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楓不動聲色的收起圖紙,語調冷然,「霜兒,交待你的任務完成了?」
雲清霜臉上有一瞬失了血色,「徒兒還未尋到適當的時機。」她垂眸,低低道。
柳慕楓挑眉道,「你需抓緊時間了,記住為師的話,為免除後患,尉遲駿必須死。」
雲清霜心中大痛,熱淚盈睫,「是,徒兒謹記。」
夏侯熙將視線徐徐投注雲清霜身上,若有所思。
「師姐。」柳絮從另一道門內走出,面無表情,「我有話和你說。」
雲清霜眉心微動,柳絮沒有給她遲疑的機會,也不顧柳慕楓和夏侯熙疑惑的目光,拉著她進了臥房。
柳絮闔上門便問,「師姐,你真能下得了手?」
雲清霜定定望了她,眼眸中含著悲哀和絕望,「我不知道。」
柳絮張了張嘴,似是費了很大勁才說出口,「師姐,你和尉遲公子走吧。」
雲清霜萬萬沒想到柳絮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不能相信。
「師姐你不要誤會,不是爹爹命我來試探於你,這是我的真心話。」柳絮坦然道,眼中有淡淡光澤閃現。
「你……」雲清霜訝然,這絕對不像柳絮的為人啊。
柳絮面上喜怒不變,聲音卻是堅定的,「師姐你若愛他,就隨他走。若大錯鑄成,再難挽回,不要以後後悔莫及。」
雲清霜無法用言語來表達此刻的心情,柳絮的猝然改變,好似在她心頭拂過一絲漣漪,輕微的,卻是動容的。
「師姐,」柳絮黯然深歎,「如果他愛的是我,我會毫不猶豫的跟他走,只可惜,他心中只有你。」
雲清霜握一握她的手,心下感歎,有的時候,她遠比不上柳絮對感情的純粹和堅決。
「師姐,快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我爹他,」柳絮停了停,雙目倏的一睜,「我爹為了北辰國,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雲清霜心中的不安已演變成恐懼,柳絮的話更堅定了她的決心。她眸瞳縮緊,淡扯了嘴角,「謝謝你。」
這是她第一次和柳絮之間心平氣和的談話,恐怕也是最後一次。
出了醫館,雲清霜跨上馬車,聽到身後有人低低喚了她一聲,她偏過頭,一抹黑色撞入眼簾,唇角微勾起,然笑的不甚自然,許久不見,他略顯清,只聽得又喚了句,「清霜。」
是夏侯熙。
「將軍有何指教?」雲清霜重拾起笑容,神情淡然。
夏侯熙兀自揭了簾子上車,「也請小烏鴉送我一程。」
「我們並不順路,」雲清霜從容道。
夏侯熙笑容一頓,很快恢復到波瀾不興,「順路,我就住在聽雨軒的背街小巷中。」
「哦,」雲清霜點點頭,不再多話。
氣氛沉悶,蕭索至極。
雲清霜忽然道,「師父要我給尉遲駿下毒,這件事你可知道?」
夏侯熙頷首道,「方纔聽說了。」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雲清霜咬著嘴唇道。
夏侯熙笑了,「我並不是你,所以我可以拒絕回答。」凝眸於她,目光深沉。
那眼神刺得雲清霜心中針扎一般,她默默垂首。
「清霜,你是不是想問我如何看待這件事。」夏侯熙輕歎,終又開了口。
雲清霜長舒口氣,「是,你如何看待?」
「無論你信或是不信,就我個人而言,我絕不願意看著尉遲駿就這樣死去,」夏侯熙坦然迎向雲清霜愕然的目光,極淡的笑了笑,「你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這是我的肺腑之言。」
