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晚六點,終於漸漸停歇了。
路燈照在地上,坑坑窪窪的小水潭像一面面小鏡子,折射出粼粼金光來。謝語清雙手插兜,數著地磚一格格地慢慢走,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她感覺自己已經脫胎換骨。
「我和媽媽和好了。」
跟在身後的季悠然揚眉而笑說:「那麼乖女孩,你想要什麼獎勵呢?」
謝語清哈地笑了一聲,故意刁難說:「是不是無論我要什麼都給?」
「沒問題。」
他答應得爽快,謝語清便也不客氣,沉吟道:「那好,我想想該要什麼……」前方正好有家花店,她頓時眼睛一亮,伸手指著那邊道,「我要花!」
「花?」不得不承認,這個要求的確出乎他的意外。
才剛進花店的門,店主便迎過來熱情地招呼說:「想買些什麼?這批藍玫瑰是新到的,現在最流行送女朋友了,要不要來幾枝?」
季悠然回頭看謝語清,她歪著腦袋似笑非笑,抱起手臂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這丫頭,是在試探他嗎?他雖不追趕時尚,卻也知道紅玫瑰代表愛情,黃玫瑰代表離別,康乃馨送給母親,波斯菊象徵純潔。送什麼樣的花,就代表什麼樣的情感,而她,究竟是一時興起單純地想要花,還是刻意為之想借此明瞭他的心事?
季悠然眼睛微瞇,心裡很快有了決定,扭頭對店主說:「請問有蝴蝶蘭嗎?」
「有有!」店主連忙從裡間取出一筒紫紅色的蝶形花束,修長的枝幹,盛放的**,非常漂亮,「這可是有洋蘭皇后之稱的phalaenopsis,女孩子們很喜歡的,而且也別緻。」
「只有這一種顏色嗎?」
「還有白色的、純黃的、紅點的,和紅線的四種,不過都在庫房,你如果要,我就得差人去取了。」
「那就這個吧,麻煩幫我包起來。」
店主當即取過包裝紙,一邊包紮一邊朝謝語清看了一眼說:「你女朋友很漂亮。」
季悠然笑笑回答:「她是很漂亮,不過可惜,不是我的女朋友。」
謝語清聽後眨了眨眼睛,表情有點怪異,看不出是鬆了口氣,還是有些不悅。
季悠然從店主手中接過花遞給她,「因為你沒有指定,所以擅自做主了。」
她繼續眨著眼睛,似乎成心抬槓,「其實我喜歡矢車菊。」
「那是人魚公主的花,你乖,別跟她搶。」
「你的語氣像在哄小孩。」謝語清不滿地撇嘴。
看著她難得一見的孩子氣的表情,季悠然笑了,拉著她轉身出門說:「走了。」這時手機再度響起,季洛發了短信來:「什麼時候能回來?」
「我們現在在回校的路上。」
「好,快點來,有話跟你說。」
蓋上翻蓋,轉眸,謝語清正捧著那束蝴蝶蘭放在鼻端嗅,一低頭間,異樣嬌憨。季悠然忽然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當她抬頭微訝地望他時,他卻狀似不經意地平視著前方說:「散步回去吧。」
謝語清微垂下眼,沒有掙脫。就那樣,手與手相牽,影與影相連,三月末最最溫柔的春風,慢慢地拂了過去。
足足半個小時後,才走到西校門,遠遠看見一人在路燈下踱來踱去,身形很熟悉,那人回頭,竟是季洛。謝語清和季悠然對視一眼,忽地臉上一紅,連忙鬆開彼此相握的手。
季洛將這一切瞧在眼中,暗暗好笑,故意咳嗽一聲後,才朝他們揚起手喊:「嗨!」
「究竟是什麼事情?很急嗎?」季悠然開始有不好的預感。
季洛歪了歪腦袋,慢吞吞地說:「哥,你最好有思想準備,那個……老媽來了!」
季悠然一驚,「什麼?」
「因為你遲遲不回家,老爸老媽覺得你很可能會放他們鴿子,所以決定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你不回家跟他們告別他們就
來這跟你告別。不過老爸有事走不開,所以老媽先過來的。」
「媽媽什麼時候到的?」
「下午給你打電話那會兒。」
「上帝,你為什麼現在才說?居然讓媽媽等我等了那麼久!」季悠然以手搭額呻吟了一聲,轉向謝語清,「你先回宿舍吧,我再跟你聯繫。」
