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中午那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樸允兒去了一趟仁愛醫院。她正向護士打聽季亭的病房時,就看見修斯然雙眼微紅地從拐角處的洗手間走出來,見到她時愣了一下,但立刻轉為驚喜,「樸小姐,你怎麼會來?」
樸允兒咬了咬唇,很是不好意思地道:「我……我來看看小亭。」
價斯然望著她手中的水果籃,輕輕歎道:「真是謝謝你了,只是……小亭現在在加護病房裡,一直昏迷不醒,估計這個他是吃不上了。」
樸允兒一驚,沒想到季亭的病真的那麼嚴重,當下問道:「他究竟怎麼了?上次醫生給做過手術後不是說情況穩定了嗎?」
「本來是這樣的,但是在前天他忽然說頭很疼,然後就再度暈了過去。醫生說他的大腦裡出現一塊很大的淤血,壓住了幾根重要的神經,如果淤血散不掉,情況會很危險。」佟斯然邊說邊領著她走往加護病房。
透過大玻璃窗,可以看見裡面的床上躺著毫無生氣的季亭,身上插滿了管子。上次在避風塘看見他時,如何也想像不到他會出這樣的事。樸允兒心中升起了無限的感慨,她轉過頭看了位斯然一眼,忽然間有點理解裴俊為何如此關心他們,一個十八歲就做了單身媽媽的女人,要把孩子拉扯到這麼大,想必也是非常非常不容易。
「樸小姐,謝謝你來看小亭,我真的沒想到……」
樸允兒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去,「沒什麼,是叔……是裴俊讓我來的,他不放心你們。」
佟斯然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啊?裴俊早上給我打電話說乘8點的那班飛機親自趕回來的啊,怎麼還差你來呢?」
心裡一驚,繼而泛起涼涼的酸楚——
這個男人,還真是說到做到。
樸允兒垂首,靜默不語,程姐的話在耳邊響起:
「凡事做得大方點,寬容點……所有的人都能看見的是小姐的風采,而不是小心眼。」,然而,若是心中真的覺得很難過很難過,叫她又如何微笑得出來?
「樸小姐……有句話我昨天就想跟你說了。」
「嗯?
「我昨天在聚風園所說的那些話……都不是真的,只是為了氣氣文亨,我承認我當時真的是過於幼稚了,說話不經大腦,你不要介意。
樸允兒勾了勾唇,扯出一絲微笑來,「真奇怪,即使你真的喜歡他,我也沒權利干涉啊。為什麼要向我道歉呢?」
佟斯然急道:「樸小姐……,
「對不起,我下午還要上班,先走一步了。如果看到裴……看到叔叔,替我問好。再見。」說著將水果籃放下,轉身匆匆離開。
小跑著衝出醫院,揮手打車,好不容易攔到一輛車,卻見一個大肚子孕婦也走過來要坐車。樸允兒便後退一步,將車子讓給她,那婦人連忙道謝,走了幾步又回頭問:「小姐你去哪?如果順路我們可以一起。
樸允兒報出地址,很巧兩人都是往東去,便一起上車。
上車後,為了不顯尷尬,樸允兒找了個話題說道:「你的孩子,大概有六七個月了吧?」
「七個月了。」婦人摸了摸肚子,臉上卻沒有太多的幸福表情。
看她這麼大腹便便的,身邊卻沒有親人和朋友陪著來醫院複診,估計也是有很多難言之隱,於是樸允兒便訕訕地笑了一下,轉過頭看窗外的風景。
這下輪到那婦人找話題;『小姐來醫院檢查身體嗎?」
「不是,探病。」
「小姐的朋友怎麼了?」
「他……車禍,情況不太樂觀。」也是一個很無趣的話題,這何嘗不是她的難言之隱?
