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雲清霜還是對他抱有很強的敵意,但漸漸的她發現,司徒寒對她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比之她冒充司徒盈那段日子照顧的更為周祥,作為一個父親他能做到的也就是如此了。
只有兩人獨處時,司徒寒會靜靜看著她,不發一言。
雲清霜滿心的疑惑,如果他對她有所企圖,大可以用其他方式,何必低聲下氣,關愛有加,這情形倒像是他要極力彌補這缺失的十幾年的遺憾。
對於自己的身世,雲清霜不是沒有過疑問。她曾經幻想過柳慕楓便是她的親身父親,只不過因為某些原因,他們暫時不能相認,只能以師徒的名分相稱。但在柳絮出現以後,她終於明白,幻想只能是幻想,不可能成為現實。當北辰國朝淵帝雲靜庭以那樣一種方式出現在她面前時,她一度以為他們之間或多或少有些關聯,甚至,她還懷疑過夏侯熙的師傅駱英奇。只是,她怎麼都不會想到,她竟然會和司徒寒有著千絲萬縷的血緣關係。
儘管她嘴上不願承認,心中早已信了七七八八。
司徒寒心裡原先難解的疑問,此時盡釋,正因為雲清霜是她的女兒,她會使降雪玄霜劍也就不足為奇了。每每注視著雲清霜,他眼前就會飄起那一抹窈窕的身影,他曾經將這門家傳絕學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了他此生最愛的女子。
在雲清霜第一次闖入別莊時,司徒寒曾和她過招,那一晚燈火昏暗他並沒有仔細看清雲清霜的長相,將她打入地牢後,他愈想愈覺得不對勁,但隨即雲清霜就與張若生、夏侯熙一同離開,他沒有找到機會證實自己的猜測。也曾派人追查雲清霜的下落,卻始終沒有結果,也就不了了之。這次,意外相逢,怎能不讓他欣喜若狂。
雲清霜傷的不重,那一巴掌只不過讓她的臉腫了幾天,司徒寒卻讓她在床上靜心休養,並且親自過問她的飲食。雲清霜不擔心他在飯菜裡下毒,她已是病入膏肓,中毒與否已無關緊要。
雲清霜等著司徒寒給她一個滿意的解釋,至少也該告訴她為何這十幾年來自己從來不知道他的存在。可每次雲清霜把話題轉入,司徒寒總是想方設法叉開去。雲清霜迫切希望瞭解內情,如若司徒寒當真是她的親生父親,她現在所做的一切勢必要停止。但是司徒寒迴避,她沒法勉強。
雲清霜整理著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思緒稍嫌混亂,這時,有人揭簾而入。她只道是司徒寒,並沒有抬頭,直到聽到小竹清脆的聲音中分明帶著喜悅,「尉遲公子。」
她詫異的抬眼望去,尉遲駿已經站在了床頭。這還是自雲清霜被司徒寒帶回臥房後,他首度露面。
尉遲駿著一襲白衣,素淡如荷。相同色系的衣衫,穿在楚天官身上有很濃的脂粉味,而尉遲駿非但沒有給人這種感覺,反而更添幾分俊朗和不羈。夏侯熙性喜黑衣,有時也著月白色輕袍,尉遲駿似乎對青色衣衫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偏執,但不可否認,此時白衣倜儻的他,飄逸出塵,宛若畫中人。
許是驚覺自己注視了他太久,雲清霜雙頰微燙,垂下眼低聲道:「尉遲……公子。」師兄二字是再也叫不出口了。
尉遲駿低頭打量她,她的面色依舊蒼白如紙,本就巴掌大的臉更見消瘦,他無聲歎了口氣,視線無法從她身上轉移。
氣氛有些沉悶。
小竹極識眼色,她曉得尉遲駿定是有話要同小姐講,說了句「我給公子沏茶去」,連蹦帶跳的跑了。
小竹本是好意,但剩下兩人單獨相處,好像更加尷尬了。
雲清霜吃不準尉遲駿的來意,不敢隨意開口。她雙手緊抓著被子,因心情緊張鼻尖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尉遲駿突然問道:「雲姑娘,你可否告訴我,你來這裡的目的?」他的表情無變化,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雲清霜想了又想,無從開口。尉遲駿幾次救了自己的性命,按理說不該瞞他,可他又是天闃國大將尉遲炯的孫子,有朝一日兩國交戰,勢必會在戰場上兵刃相見,雲清霜說服不了自己。
尉遲駿蹙著眉,陰鬱道:「姑娘似有難言之隱,那就不為難姑娘了。但還請姑娘告知另一件事。」
雲清霜想不到還有什麼事比這更重要,一時也沒法仔細思量,點了點頭:「公子請說。」
尉遲駿眸中閃過一絲不可見的哀戚,拉低了嗓音,「你並不是受了內傷,而是中了劇毒,對不對?」
