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這座繁華的城池裡,他們有過很多次可能的遇見,只不過在有機會面對面的瞬間,都被她故意錯過了。
一個月前,她同琴雙一起從廟會回來,途徑將軍府時,尉遲駿正從馬背上躍下,英姿颯颯,威風凜凜,一襲青衫,衣袂飄飛,他還是那麼的風姿卓絕,只不過清減了幾分,在他回頭的瞬間,雲清霜將自己隱入了人群,面對琴雙詫異的目光,她的笑中也含著絲絲寂寥。
三天前,她在風嬤嬤的房裡無意間望向窗外,遠遠的,尉遲駿牽馬經過,彷彿能感受到雲清霜的目光,他往這個方向看過來,四目相接,兩兩相望,雲清霜先自挪開了視線,等到再抬起頭,尉遲駿已經不見了蹤影。唇畔揚起淡淡的嘲笑,她以為自己夠灑脫,卻原來一直是自欺欺人。
昨夜,雲清霜受柳慕楓之命,企圖混入皇宮與純婉公主見上一面。雲清霜對皇宮地形較為熟悉,她仗著蓋世輕功獨身一人闖入御花園,腳未著地,就被一隊禁衛軍團團圍住。原本還想拚死一搏,然尉遲駿隨即趕到,雲清霜頓時沒了與之對抗的勇氣,在同他正面交鋒之前,倉皇而逃。
……
他們之間的距離,時而很近,時而很遠,但無論多近,都被雲清霜生生的錯開了。
而這一夜,尉遲駿的突然造訪,讓雲清霜本就亂成一團的心緒更加迷惘。
尉遲駿認定那一日,在紫宸宮內與他交手的女子便是雲清霜。他曾經陪同雲清霜踏遍千山萬水,並且在雲蒼山上朝夕相對,對她的熟悉程度,無人能及。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可以認出易過容的清霜,則非他莫屬。更何況,天下間除了邀月山莊的人,誰還會使落雲劍法。
他深信雲清霜必定躲藏在乾定城的某個角落,他卻遍尋不著。
對於顏菁,他已然疑雲盡釋。兩次試探,都未試出她有會武的跡象,而且,清霜曾被他的內力震傷,哪怕有人願意犧牲自個的功力為她運功調息,也不至瞧不出一丁點的破綻,他哪裡會知曉夏侯熙身上恰好帶有治療內傷最好的良藥七竅玲瓏丹,機緣巧合,實際上也是雲清霜救了自己。
他毫不懷疑顏菁不過是一名同雲清霜容貌相似的女子,仍按捺不住與之相見的渴望,或許他希望在她身上找到清霜的影子,聊以慰藉相思之苦。
從門口到窗前,短短的距離他一共走了三十六步,因為相距越遠,顏菁身上的淡泊清冷愈發同雲清霜相似,他卻不知道,對於無法相認的兩個人而言,有時咫尺便是天涯。
一個竭力撫平氣息,「公子好久不見。」
一個克制滿心酸澀,「姑娘近來可好?」
一個笑容得體,鎮定從容。
一個波瀾不驚,冷靜淡然。
表面看似平靜無波,內中洶湧如潮,又有誰人能夠排遣。
「在下想再喝一杯姑娘親自沏泡的清茶。」尉遲駿微蘊起一絲笑意。
雲清霜瑩然一笑,「公子有命,顏菁豈敢不從。但儲存的雪水前幾日已用盡,現今只能以尋常山泉沖泡,若口味欠佳,公子不要介意。」
「姑娘的手藝在下自然信得過。」尉遲駿笑容稍嫌懶散,與往日的溫潤平和略有不同。
雲清霜但笑不語。
尉遲駿托起茶盅先細細觀察,那茶葉纖細,蜷曲成螺狀,色澤碧綠,輕啜一口,味道芳香,爽口,他讚不絕口道:「好茶,姑娘亦是好手藝。」
雲清霜垂眸,長長的睫毛能遮蓋住所有真實的情緒,「公子過獎了。」
不過是幾句淡到極致的場面話,卻自有股暖意在二人間緩緩流淌過,時間在剎那間凝固,仿似天地間唯有他二人。
雲清霜在對方的眸中能清晰的看見自己的倒影,容貌依舊,然已不復當日少艾心境,憶起往昔的情分,倍覺感傷。