那婦人看出了她的心思,便不再問話。司機從觀後鏡裡掃了兩人一眼,伸手打開廣播,一段昆曲唱完後,接下去是午間新聞時間。
幾條不鹹不淡的新聞過後,女播音員用她平淡無波的聲音報道說:「接下去插播一條時事新聞,今早8點07分從新加坡飛往國內的ca945次航班,途經馬六甲海峽時意外墜毀,無人倖免。機組人員和乘客名單尚在統計中……」
身邊婦人哺哺地說了一句:「坐飛機就是不安全,要一出事,連個屍骨都沒有。」
樸允兒只覺大腦轟地炸開了,頓時一陣昏眩,她緊抓住車頂上的扶手,臉色無可抑制地發白。
*********,你怎麼了?」婦人看見她很不對勁,便推了推她的胳膊。
「我……」她慌忙打開皮包找出手機,由於手指一直不停顫抖的緣故,按了好幾次都輸錯了號碼,最後好不容易輸對了,網線那端卻傳來一句「對方現在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她咬著下唇輸了另一個電話號碼,這次響了兩下就被人接了起來,「你好,樸宅。」
「程姐,是我!」
「小姐,有事嗎?你的聲音怎麼這麼古怪?」
「叔叔打電話回來過了嗎?」
「少爺早上7點多時打電話回來說他人在機場,就要登機了,大概下午4點就能到家。」
樸允兒手一鬆,手機掉到了地上。
「喂,喂,小姐,喂……」
婦人撿起地上的手機,遞給她,「節哀。」
樸允兒咬著自己的手,這不是真的,她在做夢,這不是真的!老天不會這樣對她!不會這樣對裴俊!
可是手上傳來的刺痛感卻分明提醒她沒有做夢。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八年前她的父母死於空難,這次輪到裴俊!她和飛機結了什麼仇,所愛的人一個個都以這種方式被帶走。
眼淚在眼眶裡一直打轉,卻不敢讓它流下來,生怕一流下來,就真的代表事情無可挽回了。她想起昨天電話裡和裴俊的爭吵,她要是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聽見他的聲音,她還會不會這麼任性?她為什麼要這麼小氣,為什麼會這麼善妒,如果她一開始就答應去醫院看季亭,裴俊就不用趕回來,他不趕回來就不會遇到這種悲劇。是她害了他,是她的自私和小心眼害死了他!可笑她昨天最後一句竟然是「你去死吧」,真的被她詛咒成功了,飛機出事了,連骸骨都找不回來,一時間,樸允兒只覺眼前鮮血淋漓。
身邊的婦人凝望著她,柔聲道:「不管如何,先去航空公司求證一下吧。這會兒乘客名單應該出來了。」
她如夢初醒,整個人一顫,但立刻又畏縮。如果真讓她在那名單上看見裴俊的名字,她會瘋掉的,她一定會瘋掉的!
手機那端程姐的聲音還在不停地呼喚;「小姐,小姐?究竟怎麼了?」
婦人再次將手機遞到她面前,樸允兒終於伸手接過,「程姐……」澀澀兩個字,引導出內心最深處的恐慌,眼淚終於無可抑止地紛紛落下,將整個臉龐都儒濕。
「小姐,怎麼了?別哭啊,出什麼事了?」
「程姐……」她怎麼不暈過去?她怎麼不像八年前一樣突然就暈過去,然後什麼都可以不用再想,醒來時,就已過了這段最難忍受的煎熬期。
「程姐,叔叔的飛機出事了,我在紅葉廣場等你,你陪我一起去機場吧。」
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她聽見程姐用一種很沙啞的聲音回答她;「好的,小姐,我馬上過去。」
司機在紅葉廣場放她下車,臨別前婦人拍了拍她的手,「堅強些。」
樸允兒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給予回應,她精神恍懈地走到廣場中心的白鶴雕像下坐著,覺得陽光很刺眼。路上有很多行人,大部分行色匆匆,陽光照在他們身上,竟非常不可思議地呈現出一種黯淡。這些人與她都沒有關係,從今以後,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和她有所關係了。
裴俊是她惟一的親人,如今,連他也走了,樸允兒不知道自己留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依靠。童年時期的城堡,那麼堅固牢靠的城堡,原來倒塌起來那麼容易,僅是一瞬間。
心很痛,像有把刀子在裡面不停地翻絞著,然而她叫不出來,全身虛脫得連發出聲音都很艱難。眼睛也很痛,左邊的博土倫剛在車上掉了,剩下右邊這隻,不斷地被淚水所模糊。
這麼多年了,她從十五歲到二十三歲,一直和那個男人在一起,如今他突然不在了,她該怎麼辦?他是繼父母之後她的守護神,捍衛著城堡不受外界風雨的侵蝕,讓她安然成長,童話裡可沒有說公主等不及她的情人抱來企鵝,就先失去了心中的至愛啊!
