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早早的起了身。小竹在外間睡的正香,雲清霜沒有叫醒她,自己打水洗漱。
鏡中人面色蒼白,氣色極差,眼下亦有深深的陰影。雲清霜對鏡上了些胭脂,勉勉強強遮掩住憔悴的容顏。
做完這一切,小竹才悠然醒轉。她不好意思道:「小姐,小竹睡遲了。」
雲清霜心不在焉道:「不打緊。」
小竹草草的梳洗一番後,笑瞇瞇給雲清霜端來了上好的碧螺春和四色點心。雪梨酥外層鬆脆,裡層香甜多汁,芙蓉糕入口即融,如絲般潤滑,玫瑰赤豆糕香糯可口,綠豆餅口味清香綿軟不粘牙,再配以濃郁甘醇,鮮爽生津的碧螺春,確是人間美味。
往日雲清霜每樣都會嘗一點,可今日著實沒有胃口,只舉起茶盅慢慢品著,心裡琢磨著該怎樣跟楚天官打聽才不著痕跡。
小竹見雲清霜無精打采的模樣,便想方設法的要逗她說話。她抿一抿唇,娓娓道:「小姐,方纔我去廚房,聽幾個廚子說,昨夜楚公子擒住一盜賊,聽說性子倔的很,楚公子交待下來,要他們做些飯菜送去,說是留著他還有用處。」
雲清霜手一抖,情急的按住她的雙肩問道,「你可知他被關在何處?」
小竹茫然的搖了搖頭。
雲清霜暗罵自己沉不住氣,幸好是在小竹面前失態,若是落在楚天官眼中,怕是早就被他瞧出破綻。
小竹自以為很瞭解雲清霜此刻的想法,她笑著開解道:「小姐放心,小竹早就打聽清楚了,不是張公子。」
雲清霜唇角一揚,微蘊出一點笑意。有這樣一名丫鬟在身邊,倒是省了她好些事。她雖面露笑容,心裡還在為夏侯熙擔心。放下杯盞,默默走到窗前,恰有一隊守衛經過,為首的正和楚天官低聲說著什麼,許是覺察到雲清霜的目光,楚天官朝這個方向看過來,對著她微微一笑。雲清霜斂去笑意,若在平日,她興許還會假意客套一下,但今天她連敷衍都吝嗇給予。
「拿走吧,」雲清霜指著桌上的點心道。
小竹也看出雲清霜心情不愈,不敢勸解,悻悻的將東西撤下。
一整天雲清霜都待在屋裡,司徒寒幾次差人喚她去前廳用飯,皆被她謝絕。司徒寒只道她是耍小性子,並未放在心上。
雲清霜左右盤算,靠小竹去打探消息,依照她的迷糊勁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為今之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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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雲清霜在小竹的茶水裡下了足夠份量的蒙汗藥,看她睡熟後,才換上夜行衣出了門。
她思量了一整天,無論楚天官抓回來的是夏侯熙與否,她都要設法弄清楚。白天她曾旁敲側擊的的問過廚子,可沒有人知道人被關在哪裡。而在別莊裡,最隱秘的地方就是司徒寒臥房底下的密室。對那裡,雲清霜顯然不陌生。
她打聽到司徒寒和楚天官整晚都在前廳議事,這對她來說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自然不可錯失。
她避過巡夜的守衛,剛想往柴房去,又忽然頓住了腳步。夏侯熙中的毒,已近十二個時辰,據司徒寒述說,十二個時辰之內會因傷口潰爛而亡,如若被擒獲的真是夏侯熙,當務之急,該盡快找到解藥才行。
雲清霜改變初衷,又折了回來。
司徒寒有一間獨立的書房,就安置在他臥房旁邊,被列為禁區,門前有專人把守。司徒寒極為看重,就連親生女兒,都不被獲准入內。向倫昨夜潛入書房偷走了兩本武功秘籍,令司徒寒大為惱怒,因此加派了人手,雲清霜料想所謂的解藥必定藏在書房中,她救夏侯熙心切,不惜以身涉險。
雲清霜故意慢吞吞的走過去,守衛警覺的叱問:「誰?」
雲清霜淺笑吟吟,走近了才道:「你看我是誰?」