尉遲駿癡癡凝望,塵封的往事如流水般湧入腦海,那些記憶的碎片拼湊成一幅幅絕美的畫面,如夢似幻,迷惑了他,他伸出手,在碰觸到雲清霜面頰的一剎那,他驀地醒悟,無論容貌和性子再相像,眼前之人畢竟不是他心心唸唸牽掛的雲清霜。兩人皆無聲沉默下來。尉遲駿突然有些坐不住了,放下茶盞,匆匆話別。
雲清霜冷清的神色掩不去那眼角眉梢的疲態,臉色越發蒼白。
「尉遲公子對姑娘如此上心,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風嬤嬤的聲音在廊簷的另一頭飄來,帶著意味深長的審視。
雲清霜沉默著,笑意疏離。
此後,尉遲駿成了聽雨軒的常客。他指明見顏菁姑娘一人,若是恰巧顏菁脫不開身,他也願意靜靜等待。每次他在顏菁房裡待的時間並不長,頂多不會超過一個時辰。有時下幾盤棋,有時說說話,有時喝一杯清茶,有時默默瞧她幾眼也好。只不過,他注視顏菁的眼神從一開始的深邃犀利到如今的溫柔眷戀,讓雲清霜莫名惆悵。究竟他是想通過顏菁尋找雲清霜的影子,還是將滿腔柔情轉移到了顏菁身上,大約只有他自己心裡明白了。
無風不起浪,世上也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有關將軍府的小公子迷戀一名風塵女子的閒言碎語在乾定城傳遍開。
尉遲駿依然我行我素,絲毫未覺他此舉給雲清霜帶來多大的困擾。
顏菁聲明大振,有人慕名而來,只為一睹佳人風采,也有人專為找茬而來。
就比如今夜帶著一身寒氣踏入聽雨軒,滿面笑容,然笑意未曾真正到達眼底的夏侯熙。
雲清霜將他迎入房內,闔上門,厲聲道:「夏侯將軍,你若不想害我身份暴露,請你馬上走,今後也不要再來。」
夏侯熙似笑非笑,「怎麼,你怕被尉遲駿知道?」這種嘲諷的語氣,以前從未有過,不知何時起,他也變的尖酸刻薄起來。
「他若知曉你來這裡,我如何還能在聽雨軒立足。」雲清霜簡潔明瞭道。
夏侯熙換上平日的微笑,「我也不是第一次來這兒。」
「現在如何和從前相提並論,我在紫宸宮大意使出落雲劍法,你留在乾定城遲遲不歸國,而你又頻繁出入聽雨軒,如何不讓人懷疑。」雲清霜徑直道,因為心急,這一段說的甚是爽利。
夏侯熙淡笑,「你究竟是怕他知道與我往來的是雲清霜,還是顏菁?」
「將軍這話是什麼意思?」雲清霜心下猛烈的一顫,挑了挑眉道。
夏侯熙笑一笑,別轉開頭,「莫要忘記你說過的話,你和我,都沒有資格談兒女私情。」
「這句話清霜時刻謹記心頭,不敢有片刻忘懷,無需將軍提醒,也無需將軍掛心。」雲清霜蒼白到幾乎透明的膚色微漾出一抹惱怒的紅暈,語氣也重了幾分。
「你和他……」夏侯熙話未完,就被雲清霜打斷,「請將軍盡快離開,恕清霜不能遠送。」
夏侯熙不怒反笑,歎一口氣,「清霜,你的性子愈發急躁了,你可知我來找你所為何事?」
雲清霜輕飄飄的瞥他一眼,「那就請將軍明言。」
「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如此生分?」夏侯熙口氣軟下來,他的本意也並非要逞口舌之爭,他希望能重新贏回雲清霜的心,而不是像現在這般,一見面沒說上兩句,便冷嘲熱諷,互相傷害。
雲清霜沉吟不語。錯過了便是錯過了,不可能再回頭。
夏侯熙手指併攏成拳,越攥越緊,語調輕柔,「清霜,你能不能還像從前那樣喚我一聲大哥?」
雲清霜仰面看他,睫毛忽閃著,低低道:「夏侯……大哥。」