怎麼可以這樣!
回想這些年來所發生的事,很多次問情緒,發脾氣,不停地闖禍,然後由他收拾殘局。每次都證明,錯的是她。以後,估計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個人來規整她的言行,縱容她的任性,呵護她的天真了吧?
1998年夏天,裴俊帶著樸允兒去惠斯勒滑雪場度假。
終年積雪的黑梳山山頂有著來自全世界各個國家的頂級滑雪愛好者,因為樸允兒一貫地貪睡,所以起來時已快到中午,他們走去坐纜車時,發現車站看板上亮著紅燈。據說這為了限制滑雪場遊客人數而設的,當出現紅燈時,想上山的遊客就得等待,直到變成綠燈才可以上山。於是兩人就在山下等著燈泡變綠,她坐在路旁的長椅上,裴俊去給她買冰淇淋。
那天是7月6日,離她十八週歲生日還差一天。果坐著無聊時,一隻頭上紮了紅蝴蝶結的蝴蝶犬跑到她的腳邊,「哇,好漂亮的小狗!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在這裡?」居然有人把寵物也一起帶來滑雪?稀罕事。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小狗的毛,小狗扭頭朝某方向吹了幾聲,她朝那個方向望過去,不禁眼前一亮,一個身穿紅t恤的金髮少年雙手插兜,懶洋洋地靠在一根柱子上衝她微笑。他的笑容很有點妖艷的感覺,而整個人的氣質卻清清透透,說不出的奪目。
「晦。」他走過來,朝她打招呼。撲克兒這才發現他沒有喉結,原來是個女孩子,竟然會有這樣中性美的女孩子!
「在幹什麼?」少女在她身旁坐下,神態舉止落落大方,倒似相識了很久的老朋友一般。
「等著上山啊,你呢?」
少女望了亮著紅燈的看板一眼,露出明瞭的神情,「你滑雪很棒嗎?」
「一般般,很久沒滑了,不太清楚自己的實力。」
「那麼去惠斯勒山,那裡比較適合初學者。」
「可是我的同伴是個滑雪高手,不想掃他的興。」
「你的同伴?」少女看著前方,目光別有深意,悠悠地道:「你的同伴來了,先走一步,下次見。」
樸克兒抬頭,就看見裴俊拿著冰淇淋走來,身邊的少女起身,踏著慵懶的步子慢慢地離開,在與裴俊擦肩而過時,不知道她說了句什麼,裴俊的臉色立刻變了一變。
「怎麼了?」
「你沒事吧?」
樸允兒眨眨眼睛,「我為什麼會有事?」
「沒事就好。下次離那個女孩子遠點,她是個危險人物。」裴俊將冰淇淋遞給她。
被他這麼一說,她反而更好奇,「危險?怎麼個危險法?」
裴俊看著她,目光很專注,若有所思,於是她更迷惑了,「怎麼了,叔叔?」
「算了,沒什麼。」他站起來,明顯不願意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我剛打聽了一下,山上人很多,而且大多是買了5日票程的,看來一時半刻燈不會亮了,我們先回賓館,下午去惠斯勒山吧。」他站起來,向她伸出手。
樸允兒甜甜地一笑,牽住他的手,將頭靠在他的胳膊上一起走,「叔叔,你知道我現在最大的心願是什麼嗎?」
「什麼?」
「我要繼續長高,長到足夠把頭靠在你的肩膀上為止。」
裴俊失笑,揉了揉她的短髮,口氣中充滿了寵溺,「小丫頭。」
本來就那樣稀鬆平常地過去的,沒想到當天晚上賓館的客服人員卻送來了一個禮盒。打開來看,裡面是副相當漂亮的滑雪鏡。
「好奇怪,誰莫名其妙地送我禮物?」樸允兒把盒子翻過來,裡面飄出一張小卡片,上面用紅色的墨水寫著「我在一樓大廳等你」,後面的落款是
「devil」。字體非常好看,帶著說不出的滯灑。
樸允兒叫住侍者:「devil,這人是誰啊?我不認識啊。」
侍者的目光閃爍了幾下,不知道為什麼,樸允兒覺得他此刻的表情有些古怪。
「devil小姐是我們董事長的小女兒。」
「我可不記得什麼時候認識你們董事長的女兒呀!」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她就在樓下等您,小姐去了不就明白了。」說罷侍者匆匆離開。
「幹嗎逃得那麼快?我又不會吃人……」樸允兒一邊嘀咕一邊將那張卡片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決定道:「好吧,就去會會尊貴的董事長千金吧!」
搭電梯直到一樓,剛進大廳就看見了坐在藍色沙發上慢條斯理地喝咖啡的漂亮女孩。
原來是她!