「等等!」季洛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眨了眨眼睛說,「不好意思,老媽此來的另一個目的就是見見語清。」
季悠然一下緊張起來,看了看謝語清,忽地一扯季洛的手,把他揪到一旁低聲問:「你搞什麼鬼啊?你跟老媽說了些什麼啊?」
「我沒說什麼啊。」
「那媽媽怎麼會知道語清的?並且指名要見她?」
「這個……你可以理解為,她對第一個把她那英俊瀟灑聰明伶俐萬人迷的兒子我——」季洛一指自己的鼻子,眼中儘是笑意,「給甩了的女孩究竟是什麼模樣的。」
季悠然這才知道上了弟弟的當,只好哭笑不得地鬆開手。
「好了,現在苦命小差我奉太后意旨帶你們兩個回去,請乖乖眼我走吧。順帶附上一個好消息,老媽從家那邊帶了四隻歡蹦亂跳橫行霸道的大閘蟹過來,我們有口福了。」季洛一人一隻手,左擁右抱地拉著兩人前行,還不忘扭頭對謝語清多說一句,
「一人一隻,你也有份哦。」
就這樣,謝語清被一頭霧水地帶到了他們的母親——唐圓圓面前。這位伯母人如其名,果然……很圓很圓……
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圓圓的身子,這個從頭到腳長得很像無錫泥娃娃的中年富態婦人就是季悠然和季洛的媽媽?她不禁有些惡劣地想;幸好他們兩個都長得不像母親。
唐圓圓見到她,則是眼睛一亮,「你就是謝語清?哦哦哦,卡哇伊!好可愛的女孩子呢!」
可愛?她一怔,從小到大,從來沒人用這個詞語形容過她。
「來,告訴阿姨,你喜歡什麼顏色?」
「顏色?」粉紅色嗎?那是十四歲時的最愛;黑色?十七歲時的選擇……謝語清想了一會兒,搖頭說,「沒有特別喜歡的。」
「那喜歡什麼水果?」
「沒有特別討厭的。」
「星座是什麼?血型是什麼?」
謝語清望著一臉期待的唐圓圓,有些不能適應這個年紀的女人竟還像小女孩一樣迷戀星座和血型,但最後還是如實做了回答:「巨蟹座,a型。」
「哇哦,好星座耶,這個星座的女孩子最溫柔最顧家了!」唐圓圓高興地拉起了她的手,「喜歡旅遊嗎?」
「不怎麼喜歡。」
唐圓圓的臉一下子垮了下去,像受了什麼打擊似的說:「不喜歡旅遊?為什麼不喜歡?旅遊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情啊,能幫助我們吃到各地的美食……」
她的話還沒說完,季洛已湊過頭來含笑說:「語清你最好趁早習慣,我老媽是旅遊雜誌的主編,平生愛好有三,一是旅遊;
二是美食;三是八卦。」
謝語清有些不能適應,手足無措地說:「可惜這三樣我好像都不太行……」糟糕,話不投機,不知道唐伯母會不會不喜歡她……猛然間又自驚覺: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啊?就好像是女孩子在面對未來婆婆似的,小心翼翼,惟恐討不了對方歡心。
這種敕燒嬉?她的臉不由自主又紅了幾分。
季洛在一旁看得心中大叫有趣!他和謝語清好歹也算拍拖了幾個月,從來都沒見她有過半點忸怩靦腆,看樣子真的是不一樣啊。和老哥在一起時,謝語清才像個真正的十八九歲的青稚少女,會不知所措,會臉紅害羞,會忐忑不安,再不復先前的冷傲鎮定。
唐圓圓連忙圓場:「沒事沒事,那你都喜歡些什麼?」
「好像沒什麼特別喜歡的。」
唐圓圓的笑容僵了一分,又問:「那平時都會幹些什麼呢?」
「嗯……高三以前,除了唸書還是唸書,什麼活動都不參家,天天關房間裡做作業寫字;高三一年荒廢了學業,四處瘋狂地玩,流行什麼玩什麼,但現在想起來,也並不就是我真正喜歡的。至於現在——」謝語清說到這裡停下來,偷偷拿眼去瞧在廚房裡忙著做大閘蟹的季悠然,彷彿心犀相通似的,他也正好抬起頭,朝她微微一笑。
唐圓圓的眼珠骨碌碌地轉了一圈。
「現在我只想把落下的課程補回去,我要做這一行裡的精英!」謝語清凝視著季悠然的眼睛,斬釘截鐵地把這句話說完,果然從他臉上看到了讚許之色。