雲清霜頓時心亂如麻,眼睫微微顫動。她緊咬著下唇,就是不吱聲。
尉遲駿臉色寒峻,手抓進了她的肩膀,五指緩緩收攏,「當初在山洞時,師叔診斷出的毒並沒有解除是不是?」
雲清霜猶豫片刻,幾不可察的點下頭。
尉遲駿俊臉上血色盡褪。他清楚的知道不管什麼樣的毒,在人體內留存的時間越長,其危害性也就越大。雲清霜師從奇才柳慕楓,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這種毒非常的棘手,她一時半會找不到好的方法,於是就耽擱了下來。
尉遲駿一把拉起雲清霜,「跟我走。」
雲清霜神色茫然而驚疑不定,「去哪裡?」
「解毒。」尉遲駿言簡意賅道。
雲清霜一甩手,拼勁全力掙脫開他的束縛,尉遲駿措手不及,手臂虛懸在半空,但他再一次如鋼鐵般箍緊她的手腕,眉梢一挑,不容她抗拒。
一個不願走,一個非要帶她走,正在糾纏的時候,又有人走了進來。雲清霜急道:「你放手。」尉遲駿死死拽著就是不肯鬆開。
「呦,師妹房裡好熱鬧。」
這嗓音,雲清霜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
尉遲駿目光素冷,眸光自楚天官臉上飛掠而過。
雲清霜險些被他毀了清白,對他恨之入骨,他倒是還有臉來。
楚天官像是絲毫不覺得氣氛有異,大搖大擺的揀了張椅子坐下,瞥了眼桌子,笑容諂媚道:「連杯水都沒有,師妹的待客之道甚是奇特。」
雲清霜冷哼一聲,尉遲駿冷淡的目光凝成一道鋒利的光芒,沒人理會他,楚天官討了個沒趣,他以拳掩唇輕咳,眼斜睨著尉遲駿慢條斯理道:「尉遲師兄,師傅有請。」他故意加重了那個「請」字,聽來語調甚為古怪。
尉遲駿只遲疑了一會,放開雲清霜,對著她略略頷首道:「我去去便回,你在這兒等我。」
雲清霜下意識的點頭,覺得不妥又搖了搖頭,再抬頭時,尉遲駿和楚天官都已經離開。尉遲駿要強行帶走她,被楚天官攪了局本是好事,但到底有什麼緊要的事讓楚天官竟然尋到了她的房裡,這太不合乎情理。
雲清霜知道司徒寒定然在謀劃一個驚天的大陰謀,但憑她的閱歷無法猜透他的心思,她苦思冥想了半日,沒有結果,只得暫且作罷。
尉遲駿卻沒有在他約定的時間回來,雲清霜擔心有變的同時,也鬆了口氣。她所中的毒,她心裡最為清楚,尉遲駿不明真相,到頭來只怕會失望。雲清霜內心細膩敏銳,她早就覺察到尉遲駿對她的關心已經超乎一般的友情,別說她如今性命垂危,無法回報他的深情,即便她身體安康,他們之間還有著永遠無法衝破的阻隔,更何況,在她心中,夏侯熙仍舊佔據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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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披衣下床,推醒小竹後,拽著睡眼惺忪的小竹一路小跑出去。沒有意外的在院落的一角瞧見了司徒寒,他武功高強,雲清霜能聽到的他自然不可能錯失。其他弟子也陸續走出臥房,集中在空地處,手執兵器,個個凜起十二分的精神,看情形似有強敵來襲。雲清霜在他們中間掃了一眼,沒有發現尉遲駿。
「師妹。」楚天官慇勤的招呼道。雲清霜實在不願搭理他,一扭頭,跑的遠遠的。很快她看到有守衛急切的闖入,忙湊過去,剛巧聽到他在同司徒寒稟告:「啟稟莊主,有大隊官兵包圍了別莊。」
司徒寒恍若未聞,守衛重複一遍後,他神色一凜,「有多少人?」
「大概有五千人,小人眼拙,帶頭的好像是御林軍統領施皓歌。」
雲清霜大奇,難道是司徒寒在園中密室養死士的秘密被洩露了出去,御林軍竟是為此而來的嗎?司徒寒想必也是和雲清霜同樣的心思,眼角不住的瞥向花園處。
轉眼間,有幾十人魚貫而入,手中舉著火把,瞬間照亮了夜空。
為首一人濃眉大眼,身板魁梧,大約便是守衛口中的御林軍統領施皓歌。司徒寒抱拳道:「不知施統領深夜駕臨有何貴幹?」
「施某奉旨前來找尋一人,有驚擾莊主的地方,還請包涵。」施皓歌的態度還算客氣,司徒寒舒了口氣。
「不知統領要找何人,有用得著鄙莊的地方自當效勞。」他端著笑臉道。
施皓歌一抬下巴,努了努嘴,「不勞莊主費心,人我已經找到了,就在莊主身後。」
「誰?」司徒寒訝然道,轉過身,目光和同樣一臉驚異的雲清霜撞在一起。
「是雲姑娘。」施皓歌神色自如道。
笑容僵在司徒寒臉上,面色稍有不霽,「統領是在開玩笑吧,那是小女清霜。」