「原來是大小姐,」守衛惶恐道,誰都知道這位司徒家的大小姐從小驕縱慣了,脾氣不太好。
雲清霜就是趁他不備,迅速點了他的穴道。其餘幾名護衛聞風而來,雲清霜依樣畫葫蘆,將他們一一收拾。她怕被人發現,又將他們挨個拖進裡屋。
現今的雲清霜比不得從前,稍微用了點力,便香汗淋漓,累的直喘氣。她抹去額上汗水,目光落在書房牆角的櫥櫃上,片刻不停的翻找起來。
司徒寒藏著不少寶貝,有些還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寶典和秘籍,雲清霜卻無暇顧及。但凡書籍,她通通棄之不理,看到瓶瓶罐罐,方打開。她跟在柳慕楓身邊多年,他的本事也學了七七八八。只需聞一聞,尋常的解藥還是能夠辨識的。雲清霜耐著性子,自上而下,每一瓶皆仔細辨別,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找到了雷公籐的解藥。另有一個玉瓶儲有十八顆七竅玲瓏丹,那可是治療內傷的靈丹妙藥,雲清霜想了想,一併收入囊中。
看一眼橫七豎八躺倒在地上的護院,她深吁了口氣,總算沒有白費心機。
沒有多做耽擱,雲清霜就摸到了柴房。有了上一回的經驗,尋到機關倒也沒費多少勁。雲清霜張望了下,確定四處無人,按下了牆上的突起。地上頓時出現一個黑幽幽的大洞,雲清霜試探著鑽進半個身體,摸索到一截梯子,那正是通往密室的暗道。
雲清霜小心翼翼合上秘道大門,待眼睛適應了底下的黑暗後,才輕手輕腳的往下走。她已經放慢了動作,但腳步聲在暗夜中仍舊清晰分明。
沒多久,雲清霜觸到又一堵牆,此處應該已是盡頭,依樣尋到機關,轟隆開啟後,她眼尖的瞧見一條人影匍匐在牆角。
雲清霜沒做多想,上前將他扶起,溫柔的喚道:「夏侯將軍。」
他沒有答話,雲清霜慌了手腳,急忙掏出解藥往他嘴裡送,還不停的問道:「大哥,你傷在哪裡?要不要緊?」
他別轉開頭,悶哼一聲。
雲清霜心思微轉,遲疑了片刻,柔聲道:「大哥,先服下解藥,我再慢慢同你解釋好嗎?」
他終於開了口,「你既不願坦誠,何必勉強。」
雲清霜聽著聲音有些不對,抬手虛扶了一下,拂開他披散在臉上的亂髮,這一眼望去,她大驚失色,「你不是夏侯熙。」
那人笑容和煦清淺,閒閒的道:「我何時說過我是夏侯熙?」
「你……」雲清霜情知被他捉弄,深深的咬住了唇。
被楚天官捉來的是向倫,而非夏侯熙。關心則亂,雲清霜若是靜下心來思量,就該想通,夏侯熙同樣知曉密室裡的機關,不必她相救自可逃脫,何況,楚天官還未必有能耐將夏侯熙生擒。
雲清霜恨恨的瞪他一眼,轉身就走。
向倫眼中微閃,滿面含笑道:「姑娘這就走了?」
雲清霜沒有理會。
「既然來了不如做件好事順便把我放了?」向倫眉目舒展,懶洋洋道。
雲清霜忍不住回頭出言譏諷,「閣下輕功蓋世,這地方怎麼困得住你?」
向倫笑笑,「那也要我能走動才行。」
之前沒有細看,他一說之下,雲清霜才注意到他的雙腿長時間保持一種姿勢,雖沒有似張若生那樣以鐵鏈鎖住,但是被制住了穴道。
雲清霜挑了挑眉,思忖著道:「放了你,對我有何好處?」
向倫將目光凝在雲清霜身上,哈哈一笑,「我可以幫你把解藥帶給夏侯熙。」
「你知道他在何處?」幾乎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話說出口,雲清霜微紅了臉。
向倫滿眼的戲謔,「我自然知道。」
「這件事我自己可以辦到,不勞你費心。」雲清霜垂著眼簾,態度冷淡。
「呵,」向倫笑道:「那你昨夜跟他走不就得了,也就沒有後面的事了。」
雲清霜漲紅了臉,久久說不出話來,想一走了之,到底不甘心。憋了半天,放出一句狠話,「楚天官怎麼沒把你殺了。」聲音輕若蟲鳴,實在沒有殺傷力。
向倫毫不介意,眨了眨眼,坦然道:「在他沒找到他想要的東西之前,當然還不能殺我。」