雲清霜唇角揚起的弧線冷峻而無奈。
「他是一個很好的對手,無論在戰場上或者江湖中。」夏侯熙輕快的瞥了眼雲清霜,補充道,「少了這樣一個強有力的敵手會相當的可惜。昔年有獨孤求敗將劍術練到天下無敵,生平求一敵手而不可得,只得寂寥一生,那樣的人生是多麼的無趣。」他眉宇間一抹深雋的灑脫和自負,彷彿進退游刃有餘,運籌帷幄,江山萬里盡在他掌控中。
聽了這話,雲清霜眉目間的憂思絲毫未減。
夏侯熙又道,「令師是站在整個國家利益的角度,以大局為重,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
雲清霜知道他的話有理,也知道師父要她這樣做的無可奈何,更加知道北辰國與天闃國開戰幾乎沒有勝算,所以師父才要掃清一切可能的障礙,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這一切她都知道。只是這個人為什麼是尉遲駿,她願意豁出性命刺殺蕭予墨,願意上戰場殺敵,願意為成全師父的忠義做任何事,但她如何能對尉遲駿下手,且不說他們如今情意深重,便是數度救命之恩,雲清霜這輩子也難以報答,她怎麼可以忘恩負義,以怨報德。
夏侯熙瞧她神情,心頭亦是複雜難言。旁觀者清,雲清霜怕是還沒有意識到她早已是情根深種,難以自拔。對尉遲駿他無疑是嫉恨的,同時也羨慕他能夠得到雲清霜的青睞,甚至是死心塌地傾心相隨,他也曾抱有幻想,也想殘存些微的希望,如今他省悟了,雲清霜終是他這一生可遇而不可求的夢想。
「你在這兒下吧,被人瞧見我與你在一起會叫人起疑心的。」馬車停在離聽雨軒尚有兩條街時,雲清霜柳眉微蹙,婉然道。
夏侯熙只悲憫的一笑,卻也不再為難她。
當晚尉遲駿並沒有來聽雨軒,雲清霜守著兩人的記憶,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終於進入夢鄉時,記住的是尉遲駿眼中閃耀的光芒,比流星劃過,或者萬盞燭光還要炫目。
翌日夜晚,一輪皓月當空。
尉遲駿姍姍來遲,一進門就道:「菁兒,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雲清霜意興闌珊,如今在她心中大約只有一件事才稱得上是好消息,那便是尉遲駿能和她一起離開這裡。她隨意一回頭,漫不經心的應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明日我就帶你走。」尉遲駿輕輕撫摸她披散在肩頭的秀髮,笑容明淨。
雲清霜凝住了神,轉瞬欣喜若狂,「真的?」
「我何時騙過你?」尉遲駿愛憐的撫上她愈發尖瘦的下巴,淡聲道。
柔聲細語,直潤心田,幾日來積累的陰霾,忽然全散了。「駿,我們去哪裡?」雲清霜開始憧憬美好的未來。
尉遲駿擁住她,眉目在燭光下有些黯淡不清,「如同你所說,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去。」
雲清霜點點頭,含笑嫣然,她要的其實很簡單,只要心愛的人能平安的活著就好。略一思量,她開口道,「你的事兒都辦妥了?這麼快。」
尉遲駿深深吸一口氣,「該交待的都交待清楚了,剩下的我也就不參與了。」
雲清霜心似明鏡,她小心翼翼的試探,「駿,你做的事是不是很辛苦?」