她坐到對方面前時,仍掩蓋不了好奇與驚喜,
「我還奇怪自己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有來頭的一位小姐呢,原來是你啊!上午匆匆一面,還沒來得及互相介紹,所以看見devil這名字時,我著實愣了一會兒。」
金髮少女望著她,微微一笑,笑容有著與中性氣質格格不人的妖艷。
「現在正式認識一下吧。」撲克兒伸出手去,
「我叫——」
「撲克兒,你叫樸克兒。」devil喝著咖啡,眼睛明亮,她說她的名字時發音非常準確,完全沒有外國人慣有的彆扭強調。
樸允兒任了怔,有點不好意思,對方既然都把禮物送上門了,又豈會不知她的姓名。剛想把手縮回來時,devil卻拉住了她的手,在手背上輕吻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她的態度彬彬有禮,而這也是西方標準的尊敬禮儀,但樸允兒還是覺得肌膚上起了一陣寒慄。
她覺得眼前的這個少女有點怪,但又說不出哪裡怪。
「一起吃晚餐怎麼樣?」
她還沒回答,另一個聲音已搶先說道:「她沒有空,她已經約了我。」
回頭看,裴俊一臉嚴肅地站在她身後。
devil倒也灑脫,攤攤手說:「好吧,那麼下次。先走一步,再見。
裴俊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後才鬆了日氣,對樸允兒說道:「不是叫你別靠近她嗎?為什麼不聽我的w?」
「喂,可不是我主動要來找她的,是她送了份禮物給我,所以我來向送禮者道謝啊,沒想到就是她。我覺得她人很好啊,又漂亮又出手大方,她有什麼問題?」
「她是個——」裴俊話說到一半,還是沒說下去,「總之以後不要再見她。答應我。
「不行,你不坦白告訴我原因,我可不受你擺佈。」
「擺佈?」裴俊挑起了眉毛,「你覺得我是在擺佈你?」
樸允兒知道自己失言,但依舊嘴硬地說:「難道不是嗎?你老是命令我不許幹這個,不許幹那個,管得比我媽還多。
裴俊歎了口氣,「那是因為我是你的監護人,我有義務看好你。
「是是是,監護人大人,幸好本小姐我啊,明天就成年了,再也不需要受你的監管了。」甩用頭髮,逕自上樓,她走得輕快,卻沒發現裴俊在身後盯著她的目光是複雜的,好像夾雜了許多不可明說的心緒。
第二天清早,一個電話打到了她的房間,接起來,電話那頭傳來動聽的中性女音:「早上好,生日快樂。」
「呢?你是——devil?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哈,我神通廣大。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去喝一杯?紀念你成年了,這裡有世界上最好的調酒師。」
「一大早就喝酒不太好吧,而且……」樸允兒心裡暗暗地接了一句——而且裴俊不喜歡我和你見面。
「不要拒絕我我保證你不會後悔的,來吧。」她的聲音又誠懇又熱切,讓人覺得拒絕她是件很失禮的事情,樸允兒猶豫再三,還是答應了。
「ok,我在老地方等你。」說完就掛了。
樸允兒覺得應該和裴俊說一聲,就去敲他的房門,進去後發現他不在,奇怪,這麼一大早他去哪了。於是留了張字條,然後梳洗下樓。
晨成的陽光透過巨型落地窗照進來,照在那個少女的金色頭髮和紅色外套上,真是說不出的耀眼奪目。
她真漂亮!樸允兒在心裡暗讚了一聲,剛想打招呼,devil已一把牽起她的手,帶她往外走。她的手溫暖柔滑,被握住的感覺相當舒服。
樸允兒跟著她走了好長一段路,來到一幢小型別墅前,devil拿鑰匙開門,順手開燈。當燈亮起來時,樸允兒不禁被室內精彩獨特的個性設計深深地吸引住了,她驚讚道:「哇,這個樓梯居然是用書搭起來的!還有沙發,是充氣的,好可愛!」
「坐啊。」
「你說的世界上最好的調酒師呢?」
devil衝她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她走到大廳西角的吧檯那兒,從壁櫃裡取出各式各樣的酒。她的動作相當純熟,姿勢也很漂亮,那些顏色各異的液體在她手下流轉,像變魔術一樣,最後變成了鮮紅色,和她的衣服一樣紅。