雲清霜似乎笑了一下,卻又聽的不太真切。靜默了一會,她拿定了主意,驀地出手替向倫解穴。她體力不支,第一下沒有拍開,第二次用盡了力氣才解穴成功。
向倫微微皺了下眉,他雖不清楚雲清霜的來歷,但憑他閱人的經驗,她該有很好的武學根基,怎麼都不該同初窺門徑的孩童似連力道都拿捏不準。他帶著關切的口吻輕聲道:「姑娘受了傷?」
雲清霜睨他一眼,不客氣的道:「你先管好你自己。」
向倫失笑,訕訕的摸了把鼻子。
「走吧。」雲清霜把一個玉瓶塞給他,走了一段路後,又把另一個玉瓶交到他手中。期間,沒有說任何話。
向倫搖了搖頭,這姑娘的性子還真是彆扭。偏生他的性格也執拗的很,越是不容易相處,他越是想方設法挑釁底線。他似笑非笑,裝作不經意的問道:「還有嗎?姑娘還是一次都拿出來吧。」
雲清霜肅了神色,不冷不熱的回了句,「要出這密室,還有三處機關,你盡可以自個去找。」
向倫啞然,長久都沒敢再吭聲。
雲清霜一直將他送出後門,嘴上沒有一句好話,也未給他好臉色瞧,儘管如此,向倫還是感覺得到她的良苦用心。他端端正正的向雲清霜行了一禮,「姑娘,向某從來不曾受過別人的恩惠,這次承蒙姑娘搭救,感激不盡,今後但有差遣,向某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雲清霜楞了一愣,之前見慣他嬉皮笑臉,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突然一本正經莊重有理,好生不習慣,須臾,她道:「不必如此,我也是有求與你。」
向倫把玩著手中的玉瓶,會心一笑,「那是舉手之勞。」
「你趕緊走吧,」雲清霜神色淡淡,她放了向倫,存有私心,實在受不起這份大禮。
向倫點點頭,朝雲清霜一抱拳,「姑娘,後會有期。」
「等一下,」眼見著向倫即將消失在暮色中,雲清霜又喚住他。
向倫只得折返,疑惑的看過來。
雲清霜咬了一下唇,輕輕道:「若是見著了夏侯熙,請他不要再來此處。」
向倫低頭想了一想,「話我一定替你轉達,但怎麼做,他自有主張。告辭。」
雲清霜幽幽長歎,微露黯然之色。
一回身,心驟然收緊。一人負手而立,風捲起他衣袍的一角,一雙清寂的眸子如煙似霧,此刻正一瞬不瞬的注視著她。
雲清霜呼吸急促,張了幾次口,終於聽到自己的聲音平平響起,「尉遲師兄。」頓了頓,復接道:「還沒歇息呢。」全然是沒話找話,雲清霜悔的恨不能掌自己的嘴。
尉遲駿不答反問道:「師妹在這裡做什麼?」
「散步,今晚月色迷人,適合賞月。」雲清霜信口一說,顧不得是夜月朗星疏,夜色混沌,實在算不上一個好天氣。
尉遲駿極為配合的舉頭望月,唇角掛著若有若無的清淺笑意。
雲清霜不知他是何時來的,也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麼,心裡直打鼓。
尉遲駿眸一轉,臉色遽地一沉,打雲清霜身邊經過的時候,丟下一句話,輕的恍如掠過耳邊的微風,「你好自為之,不要玩火自焚。」說罷,神色恢復自若,快的好似從未變過。
雲清霜的心緒被牢牢攥住,再想要問個明白,尉遲駿已然快步離開。一張臉慘白,渾無人色,尉遲駿是否認出了她的身份她尚不能確定,但她對自己的易容術突然之間喪失了信心。
回到屋裡,猶自驚魂未定,小竹依舊酣睡,雲清霜置換衣衫時才發覺內衫已全部被冷汗浸濕。她從屋子的這一頭跎到另一頭,始終無法靜下心。
即便現在尉遲駿還沒有發現她的秘密,長久下去,總有一天會露餡。況且,她假扮司徒盈有段時日了,身體如今每況愈下,恐怕再撐不了多久,她撫著腕上的玉鐲,細細思量後,決心鋌而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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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清霜不知道的是,在她用心打探司徒寒秘密的同時,司徒寒也對她起了疑心。