「幾天內要將這些事解決,確實匆忙了些,」尉遲駿仰頭微笑,「不過為了你,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雲清霜粲然一笑,斟酌著用詞,「我今兒聽風嬤嬤說,可能要出兵了是嗎?」
「嗯,」尉遲駿簡短道。
雲清霜心底的歎息好似有千斤重,目光閃爍不定,她背棄師父背棄北辰國,也該為他們盡最後一份心力。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也是她唯一的機會。她緩緩偎入尉遲駿的懷中,含一抹甜甜的笑意,溫婉道,「駿,和我說說。」
尉遲駿呵呵一笑,「這等枯燥乏味的事,你也有興趣聽嗎?」
雲清霜眸光晶瑩,堅定頷首。
尉遲駿刮一下她精緻小巧的鼻樑,「你想知道什麼?」
雲清霜挑了挑秀眉,「街頭巷尾都在傳,聖上曾在北辰國有過八年質子生涯,現今的皇后是北辰的公主,卻死的不明不白,北辰國必定要為她討回一個公道,聖上本著先發制人的根本,定是先出兵攻打北辰,有這麼回事嗎?」
尉遲駿心中黯然,她終是問出了口。雖是在他計劃內的事,多少還是難受的。吻一吻她的髮鬢,微笑如常道,「你要知道這個做什麼?」
「只是好奇,」雲清霜笑容恬適而安靜。「聽說城中最出名的永盛賭坊設下了賭局,押注北辰國的是最高的。」
「那他們大概要失望了。」尉遲駿深深一笑,帶一絲狡黠。
雲清霜眉心一跳,「怎麼說?」說話太急,沒有覺察到尉遲駿眼中一閃而逝的淡漠。
「純婉公主的不幸,是西茗國一手造成的,他們為了挑起北辰和天闃的矛盾,不惜害了她的性命。」
雲清霜心跳如鼓擂,急急打斷道,「竟有這等事?」
「千真萬確。」尉遲駿語氣淡淡的,「所以聖上下旨,三日後即出兵攻打西茗國。」
雲清霜噤若寒蟬,屏住呼吸,幾乎能聽見自己凌亂的心跳聲。
尉遲駿像是未覺出雲清霜的異樣,自顧自道,「大軍將繞過幕府山,取道峪嘉關,若能順利通過,將大大縮短行軍時間,但此處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乃兵家必爭之地,按常理推斷,無人敢冒險激進,我們則要反其道而行,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說到痛快處,意氣奮發,神采飛揚,那是自信凜然的氣勢,經由歲月的沉澱,打磨成志在必得的桀驁不屈。雲清霜可以想像他立於千軍萬馬前是何等的威風凜凜,睥睨天下,所向披靡。
他也有過名垂青史的豪情壯志,也想在史書上留下厚重的一筆,終究是她阻了他的前程。雲清霜滿懷歉意道,「是我拖累了你。」
尉遲駿眸光駐留在她身上,久久不能移開,柔聲道:「你又忘了我曾說過的話了。」他在熱切堵上她的櫻唇之前道,「有你,便是全部。」
這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
良辰美景奈何天,千般愛,只向一人。
雲清霜沉醉在他的深吻中,情難自禁。
然,尉遲駿剛走,雲清霜迅速披衣下床,草草整理了下妝容,繞到後門,喚來小烏鴉,「快去趕車,我們馬上去城南醫館。」
小烏鴉也不多問,應了一聲,動作不慌不亂。
一路疾趕,風馳電掣,用了還不到平日一半的時間。
「小烏鴉你在這裡等著我。」雲清霜匆匆丟下一句話,飛也似的跑了進去。
柳慕楓大約是剛起,一雙眼猶帶著睡意。「出什麼事了?」
雲清霜剛要開口,夏侯熙也揭簾而入。
來到正好,雲清霜暗道。她定了定神,質問道:「夏侯將軍,關於純婉公主的死,請給我一個解釋。」