「你我相識在先,本以為……」
「不要再說了。」雲清霜緩緩垂下臉,抿緊了唇。他不懂,縱然時光能夠倒流,他們也已回不到從前。他們之間,不是沒有過默契,不是沒有過感動,不是沒有過真情流露,不是沒有過海誓山盟,也不是沒有過生死與共的考驗,但她更難以忘懷的是,筆架山下兩杯酒,一杯無毒,一杯劇毒,那青衣的男子毫不遲疑的一口飲盡,把生的希望留給了自己,為了救她,驕傲如他,竟忍受了常人根本無法忍受的屈辱,雲蒼山上,驚心動魄的一夜,他承受住萬般苦痛,用自個的性命來換取她的生,他明知道前路艱難,仍每每救她於危難之中,他比誰都清楚兩人沒有將來,仍是義無反顧。這樣強烈的情感,雲清霜在沈煜軒處沒有經歷過,在夏侯熙的身上也未曾感受到,情到深處,無怨無悔,生死相隨,不離不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怕是生生世世都不能忘懷的了。
夏侯熙對雲清霜又是惱怒又是疼惜,怒的是她愛上不該愛的人,自作自受,疼的是她在愛與痛的邊緣不斷掙扎,日漸消瘦。
他對尉遲駿又是嫉妒又是痛恨,嫉的是他輕易的得到雲清霜的心,恨的是他不好好守護這顆易碎敏感的心,任她在理智與情感間苦苦煎熬,同時也有一點佩服,尉遲駿有一種泰山崩於前仍面不改色的氣勢,榮辱不驚的氣度,坐懷不亂的君子風範,儘管他不願承認,這確是事實。
夏侯熙閉了閉眼,緩緩溢出一絲苦笑,輕輕拍了下雲清霜的肩,「清霜,你是否在打聽純婉公主的事?」
雲清霜輕吁一口氣,「你如何知曉的?」
夏侯熙卻說了一句看似與此事無關的話,「明日一早我就會離開乾定城,」他頓了頓,「如你所願。」
雲清霜似有所悟,「夕華公主現在何處?」
「已離開皇宮,暫居驛站。」
雲清霜點點頭,「多謝指點。」
夏侯熙嘴角浮起自嘲的笑意,「不必。」甩了甩衣袖,大踏步而去。
雲清霜無暇理會他過激的舉動,純婉公主的事緊緊攥住了她的心緒。她們之前還斷斷續續有過聯繫,但自從大婚後,她音訊全無,雲清霜不免憂心忡忡,擔心是那一次刺殺不成反而害了她。
她陷入沉思,寄希望於可以在夕華公主處打探到純婉的近況。
風嬤嬤笑吟吟的陪著一名男子走進雲清霜的房間,囑咐一句切勿怠慢了蕭公子後,翩然離開。
雲清霜心下一沉,剛送走一位菩薩,又來一尊瘟神。
說實話,對於他,雲清霜連敷衍的興致都提不起來,無論她的身份是聽雨軒的頭牌顏菁,亦或是嫻琳公主的貼身侍女。那段經歷並不愉快,雲清霜不願再回憶,但鄭親王世子的地位擺在那裡,她得罪不起,聽雨軒亦得罪不起,即便滿心的不情願,還是要強顏歡笑,做好本分。
「果然國色天香,難怪一貫清心寡慾的尉遲駿也動了心。」這是蕭予涵見到雲清霜後的第一句話,他肆無忌憚的打量著,一雙桃花眼微微瞇起。
雲清霜吩咐下去,「給蕭公子預備酒菜。」
「顏姑娘太見外了,你可以叫我涵。」蕭予涵輕佻道,抬手欲捏雲清霜的臉頰,後者不動聲色的退開兩步,正色道:「請公子自重。」
「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蕭予涵的手停留在半空,不落痕跡的伸回摸了把鼻子,「你一個青樓女子讓我自重,不覺得很可笑嗎?」他面色隱隱泛青,大概是從來沒人拒絕過他,抹不開面子。
「青樓女子也有做人的原則和底線,聽雨軒的女子賣藝不賣身,相信公子早有耳聞。」雲清霜不溫不火道,清和的眸中無風亦無浪。
「是嗎?」蕭予涵面色陰沉不定,一把拽了雲清霜入懷,「我偏要如此,」猛地扼住她的下巴,竟要吻上她的唇。
