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前塵如煙 恩仇難辨又重來

  尉遲駿知曉雲清霜性子執拗,說到做到,他生怕她再度離開,不敢再去聽雨軒探視。
  他拜託風嬤嬤送去衣物、首飾和一些稀有的小玩意兒,經常是今日送過去,明日便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他沒有放棄,依舊我行我素。他永遠只在遠處遙望,從不靠近。能夠默默地看著她,守著她,他就心滿意足了。
  有時風嬤嬤也會動容道:「姑娘,尉遲公子對你也算是有心了。」
  雲清霜睫毛微顫,「縱然破鏡重圓,終究已有裂痕。」
  風嬤嬤可憐尉遲駿的一片癡情,然而雲清霜不點頭,旁人無能為力。
  日薄西山。
  雲清霜正與風婚塘在房內商量著該給孩子的極袱和貼身小衣上繡什麼花色時,闖進來一位不速之客。
  小烏鴉滿頭大汗緊跟而至,懊喪道:「對不住,我沒能攔住他。」
  「不礙事。」雲清霜低低道。這個世上能攔得住她師父的人,還真是沒幾個。
  「我有話單獨和你說。」柳慕楓只對雲清霜一人說話,當風嬤嬤不存在般。
  風嬤嬤有些惱怒,雲清霜扯扯她的衣袖,哀求道:「嬤嬤,你先出去吧。」
  「我就在外頭,有什麼事你大聲喚我便是。』,風塘婚拗不過雲清霜,狠蹬柳慕楓一眼後,拂袖出門。
  「師父,您坐。」雲清霜怯怯道。
  柳慕楓平視她,眼底一片深沉似海,「脫險後為何不來找我?」
  「徒兒並不知師父身在何處。」她說的也是實情,風嬤嬤曾知會她氏館現已無人居住。
  柳慕楓眼風一掃,掠過那些未完工的小衣、兜肚。
  雲清霜急忙往身後藏,柳慕楓的視線已平平落在她尚平坦的小腹.卜。雲清霜心驟然收緊,緊緊咬住下唇。
  屋內沉靜如死寂一般。
  柳慕楓脊樑挺直,忽地大笑不已。
  雲清霜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背上冷汗渾滲。
  「你做下的好事。」柳慕楓聲音和氣,甚至還伸手撫了撫她的秀髮。
  雲清霜心如鼓擂。她倒是希望師父能對著她發一通火,打她罰她都不要緊,也好過現在不冷不熱,不溫不火。「師父。」她的話硬咽在喉中,緩緩跪下。
  「拿去。」
  一隻手出現在她的視線中,攤開的掌心中平躺著一顆赤紅色的藥丸。
  「師父,這是什麼?」雲清霜身子顫抖得厲害。
  「吃下去半個時辰後,你渾身的罪孽便能洗清了。」柳慕楓淡淡道,彷彿那是一件無關痛癢的事。
  「師父是要我死嗎?」雲清霜微帶愁容。
  「你死了,我如何向你母親交代?」柳慕楓唇角的笑意恰到好處,「儘管你做錯了這許多的事,你畢竟還是我的徒弟。但是,」他面色一變,冷酷道,「孩子絕不能留。」
  「不!」雲清霜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斬釘截鐵地件逆柳慕楓的意願。
  柳慕楓怒道:「你失身於尉遲駿已是大錯,如今你還要替他生下孽種嗎?」
  雲清霜含淚道:「錯全在我,但孩子是無辜的。」
  「吃下去。」柳慕楓命道。
  「恕難從命。」為了孩子,雲清霜寸步不讓。
  「你……」柳慕楓捏住她的下巴,欲將藥丸塞人她口中。
  雲清霜拚命搖首,淚如泉湧,「帥父!」她道,「若是您執意如此,就請把清霜的命一同拿去。」