夏侯熙濃眉一蹙,「什麼意思?」
「純婉公主的死,與西茗國有關,當然,你一定會否認。」雲清霜冷聲道。
「簡直一派胡言。」夏侯熙大概是氣急了,一掌將木桌擊裂。他猛然醒悟,對著柳慕楓施以一禮,「柳莊主,晚輩失態了。」
「無妨。」柳慕楓似有怒氣,「霜兒,不可對夏侯將軍無禮。」
雲清霜咬一咬唇,倔強道:「徒兒說的全是事實。」
「你從何處得知?」柳慕楓把臉一沉。
「……尉遲駿親口所說。」
「荒謬,他的話如何能信。」夏侯熙搶在柳慕楓前憤憤然道。
「他沒有必要欺騙我。」的確,要帶雲清霜遠走高飛的尉遲駿沒有騙她的必要。
「你未免太天真了。」
柳慕楓抬手,制止住夏侯熙,若有所思的盯著雲清霜道,「他還說了什麼?」
「師父,蕭予墨將出兵討伐西茗國,時間就定在兩日後。」雲清霜急急道。
「什麼?」卻是夏侯熙和柳慕楓異口同聲。
夏侯熙先自開口,「北辰西茗牽一髮則動全身,柳莊主,我們要早做應對。」
柳慕楓沉沉點頭,這個消息極為重要,但又來的太過突然,他與雲清霜對視一眼,「霜兒,尉遲駿為什麼會對你說這個?是在何種情況下所說?這消息可靠嗎?」
身上有些涼意,只一瞬的恍惚,雲清霜即平靜坦然,「師父,你信我。」
「我信你。」柳慕楓眉微皺,神情似有一絲未明的冷寂。
「柳莊主,雲姑娘,西茗與北辰國立有盟約,若是一方有難,必定竭力支持。但,至少請姑娘給熙一個信服的理由。尉遲駿誣陷敝國殺害貴國純婉公主,這樣的罪名,熙擔不起。」夏侯熙肅然道,眉目間瞧不出是何等的神色。
雲清霜決然望向他,厲聲道:「信與不信,在你一念之間。蕭予墨現今要對付的是你西茗國,而非我北辰國。」
夏侯熙太陽穴「突突」直跳,額上青筋暴起,他努力克制著火氣,神色傷懷,「雲姑娘是已將熙定罪了嗎?」
雲清霜扭頭,「事實真相究竟如何,你心裡有數。」
夏侯熙冷漠的一笑,「這樣做對我西茗國有什麼好處?」
「挑起北辰和天闃的爭鬥,貴國可坐山觀虎鬥,坐享漁翁之利。」雲清霜清冷的嗓音,咄咄逼人的目光,似能穿透人心。
「你……」夏侯熙驟然變色,氣急反笑,「雲姑娘,你莫要忘了北辰國若戰敗,西茗國也劫數難逃,這個道理連東裕國嫻琳公主尚且懂得,熙難道會坐視這樣的事發生而置之不理嗎?」
雲清霜唇一動,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一時又說不上來。
柳慕楓濃眉緊蹙,雲清霜的話不無道理,但夏侯熙所言也在情理之中。他笑容一閃,立於兩人中間,適時分開對峙的二人,「夏侯將軍息怒,小徒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將軍多擔待幾分。」
「柳莊主,熙只問您一句,您是信我還是信尉遲駿?」夏侯熙臉色陰沉似烏雲籠罩,雖是在同柳慕楓說話,雙目卻一直死死盯著雲清霜。
雲清霜心頭一震。
柳慕楓雙手按在夏侯熙肩頭,穩穩道,「夏侯將軍,過去的事現在追究無益。但兩日後出兵的事,你需盡快拿定主意。」
夏侯熙緊緊迫視雲清霜,眉間忽多了些蕭索,他揀了張椅子坐下,沉思須臾,道,「雲姑娘還知道什麼,一併說了吧。」
雲清霜回憶尉遲駿和她提過的路線,整理了下思緒道,「天闃國軍隊將取道峪嘉關,聽聞那裡地勢險要,但可縮短行程,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夏侯熙微扯了扯嘴角,「倒是符合他的個性。」
柳慕楓一言不發,似在思量這話的可信程度。