樸允兒這才發覺devil似乎非常偏愛紅色。她睜大眼睛說:「你不會告訴我,那個人就是你吧。」
「嘗嘗看。」devil在杯口加了片檸檬,將酒杯遞給她。
用鼻子聞了聞,似乎沒有特別的氣味,只有檸檬的清香,但喝到口中,百般滋味就一起來了。
「這味道好棒哦,一點都不像酒呢!很清甜!」樸允兒將剩下的一口喝盡,舉了舉杯,「可以再來一杯嗎?」
「我調另一種給你。」
於是一早上,樸允兒喝了六七種不同的雞尾酒,但味道都很溫和,因為那種溫和,她便放任自己繼續喝,最後視線越來越模糊,眼前的devil也由一個變成了兩個,兩個變成了四個。
「不行了,我好像有點兒醉了,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她舉步想走,卻雙腿一軟,正好落入了devil的懷抱中。迷離的燈光下,devil的眼珠是明燦燦的一種藍。
「你長得真漂亮!」樸允兒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一開始時,我還把你當男孩子了。」
devil說:「男孩子有什麼好的?我比他們好一萬倍。」
「嘻嘻,是呀,你長得漂亮,又會調酒,待人又這麼好,的確比那些男孩子好多了。」
「真的嗎?你真的這麼認為?」
樸允兒用力點頭,「當然,我從不說謊!
「那麼今天別走了,留下來陪我吧。」devil的臉一下子靠近,眼中閃爍著奇特的光芒,樸允兒不知道那光芒代表什麼,但它看起來很魅惑。
「不行,叔叔還在等我,我得回去。」雖然還是隱約地感覺到肢體的接觸過於親密,但是她實在站不穩,只能由她抱著。
devil輕拂了一下補允兒的頭髮,聲音低柔如絲:「沒事,我打電話給他,告訴他不要擔心。」
樸允兒覺得頭更暈了,然後終於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等她醒來時,眼前的一片黑暗,依稀可以分辨出她是躺在一個大房間的床上。房間裡有嘩啦啦的水聲,水聲裡有個女音在低低地唱歌,她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那是從隔壁房間裡傳來的,看樣子是有人在洗澡。
頭還是很暈,看來那些酒人口雖然溫和,但後勁很大,早知道就不喝這麼多了。樸允兒捧著頭慢慢站起來,剛站穩,那邊浴室的門就開了,devil哼著歌走了出來。
見到她的第一眼,樸允兒差點沒暈過去,連忙側過頭,「你,你……你怎麼不穿衣服就出來呢?」
devil滿不在乎地答道:「有什麼關係,我不怕你看,而且反正等會兒還是得脫的。不過你倒是醒得挺快。」
「難道你喜歡裸睡?」忍不住回頭,又看見那具玲或有致的身軀,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臉紅。洋妞真是開放,即使是在同性面前,中國女孩也沒幾個敢這樣光著身子若無其事的。當然,大眾澡堂例外。
「我好看嗎?」devil忽然這樣問道。
樸允兒怔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麼——」devil的手忽然搭到了她的肩膀上,人也跟著靠了過來,暖暖的呼吸吹到她的脖子上,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心慌。
devil伸手輕托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過來面對自己,「那麼,你想要嗎?」
「啊?」剛來得及發出一聲驚訝,devil的唇就貼上來吞沒了她的聲音。
「啪」地倒在床上,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等她自極度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時,devil靈活的手已解開了她的上衣扣子。
「救命!」她連忙推開她,從床上跳起來,此時,裴俊的話開始在腦海裡回放,「下次離那個女孩子遠點,她是個危險人物。」
原來他所指的危險是這個……
以往只在書上看見過同性戀這個詞,沒想到竟讓她親自撞上了,老天!太恐怖了!