書房裡的解藥無端失竊,令司徒寒勃然大怒。他命楚天官將那一夜的守衛重罰,守衛熬不過重刑,吐露真言,所有的矛頭指向雲清霜一人。
雲清霜一念之差,沒有將他們殺了滅口,終釀出禍端。
回想自雲清霜回來後種種不合理的舉動,儘管容貌嗓音都沒有破綻,司徒寒還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例如,她的性子過於沉靜,與司徒盈的活潑差異頗大。
例如,從前的司徒盈嗜武成性鞭不離手,現今,每每司徒寒或者楚天官邀她練武,總被她以各種理由拒絕。
例如,司徒盈刁蠻任性,有時連司徒寒的話也是置之不理,而今卻斯文有禮,對司徒寒更是言聽計從。
許多細節在眼前一閃而過,對她的身份有了懷疑後,不合理的行為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
司徒寒同楚天官對視數眼,面上儘是一片陰霾之色。他咬牙切齒道:「這丫頭什麼來路,膽敢糊弄於我。」
楚天官支支吾吾的,不敢在此時接話。
「當日我讓你去試探她,你竟沒有看出半點不妥?」司徒寒怒極,手指捏的咯咯作響。
楚天官表情凝固,躊躇半響後道:「師傅,師妹她……」
「住口,她不是你師妹。」司徒寒厲聲打斷他。
「是,是,弟子說錯了話。」楚天官抬眼偷看司徒寒臉色,改口道:「當日我遵照師傅的意思試探她,並且誘她使出降雪玄霜劍法,她使的中規中矩,毫無差錯,弟子這才相信了她。」
「噢?竟有這事?」司徒寒蹙眉,面色陰沉不定。
楚天官平了氣息,慇勤道:「師傅,此事不易操之過急,交給弟子想個萬全之策吧。」
「不必,」司徒寒擺擺手,「我自有主張。」
他給雲清霜下了套,專等她來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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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是在傍晚時分驟然而降。
雷聲隆隆,閃電不斷,辟辟啪啪的打在屋頂上、窗欞上,驀地讓人心浮氣躁。
雲清霜借口身體不適,要早早歇息,任何人不得打擾。小竹亦不敢驚動她,取了一方帕子,在燈下利索的繡花。
雲清霜手腳敏捷的鑽出窗戶,悄無聲息,回頭見小竹還在外間專心致志的做工,對此一無所知,唇邊不自覺浮起一絲淺笑。
這些天,她每晚都跑去花園搜尋,儘管一無所獲,仍然堅持不懈。
亭台樓閣,假山流水,每一處她都有仔細找過,可所謂的密道機關,杳無蹤跡。
雲清霜暗歎:如果密道當真藏匿在花園中,那設計此機關的人一定有顆玲瓏心。
雨越下越大,短時間裡沒有停止的趨勢。雲清霜早就被淋成了落湯雞,但這樣的天氣也有好處,便於她隱藏行跡,她留下的腳印也很快會被雨水沖散。
雲清霜舒展的眉頭因遲遲找不到線索而皺起,正打算離去,漸進的人聲夾雜在狂風驟雨聲中傳入了她耳中。她功力盡失,加上氣候的原因,直到近乎咫尺才發覺有人接近,想要在這時離開已然不可能,情急之下,她身形一縮,藏進了兩座假山間的縫隙裡。所幸她身材嬌小,勉強容身。雨簾密佈,天色灰沉,她可以將外面的景象看的一清二楚,但外面的人卻無法瞧見裡面的情景。
來的只有兩人,司徒寒和楚天官,各自打了柄油布傘。他們邊走邊竊竊私語,雲清霜無法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但此時此刻,在大雨滂沱的深夜,他二人突然出現在這裡,定有古怪。