雲清霜大驚失色,她空有一身本領卻不能施展,匆忙間只得將頭偏向了一邊,蕭予涵的嘴唇擦著她的臉頰劃過。驚魂未定,他再度湊過來,雲清霜咬咬牙,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蕭予涵額上青筋突突的跳,聲音寒如冰雪,「很好,很好。」
雲清霜強作鎮定,「公子若執意如此,可以依照聽雨軒的規矩,挑戰三關。」
蕭予涵眸中精光閃動,「哪三關?說來聽聽。」
雲清霜暫緩口氣,「詩詞,武功,還有樂器。」
蕭予涵略牽了簽唇角,「規矩還不小。」
「只要公子能按照規矩過了三關……」雲清霜字斟句酌。
「過了三關是不是我想怎麼樣都可以?」蕭予涵咄咄逼人。
雲清霜咬了咬唇,輕輕吐出一字,「是。」
蕭予涵挑起意味深長的笑意,「可有人曾過關?」
「從沒有過,公子是否想做第一人呢?」雲清霜淺笑怡然,完全放下心,她在聽雨軒的這段日子,看過不少人不自量力,結果都鎩羽而歸,相信蕭予涵也不會是例外。
蕭予涵輕哼一聲,「沒那個必要。」誠然,他貴為親王世子,多的是投懷送抱的女人,何必將心思浪費在這裡。
雲清霜唇角淡勾,高聲道:「小瑜,送客。」
蕭予涵深深瞥她一眼,「顏姑娘,我記住你了。」
雲清霜笑顏明媚,手心裡捏了一把汗。
蕭予涵轉身就走,重重的關門聲敲打在雲清霜心頭,她心頭不安的情緒越來越強烈。
馬車徐徐啟動,黑衣男子濃眉一軒,冷著臉道:「你找顏菁姑娘做什麼?」
蕭予涵懶洋洋的掃了他一眼,反問道:「去妓院還能幹什麼?」
黑衣男子眼底冰冷刺骨,「你想做什麼都行,但不要騷擾顏姑娘。」
「噢?」蕭予涵笑了,頗有深意的看他,「你同她究竟什麼關係,竟這般護著她。」
黑衣人冷冷的目光似能噬人一般,「這個你無須知曉。」
「若是我不答應呢?」蕭予涵負手而立,滿不在乎的說道。
黑衣人也不惱怒,淡淡道:「世子應該很清楚,是皇位重要還是一個小小的女子重要。」
蕭予涵神色一凜,似要發作,但轉念之間,扯出一絲譏笑,「但這名小小的女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顯然非同尋常。」
黑衣人眼角一掃,未說話也頗見幾分氣勢。
蕭予涵語氣軟化下來,換了一副笑臉,「顏姑娘既是將軍心尖上的人,我自不會奪人所愛。」
黑衣人沒有接話,只高深莫測的一笑而過。
他在路口下車,七拐八彎的拐入一條長街。
蕭予涵眸色如晦暗的夜空,一直盯著黑衣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街角,他才放下簾子,命車伕重新啟動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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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雲清霜換上一件深色衣衫,慢悠悠的從聽雨軒後門走出。
四下張望,無人跟蹤,她加快了步伐。
各國來使居住的驛站在城西,離這兒有段距離,騎馬太招搖,輕功易惹人注目,雲清霜只得盡最大可能的趕路,趕到驛館時,額頭已冒出密密的汗珠,身上的小衣也被汗水打濕。
她並不知夕華公主住在哪一間房,當時只想夏侯熙盡快離開,也沒有細問,如今只得誤打誤撞了,幸好這不是在皇宮,守衛相對鬆懈,她對自己的輕功還是相當有信心的。
