讓我照顧你!」
「不行,這樣會引人懷疑的。」
「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真的談不成功,我就把你和你的那群夥伴一起搶回來!」
展初雲的臉上是認真的神采,令揚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雖然平時總是遷就他,但是一旦展初雲決定了,那麼即使是令揚也無力挽回。
「好吧。」
「那麼上車吧。記得千萬不要張揚,以免他們認出你。」展初雲擔心再三囑咐。
「小舅舅安啦,人家就躲在最後一排,不出聲,不露臉,不會讓他們發現的。他們好不容易可以獲得安全,我怎麼會讓他們又陷入危險呢。」說著,一顆心又沉了下去。
「傻瓜,既然那麼放不下,當初為什麼要答應她的條件呢?你明知道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而你的那群夥伴也都個個身手了得,不可能輕易失手的。比起受些皮肉之苦,你的離開才是他們真正的傷痛啊!」
「這些我都知道。」令揚安靜的靠在他的肩頭,幽幽的說,「正是因為他們的這番情誼才使我下定決心離開他們。我不要他們為我受到任何傷害,也不要他們有事。只要他們平安無恙無論什麼條件,什麼事情我都會答應都會去做的。這是我唯一可以為他們做的。」
「令揚,你真傻!」
就是因為這樣,展初雲才會比任何人都疼令揚。他總是這樣,寧願自己受委屈,被誤解,也不要他最重要的人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那麼寵愛我這個傻瓜的你不也很傻?」令揚從來不知道吃虧為何物。
展初雲開懷的笑了。
手下的請示讓兩人注意到了時間。是該出發了。
屋外,雨停了。陰冷的天空露出了清新的藍色,風也跟著變柔了。
展令揚遠遠的眺望這地平線,那一抹藍得發紫的線條格外清晰,令人的精神為之一振。旋即,他一頭鑽進了黑色的benz裡。
*****
約見的地點是一座被停工的建築工地。benz呼嘯而至。雲爺的手下陸續下車。雲爺和一位面生的年輕人則是最後一個踏出車門的。
向以農詫異的打量著雲爺身後的年輕人。奇怪了,堂堂的展家雲爺怎麼會和一個無名小卒同坐一車。
其實發現端倪不止以農一個,其他五人也都有所察覺,只是他們很小心的沒讓雲爺發現。
雙方沒有寒暄,直接進入了主題。
「告訴我令揚的下落。」
伊籐忍冷著臉,氣勢逼人,即使對方是雲爺,展家的頭號人物,忍也不會退讓三分。為了令揚,即使得罪了全天下的人,也再所不惜。
展初雲倒是一貫的優雅作風,不緊不慢的說:「令揚要我轉告你……」
「何不讓雲爺的手下代勞呢?這點小事實在不勞雲爺費心的。」向以農才不理會伊籐忍的殺人眼光,自顧自的打斷展初雲的話。「就讓最後排的那位穿黑色毛衣的小兄弟說好了。哦,不,我不該稱你為小兄弟的。但是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呢?展令揚嗎?」
眾人吃驚的目光齊刷刷的投向以農。烈他們雖然懷疑他的身份,卻不敢認定他就是令揚。
那個被稱為展令揚的小兄弟笑了。他上前在展初雲耳邊嘀咕了幾句。雲爺雖然極力反對,可最後還是拗不過他,只能妥協的撤掉人馬。工地上,只剩下伊籐忍,向以農,南宮烈,曲希瑞,雷君凡,安凱臣和那個被叫做展令揚的小兄弟。
「可以把面具摘下來了吧。你也太看不起我的能力了。如此拙劣的做工還敢在我的面前晃啊晃。早在一開始,你和雲爺一起下車的時候我已經覺得奇怪了。堂堂雲爺怎麼會和小嘍囉做一輛車。但是如果這個小嘍囉是他的寶貝外甥易容的,那就很合理了。不是嗎,令揚?」
向以農有些慍怒。看見令揚他應該高興才是,可是為什麼胸口會被一股強烈的怨恨堵住了呢?