雲清霜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她一直在追尋的秘密,會在今夜揭曉。
司徒寒帶著一身的寒氣,神色木然,楚天官則面無表情,美目斜斜的睨過雲清霜之前站立過的地方,挑起一絲不易覺察的詭異笑意。他們接近假山時,雲清霜心跳遽然加快,手指縮緊握成拳,目光漸漸幽深。
司徒寒瞇起眼輕喚了聲:「天官。」
楚天官會意,低頭答道:「是,師傅。」
雲清霜弄不清他們在打什麼啞謎,唯有密切注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楚天官俯下身,從左邊開始數起,雲清霜跟著他的步子一起數,數到第十八的時候,楚天官伸手搬開了那株盆栽。
雲清霜心念一動,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於逮到機會能一窺究竟。
楚天官的手在盆栽下撥動幾下,雲清霜左首的假山轟隆一聲裂開一條縫,慢慢擴張開,逐漸形成可容一人進出的通道。
雲清霜恍然大悟,她受了地下密室的影響,只在壁上尋找機關,豈料這花園的密道機關卻是藏在地下。她心情激動,心跳越發劇烈。她用雙手摀住胸口,緩緩撫平躁動的情緒。
司徒寒和楚天官一前一後進入,雲清霜耐著性子等待。她心潮起伏,久久難以平靜。期許已久的秘密就快揭露,好比久未歸家之人,忽然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想見又不敢見,怕會是一場破碎的美夢。
約莫一袋煙的功夫,司徒寒和楚天官陸續走了出來。神色如常,看不出一絲情緒。司徒寒囑咐了幾句,楚天官連連點頭,隨後,關閉了密道,把一切復位。
雲清霜在他們離開後又靜待稍許時辰,才走出夾縫。她微沉吟,彈了彈衣袖,深深的吸口氣,半蹲下身體,挪開了第十八株盆栽。手探到底下,果然有一個指頭大小的突起。她定了定神,果斷的按下。
如同方纔所見一般,左面的假山往兩端分開,她費盡心思打探的密道此刻顯現在她面前。
她揚手撫過面頰,抿緊了唇,平整了氣息,毅然而然踏入。
出乎她的意料,室內光亮有如白晝。雙目被灼的難受,她閉了閉眼,爾後才仰起臉,原來頂上懸有數十顆夜明珠,照的滿室清輝,絢麗奪目。
這些夜明珠每一顆皆價值連城。
雲清霜暗暗心驚,眸中含了絲冷意,對隱藏在密室中的秘密愈加好奇。她一步步的往裡走,真像已然呼之欲出。走了一段路的平地,她感覺地勢在往下傾斜,又向前行進許久,復又往上,旋即再次向下,好似翻過一座小小的山坡。
終於看到前方有一道門,雲清霜快步走近,猶豫了下,悄悄拉開一條縫。
這是一間足以容納百人的練功房。正在練武的人,幾乎全是彪形大漢,清一色的黑衣黑褲,手中舉著一摸一樣的青鋼劍,十六人一組,擺成一個奇怪的陣勢。雲清霜定睛一看,還有幾個眼熟的人影,正是當日將她當作司徒盈捉回別莊的那幾人。
陣勢移動,劍光微閃,黑衣人動作是出奇的一致。
雲清霜若有所思,看情形,他們是在練習一種劍陣。劍術極普通,在雲清霜這樣使劍的行家眼裡,根本不屑一顧,妙就妙在配合默契,一環緊扣一環,一人移開,另一人立即補上他剛才的方位,配合的天衣無縫。
她仔細估量,若在她沒有中毒之前,其中的任何一人都不是她的敵手,但組成劍陣後,她要破解需在百招之後,若十幾個劍陣同時施展威力,恐怕幾十個武林高手都沒辦法抵擋。如果這樣的劍陣有上百個呢,豈不是千軍萬馬都任憑掃蕩。
雲清霜被自己的想法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寬袍下的素手微微顫抖。心中雖有些驚恐,思想沒有絲毫鬆懈,她注意到那些黑衣人眼神呆滯目光渙散,舉手投足像是被人牽引的木頭人,她隱隱有不詳的預感。
司徒寒養了這麼些武士在家中,並且餵他們吃下失去本性的迷藥,他……意欲何為?