施皓歌面部神情深不可測,「沒錯,就是她,雲清霜,雲姑娘。」
雲清霜愣住了,薄唇微掀,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出來。
司徒寒臉上表情有些扭曲,他隱忍道:「敢問小女犯了何事?」
施皓歌聳了聳肩,「施某只是奉旨帶雲姑娘回宮,其餘一概不知。」
「你簡直欺人太甚,」司徒寒被激怒了,額上青筋浮現,雙眼冒火。
施皓歌毫不示弱的爭鋒相對,「莊主言重了。」
多年前的一幕再現眼前,司徒寒手握成拳,愈捏愈緊,週身凝聚著重重殺氣,他絕不能讓悲劇重演,否則他這些年的謀劃又是為了什麼。
雲清霜撫著額頭,怎麼都理不出頭緒。
「天官,拿我的鐵拐來,」司徒寒瞇起眼,「久聞施統領身懷絕技,今日正好領教一番。」
「莊主有命,豈敢不從。但莊主贏了施某手中的劍,還要勝了門外的五千鐵騎才行。施某乃一屆武夫,死不足惜,但雲姑娘非帶走不可。」施皓歌語氣平穩,說的稀鬆平常。說罷揚起手中劍,拔去劍鞘扔在一邊,「莊主,請。」
「慢著,」卻是雲清霜挺身而上,攔在兩人中間。「我跟你走。」這話是對著施皓歌說的。
司徒寒喝道:「霜兒,你退回去。」
雲清霜固執的搖了搖頭。施皓歌說的沒錯,司徒寒武功再高強,也抵擋不住五千鐵騎,除非他動用密室中訓練有素的死士,但這怕是他的秘密武器,不到最後關頭不會輕易使出。
雲清霜絕非逞強,也沒有想過要捨己為人,僅是一瞬的衝動罷了,但既然走出了這一步,她就沒打算退縮。
「已經給姑娘備了馬車,姑娘這邊請。」施皓歌極其恭順有禮,然司徒寒看著他的笑容卻有些刺目,他臉色越發僵硬,揮手命門徒把大門堵上,他自己飛身躍起,擋住了去路。
「司徒莊主,雲姑娘既已應允,你又何必再阻攔。」施皓歌隱去笑意,一張臉剎那間冰冷的可怕。
雲清霜走前兩步,在離司徒寒相距咫尺的地方停下。她自嘲的笑了笑,幾天前,她還想著要竭盡所能的揭穿司徒寒的陰謀,如今,卻是在想方設法的保護他,這是多麼諷刺的一件事。「讓我去吧,我不會有事的。」她淡聲道。她說的也是實話,施皓歌對她恭敬有加,儘管原因尚且不明,起碼不會把她當犯人對待。
「不行,」司徒寒想也不想,一口回絕,「你馬上回房,這裡的事你不要插手。」
司徒寒口氣嚴厲,不容反駁,但雲清霜能感受到在他冷酷表象下包裹著的濃濃關愛,鼻尖微酸,眼眶亦有些濕潤,但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心。她唇動了動,含糊不清的喚了聲:「爹。」
這叫聲黯淡模糊,卻無比清晰的傳入司徒寒的耳中,他渾身一顫,不敢置信,睜大眼望著雲清霜,哆嗦著嘴唇問道:「霜兒,你剛才……叫我什麼?」
雲清霜又張了張嘴,可這次再沒辦法叫出口。但對司徒寒來說,已很滿足。他伸手撫過雲清霜的秀髮,「孩子,你這些年受苦了。」
雲清霜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得見的聲音道:「盈兒現在生活的很好,您不用擔心。過些時日,她一定會回來看您。」
司徒寒知司徒盈的失蹤定然和雲清霜有關,怕引起她的不快,從沒有問過她這檔事,這次她主動提及,實屬意外,卻也頗感欣慰。
雲清霜又對著司徒寒盈盈一拜,司徒寒怔了怔,「霜兒,你這是為何?」
雲清霜平靜的說道:「我也會萬事小心,期待姐妹重逢的那天。清霜心意已決,請您成全。」
司徒寒心劇烈的跳動了一下,心思微轉,還想再用其他方式說服她,楚天官湊過來附耳對著他說了幾句話,雲清霜隱約聽到緩兵之計的字樣,大致也能猜到他的意圖。
司徒寒把牙一咬,狠狠心,「你去吧。」
雲清霜的笑容在黑暗中顯得有些虛無飄渺,她衝著等待多時的施皓歌微一頷首,後者在前方帶路,所過之處,眾人紛紛讓出道來,她踩著細碎的步伐,提起羅裙上了馬車,車啟動後,她朝司徒寒站立的位置投以了深深的一瞥。
馬車行駛速度緩慢,故而如履平地,雲清霜沒有感到一絲不適。
夜幕沉重,月光星光交匯相映,子夜異常靜謐,除卻馬蹄和車輪滾動聲以及偶爾的蛙叫蟲鳴,聽不到別的聲息。
雲清霜忽然想到一件極為重要的事,使勁拍了下腦門,暗罵自己竟連這麼緊要的事都會忘記。她撩開厚重的布簾,探出頭道:「施統領。」
施皓歌掉轉馬頭,行至馬車邊上,問:「雲姑娘,什麼事?」
雲清霜咬了咬唇,不知如何啟齒,簡單的一句話在舌尖滾了幾個來回方出口,「夏侯熙將軍,身體可無恙?」
施皓歌莫測高深的笑了笑,「姑娘放心,夏侯將軍一切安好。」