夏侯熙含一縷意氣煥發的笑,良久笑意斂去,「柳莊主,到時你我聯軍在峪嘉關布下天羅地網,管教天闃國軍隊有來無回。」
「不錯,」柳慕楓道,隨之沉默。
雲清霜抿了抿唇,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看一眼沙漏,時辰已不早,她必須在尉遲駿回來前趕回聽雨軒。
雲清霜心神不寧,柳慕楓只道她是心焦,安慰道:「霜兒,你立下了大功,北辰國和西茗國的百姓都會感激你的。」他撫一撫她鬢邊的髮絲,「孩子,辛苦你了。你快些回去,不要讓尉遲駿對你起了疑心。」
雲清霜點下頭,唇角卻有些微的苦澀湧了上來。
夏侯熙執意將雲清霜送出門,柳慕楓猜測他是有話要和清霜單獨說,沒有強加阻攔。
「清霜,你為什麼不願相信我?」夏侯熙目光銳利如劍。
雲清霜緩緩的笑起來,「師父並沒有在意這事,你怎麼還不放過我。」
「我在你心目中就如此不堪嗎?」夏侯熙負手而立,喜怒不辨。
「方纔是我把話說重了,」雲清霜悵悵然一笑,面有躊躇之色,「我抱歉。」
夏侯熙心底無限酸楚,再也問不下去。
夏侯熙遠遠的目送雲清霜走進聽雨軒,他緩步折回,輕聲問正在給馬喂草的小烏鴉,「尉遲駿是不是還經常去找顏姑娘。」
小烏鴉到底年少不諳世事,他認定了夏侯熙是自己人,毫不含糊的笑道,「是啊,幾乎是每晚都來,清晨才走。」
尉遲駿早已是雲清霜的入幕之賓,原來如此。「哈哈哈哈。」夏侯熙淒然一笑,驚的小烏鴉不知所措。
夏侯熙同柳慕楓究竟布下怎樣的陷阱暫且按下不表,且說雲清霜回去以後的事。
尉遲駿早已等候多時,一見清霜,薄責道:「你去了哪裡,讓我好找。」
雲清霜狀似無事的指了指手中的包裹,「我出門買了些東西。」
尉遲駿笑,「傻姑娘,東西哪裡不能買,帶著也不嫌重。」
「都是必需品,不可缺少。」雲清霜低下臉,柔柔道。
「我回來不見你的蹤影,以為你後悔跟我走了。」尉遲駿平靜的目光中竟然透著幾分恐懼,他緊緊抱住清霜,埋首於她馨香的秀髮中。
雲清霜臉上騰得一熱,緩慢伸手回抱住他,「除非你失約,否則你趕也趕不走我。」眼旁有淚珠未干,原來他同她一樣,也是患得患失,生怕會失去對方。
尉遲駿長久的抱住她,捧起她的臉頰,像是捧著一件稀世珍寶,印上深情一吻。
尉遲駿牽著清霜柔若無骨的小手,帶她騎上馬背。雲清霜依偎著他廣闊的胸膛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尉遲駿想了想說,「先去和我母親告別。」
雲清霜沒有異議。此次離別,短時間內不會回來,這樣做,無可厚非。
同乘一騎,彼此的呼吸縈繞在耳畔,伏於他胸前,心跳清晰分明。
「駿,我好歡喜。」雲清霜唇邊的笑容,止不住的擴大。總以為是沒有將來的,不曾想還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他的手臂緊一緊,再緊了緊。
這條路很漫長,雲清霜慶幸能同他一直走下去。
可為何眼皮這樣的沉重,思緒這般的模糊,好像連他的臉都看不清了,她還不想睡,她有許多的話想要告訴他。不過沒關係,他們有一生的時間可以慢慢說。有他的保護,她感到很安心。
雲清霜低聲說了句,「駿,我突然感覺好睏。」便再無知覺。
尉遲駿勒住韁繩,凝視她安詳的睡顏,帶了一抹淒楚的笑意,「清霜,對不起。」
乾定城傳出令人震驚的消息,尉遲炯最寵愛的孫子,嘉禾帝最親近的臣子尉遲駿昨晚突然患病離世。平地驚雷,不僅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就連柳慕楓乍一聽到也是吃了一驚。