「我們家的小農農果然不能小看啊!人家特地關照小舅舅要找個高手來的,但還是被識破了。哎……」
令揚撕下人皮面具,笑容依舊。
眾人的心頭再次一凜。夢就在咫尺前方,只要伸手就能抓住,但是他們卻膽怯了。
「怎麼了?看見我不高興嗎?」
「令揚……」以農喃喃。
笑臉還是那張惹人厭的笑臉,可是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在這張熟悉的笑臉背後藏著的是無盡的無奈,無盡的憂戚和無盡的思念。
「令揚……」接著有反應的是伊籐忍。
原以為見到他自己會很冷靜,然後一如往常那樣說一些無情的話,接著扭頭就走。可是他赫然發現自己在喚這個朝思暮想的名字的時候聲音竟然是顫抖的。
他不信夢真的會成真。
「你還記得我們嗎?你還會關心我們?」
不!我不是想這麼說的。向以農口不對心的怒斥著。看著這張愛不釋手的臉,以農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憤怒的舉起右手想打人,卻被希瑞和君凡制止了。
「以農,冷靜點,先聽聽令揚怎麼說。」
「我無話可辯。」展令揚坦言。
這是事實。
啪——
出人意外的,南宮烈不知何時挨近令揚,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
「烈……」
以農他們愣住了。
「這是我代以農代大家還你的。」
烈忿忿,雙眼死死的噙著令揚。他只是想走近看看他,並不是真的想這麼做。只是,不知為什麼,他就是控制不了心頭的怨氣,手就不知怎的落到了他的臉上。
「王八蛋!誰允許你打令揚的!我要斃了你!」
抵在烈額頭上的槍桿輕顫著,卻怎麼樣也扣不下扳機。
南宮烈毫無懼色,用出渾身解數進行挑撥。
「開槍啊!你不是很恨我嗎?恨我搶走了令揚,恨我和令揚走的那麼近。那你就開槍啊!」
「你以為我不敢嗎?」伊籐忍的聲音在顫抖。
「哼,既然你敢就開槍啊!別老是只擺空架子,誰會怕你!開槍!不要錯過這個絕佳的機會。」
「不!忍!他有權利打我,一切都是我的錯!」
「令揚……」槍口緩緩朝向了地面,複雜的眼神死死噙著他。「我不殺你。因為你死了,令揚會哭的。」
「他會嗎?」南宮烈喃喃。
話雖這麼說,可是答案早已瞭然於心,如果他真的已經不在乎他們了,那麼今天令揚也不會來了。
但是當初為什麼——
「你來是要我放了他們嗎?」忍冷凝的直視著他。
「是。」令揚直言不諱。
「可以,跟我回日本。再也不見他們。」
「不行!」
「不行?那如果我一定要呢……」
話音還沒完,令揚已經用利刃劃破了自己的手腕。他的眼底沒有懊悔,閃著一種決絕,不冷洌卻令人揪心,透著淡淡的無奈和落寞夾雜著冷淒和荒涼同堅決一起迸發出來。
「令揚——」東邦人急聲阻止。
「如果一定要,那我就當場自殘。」
展令揚決絕的凝視著伊籐忍,唇邊是book/34393/
無悔的笑容。
「他們對你就這麼重要?」
「是。」堅定的回答,「你也是!」
「住口!我不想聽!我不是他們的附屬品,更不需要你的憐憫。」
「忍,你錯了。既然我是造成你們不愉快的主因,那麼只要我不存在,所有的恩怨就能一筆勾銷。這樣對大家都好。君凡他們不用魂牽夢縈的想著我,茶不思,飯不想,夜不能眠,食不知味;而你更不用為了我和所有人反目。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令揚說得頭頭是道,這歪理從他的嘴裡吐出來就成了真理。但令眾人吃驚的不是他的肺活量和連篇歪理,而是他對他們生活的瞭解。
原來他都知道,知道這十年他們的痛,他們的傷,他們的悲。
沒錯,令揚死了,所有的恩恩怨怨都會消弭,然而所有的快樂行將與此一同化作煙霧裊然離去。
這是他們此刻共同的心聲。
「住口!」伊籐忍再次無力的嚇住他,這小子為什麼總是這樣?死,有什麼好!可惡!「要說鬼話也等看了傷口再說。」
看著殷紅的血越聚越多,忍不禁心疼。該死!他幹嗎老是這麼放縱這小子,怎麼總是拿他沒轍!
「不,你先答應我放了他們!」
「你——我警告你不要太得寸進尺了!」
這小子一點也沒變,還是喜歡得了便宜又賣乖。
「不要!你先答應我。」展令揚知道忍已經動搖了,只是缺個台階下,「如果你答應人家,那可愛的人家就讓你扶著可愛的人家看傷口嘍。」
「誰要!」
說著,人已經走到了令揚的身後。當雙手碰到他滾燙的身體時,忍心疼的大吼:「你發燒了!」他禁不住自責。天!他居然在發燒。我怎麼這麼大意,竟然沒有注意到。「發燒了還這麼亂來。」
「哪有,人家可是一直乖乖的站在小舅舅後面,動也沒有動過。」令揚壞壞的一笑,「就知道你一定會過來,還是捨不得宇宙超級無敵可愛的人家吧。」
「貧嘴!」
「事實嘛!不過你再不過來,人家就要親吻大理石了。」
言下之意就是快站不住了,所以就好心的讓他當成沙發用吧。
曲希瑞急忙開始替他檢查,心裡可不是滋味。看躺在伊籐忍懷裡一臉幸福的令揚,就不爽。
令揚難得配合的不亂動讓希瑞檢查,實在是因為他已經虛脫,動不了了。
「還不肯原諒我嗎?」他認真的看著他們。
「你把病養好就算對得起我們了。」
一句冷話卻道出了無數的關懷與擔憂。
「謝謝你們。」
「傷怎麼樣了?」君凡問。
「沒傷到大血管,不礙事。高燒是憂慮過度外加著涼引起的,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還痛嗎?」
烈輕輕撫摸著他的左臉。
令揚搖頭。
「我知道你的手比我更痛。而且為了減輕力道,你特意用了右手,不是嗎?」
南宮烈頓時語塞,喉嚨燙的發不出聲音,眼睛瑟瑟的。他還是這樣,一下子就能洞穿他辛苦偽裝起來的真心。
這種人好可怕。可是他卻好喜歡這種可怕。
「令揚……」
聲音中充滿了內疚。為什麼剛才他沒有發現他發燒呢?!