雲清霜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簾,施皓歌像是能揣摩透她心思似的,主動說道:「原本該是夏侯將軍親自走這一趟的,但聖上臨時有其他的事指派給他,所以就由施某代勞了。」
雲清霜點點頭,不再贅言。
施皓歌追問道:「雲姑娘還有其他事兒嗎?」
「沒有了。」雲清霜淡淡道,遂放下布簾。
施皓歌在馬車外徘徊了許久才重新快馬加鞭趕到隊伍的最前方。
夏侯熙從司徒別莊負傷離開後,在附近找了處農舍安置下來,向倫緊隨而至,兩人顧不上說話,各自吐納調息。
靜坐了一會兒,夏侯熙便察覺不對勁,真氣凝滯丹田,小腹隱隱約約作痛,他當即明白是中了毒。他剛想用內力強行將毒逼出來,向倫阻止了他。
「不行,你越是用勁,毒性發作的越快。」向倫拍拍他的肩膀,「你在這裡休息,我回去取解藥。」
夏侯熙眉頭微蹙,伸手攔住他,「你現在回去太危險了,我還撐得住,不急在一時。」
向倫瞭解司徒寒的為人,邊搖頭邊說:「沒有解藥,毒性會在十二個時辰內發作,到時全身潰爛,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你放心,司徒寒定不會料到我膽敢去而復返,他定然派出人手到處追查我們的下落,倒是你留在這裡要倍加小心。」
夏侯熙還待說什麼,向倫施展出絕頂輕功,輕易掙脫開,一個鷂子翻身躍到門前,回頭一笑,沒頭沒腦的留下一句話,「這是我欠你師傅的,就當我是還債。」
向倫低估了司徒寒的實力,他早就猜到向倫會冒險替夏侯熙盜解藥,雖然最得力的弟子楚天官被他派了出去,但仍有餘力在書房四周布下天羅地網,就等著向倫自投羅網。
向倫仗著舉世無雙的輕功,熟門熟路的摸到書房,順利的找到解藥。正暗自竊喜,冷不防一張漁網從天而降,把他兜在其中,任憑他有再好的輕功也發揮不出,只得束手就擒。
司徒寒急於找回被他竊去的秘笈,派人搜他的身,結果一無所獲。向倫嘴巴咬的很緊,無論司徒寒怎樣威逼利誘,拳打腳踢,他就是不發一言。司徒寒無奈,只能先把他打入地牢,再想辦法撬開他的嘴。
也是他命不該絕,雲清霜誤以為夏侯熙被捉,心急火燎的拿了解藥要救他,陰差陽錯下卻是救了向倫一命。
夏侯熙在農舍足足等了他一天一夜,也是心急如焚,他打定主意,要是向倫天亮再不回來,他只能拚死再闖一次別莊。三更時分,向倫終於帶著一身的傷踏進門。
夏侯熙靠在椅上小憩,有人靠近十分警覺的拔出劍,見是向倫,鬆了口氣。向倫低喘著氣拿出一個玉瓶,上氣不接下氣道:「你快把解藥服下。」
夏侯熙依言接過玉瓶,倒出兩顆朱紅藥丸吞下,並且運功調息。幸虧向倫回來的及時,此時離十二個時辰的毒發期已不遠了。向倫臉上有淤青,手臂和大腿雖被簡易包紮過,想必也是傷痕纍纍,夏侯熙關切問道:「你沒事吧?」
向倫還在大喘氣,良久,一屁股坐下,「這一路疾趕可把我累壞了。」他四肢舒展開,大咧咧的躺了下來,「老弟,為了你的解藥,差點把我這條老命斷送在那裡。」
夏侯熙當然知道他此行非常凶險,不過既然現在人在這裡,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他比較關心的是向倫臨走前說的那句話,他琢磨了一宿也沒能想明白。
他還未來得及張口,向倫神秘的說:「你猜我遇見了誰?」
夏侯熙心頭一緊,向倫這般問,顯然是見到了雲清霜,他故作鎮定的問:「誰?」
「呵呵,」向倫笑的有些沒心沒肺,「自然是你朝思暮想的人兒。」
夏侯熙沉默著,目光透過向倫落到窗外,思緒不知飄到了何處。
向倫把在別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夏侯熙,最後還補充道:「如果不是她,你此刻已經毒發身亡了。」
夏侯熙猛地扣住向倫的脈門,「你說是清霜給你的解藥?也是她救你脫險的?」
向倫不知所以,見夏侯熙神色凝重,連忙道:「不錯。」
「糟了,」夏侯熙轉身就往外走。
「怎麼了?」向倫跟在他身後問。
夏侯熙沒有回頭,邊走邊說:「清霜有危險,我要去救她。」
向倫死死的拽住他,夏侯熙重傷未癒,被他拽的腳步有些踉蹌,也正是這樣,向倫有機會堵住了大門。「你瘋了。你現在去豈不是白白送死。」
夏侯熙眼中俱是陰寒,「你讓開。」
向倫絲毫不妥協,又摸出另一個玉瓶丟給夏侯熙,「這是雲姑娘給你的,你莫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