消息傳到醫館的時候,柳絮正在繡一塊帕子,針尖刺入掌心,鮮血淋漓,她渾然未覺。「死了?不可能。」她一笑置之,重拾手中的針線,須臾,她衝出門去。
「絮兒你去哪裡?」她狀似瘋癲,柳慕楓根本攔不住她。
「柳莊主,令千金怎麼了?」夏侯熙與柳絮撞了個滿懷,被她狠命推開。柳慕楓木然地搖了搖頭,「不川管她。」
「莊主可聽說了?」夏侯熙微微笑道。
柳慕楓瞭然地一笑。
「莊主覺得可信嗎?」
「恐怕要問過霜兒才知道。
夏侯熙低沉道,「我已問過小烏鴉,雲姑娘昨日和尉遲駿離開聽雨軒後,再沒有回來過。」
柳慕楓眼中精光一閃,「這……」
「柳莊主,不能排除尉遲駿假死與雲姑娘私奔的可能。」夏侯熙淡淡道,然而心中有一塊綿軟的地方彷彿正在被撕裂。
柳慕楓握緊了拳頭,鬆開,再度握緊。「也有一個可能。」他頓了頓,「霜兒遵從師命殺了尉遲駿,但她也不願再見我了。」
夏侯熙心中千頭萬緒,怎麼都無法理清。他自以為對雲清霜很瞭解,其實從來沒有看穿過她的心思。
柳絮垂頭喪氣地推門而人,雙目通紅,「爹,我找不到師姐了。」
「她會回來的。」柳慕楓的聲音平平傳人耳中。
柳絮心裡亂成一團。她可以坦然接受尉遲駿愛雲清霜的事實,但無法平靜面對他的死訊。她的性子好強不服輸,當初要說出那樣一番話需下多大的決心,若雲清霜不休珍惜,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
「要知道尉遲駿是真死還是假死,一也不是件難事。柳莊主,今晚我會夜探將軍府,到時一切自有分曉。」夏侯熙慢條斯理地拂了拂衣角,深邃的眸中透出誰也看不懂的情緒。
「我和你一起去。」柳絮斬釘截鐵,不容拒絕。
夏侯熙竟也答應了下來。
「務必小心行事,萬一中了圈套就得不償失了。」柳慕楓不免擔心。柳絮的性子衝動冒失,幸好有夏侯熙一同前往,縱然不能打探到什麼,平安歸來總是不成問題的。
「爹爹放心。」經此一事,她已不是從前的柳絮。她懂得取捨,懂得什麼是愛,懂得讓愛的人幸福。
是夜,有兩條黑影一前一後潛入將軍府。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一年前,柳絮和夏侯熙也曾潛人司徒別莊,為找尋雲清霜的下落。而今,卻是為探明尉遲駿的生死真相。雲清霜又和尉遲駿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世事果然是無常的。
柳絮嘴角嘀一絲笑,那時她一心想要拆散雲清霜和夏侯熙,自己取而代之。如今物是人非,就連心境也是完全不同的。
將軍府內靜得可怕,偶爾有幾下斷斷續續的啼哭聲,更是令人毛骨驚然。柳絮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你怕了?」夏侯熙忽道。
柳絮冷哼,破天荒地沒有回嘴。
過了須臾,「我又沒做虧心事,我怕什麼。」終還是忍不住反駁,夏侯熙卻掩住她口道,「噤聲,有人來了。」
柳絮暗道慚愧,她的警覺性和輕功造詣遠遠不及夏侯熙,難怪爹不放心她。夏侯熙拽住她隱到花叢中,輕喝道:「蹲下。」
遠遠走來幾人,腳步聲漸近,柳絮稍稍抬頭望了下,見兒個人簇擁著一人緩慢走來。那人相貌威嚴,目光冷靜犀利,步伐沉穩,極有氣勢。
柳絮不認得他,夏侯熙卻不陌生。蕭予墨親自前來,莫非尉遲駿當真命喪黃泉了不成?