她縱身飛上二樓,守夜的兩名侍衛甚至還沒看清來人長相,就被雲清霜點了昏睡穴,如一灘爛泥般倒在地上。
雲清霜尚在躊躇該往哪一頭走,走廊最盡頭的一間房門悄無聲息的開了,就像是專門為她指點迷津。許是篤定夏侯熙事前已同公主通過氣,她再無猶豫的走了過去,一靠近門,她就被一左一右兩股力道拉了進去。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那聲音卻不是來自夕華公主,燭光下,雲清霜看清了拽住她胳膊的兩個人,正是嫻琳公主和她的婢女小懷。
雲清霜溫煦一笑,然心中還是稍有詫異,她從未以真面目示於嫻琳,她又是如何判斷出是她的呢。
「這便是你真實的容貌嗎?」嫻琳望著她,怔怔的出了好一會神。
雲清霜微微頷首。
嫻琳唇邊浮現淡淡笑意,「純婉公主沒有誇大事實,果真是美若天仙。」
「她還說了什麼?」雲清霜問道,聽她的口氣像是純婉向她描述過自己的容貌,所以她才得以在第一時間認出,興許還受了純婉的委託,有話傳遞。
嫻琳似乎輕歎了口氣,「她的處境很不好。」
雲清霜一驚,追問道:「她到底如何了?」
「她錯就錯在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你說什麼?」雲清霜瞠目結舌道,完全沒有預計到會是這個結果。
「這是她親口對我所說。」嫻琳道,眸光黯沉。
「可是……可是……」雲清霜話不能成句,眉心緊鎖。
嫻琳瞟她一眼,「你也見過蕭予墨,他儀表堂堂,談吐風雅,拋開彼此對立的身份,純婉愛上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們……」
嫻琳再度搶白:「感情這東西若能操控自如的話,世上還會有這許多癡男怨女嗎?」
雲清霜啞口無言,她是最沒有資格評判的人。她和尉遲駿之間何嘗不是處於敵對的立場,她無法管住自己的心,又怎麼能夠以此要求純婉。
「但蕭予墨娶她並非是出自真心,不過想以此緩和同北辰國愈來愈激化的矛盾罷了。大婚之後,他極少踏足皇后寢宮,承恩殿就好比冷宮,這在皇宮裡早已不是秘密。」嫻琳平和的話語中多少還是透出一絲憐憫。
雲清霜多少可以理解純婉的心情,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們同病相憐。唯一不同的是,雲清霜和尉遲駿兩情相悅卻無法在一起,而純婉同蕭予墨,雖有夫妻之名,但貌合神離,同床異夢。
雲清霜小心翼翼的藏好情緒,只覺得胸口窒悶,不知是為了純婉公主,還是為她自身。
嫻琳公主目光深遠,「宮中女子若沒有帝王的庇佑,哪怕貴為皇后一樣受人欺凌,何況她還是位敵國的公主。」
雲清霜語塞,斟酌許久才道:「她想要我怎麼去做?」
嫻琳搖搖頭,「她並不要求你為她做什麼,只讓我帶一句話給你。」
「什麼話?」雲清霜順勢問道。
「她曾經有機會置蕭予墨於死地,可她下不了手。她愧對你,愧對她的父王,愧對北辰國百姓,但她絕不後悔。」
雲清霜無法用言語來表達此刻的心情,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聲低歎。
「話已帶到,她囑托我的事已完成,你可以走了。」嫻琳公主撇撇嘴,下了逐客令。
雲清霜上前握住她的手,「蕭予墨有沒有為難你?」她雖沒有明說,但所為何事兩人皆心知肚明。