旋開木塞,天山雪蓮的清香之氣撲鼻而來,夏侯熙曉得那是治療內傷的極好的良藥,握著玉瓶的手捏緊又鬆開,情緒相對方才穩定了許多。
向倫這才接著往下說:「雲姑娘讓我帶一句話給你。」
「什麼話?」夏侯熙動容道。
「她讓你不要再回別莊去。」
夏侯熙眉眼染上一絲惱怒之色,又好似在拚命克制,旋即又恢復如初,讓人好生看不透。
向倫勸說道:「雲姑娘有勇有謀,必能轉危為安。」
「你不明白的,」夏侯熙輕歎出聲,卻也明瞭即使硬闖也無濟於事,依他現在的能力根本無法護雲清霜周全。
向倫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笑道:「我給你出個主意。」
夏侯熙心思還停轉到雲清霜的安危上,根本沒有留意向倫的話,雲清霜武功全失,若是身份暴露,則岌岌可危,自己枉為統帥數十萬兵馬的大將,竟保護不了一名弱女子。他重重一拳砸在門上,層層陰霾籠罩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向倫聲聲歎息,這孩子同他師傅一樣,兒女情長,至情至性。只是希望他不會重蹈覆轍,一輩子活在愧疚中。
向倫輕拍他的肩頭,夏侯熙回過神,向倫輕咳了一聲道:「你聽著,現在唯一的辦法,你馬上進宮向晉鴻帝稟明實情,由他下一道旨意要人,司徒寒才不得不就範。」
夏侯熙低頭考慮方法的可行性,須臾,他驀然仰起頭,低沉道:「你怎知我能夠出入皇宮?」他畢竟不是泛泛之輩,即使為了雲清霜的事而有所頹然,但稍覺異常立即恢復了原有的警覺性。
「你不用管我是如何知曉的,你只需想清楚,我的話是否在理。」
倉促間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辦法,這的確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夏侯熙悶頭思量許久,覺得值得一試。
時間緊迫,容不得他再多加考慮,兩人互相道別後,往不同的方向而去。夏侯熙自是前往宣城,走了大半路程,他才想起仍是沒有問清楚向倫那句話的含義,只能留待以後了。
夏侯熙回到宣城,天方濛濛亮,殘月在天,曉星隱沒,他沒作耽擱,直入宮門,趕在了上朝前見到了晉鴻帝。
夏侯熙從他第一次和永祿潛入司徒別莊說起,如何被司徒寒打入地牢,同雲清霜怎樣在張若生的幫助下逃出,再說到懷疑司徒寒修築密室別有用心,雲清霜冒充司徒盈只為探明真相,如今有難,除了和他的情誼,事無鉅細,沒有任何隱瞞。
軒轅灝極有耐心,夏侯熙講述的時候他一直都保持著同一個坐姿,只是在聽到司徒寒名字的時候,面色微變,但很快掩飾過去。
聽完冗長的述說,軒轅灝整個人陷入一片沉寂,夏侯熙不敢打擾他,只能靜靜站著。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軒轅灝緊閉的雙目緩緩張開,眼皮也不抬一下,眉微微揚起,低聲道:「孤已知曉,你先去吧。」
夏侯熙急了,這件事再拖延不得,晚一天,雲清霜就有可能陷入絕境,「聖上。」他還待闡述事情的急迫性,軒轅灝擺擺手,「孤自有主張,你且退下。」
夏侯熙只得聽命訕訕退出勤政殿,心情一落千丈。
這一等便是好幾日。
照晉鴻帝之前對雲清霜非比尋常的態度來看,這次的冷淡著實有些奇怪。一開始向倫提出這個方案時,夏侯熙有些顧忌,還猶豫了好一會,現今這種情況,他完全猜不透軒轅灝的心思。
晉鴻帝每天照常會召夏侯熙入宮,除了商談軍務和國事,有時也下棋品茗,就是沒有說及如何營救雲清霜。夏侯熙設法將話題帶過去,晉鴻帝通常是臉一沉,拂袖而去。夏侯熙再不能徒然等下去,他決心動用手中的兵權,先斬後奏。
夏侯熙將一切安排穩妥,整裝待發,晉鴻帝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一早便宣他入宮,命他傳授塵靜太子武藝。夏侯熙自十歲起陪同塵靜太子讀書練武,早就習以為常,對這道命令毫無戒心,但直至深夜太子還不肯放他離開,他才起了疑心。
夏侯熙直截了當的詢問太子緣由。
太子並沒有隱瞞,坦言道:「這是父王的旨意。」
夏侯熙竭力穩住氣息,臉上沒有流露任何表情。
太子寬慰他道:「你放心,父皇已派施統領前去,定然能救雲姑娘脫險。」
對於施皓歌的本領,夏侯熙瞭若指掌。施皓歌武功不在他之下,帶去的又是御林軍中最精悍的一支隊伍,個個能夠以一當百,他應該可以安心,只是,他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何晉鴻帝明知他對雲清霜的事相當看重,偏偏要讓他置身事外。