「不錯不錯,性格跟我家哥哥蠻像的呢,一動一靜,正好互補!而且巨蟹座和獅子座也蠻配的。」唐圓圓說著拍拍季洛的肩膀說,「這個女朋友媽媽喜歡,你可要好好把握,別讓她跑了。」
此話一出,不僅謝語清怔住,季悠然也是手一抖,鍋蓋掉到地上,發出好大的噪音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用目光無聲的詢問弟弟,季洛卻吊兒郎當的歪嘴一笑,順著唐圓圓的話說:「知道啦,母親大人有命,孩兒怎敢不聽?」
謝語清慌忙地說:「等等伯母,那個,我和季洛,不是……」
唐圓圓拍著她的手說:「我知道我知道,我這個小兒子是頑皮了些,跟隻猴子似的不定性,沒他哥哥穩重,不過我相信他肯定會好好對你的。」
「不是,其實我和他……」
她還沒說完,再度被人打斷,這次打斷她的人是季洛。只見季洛笑嘻嘻地摟住她的肩,裝出一副很親熱的模樣說:「那是肯定的!語清,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搞什麼啊?謝語清張著嘴巴,整個人陷入紊亂狀態,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而與此同時,一股焦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季洛吸吸鼻子說:「咦,什麼東西燒焦了?」
唐圓圓「啊」的一聲尖叫,跳起來衝進廚房說:「是螃蟹!天啊,哥哥你在幹什麼?」連忙手忙腳亂地關火盛出,不過已經
來不及,好幾塊蟹殼都已成了焦黑色。
「對不起,媽媽。」季悠然有些窘迫。
「真是的,你什麼時候起也變得眼你弟弟一樣做事情毛手毛腳的了?早知道我來做了……」唐圓圓一邊嘮叨,一邊把盤子端出來。
季洛幫著擺好碗筷雀躍說:「ok,最後一道菜也齊了,開吃吧!」
「去!」唐圓圓瞪了他一眼,「沒看見你女朋友還站著嗎?還不快去招呼人家?」
「不用……」
謝語清剛說了兩個字,季洛已拉著她的手走到桌旁說:「來來來,我們兩坐這裡。這只螃蟹沒焦,最好的給你。」
唐圓圓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線,說道:「這才對嘛!啊,看見你們就覺得這個時代還是很美好的,多麼可愛的青春啊……」
謝語清求助地看向季悠然,季悠然苦笑,朝她點點頭,暗示就先那麼對付著吧。她只好配合季洛糊里糊塗地演戲下去,一頓飯吃得不知是何滋味。
飯後唐圓圓又拉著她聊了好多的星座美食才肯放人,季悠然正想穿外套送她走,唐圓圓卻叫道:「季洛,時間不早了,快送語清回去吧。」
季悠然拿外套的手頓時停在了半空中,然後,頗有些無奈地收回來。
反觀季洛一臉開心地回答道:「遵命!母親大人!語清,我們走吧。」說完甜甜蜜蜜地拉著謝語清的手開門走出去。
「等等!」季悠然拿起那束蝴蝶蘭追到門邊,將花遞給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只好含糊其詞地說,「嗯……晚安。」
謝語清咬著下唇,沒來得及回他一聲晚安,便被季洛拉走了。
季悠然在門邊站了好一會兒,直到他們的背影都看不見了,才關上門。
唐圓圓一邊吃著獼猴桃一邊悠哉悠哉地說:「其實比起獅子座來,巨蟹座還是和處女座比較般配吧……」
他心中頓時一驚,「媽媽,你在說什麼?」
「呀,我在說什麼嗎?我沒說什麼啊!」唐圓圓將果皮往紙簍裡一扔,起身穿外套說,「嗯,我決定了,下期雜誌就策劃個星座與情侶旅遊的專題吧。」
「媽媽……」
「呀,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哦,乖兒子。」唐圓圓說著匆匆走到門口,想起什麼似的回身親了親他的臉頰,笑瞇瞇地說,「巨蟹座和處女座真的很配耶,你考慮一下?」
在他的驚愕中她大笑離去。季悠然摸著被媽媽親過的地方,長長地吁了口氣,即使原來不明白,現在也明白了——媽媽和季洛是故意的,故意這麼做,用意何在?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時侯,時機根本不對。