手裡捏了一把濡濕的汗水,心彷彿不受控制的要跳將出來,胸口悶悶的,腳下亦一滑,險些摔倒在地。
忽意識到她必須馬上把這消息轉述給夏侯熙,憑他的經驗和智慧,定能識破天機。
雲清霜轉身按原路返回,心急火燎,腳步踉蹌。鑽出假山,冷不防一柄長劍橫裡襲來,抵住她脖頸。雲清霜閃避不及,被逮了個正著。
「師妹這是打哪兒來啊?」一反以往柔媚的嗓音,楚天官陰惻惻道。
司徒寒一張臉晦暗陰沉,冰冷的眸子透著殘酷的殺機。
雲清霜情知大事不妙,心一橫,索性合上了雙眼。
司徒寒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足以使之粉碎,「說,是誰派你來的?又是誰指使你假冒盈兒的?」
雲清霜忍住痛,湛然一笑道:「沒有人指使,你要殺便殺吧。」
司徒寒眉心怒氣湧動,一巴掌揮過去,因惱她假冒愛女,這一下用了八分氣力,血水混雜著雨水自雲清霜唇邊沁出,她伸手抹去,無畏的聳了聳肩。
楚天官道:「師傅切勿動怒,弟子自有辦法讓她開口。」他不懷好意的笑,讓雲清霜渾身輕顫,她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絕對不可以受辱。她剛想咬舌自盡,楚天官早有所覺,攥住她的下顎,「想死也沒那麼容易。」另一隻手在雲清霜嬌嫩的肌膚上撫摩。
雲清霜噁心的只想吐,她啐出一口鮮血,怒目而視。
楚天官不惱也不怒,他伸手探向雲清霜的衣襟,突地一用力,只聽得衣帛被撕裂的聲響,雲清霜雙肩上□的皮膚觸到微雨還寒的空氣,不自覺打了個冷噤。她又羞又急,但她穴道被制,沒有辦法動彈,一行清淚緩緩滑下。
司徒寒背轉過身,不參與亦不阻止。
得了他的默許,楚天官愈加肆無忌憚,他扣住雲清霜的雙手高舉過頂,唇就要湊上去,雲清霜性子剛烈,怎堪受此侮辱,恨不能立刻死去。
就在此時,一支袖箭破空而至,勁道奇大,速度極快,饒是楚天官武藝超絕,竟然避不開,司徒寒發覺不對勁,格劍一擋,雖將袖箭掃落地下,虎口隱隱作痛。
「師侄住手。」司徒寒見形勢危急,楚天官命在旦夕,急忙出聲喝止。
尉遲駿充耳不聞,忽地長嘯一聲,玉簫一揮,痛下殺手,眼看楚天官就要斃於他簫下,司徒寒顧不得背上以大欺小的罵名,挺身而上,用鐵拐接下尉遲駿的殺招。
司徒寒一進入戰局,楚天官壓力驟減,他瞅準時機發劍還擊,想仗著寶劍之力削斷尉遲駿的玉簫,挫一挫他的銳氣,孰料尉遲駿的暖玉簫也非俗物,他就著玉簫吹出一口純陽罡氣,直撲楚天官面門,楚天官哪裡經受的住,被生生逼退。
司徒寒一面抵擋尉遲駿的攻勢,一面道:「師侄有話好說。」
礙於司徒寒的面子,尉遲駿收起玉簫,退開兩步,司徒寒也及時收手。尉遲駿扯下蓑衣,遮蓋住雲清霜身上□在外的肌膚,並解開她被封住的穴道,將她護到身後。
雲清霜投以感激的一瞥,尉遲駿對著她溫和的點了下頭,偏過頭時,又恢復了冷冽。
「師侄,這女子並非盈兒,她喬裝改扮而來,必有圖謀,天官只不過想讓她說實話而已,你又何必動怒。」司徒寒語氣不快,眉心微見怒氣。
尉遲駿只是冷笑。
楚天官在尉遲駿手下慘敗,恨的咬牙切齒,他適時插進嘴:「尉遲師兄百般維護她,是何居心?」
這話在司徒寒在心中多少起到一些作用,他看向尉遲駿的眼神稍有狐疑。
尉遲駿態度不卑不亢,拂一拂衣袖,「師叔用如此卑劣手段欺凌一女流之輩就不怕被江湖人恥笑嗎?」
「哼。」楚天官搶先說道:「對她何必講道義?」
尉遲駿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敢問她究竟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令師叔棄江湖道義不顧?」
楚天官被問的啞口無言,尉遲駿目光自他面上迅速滑過,神色冷清,帶一絲不屑。