  柳慕楓雙目似能噴出火來,半晌,哀戚道「『這就是我收的好徒弟。」他摔門而出、
  「師父。」雲清霜淒然道,卻連他的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姑娘。」風嬤嬤忙進門扶起她。
  「嬤嬤」雲清霜在她懷裡哭到脫力,除了孩子,如今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這一日,尉遲駿上朝歸來,意外在門前見到李兮妨。
  一別數月,她似圓潤了不少,而尉遲駿則清減了幾分:,
  「師兄。」她喚道。
  「怎麼不進去等我?」尉遲駿淡笑道。
  「我……」李兮妨雙手撫著髮辮,面帶委屈之色,想是上一回尉遲炯對她的斥罵言猶在耳,她心有餘悸。
  尉遲駿亦想起前事,那時祖父尚建在,而如今……他心F黯然。
  「急匆匆地趕來,是否師父有事交代?」他邊走邊問。
  李兮妨嘟起小嘴,不依道:「不是爹爹的事,師兄就不歡迎我』了嗎?」
  尉遲駿微笑搖頭,思緒卻不自覺的飄忽。若是清霜對著他撅嘴撒嬌,那會是怎樣的俏麗與動人啊。『可惜她總是那麼的堅毅與倔舉,從不對他有所求。
  「師兄,師兄。」李兮妨拖長了尾音,直喚了他數聲才回過神。
  尉遲駿含笑看她。
  「師兄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李兮妨說得含蓄,何止是人神,簡直是元神脫殼。
  「沒什麼。」尉遲駿淡淡轉移了話題,「師母身子可好?」
  「好得很,勞師兄掛心了。」李兮偽揚起一抹笑意。
  尉遲駿將她讓進前廳,吩咐老蔡上茶。
  老蔡瞥一眼李兮妨,神色頗不自然。怎麼又是她?旋即他又暗道,不管怎樣,也總比尉遲駿終日牽掛著那位顏菁姑娘強。
  李兮妨姣好的面容展露一笑,語氣溫軟,「我想念師兄,於是我就來了。」尉遲駿道:「那就在府中多住幾日。」
  「師兄不曾想我嗎?」她惶然。縱使他們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在,對於現在的尉遲駿,她卻沒有把握能贏得他的心。
  「傻姑娘,師兄哪裡有不疼師妹的?」不是不懂她的意思,只是他只有一顆心,早已失落在雲清霜身上,無論誰的深情他都難以回報。
  李兮媯見他裝聾作啞,避而不答,垂下眼,神色落寞,「師兄是有意中人了嗎?」
  尉遲駿握住她的手,但只一瞬便放開,「阿兮,有也好,無也罷,師兄待你的心意是不會變的。」
  是兄長待妹子的心意,李兮媯黯然。這並不是她想要的。若沒有那缺失的七年,也許他們會是最羨煞旁人的一對。她轉念道,也無妨,她始終是師兄身邊最親密的人,這樣的優勢是無人能及的。她輕盈道:「師兄的意中人一定是個絕色的美人兒,改日一定要讓阿兮見一見她。」
  尉遲駿鬆口氣,阿兮是他最珍視的妹妹,他絕不希望傷害到她。她能放得下,那是最好不過的事。
  李兮媯恢復笑顏,好似方纔的事從未發生一般。
  尉遲駿不經意地問道:「師父可有逼你練武?你的迎風十八式可有退步?」
  李兮媯托腮笑道:「爹爹哪裡有空管我,他出門去了。」
  尉遲駿淡淡地「哦」了一聲,並沒有放在心上。
  李兮媯接著道:「他去了大雪山,這還是我纏著娘親才問到的。」