真無奈,有這麼一個活寶老媽,再加上一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弟弟……看來好戲就要上演了,只是很不甘心,自己竟成了其中被算計的一員。
拉開窗簾,雨後的夜空分外乾淨,空氣裡有潤澤的水因子,一直沁到心脾中來。
語清現在應該已經到宿舍了吧……
謝語清在宿舍樓下停住,轉身對季洛說:「謝謝你送我回來,再見。」
季洛連忙拉住她的手臂,「等等!不需要這麼著急吧?不如……我們聊聊?」
「聊聊?」她蹙起眉。
季洛將腕上的表展到她面前,「現在還不到九點,我們也很久沒見面了,聊聊吧。」
謝語清垂眼沉思了兩秒鐘,再抬起睫毛時表情已變得非常嚴肅,「好啊,我們好好聊聊。首先,請你解釋一下,今天晚上究竟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季洛裝傻。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你媽媽我們已經分手了?為什麼要讓她有這樣的誤會?為什麼要故意裝出一副我們還在談戀愛的曖昧模樣來?」
「喂喂,不必這麼嚴肅吧?」季洛失笑,撓撓頭說,「即使不是情侶了,也可以做朋友啊。和朋友的媽媽一起吃頓飯,讓你覺得這麼尷尬嗎?」
「請不要偷換概念,跟朋友的媽媽一起吃飯,和跟『男』朋友的媽媽一起吃飯,完全是兩回事情!」
季洛連忙舉手做投降狀,「okok,我承認我不對,你別這麼激動……其實是我媽問我老哥為什麼就要出國了還不回家跟二老告個別,我被追問得沒辦法,只好說是因為你最近出了點事,所以他走不開,於是老媽就又問,為什麼你出事他就走不開,你們兩個是什麼關係?我一想,對啊,你們兩個究竟是什麼關係呢?普通朋友嗎?普通朋友可沒這種交情的。男女朋友?你們兩個又不是……我那個為難啊,只好說,因為你是我的女朋友,又是他關係很好的學妹,你出了這麼大的事,不但我著急,哥哥也跟著擔心,所以留下來幫幫忙什麼的……」他一邊說著,一邊以眼睨她,看見橘黃色的燈光下,謝語清的臉變得很蒼白。
很好,現在她總算應該知道問題出在哪了吧?她跟哥哥兩個,感情進展的速度跟烏龜爬有得拼,看得在一旁的他都為他們著急,偏偏當事人猶自舉棋不定,任時間繼續蹉跎下去。眼看老哥就要出國,這段感情是吊著太牽腸掛肚,等著又沒結果,所以做弟弟的好心,來推波助瀾一把,看看究竟能走到何種地步。
「……綜上所述,就演變成了今天這樣。我的話說完了。」
謝語清低垂著頭,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其實何嘗不知季悠然對她的好已經超出了任何一個「朋友」的界線,只是貪戀那樣的溫柔,所以藉著一個「乾爹』的稱呼放任自己繼續享受他的呵護照顧下去。他不說,她也就裝作不知道,讓相處模式停留在混沌的戀人未滿狀態。她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她還沒做好接受新戀情的準備,而且時機也完全不對,現在的她,只想著該如何讓葉希好起來,無暇顧及自身的幸福。可是……這畢竟是不對的啊,太自私了,竟然沒有為季悠然考慮半分。
她絞著手指,很緊張、也很慚愧地開口說:「對不起……」
「噢?好端端的幹嗎道歉?」
「對不起,這麼久以來,一直都是這樣,從來只想到自己是多麼多麼難受,因為太痛苦了,所以抓住了一根浮木就不想鬆手,貪婪地想著有了依靠後日子會好過一些……對不起,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想的。我、我、我完全沒有顧及到季大哥的感受,即使偶爾想到了,也故作不知。他心裡肯定很為難,也讓伯父伯母跟著擔心了,我真是對不起你們。」
季洛愕然——糟糕,事情好像沒朝他所希望的方向發展!