「各位,不介意的話你們能否全體爬下。」令揚不正經的調侃。
「為什麼?」
悲淒的氣氛被突然冒出的一句話一掃而空。他們懷疑這混小子不會是又在出什麼壞主意了吧。
「讓我躺在上面啊。人家好累哦,站不住了。」
「異人館離這兒最近,去異人館吧。令揚需要休息。」忍建議。
現在是非常時刻,東邦人也就不再講究,令揚的病最重要。於是,他們尾隨著抱著令揚的忍,朝異人館出發。
一路上,令揚嚷嚷個不停,哪像一個生病的人。
「瑞瑞,人家要吃懷石料理。君凡,人家最近脖子不是很舒服,幫人家按摩一下哦。以農,人家的中央空調壞了,再幫人家a一個吧。凱臣,人家的古董表突然間不走了,幫人家看看吧。烈,幫人家算算什麼時候會有最新鮮的對蝦上市,人家好想吃哦。忍,抱好點嘛。人家要摔下來了。」
「閉嘴!」六個受到「欺壓」的好夥伴實在忍無可忍,一同爆發嚇制了他愈演愈烈的「蠶食」行為。
「人家是病人,依著人家一點嘛。」令揚一臉委屈。
「那麻煩你裝點虛弱的樣子出來。拜託!」作為醫生,希瑞首先開炮。
「就是嘛,有點敬業精神好不好。就是演也要演的像點嘛。」作為導演,以農第二個開炮。
「以農說的對!不如把他關到我的島上去,讓他好好反省一下。」作為船王,又有一座私人島嶼的凱臣,趁機提出建議。
「是嘛!你這樣有欺詐嫌疑哦!」作為律師,烈接著說。
「那麼,我就好心的算一下我們的精神損失費,勞神勞心費和擔心不安費好勒。」作為一流的財務,君凡可一點也不含糊。
伊籐忍強忍住笑意,滿臉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免得當場笑毖。
展令揚果然不再聒噪,安安靜靜、本本分分的躺在忍的懷裡,調皮的眼珠子轉啊轉,擺明了又在想壞主意。
「你們是怎麼認出人家的?」才安靜了沒一會兒,又開始嘮叨了。
「拜託不要用肺說話好不好,很臭耶!」忍一反沉默的第一個答腔。
「有辱聽覺,有礙觀瞻。」希瑞第二個反駁。
「實踐證明,犯懶會使大腦退化。」君凡毫不客氣的接下連環炮。
「看來找機會,我得為令揚裝上一個有自動閉嘴功能的調節器。省得他說些有辱我們這群天才智商的話。」凱臣懂得什麼叫謙虛那才叫奇跡呢。
「看來我的第六感還不夠靈敏,早知道令揚會講蠢話就應該讓君凡點了他的啞穴。」烈忍不住頻頻搖頭自責。
「哎……主要還是因為本少爺眼力超群,膽識過人,又極富想像力和創造力的結果啊!」以農不甘示弱的回敬。
「是了!是我不好!等回了異人館人家親自下廚向各位賠罪總行了吧。」令揚就喜歡他們這種調調。嘴上說要賠不是,心裡卻完全沒這麼想。因為為了自己性命考慮,他們一定會竭力反對。呵呵,看好戲咯。
希瑞馬上換上自以為迷人帥氣的笑容安撫道:「那倒不用,我們還沒有這麼不通人情。你生著病還要你下廚。真的這麼做我們會被五雷轟頂的。」
「可是……」
「不要可是了,就按希瑞說的辦。你也不希望我們遭天譴吧。」烈很懂得如何封他的口。
「那好吧。人家就勉強接受吧。只怪人家太可愛了,老天對人家愛不釋手,看不慣有人欺負人家,一生氣什麼雷鞭,雨網的都拿出來用了。不過話說回來,世上還真沒有人捨得欺負那麼楚楚可憐的人家。如果真的有,那個人鐵定會被老天爺伯伯整的很慘。一定!一定!」
令揚當真的點點頭,很委屈的接受了意見,乖乖息了口。再說下去的話,那六個青筋爆起的傢伙可要幻化成活火山,大演壯麗雄偉的火山噴發戲碼了。
也許是因為令揚真的累了,也許是因為發著燒的關係,不一會兒,令揚在忍的懷裡甜甜的睡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