  尉遲駿心中一動,莫非……他忙道:「他去了有幾日了?」
  李兮媯扳著手指,「總有三四日了。」
  尉遲駿不動聲色地頷首,心裡早早拿了主意。
  夜色濃重。
  風嬤嬤提一盞油燈走入雲清霜房內,思忖著道:「姑娘,尉遲公子求見。」
  「嬤嬤,你為何總替他說話?」雲清霜不耐道。
  風嬤嬤並不介意,呵呵一笑,「他讓我轉告,有一件極重要的事要當面說與你聽。」
  雲清霜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譏諷,「不見。」
  「那好,我去告訴他。」風嬤嬤往外走。
  「嬤嬤,」雲清霜喚住她,「他可有說是何事?」
  「那倒沒有,我可以……」
  「不必。」雲清霜忙截住,「讓他走吧。」
  「好。」風嬤嬤笑一笑。
  不多時,風嬤嬤回轉,拿起雲清霜手邊的一件小兒的貼身小衣,繼續未完的針線。
  雲清霜幾次抬頭看她,風嬤嬤只做不知。
  「他……回去了?」雲清霜終忍不住開了口。
  風嬤嬤故作訝然,「姑娘說的是誰?」
  雲清霜咬一咬唇,「嬤嬤,你明知道的。」
  「姑娘指的是尉遲公子嗎?」風嬤嬤笑得有些狡黠。
  雲清霜默默頷首。
  風嬤嬤道:「嗯,他走了。」
  「沒有留下什麼話嗎?」雲清霜愕然道。
  風嬤嬤失笑,「沒有。」
  雲清霜輕輕噓一聲,不再言語。
  「姑娘,孩子的事,你不準備告訴尉遲公子嗎?」風嬤嬤看她一眼,歎道。
  雲清霜臉上淡漠得沒有一絲表情,「他只有娘親,沒有爹。」
  風嬤嬤長歎一口氣,溫和地拍了拍她的掌心,「公子留下一句話:錦繡草,大雪山。姑娘自個兒慢慢琢磨吧。」
  雲清霜怔了怔,心中千頭萬緒。
  雲清霜躺在床上輾轉反覆,夜不能寐。
  錦繡草的事牽起了她內心長久的記憶。母親的病始終是她心中最深的牽掛。左右睡不著,她索性坐起。披了一件衣裳,緩慢踱到院中。
  有風吹過,思緒漸漸清明,她犯不著為憋一口氣而失卻救治母親的機會。她定定神,從後門走出。
  將軍府她並不陌生,然而承載了太多太多的悲歡離合。她心思沉重,幾次都邁不開腳步。到底是不能釋然的。即便她能夠拋卻從前的恩怨,重新接納尉遲駿,但她背負著他祖父的一條性命,他心中當真不曾責怪她嗎?
  雲清霜苦笑。
  磨磨蹭蹭,極不情願,還是到了門口。雲清霜提一口真氣,越過圍牆。
  趕他走的人是她,如今找上門的也是她,她心中忐忑,不知該如何面對。
  院內僅一盞燈還亮著,雲清霜悄無聲息地走近,從未合攏的窗扇中瞧見尉遲駿清的身影。鼻中微酸,她笑容疏淡。
  她徐徐走過去,剛想輕輕敲響房門,驀然聽到女子嬌媚的嗓音,「師兄。」
  雲清霜驀然背脊生涼。夜已深,而尉遲駿的房內還有一妙齡女子,足可見他們的關係非同尋常。所謂情深似海,不過是戲文中才會出現的段子罷了,她黯然思忖道。
  她退後幾步,站穩身形,依舊從窗戶那裡看過去,果見有一女子桃花玉面,千嬌百媚,纖纖素手還搭在尉遲駿的肩頭。
  「師妹還沒睡嗎?」聽得他溫柔的聲音,她還曾經以為這樣的語調只會對她一人訴說。
  「阿兮特地為你做了點心,你嘗嘗看。」
  「辛苦你了。」
  雲清霜落寞垂首,沒有看到尉遲駿不動聲色地拂去李兮媯的手。
  「好吃嗎?」那聲音甜得似能膩到心裡。
  「好吃。」
  雲清霜嘴裡苦澀至極。他們如此相敬如賓,她算什麼?