「我……以後不會再去打攪季大哥了,自己的事情就應該自己面對自己解決才是。」謝語清扯出一個生硬的微笑,神色黯然地說,「謝謝他這麼久以來對我的幫助,現在,他應該全力以赴地為留學做準備才是……嗯,我不會再去耽誤他的時間了。對不起,請你幫我把話帶到吧,晚安!」她鞠了一躬,轉身匆匆衝進女生宿舍樓。
「等等,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話還沒說完……」季洛越說越小聲,右手尷尬地伸在半空,半響才僵硬地收回來,再次撓頭。這下可真的是糟了,推波助瀾不成,反而幫了倒忙。謝語清從來說到做到,她說不再去找大哥,就真的不會再找,這下可怎麼辦好?完了完了,萬一謝語清真的就這樣和大哥斷了,大哥那邊也許還不會怎麼責怪他,老媽那肯定會怪他出了這麼個餿主意,並買塊豆腐叫他去撞死!
季洛開始徹底無語,並且後悔連連。
而一口氣跑上樓的謝語清則在走廊盡頭的水房前停住,氣喘吁吁地靠到牆上,手上還抱著那束蝴蝶蘭,忽然間,眼睛就濕潤了,胸口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悶得難受。
這一天……這一天還是來了啊…—儘管早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儘管早已為這段感情的中止做了心理準備,但當它真的來到時,還是承受不住啊。
以後再也不能肆無忌憚地去找季大哥了,以後再也不能輕鬆自在地享受他的關心和體貼,以後不會再有那麼寬厚的手握著她,以後也不會再有人永遠在前方等著他……
生命好像忽然間缺失了一部分,變得空蕩蕩起來。
不應該再給別人添麻煩了……她一遍又一遍地這樣想。可是,可是啊,為什麼當對像換諸成季悠然時,就有了千萬個捨不得呢?如果說,季洛曾經是她陰暗生命中的一縷陽光,讓她以為有了復甦的希望,那麼季悠然就是溫暖的土壤和甘甜的雨水,在悄無聲息不知不覺中扶植她開出了新芽。
沒有陽光大不了做株陰生植物,但是沒有土壤和水份,她怎麼活得下去?失去了他,她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她已經不敢再去揣想今後的情形。
季大哥……乾爹……
謝語清滑坐到地上,抱著那束花,掙扎在放手與不放手之間,忍不住低聲啜泣。
過了大概十分鐘左右,走廊那頭幾個腳步聲自遠而近,意識到會被人發現,她連忙擦乾眼淚站起來,低著頭回宿舍。與那幾個女孩擦肩而過時,幾句對話飄入耳中——
「聽說了嗎?李方桐教授下周就要去劍橋當交換教授了。」
「當然知道,季悠然也要跟著去呢。」
「哪個季悠然?是不是就是設計學校新餐廳的那個?」
「除了他還有誰?那麼才華橫溢,真是前途無量啊!」
前途無量……的確,他的人生方向在一直朝前穩步發展,不應該為了她而停留下來,或是延誤進程。而他為她耽擱的時間,已經夠久了。
那麼,就到此為止吧。放他走,放他輕輕鬆鬆毫無負擔地走。
謝語清推開宿舍房門走進去,幾個室友上自習去了還沒回來,她找出一隻高腳玻璃杯,把花束插好,然後打開電腦上網搜索。
很久了,原來她認識季悠然,不知不覺就已經有了半年,而這束花,可以說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份實體禮物。會不會……也是最後一份?
網址打開,紅色花體字顯示著一句話——「蝴蝶蘭,花語: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嗎?她之所以要花,的確是帶了幾分試探的意味,可這樣的結果,原來、畢竟、終歸、還是……與愛無關啊……
那麼……季大哥,也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