司徒寒唇微動,沉吟須臾,沉聲道:「她有恃無恐混入莊院,盈兒一定早就落入她的手中,不對她嚴刑逼供,她焉肯招認?」停頓少許,面上更是森冷無情,「賢侄一再替她說好話,莫非真有苟且?」
「你……你休要血口噴人,」雲清霜因憤怒滿面通紅,「你為老不尊,妄稱武林前輩。」她身體微顫,胸口起伏,著實被氣的不輕。
尉遲駿臉微醺,隱有薄怒,如若司徒寒不是他的師叔,只怕已是兵刃相見。他的目光清如水,斬釘截鐵道:「師叔,無論你是否阻攔,今天我都要帶她走。」
雲清霜猛一抬頭看他一眼,雙眸蒙上一層淡淡的朦朧的憂傷。
司徒寒手中鐵拐在地上狠點幾下,譏誚道:「賢侄想清楚了,你這樣做可值得?」
尉遲駿撇嘴一笑,「師叔該比我更清楚。」語中暗賦玄機,司徒寒竟無言以對。
楚天官目光閃動,忽身形虛晃一下,倏地發力,雙手掐住了雲清霜的脖子。這一變故極其突然,饒是尉遲駿一直密切注意他的舉動,仍是來不及阻止。
雲清霜頓覺呼吸困難,頭暈目眩,臉也憋的通紅,連視線都開始模糊。
尉遲駿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薄唇緊抿著,劍眉蹙起,清澈的眸光逐漸陰沉。他以蕭指著楚天官,聲音冷厲至極,「放開她。」
楚天官拖著雲清霜往後退開數步,得意的笑道:「你再往前一步,我立刻殺了她。」
雲清霜意識還算清明,此時楚天官鉗住她喉嚨的力道稍減小,可惜她手上使不出勁,否則還是有機會反敗為勝。
尉遲駿渾身透著冰冷死寂的氣息,雲清霜見過他調笑捉弄的神情,看見過溫柔細心的時候,偏偏就沒有瞧見過他這般森冷陰鷙的表情。心頭彷彿有小鹿在胡衝亂撞,雲清霜心下惶然。
楚天官手伸到了雲清霜的臉上,長長的指甲戳的她生疼,陰陽怪氣道:「讓我先瞧瞧這妖女的廬山真面目,」說罷,熟練的抓到她耳後一拉,卻沒有如他意料中的扯下一副人皮面具,不禁「咦」了一聲。
司徒寒到底比他經驗老道,從囊中掏出一隻玉瓶丟過去,高聲道:「她用的是易容丹。」邊說,雙目死死盯住尉遲駿,無半分鬆懈。
楚天官把瓶中水一股腦兒的倒在雲清霜臉上,粗暴的抹了幾下,果真刮下一小團粉末,他暗罵一句,手上加勁,不多一會兒,雲清霜就恢復了其本來的面目。
楚天官打量後暗道:是名絕色女子,甚至比司徒盈還要美上幾分。只可惜臉色是近乎病態的慘白,比不上司徒盈的健康紅潤。
儘管尉遲駿早已在心中認定,還是在瞥見雲清霜略顯蒼白的面容時,心不由自主的狂跳起來。
而司徒寒卻在此時如見鬼魅般的驚叫:「是你!」他見過雲清霜,並且還同她交過手,雲清霜只道是這原因,不料下一刻司徒寒一腳將楚天官踹開,摟住雲清霜老淚縱橫道:「你是我的女兒啊。」
雲清霜驚駭萬分,這人不是瘋魔了吧。
尉遲駿和楚天官同樣一臉的莫名,但不同的是,尉遲駿心裡一鬆,長出一口氣,無論如何,雲清霜總算是暫時脫離了危險,而楚天官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始終陰晴不定。
雲清霜在司徒寒懷裡掙脫不開,頭皮陣陣發麻,面對剛才還要將她置於死地如今卻口口聲聲叫她女兒的人,這種感覺太過怪異。
司徒寒又是歡喜又是惱怒,喜的是離散多年的女兒能夠重逢,怒的是自己有眼無珠險些傷害到她。他拍了拍雲清霜的背給她順氣,並朝楚天官狠狠剜了一眼。似乎還是不解氣,他放開雲清霜,走到楚天官跟前,二話沒說便是一個耳光,這力道比之打雲清霜那次有過之而無不及,楚天官被打懵了,頰上留下深深的五道指印,可他敢怒不敢言。
雲清霜在心中冷哼,這又是做戲給誰看。難不成見自己軟硬不吃,連苦肉計都使出來了。