  「從前我什麼都不會,可人總是會長大的。」李兮媯甜甜一笑。
  尉遲駿沒有說話。
  雲清霜無聲無息地一笑。她今日是來錯了,他們恩愛有加,她還留在這裡自取其辱嗎?腳步輕移,卻因站久了,小腿微微發麻,發出些微的響聲,立時驚動了尉遲駿,他喝道:「誰在那裡?」
  雲清霜轉身便走。尉遲駿已追了出來,不確定地道:「清霜?」
  雲清霜不予理會,越走越快。尉遲駿一縱一躍,將她攔下。「清霜。」他喜不自禁地喚道。
  這時,李兮媯也追上來,短促地掃一眼,幾乎連呼吸也凝滯住。這女子妝容未加修飾,然而冰肌瑩澈,若出水芙蓉,自己也是以貌美而自傲,卻被她生生地比了下去。再瞧師兄,他早已是魂不守舍。
  雲清霜平一平氣息,努力擠出一絲笑,「打擾了。」
  尉遲駿知道她有所誤會,但因李兮媯在場,他也不便說什麼,只含了一縷幾不可見的笑意道:「你能來見我,我很高興。」
  雲清霜的手緊握成拳,沒有看他一眼,而是對著李兮媯道:「現在沒事了,告辭。」她足尖一點地,微風颯然,碎步騰挪,轉眼已躍出數丈。
  尉遲駿起晚了一步,又被李兮媯拖住,只得眼睜睜地瞧著雲清霜去遠了。
  翌日一早,雲清霜收拾了行裝準備上路。
  風嬤嬤很是驚異,「姑娘這是怎麼了?」
  雲清霜簡短將來龍去脈一說,只是隱去了昨晚在將軍府所見。
  「為母親盡孝無可厚非,但姑娘的身子……」風嬤嬤眉間有憂色重重。
  雲清霜整了整衣衫,「我會小心的。」
  風嬤嬤目送她的身影踏上南行之路,回到屋裡還沒喝上一盞茶,尉遲駿匆匆忙忙而來。這兩個冤家,真真不能讓人安生,她暗道。
  不過寥寥數語,尉遲駿直點頭,很快告辭而去。
  風嬤嬤衷心祝福,唯願他二人能從此摒棄前嫌,也不枉費她操了這麼久的心。
  雲清霜顧著腹中的胎兒,不敢太過勞累,每日只行得幾百里路便找尋客棧歇息。
  奇怪的是,每到一處,總有人先行替她打點好一切,房間是最好的上房,飯菜亦是香甜可口,且必有一味是她平日最愛吃的菜。
  她清醒而自知,這麼做的除卻尉遲駿不作第二人想。只是他怎會走到了她的前頭?雲清霜百思不得其解。她哪裡會曉得,尉遲駿一直在她身邊守護著,只是她不知道罷了。
  雲清霜不願承他的情,有幾日多趕了百里路,想搶在尉遲駿之前進入下一個驛站,但迎接她的仍是笑容滿面的夥計和掌櫃,還有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
  見擺脫不了,久而久之,雲清霜也就隨他去了。
  快到南楓國境內時,雲清霜精神有些不濟,腹部更是酸痛難忍,想必是這幾日趕路急了,影響了胎兒,她不敢大意,在客棧多歇了兩天。
  這一晚,她在睡夢中彷彿聽到門外有一絲聲響,隨即門被輕輕旋開。
  她睡眠本就極淺,加上出門在外,難免警覺。她微張開眼,見一條黑影正悄悄地往床邊摸過來。她右手在枕下摸到秋水劍,執在手中,打算先發制人。
  黑影漸漸靠近,雲清霜緊張得睫毛微顫,差點兒就要裝不下去。
  窗外明月灑進一點光芒,就在這時,雲清霜看清了他的臉,登時輕緩了口氣。
  他雙眸極亮,甚至蓋過了月色的清輝,面若冠玉,神采奕奕,不是尉遲駿還是何人。
  尉遲駿輕輕撫上雲清霜的臉,似是怕驚醒她,只一掠過便放下。
  雲清霜合著雙目,亦能感受到他貪婪凝視的目光和深切的情意。
  溫熱的氣息撲面,雲清霜未及反應,一個輕如鵝毛般的吻落在她的眉心間,帶著心疼、眷戀、壓抑和無限情深。