嫻琳甩開手,慢條斯理的理了理鬢髮,「你不覺得現在關心稍稍遲了點嗎?」
雲清霜默然,在這件事上,她確實對不住嫻琳,也無話可辯駁。
「蕭予墨准許我離開皇宮,是不是讓你失望了?」忍了很久,嫻琳終於還是憤憤然的說出口。
雲清霜無言以對,挑起東裕國和和天闃國的爭端,正是他們的目的,但她也不願見到嫻琳公主無端受到牽連,她就是在這樣的矛盾心理下,日復一日的煎熬與掙扎。「不管你相不相信,看到你平安無事的站在這裡,我真的很高興。」
嫻琳只是不住的冷哼。
雲清霜心底的惆悵一點一點的瀰散開,她背過身,低低道:「公主保重。」身形一動,人已經從窗前飄然躍下,身姿曼妙,如彩蝶翩翩。
今夜的月色如同青煙一般,慘淡無光,遠處漂浮著一層水霧,朦朦朧朧,縹縹裊裊。雲清霜回程中又耽擱了不少時間,回到聽雨軒,風嬤嬤將她拉到一邊,悄聲道:「你去哪兒了?尉遲公子等了你很久。」
純婉的話言猶在耳,雲清霜心緒難平。若有朝一日,她必須面對同樣的境況,她手中的寶劍是否真能揮的出去。
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欠了欠身,「讓公子久等,顏菁心中難安。」
「姑娘若是身子不爽快就別硬撐著,早些請個大夫來診脈。」尉遲駿目光沉沉注視,語帶關切之情。
想必風嬤嬤又是以她身體不舒坦為由,將尉遲駿擋在了外頭。雲清霜眼波流轉,笑容稀薄,「多謝公子關心,都是陳年舊疾了,不礙事。」
尉遲駿臉上寫著不贊同,搖了搖頭,「陳年舊疾更是不可掉以輕心,姑娘還是小心的好。」
「公子說的有理,顏菁記下了。」雲清霜垂眸,神色柔順。
尉遲駿蹙了眉,似是不經意的道,「聽聞今日早些時候有貴客盈門?」
雲清霜輕笑,「公子不就是聽雨軒的貴客嗎?」
尉遲駿目光自她臉上迅速滑過,笑容清朗和悅。
「公子的消息甚是靈通,是鄭親王世子。」雲清霜在他無害的迫視下,面頰染上紅暈。
尉遲駿緊接著問道:「可還有其他人?」
「沒有了。」雲清霜回的乾脆利落。
笑意在尉遲駿眼底凝滯,他淡瞥了雲清霜一眼,沒有再追問。
雲清霜絲毫未覺,她笑道:「公子想喝什麼茶,顏菁馬上去準備。」
「不用了,時候不早,我也該告辭了。」
視線裡,他的背影修長挺拔,清傲寂寥,雲清霜心如輪轉,笑意收斂,記憶流成苦澀的長河。
「人都走遠了何必再看。」突然冒出的聲響嚇的她一哆嗦。
他來了多久,又聽到了些什麼,雲清霜不禁懊惱自己陷入過多情感,導致喪失了原有的警覺。
夏侯熙抱肩倚著門口,嘴角輕揚起弧度,帶幾分嘲弄幾分失望。
「怎麼是你?」驚嚇過後,雲清霜神色恢復如常。
「公主在驛館等了你一整晚,怕你出事,命我來一探究竟。」夏侯熙的笑容一分分的淡去,直到化為虛無。
雲清霜挑一挑眉,「我已去過驛站,並見過嫻琳公主。」
夏侯熙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雲清霜疑是錯覺。「她怎麼說?」
雲清霜略略提了提純婉公主的現狀,但隱瞞了她對蕭予墨的那份感情。
夏侯熙神色稍稍鬆弛,平靜道:「大致同公主所說相仿,但嫻琳公主漏了一件事,純婉公主染上重疾,而蕭予墨不聞不問,任憑其自生自滅。」
雲清霜驚的幾乎跳起,「他怎麼可以如此對她。」
「蕭予墨本就不是良善之輩,他納公主為後也並非出於本意,只苦了純婉公主,一個人深陷後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夏侯熙明明是在替純婉惋惜,偏偏語氣漠然的緊,說不出的古怪。