「跟上。」夏侯熙定定注視著蕭予墨的背影道。
施們始終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以瞧得見最後一人的一片衣角為界,前面幾人一無所知。
、
「也們要去哪裡?」柳絮問。
「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是去拜祭尉遲駿。」夏侯熙沉吟後道。柳絮心頭一緊,「他沒有死。」
「跟著去就什麼都清楚了。」夏侯熙不願費力與她爭辯。
蕭予墨等人進了一問小屋,夏侯熙和柳絮在暗處稍待片刻,移到窗前。柳絮緊張得無以復加,好似在等待某種宣判。
夏侯熙亦然,心情晦澀複雜難言。
屋內仍是極安靜,崢到窗前一隻蛾子翅膀撲動的聲音也能聽得清清楚楚。兩人屏住呼吸,生怕溢出一絲聲響被人發現。
只聽得蕭予墨低沉有力的嗓音在房內迴盪,「尉遲,孤定會為你報仇,你安心走吧。」
柳絮面色大變,緊摸住領口才遏制住驚叫的衝動。
夏侯熙小心地在窗上戳了個小洞,往裡窺探。
正中一個斗大的「奠」字,前方設有牌位、香案和蠟燭,此時蕭予墨正站在靈樞前,滿面沉痛。
「讓我看看。」柳絮極輕地道。
夏侯熙覷她一眼,往邊上一閃。
柳絮只瞧了一眼,退開,咬住了唇。
一個渾厚蒼勁的嗓音驟然響起,「聖上,請聖上為駿兒做主。」
夏侯熙又將眼貼上去,這個聲音原來出自尉遲炯。
蕭予墨道:「老將軍有話就直說吧。」
尉遲炯似乎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臉卜的線條冷硬至極,「駿兒並不是病死的,而是中了劇毒。」
「是……師姐。」柳絮上下牙齒打戰,臉色極其難看。
蕭予墨整眉,「可知下毒的是何許人也?」
「是個青樓女子,來歷尚不清楚。臣已將她關在一個秘密的地方,只等聖上發落。」尉遲炯咬牙切齒道。
「果然是師姐。」柳絮喃喃道,怔怔落下淚來。
夏侯熙一驚~喜,喜的是尉遲駿已死,如同卸去蕭予墨的左臂右膀,驚的是雲清霜被捉,死生難料。
蕭予墨尋思片刻後道:「老將軍,不可打草驚蛇,暫且留她兒天性命吧。」「臣遵旨。」尉遲炯悻悻道。
蕭予墨目光瞥向棺梓,面上出奇的平靜,出口卻是:「尉遲,孤會讓整個西茗國給你陪葬。」
若說之前夏侯熙對雲清霜所言尚有疑慮,現下則是深信不疑。其一,尉遲駿不死,尉遲炯怎會知道他是因毒發而死?其二,尉遲炯老態畢露,悲痛欲絕,絕不像是裝出來的。既已得知真相,再無流連的必要,夏侯熙道:「我們
回去。」
柳絮渾渾噩噩地應了一聲,腳步虛浮,雙腳彷彿已然不是自己的。拖著她往回走,直到將她拋上牆頭,她才算清醒了兒分。
「師姐……真的殺了他。」她的嗓音嘶啞得連自己都無法相信,偏偏夏侯熙
能夠聽懂。
夏侯熙不語。
柳絮烏沉沉的眸子黯淡無光,沉默許久道:「夏侯熙,你有多愛師姐?」「夏侯熙苦笑,「你問這個做什麼?」
「有多愛?」柳絮堅持道。
「比我生命更重要。」夏侯熙面上無喜無悲。
柳絮輕笑,「如今她身陷牢籠,你會去救她嗎?」
「不會。」
「那是為何?」
「第一,我不知她被關在何處;第二,憑我一人之力無法救出她;
第三,我有遠比這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夏侯熙坦誠得令人週身發寒。
柳絮嘴角微帶冷笑,「男人的心深沉似海,口口聲聲說愛她,卻永遠有比感
情更為重要的事。尉遲駿和你是同一類人,所以師姐最終還是下了手。」夏侯熙低下頭,「興許吧。」
柳絮一直在笑,然而唇邊的涼意漸深。
夏侯熙將柳絮送到醫館門前,「麻煩柳姑娘向柳莊主說明一切,熙就不進去柳絮心不在焉地道:「好。」
夏侯熙施展輕功,拐過幾條小巷,停在一座深宅前。以三長兩短的節奏敲響大門,他被迎人其問。
「主人在書房等您多時了。」
夏侯熙點點頭,熟門熟路地摸進書房。
一人背窗而立,薄唇輕啟,「你來了。」
「尉遲駿已死,情況有變,我們的計劃也要稍作變動。」一笑。
那人道:「真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夏侯熙無聲無息地
夏侯熙冷淡道:「事成之後,我只要你幫我救一個人。」
「誰?」
「一顏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