事情並不若夏侯熙想像中那般簡單,他哪裡知道這還牽涉到十幾年前的恩怨。這些日子,晉鴻帝曾派了幾撥人潛入司徒別莊,希望能夠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把雲清霜帶回,但別莊守衛森嚴,派去的人根本無法接近雲清霜。命施皓歌帶五千御林軍直闖司徒別莊,這實在已經是無計可施了。
過了四更天,塵靜太子遣去打探消息的護衛回報,施皓歌已順利將雲清霜帶回。
夏侯熙薄唇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問道:「那雲姑娘現在被安置在何處?」
護衛謹慎回道:「屬下不知。」
夏侯熙臉色微變,擰了擰眉頭。他不敢妄自猜測,盡量把事情往好的一方面想。
施皓歌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她不知曉,她只知道被帶進了一座美輪美奐的園林,隨即進到一棟雕樑畫棟的宮殿。
兩名長相清秀梳著雙髻的女子齊齊向她請安。
搶在雲清霜詢問前,年齡稍長穿桃紅色衣衫的女子道:「奴婢叫小桃,」又指著另一名著翡翠色衣裳的女子,「她叫小翠,我們是來伺候姑娘的。」
雲清霜眸底掠過絲怔然,「這是什麼地方?」
小桃小翠互相對望一眼,還是小桃張口道:「天色已不早,姑娘請安歇。」邊說邊觀察雲清霜的臉色。
雲清霜冷冰冰道:「那你們出去吧。」
小桃小翠不敢違抗,又恭敬的福了福身,「奴婢們就在外面,姑娘有事就喚我們。」
雲清霜打量四周,蕭牆粉壁,耀睛奪目。
有前後兩間,用一扇織錦屏風擋住,屏風上繡著嫦娥奔月的仕女圖,做工精細。
雖是高床軟枕,紅羅帳暖,雲清霜又怎麼睡的安穩。盯著屋頂一整夜,天快亮時,才勉強合了會眼。但外間一有聲響,她立刻警醒,從床上一躍而起。
小桃小翠一同走進,訝異道:「姑娘醒了?」
「嗯。」雲清霜不溫不火道。
小桃小翠放下手中的洗漱用具,待雲清霜洗漱完畢後,由小翠一人端了出去,小桃留在雲清霜身旁待命。
雲清霜直奔主題,「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這是哪裡了吧?」
小桃娓娓道:「姑娘稍安勿躁,太醫很快就來給姑娘診斷病情。」
雲清霜表情變的極為複雜,她該想到的,這兒便是西茗國的皇宮。
陪同太醫前來的是一名陌生的年輕侍衛,太醫給雲清霜診斷過程中,他不苟言笑,面目嚴肅,視線卻不曾偏離片刻。
事已至此,雲清霜心弦反而放鬆了。雖然她無法再幫助夏侯熙,也完不成師傅交待的使命,但意外見著了親生父親,也算是彌補了小小的缺憾。人生總是無常,她失去了師兄,但收穫了夏侯熙的真心,她該心滿意足了。
太醫神色慌亂,把住雲清霜脈搏的那隻手微顫著。
雲清霜泰然若之的問道:「大人請實話實說,我還有多少時間?」
太醫結結巴巴的,半天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小桃心裡納悶:冷太醫平日裡不是這麼沒分寸的人,難道一見雲姑娘就失魂落魄了嗎?
雲清霜出奇的平靜,聲音毫無高低起伏,「我對自己的病情一清二楚,大人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冷太醫抹了把汗,嚥了口唾沫,艱澀道:「姑娘脈相已亂,老夫實在無能為力。」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在聽到這話的時候,雲清霜的心還是狠狠的往下一墜。
冷太醫又道:「姑娘若是定時服食老夫的藥,大約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雲清霜點了點頭,無奈的笑道:「比我想像中要久一些。」
冷冷太醫醫人無數,也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在生命走到盡頭時醜態百出的模樣,這姑娘小小年紀,面對死亡毫無懼色,坦然應對,倒是看得通透,饒是冷太醫閱人無數,也不禁對雲清霜另眼相看。
冷太醫道:「老夫先告退了。」他在桌上擱下一瓶藥,雲清霜緊緊抓在手中,一個月的時間,她會牢牢把握。