尉遲駿亦不知司徒寒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這大好時機,不走更待何時,他不動聲色的移步,拽住雲清霜寬大衣袍下的纖纖玉手,壓低了嗓音道:「雲姑娘,快隨我走。」
雲清霜反應極快,一怔之下馬上點了點頭。
但司徒寒又怎會讓他們輕易離開,察覺異樣,立即擋住他們的去路。花園中只此一條通道,除非有上天入地的本領。
司徒寒陰沉著臉,但語氣又是懇切的,「師侄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又豈會傷害自己的親生女兒。」
雲清霜還是不敢輕信他的話,尉遲駿則沉默不語。
誰都沒有料到司徒寒竟在這時出手,長袖一拂,左臂疾伸,手中鐵拐直打尉遲駿肋部,尉遲駿原本就將玉簫橫在胸前,這一下想都沒想,伸手便擋。怎知,司徒寒的目標不是尉遲駿,而是他身旁的雲清霜,他驟然變招,拼著被尉遲駿的玉簫點中,他的手掌也按上了雲清霜的肩頭。
尉遲駿怕他會對雲清霜不利,生生收了招。雲清霜身體微晃一下便失去了知覺,司徒寒將她接在手中。
尉遲駿急的腦門上起了一層薄汗,瞬息之間腦中已經濾過數種應對方式,他唯恐雲清霜已遭到不測,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司徒寒面無表情道:「我只是點了她的穴道。」
尉遲駿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對司徒寒愈加戒備。
司徒寒抱起雲清霜往臥房處走去,尉遲駿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頭,冷不防司徒寒一個轉身,冷聲冷氣道:「她是我的女兒,你真以為我會害她?」
司徒寒幾次三番重複雲清霜是他的女兒,可是,無憑無據,又怎能讓尉遲駿信服。他淡瞥了司徒寒一眼,不言不語,仍然跟在左右,擺明了就是對司徒寒不信任。
司徒寒冷哼了一聲,逕自走了。
尉遲駿見他將雲清霜送到她的臥房,並叮囑小竹仔細伺候著,他又在門口守了一會,才離開。但是他並沒有走遠,而是去而復返,跟蹤司徒寒回到他自己的臥房。
司徒寒心事重重,竟沒有發現有人在窗外窺視。他先是靠床閉目沉思了片刻,驀然睜眼,從床底下翻出一隻檀木箱,探入其中,搗騰許久,摸出一副畫卷。因心潮起伏,手指微顫,紮在畫捲上的紅絲線他試了幾次都沒能解開。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集中思想,好不容易才展開了畫卷。
司徒寒望著畫像發呆,尉遲駿隔著一道窗戶看不真切,但隱約可以瞧見個大概。畫上是一名女子,依稀有班姬續史之姿,謝庭詠雪之態,尉遲駿調整了角度,凝神再度望去,不免大吃一驚,畫上女子同雲清霜的面容極其相似,甚至連嘴角一顆不起眼的小痣都一模一樣。若不是紙張有些泛黃,尉遲駿一定會認定畫像上的女子就是雲清霜。
司徒寒用手背婆娑著畫像,目不轉睛的盯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緩慢將之收起,依舊放進檀木箱。
看他手上的動作,應該對這幅畫像極其鍾愛。尉遲駿想起他的話,心裡有了底,如果他沒有猜錯,畫上女子應該是雲清霜的母親。如此看來,關於雲清霜的身世,司徒寒可能真的沒有說謊。
司徒寒佝僂著身軀,本來挺拔的身姿逐漸呈現老態,在尉遲駿眼中,這位師叔雖然脾氣古怪了些,但一直都是叱吒風雲的人物,原來褪去光鮮的表皮,他也是一疲態盡現的老者。
司徒寒哪裡知道一舉一動皆被門外的尉遲駿看在眼裡,他將雙手撐在腦後慢慢躺下,一種哀傷的氣息在他眼底無聲的流淌過,他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