顧不得穿衣服,就往門外跑,但手剛碰到門柄,就被身後一股力量拖了回去,上帝,救救她,救救她!一時間既害怕又覺得噁心,眼淚就嘩啦啦地流下來了。
「別這樣,我喜歡你。」devil不知從哪找出了繩子來,將她的手反綁在一起。
「放開我!放開我!』樸允兒又踢又咬,但是對方的力氣明顯比她大,怎麼也掙脫不掉。
「聽著,我不想弄傷你,你最好乖乖地聽話,懂了嗎?」
上帝,她先前怎麼會覺得這個少女溫柔,她根本就是個魔鬼!devil,這個單詞不就是魔鬼的意思嘛?老天!
她該怎麼辦?真後悔為什麼沒有聽裴俊的告誡,裴俊也真是的,為什麼不直白點兒告訴她devil是個同性戀,這樣她肯定就會提防著心存戒心了嘛!
就在最危機的關頭,房間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devil怔了一怔,最後放開她,起身去接電話。趁這機會,樸允兒掙脫了手上綁著的繩子,拚命向門外跑,devil連忙來攔她,卻還是被她快一步跑了出去。
慌不擇路,卻幸運地看見了樓梯,誰知一腳踩偏,那些書本轟然倒塌,人也跟著掉了下去,就在一團混亂時,大門突然打開了,先是看見幾個身穿警服的胖子,然後就看見了胖子身後一臉焦慮的裴俊。
此時此刻,再見裴俊,恍如隔世——
還未等她站起來,裴俊已一把衝了過來,緊緊地將她摟在懷中,聲音顫抖:「你沒事吧?允兒你沒事吧?」
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見他如此緊張,雖然大驚初定,心中還是覺得絲絲甜蜜。
「對不起,叔叔,我沒有聽你的話……」
「別說了,你沒事就好。」
她在他懷中,感覺得到他飛快的心跳和身體裡的失措不安。這種感覺令她覺得安全。
一個小時後,她坐在明亮的賓館房間裡喝茶壓驚,胖警察告訴她,devil是個有嚴重暴力傾向的同性戀,她之前在溫哥華時已經涉及了幾件案子,但都因為證據不足而宣告無罪。她的父親漢斯先生對女兒的這種變態行為相當頭疼,因此把她帶到滑雪場來,沒想到她故伎重演,又想對樸允兒下手。
「幸好你給樸先生留了言,他立刻打電話向我們報警,所以才能及時救出你。不過小姐,你很勇敢,居然弄塌了樓梯,看樣子即使我們不到,你也能自己逃出來。」胖警察誇獎了她一番。
樸允兒只能紅著臉假笑,她能說什麼,她能說其實不是她有意把樓梯弄塌的,當初她實在太慌張了,誤打誤撞而已。
送走胖警察後,撲克兒長長地歎了口氣。坐回到沙發上時,就見裴俊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因為心虛的緣故,她垂下頭說:「想教訓些什麼,就慢慢說吧,這次是我不對,我認錯。」
久久沒有聲音,她忍不住偷偷抬頭看一眼,發現裴俊還是用著那種高深莫測的目光看著自己,一顆心不禁隨著那樣的目光翻飛了起來。
「沒事了。」裴俊忽然站起來向房門走去,經過她身邊時按了一下她的肩,匆匆說道:「生日快樂。」
等她轉頭回望時,他高大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