晉鴻帝在聽到冷太醫如實稟告後,表情木然,眼神空洞蕭索。冷太醫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他的怒氣會殃及池魚,亦不敢打擾他,跪到腳發麻也只能硬挺著。暗暗叫苦,這把老骨頭怕是要斷送在這喜怒無常的君王手裡了。
塵靜太子的出現,對冷太醫而言就像是久旱逢甘露,喜不自勝。晉鴻帝揮手命冷太醫退下,太子給晉鴻帝請安後,也藉故告退,在宮門口攔截住了行色匆匆的冷太醫。
塵靜太子從夏侯熙那裡得知雲清霜中毒的事,又瞧見冷太醫一臉晦暗如喪考妣,兩廂一整合,聰明如他,立刻敏銳的察覺到一絲異樣。
他直截了當的問:「父王是不是請您替雲姑娘把脈治病?」
太子為人溫和有禮,冷太醫在他面前口無遮攔,當下歎了口氣,直言不諱道:「沒錯,不過雲姑娘已然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塵靜太子本以為雲清霜的病只是比較棘手,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一時也沉默了。他緩過神,又問清詳細情形,才把冷太醫送走。
塵靜太子快步回到他居住的坤陽宮,將冷太醫所言一五一十告知了夏侯熙。
夏侯熙表情迅速凝固,在塵靜太子面前他不需掩飾真實感受,手上動作僵硬,幾乎是跌坐在椅上。自從他在駱英奇那裡得知穿心跗骨針的毒沒有解藥之後,他無時無刻不是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但始終心存幻想,只要不放棄,終有一天會找到一奇人異士可解慕容世家之毒。如今,這希望如同泡沫似的破滅了。
「聽冷太醫的口氣,雲姑娘似乎對自己的病情十分清楚。」塵靜太子低聲道。
夏侯熙飛快的抬眼看了下塵靜太子又低垂下頭,原本一直困擾他的事此刻無比清明,雲清霜離開他,不是為了沈煜軒,是知曉病情以後不願拖累他。夏侯熙無聲的歎了口氣,攥緊的拳頭越握越緊。
塵靜太子從小和夏侯熙一塊長大,他一貫是睿智沉穩的,難得見他如此神情,那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悲涼,絕望的悲蹌和傷痕纍纍的悲慟。多種情緒在他臉上交替,無窮無盡的痛楚和傷悲剎那將他淹沒。夏侯熙抱住頭,肩膀微微抽動。
塵靜太子半瞇起眼,按住他的肩頭,輕拍兩下,「天無絕人之路,會有辦法的。」
明知不過是在安慰他,夏侯熙還是點了下頭,盡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只是眉宇緊蹙,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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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已過去五日。
這五天裡,每日都會有不同的太醫來給雲清霜診治病情,但給出的結論出奇的一致。最近兩天,更是頻繁。
聽快嘴的小翠說,晉鴻帝甚至張貼皇榜,昭告天下,如有人能解雲清霜體內劇毒,承諾以萬兩黃金相送。
雲清霜聽罷,唇際的苦澀,彷彿那落盡葉子的樹,倍感淒涼。
這日傍晚,雲清霜首次踏出紫竹苑。
雲清霜隨同施皓歌進宮,是伴有私心的,一則,她渴望再見上夏侯熙一面,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也好。另一方面,北辰國同西茗國聯軍之事,晉鴻帝一直沒有給過明確答覆,她想盡最後一份心力,逮著機會問個明白。
但接連幾天,她能見到的除了太醫還是太醫,要想見夏侯熙或者晉鴻帝看來還得另想辦法。
一路上花樹簇擁,芳草融融,紅欄綠柱,曲徑迴廊,倒是沒遇見閒雜人等。
途經岔道時,雲清霜突然止步,快速回頭看了一眼,一直遠遠跟在她後面的小桃小竹來不及隱去身形,面露尷尬,雲清霜嘴角扯開一抹戲謔笑意。
她隨意踏上其中一條岔道,沒有留意到小桃小翠面色大變,兩人拉拉扯扯,似乎都想要對方阻止雲清霜再向前。還沒商量穩妥,雲清霜已經走到盡頭,停在一處樓宇前。
雲清霜不經意的一瞥,心跳一頓,這座樓竟然叫做邀月樓。
她知道邀月山莊,是師傅柳慕楓為娘親而建,邀月小築則是駱英奇懷思娘親的產物,邀月,邀月,皆因娘親名字裡有個月字。
如今的邀月樓,又是為哪般?莫非又和娘親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嗎?