哪怕被現實的殘酷消磨了內心的良知,雲清霜還是無法理解蕭予墨的所作所為,即便他和純婉之間沒有刻骨的相思,可她畢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室,百年之後也唯有原配皇后有資格與他同葬,他再不情願,命運的枷鎖也已將他倆緊緊扣在了一起。
雲清霜眼底滑過複雜的情緒,低眉半晌才點了下頭,「若無其他事,我回房了。」
夏侯熙目送她離開,幾次張嘴想要喚住她,卻十分悲哀的發現,哪怕他用盡全身的氣力,終究沒有辦法留住她的腳步。蕭瑟的涼風從他臉上刮過,刺骨的疼痛,忽然明白,無論他怎樣努力,終其一生他都無法再贏回雲清霜的心。敗給尉遲駿他心有不甘,卻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夏侯熙神情落寞,唇角一抹笑意只餘無邊的蒼涼。他從後門離去,腳步踉蹌遲緩。未察覺有一道灼灼的視線停駐在他身上良久,一聲歎息輕的似一縷過耳的悠悠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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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清霜在次日就將從嫻琳公主處得來的信息告知柳慕楓,並在他的授意下,於幾日後再度夜闖皇宮。
憑借模糊的印象,摸到承恩殿也頗費了一番周折。雲清霜輕功了得,雖有幾十名侍衛巡邏,但沒一人發現她。房內燈火通明,窗前依稀映出兩個人影,她一個倒掛金鉤躍上屋頂,用腳尖勾著屋簷,探頭內望。
殿中二人似在爭執,雲清霜伸頭一窺,那二人赫然是嘉禾帝和純婉公主。
蕭予墨神色凝重,負手而立。
純婉公主端坐一旁,姿容高雅,雖面有倦色,但無疾病纏身之相。
雲清霜略微放寬心。
「孤自問待你不薄,你卻還要害孤。」蕭予墨疾言厲色道。
純婉單薄的身軀一震,「無論聖上信或是不信,臣妾寧可自己死,也絕不願傷害您。」
雲清霜忍不住眉頭微蹙,這到底怎麼一回事,看眼前的情形似乎與嫻琳公主所說有很大出入。
蕭予墨連聲冷笑,極是動怒:「你和菀妃名字裡都有一個婉字,心性卻南轅北轍。她心地純良,而你心如蛇蠍。」
「臣妾百口莫辯,也不願再辨。」純婉閉了閉眼,心如刀絞。「臣妾只有一句話,臣妾對聖上的情意不比任何人少,包括菀妃。」她唇角一絲安然的笑意,流淌出無限依戀。
如此神情感染不了蕭予墨,卻給雲清霜帶來極大的觸動。這樣辛苦的愛一個人,到底值不值得。雲清霜神思恍惚,指尖微顫,發出些微聲響。
蕭予墨失聲道:「誰?」
雲清霜早在他出聲的剎那,人如離弦之箭一般彈射出去,待蕭予墨喚來禁衛軍大肆搜查,她已經逃出了皇宮。
嘉禾帝和純婉公主的一番對話,讓雲清霜倍感疑惑,她徹夜難眠,翌日天剛擦亮,她就來到醫館尋柳慕楓商量對策。
柳慕楓也是困惑不解,純婉公主的性子,敢作敢為,若她真對蕭予墨下手,斷不會否認,而在她將一顆真心奉上的同時,又怎會再下殺手。
柳慕楓拍了拍雲清霜的肩頭,道:「霜兒,這件事為師會派人打聽,你先別理會了。」
雲清霜點點頭。
柳慕楓瞥她一眼,欲言又止。
雲清霜有些奇怪,「師父還有何吩咐?」
柳慕楓專注於她,「整個乾定城都在傳,尉遲駿與你走的很近。」