強烈的好奇心促使她加快步子,提起裙裾就待上前叩門。
小桃比小翠更快的反應過來,小翠緊隨其上,兩人默契的攔堵住雲清霜的去路,客客氣氣道:「姑娘,請止步。」
雲清霜目光鋒利的掃視過二人,揚了揚眉毛,「這裡面,住的是什麼人?」
心直口快的小翠搶著說:「是聖上最寵愛的徐婕妤。」小桃狠瞪她一眼,小翠意識到說錯話,啊的一聲摀住了嘴。
「雲姑娘,徐婕妤不喜歡見外人,我們還是回去吧。」小桃壓低了聲音道。
雲清霜從不受人指派,她心中自有主意,卻也不願為難她二人,唇角往上勾了勾,「好。」
小桃小翠顯然沒料到雲清霜這般好說話,怔了一瞬,還是小桃首先回過神,推了小翠一把,「姑娘請。」
就在這時,身後緊閉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一名中年婦人,衣衫中規中矩,髮髻梳的一絲不苟,她朝雲清霜略微欠了欠身,「夫人說,來者即是客,姑娘既然來到此間,也算是有緣人,請姑娘入室一敘。」
雲清霜有些意外,瞳中泛起細微的漣漪,忙道:「夫人美意,豈敢不從。」
「這邊請。」
小桃小翠也想尾隨,婦人輕蔑道:「想見夫人,你們尚不夠資格,在外頭候著吧。」
小翠還想頂撞她幾句,小桃拉了下她的衣角,示意她閉嘴。
門再一次關上。
這裡幽靜清雅,彷彿與世隔絕。
婦人把雲清霜帶上二樓,用下巴指指最盡頭的那一間,「夫人就在那裡等姑娘。」
雲清霜道謝後,中年婦人翩然下了樓。雲清霜注意到她腳步雖重,然落地無聲,還是個練家子。
有幽幽笛聲傳來,哀怨、蒼涼。
角度的關係,雲清霜在門前依稀看到玉蘭色宮裝的一角,身形纖瘦,身姿綽約,僅憑輪廓,也可推斷必是名絕色女子。
走近後,不知是否錯覺,雲清霜總覺得眼前的女子眉眼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
雲清霜專心聽她一曲吹畢,緩緩仰首。
這一眼望去,如遭雷擊。
難怪會覺得似曾相識,這相貌,分明便是自己。除去腮邊一顆美人痣,幾乎一模一樣。
細看之下,宮裝女子眼角有細紋,五官不若雲清霜那般精緻,但仍是可以想像出年輕時候的天香國色。
「很意外吧?」宮裝女子柔聲道,溫婉如玉的嗓音若潺潺流水撫過心頭。
雲清霜微微一窘,「是有一點。
宮裝女子悠悠長長的歎息了一句,聽不太真切。頓了頓,她神情淡泊安然道:「在這座皇宮裡,有無數個長相與我神似的女子,」她默默注視著雲清霜,「哪怕只有一分相似,也被他搜羅回來,我們就像是禁臠,被禁錮在深宮,永不見天日。」
這一席話說的輕巧,其中的辛酸又有幾人能品出。雲清霜驚愕至極,問道:「你指的他是?」
「軒轅灝。」她直稱晉鴻帝名諱,毫無避忌。
雲清霜小心試探:「剛聽婢女說,你是徐婕妤。」
徐婕妤冷哼:「這不過是他強加給我的名分罷了。」
「我不太明白。」無數個線頭纏繞在一起,雲清霜怎麼都理不清。
徐婕妤投以雲清霜同情的目光,「你還這麼年輕,只可惜……」
雲清霜越聽越糊塗,這徐婕妤說話顛三倒四,讓人摸不著頭腦。
徐婕妤又道:「你是第二十個,還是二十一個,我也記不清了。」
雲清霜勉強勾起唇角一笑,她來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遇上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讓她也莫名其妙的不安起來。
徐婕妤盯著雲清霜看了又看,低低呢喃道:「你比我更像她,這邀月樓很快就要易主了。」
雲清霜心裡驀地一動,差點忘記正事了。她斟酌著用詞,問道:「邀月樓之名,可有何典故?」
徐婕妤睨雲清霜一眼,嘴角蘊了一抹憐憫,「軒轅灝最愛的女人名字裡帶一個月字,這棟樓是專為她而建。我和你,都是她的替身。你還不明白嗎?」
雲清霜直覺否認,「這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實就是如此。或許明天你就是邀月樓的主人了。」徐婕妤無聲無息的一笑,笑的雲清霜毛骨悚然。
雲清霜仍不敢置信,不住搖頭。
徐婕妤眼中透出一絲怨恨,「軒轅灝恃強凌弱,奪人妻女,還有什麼做不出的。」
雲清霜打了個激靈,若她沒有猜錯,徐婕妤口中的月姓女子就是她的娘親,娘親或是拒絕或是離開,總之她和軒轅灝最終沒有在一起。軒轅灝狂性大發,把所有容貌同娘親相似的女子都擄進皇宮,強迫她們成為他的妃嬪。而今故伎重施,也想逼自己就範。
「我原本有深愛的夫君,有可愛的女兒,有幸福美滿的家庭。」
「我被逼進宮時,女兒還不到週歲。」
「這十幾年來,我忍辱偷生,就是妄想還能和他們重逢。」
「我知道夫君無時無刻不在想辦法救我出去,但深宮後院,守衛森嚴,他如何進的來。即便他進來了,又怎能帶著我突破重圍。」
徐婕妤斷斷續續的說著,她似乎找到一個任她宣洩的突破口,一發不可收拾。
此刻雲清霜想到更深一層,她來到西茗國面見晉鴻帝完全是依遵師囑,師傅若深知軒轅灝為人,還是命她前來,只為投其所好,不免讓她心寒。而這又是柳慕楓在雲靜庭的授意下,交付給她的使命,雲清霜不寒而慄,不敢再深入的想下去。
徐婕妤說的激動,胸脯一起一伏,淚湧如泉。
雲清霜腦袋亂哄哄的,她自身難保,又不善安慰人,敷衍了幾句,告辭離去。
渾渾噩噩的回到紫竹苑,思前想後,她拿定主意,不管晉鴻帝動的是何種心思,她一定要設法盡快離開,哪怕需動用內力,危及性命,她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