雲清霜靜靜一笑,「那您覺得這是好事呢還是壞事?」
「尉遲駿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我怕你應付不了。」柳慕楓盡力淡了語氣。
雲清霜悵然而笑,若師父知曉他們曾經的過往,怕是更要擔心了吧。「請師父放心,清霜自有分寸。」
「那就好,你回去吧。」
雲清霜輕輕「嗯」了一聲,出門前,回頭問道:「師兄……和師妹呢?」她幾次來都沒有看見沈煜軒,終於忍不住問道。
「你師兄被聖上召回北辰國委以重任,你師妹嘛,一早便出診去了。」
雲清霜目光沉靜如水,昔日的情懷雖已湮滅於塵世中,她對沈煜軒仍然關心。但也只到此為止罷了,時光無法回轉,只能永埋藏於心間。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雲清霜隨人群湧動,人間百態,喜怒哀樂,盡收眼底,然縱是風景無限,到底意難平。
從人堆裡突然竄出一個小女孩,直直的撞在雲清霜身上,兩人都險些摔倒。雲清霜定住身形,同時拽住她的手臂,柔聲道:「你沒事吧?」
小女孩搖搖頭,滿臉驚恐的望著她的身後。
雲清霜轉過身,視線所及處,是四名彪形大漢。小女孩直往她身後躲去,雲清霜撫了撫她的腦袋,「別怕,他們是什麼人?」
小女孩怯生生的抬頭,小聲說:「我爹欠了他們的銀子,用我抵債,我不願伺候那傻子少爺,趁他們不備逃了出來。」
這小姑娘大約十來歲的樣子,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尤其是一雙撲閃的大眼睛,靈動有神,像墨子星辰般能夠點亮夜空。
「姑娘是要管這檔子閒事嗎?」說話間,那四名壯漢已走近,其中一人仗著人多勢眾,大刺刺的道。
雲清霜淡淡一笑,她並不好管閒事,但既已被捲入其中,斷無退避的道理。她摸出一張銀票扔給為首那人,揚臉道:「夠了嗎?」
為首那人捏著銀票仔細查看良久,喝一聲:「我們走。」
雲清霜緩緩吸一口氣,蹲下身,拍去女孩膝上的污泥,並且替她理好散亂的髮辮,和善道:「你家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姐姐,我願做牛做馬來報答你,你不要趕我走。」小女孩頭搖的似撥浪鼓,帶著哭腔道。
雲清霜訝異道:「你不願回去陪伴爹娘嗎?」
小女孩拉扯著頭髮,臉上閃過一抹厭惡的神情,「我娘過世的早,爹娶了後娘以後,就再沒人過問我的生活。爹又好賭,家裡欠下不少的賭債,姐姐若把我送回去,我遲早會被再次賣掉。」
雲清霜心頭浮起一絲憐憫,但又左右為難。送她回去,是害她,如果把她留下,聽雨軒那樣的地方,豈不更是送她入火坑。
那小姑娘是個機靈人,見雲清霜神情略有鬆動,立即乘熱打鐵道:「姐姐,我叫南溪,洗衣做飯,打掃劈柴,我每一樣都能做,你就收留我吧。」
雲清霜唇角輕勾,罷了,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造化,她執意跟隨,就由得她吧。她牽起南溪瘦骨嶙峋的手,「走吧,但願你今後不會後悔。」
風嬤嬤見雲清霜無端帶回一小姑娘,驚詫過後,為人謹慎的她,還特特派人查探她的身世是否真如她所說那般,在得到確定的答覆後,才放心的撥到雲清霜房裡供她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