  雲清霜心中悸動,眼中一濕。
  尉遲駿捋了她幾根髮絲在指尖纏繞。雲清霜的心緒如同那游絲一般,剪不斷理還亂。
  他將她的手放人被窩,握一握後,再伸手替她掖好被角。
  黑暗中,他的黑目湛然有神,沁人心田。
  雲清霜心頭微苦還甜。她與他,似是那凌霄花和常春籐的糾纏,生生不息。
  一場大雨不期而至,緊接著有冰凌子兜頭而下。這是南楓國特有的節氣。每年的四月,本該是芳菲正濃,蝶舞蜂喧的時節,南楓國卻恍如冬日。
  雲清霜緊了緊衣衫的領口。她雖有準備,還是未料到氣候如此的惡劣。
  北辰國湖泊眾多,西茗國半數多為草原和高坡,南楓國則是由一座座的雪山組成,終年積雪,冰河交錯。
  地上濕滑,行走極為不便,往往走上三步便要退後兩步,雲清霜行走極為艱苦。
  尉遲駿就在她身後不遠處。進入南楓國境內後,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他唯有緊跟其後,才不致失了她的蹤跡。
  雲清霜自然知曉,但也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雪山冰峰,高聳入雲,不是任何人都能上得去的,特別是大雪山,那是南楓國最為陡峭最為冰寒的一座山峰。幸虧雲清霜輕功底子不錯,走上一段路休息片刻,半日的工夫,也到了半山腰。
  尉遲駿在與她隔開幾丈遠的地方坐下,遠遠望著她似是費力地吞下一塊乾糧,微微一笑,走近幾步,將背上的水囊遞給她。
  雲清霜遲疑半刻,還是接了過來。甘甜入口,清爽至極。「多謝你。」
  尉遲駿只是暖暖一笑,又回到方纔的落腳處。
  雲清霜心中百感交集,眼微瞇起。
  歇息片刻,重又整裝待發。
  雲清霜步履匆匆,尉遲駿依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
  走著走著,雲清霜突然停下腳步。
  尉遲駿只當她是疲累,也沒有在意,可轉眼見她眉頭蹙起,神色凝重,急忙走上前去。
  卻是眼前山峰筆直,已無路可走。
  雲清霜極力思索有何辦法攀上山峰,尉遲駿則四處環視,終於在一個隱蔽處發現一條繩索。
  「清霜快來這裡。」尉遲駿道。
  雲清霜聞聲而來。
  尉遲駿仰起頭凝視良久,道:「沿著繩索攀爬上去,是唯一一條路。」
  雲清霜沉思,除此,確實沒有其他方法可行。
  「我先上去,在上面也方便照應你。」尉遲駿揚起唇角,雙眸綻出溫潤光澤。他知道雲清霜絕不會答應留在此處等他歸來,索性也就不勸慰。
  按照雲清霜平素的性子,必然不肯落在後頭,但她現在有了身子,自是什麼都不同了,一切都要以孩子的安全為重,遂頷首道:「好。」
  尉遲駿先試了試繩索的牢固程度,回身一笑。他手腳麻利,輕功紮實,腳在巖壁上一蹬,便躥上去一丈,雲清霜見他動作瀟灑,輕鬆自如,不覺躍躍欲試。
  隨著高度上升,他的身影漸漸成為一個小黑點。
  約莫半炷香的工夫,上面傳來尉遲駿略微顯得有些空曠的聲音,「清霜,可以了。」
  雲清霜穩一穩心神,拽住繩索開始攀爬。
  當真是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一試方知有多艱難。單單憑借繩索是不管用的,需每次蹬在巖壁上借力方能上行,這樣卻也極耗費體力。雲清霜體虛,哪裡經受得了,只上得一半,早已是香汗淋漓,兩頰通紅。手被繩索勒出道道紅印,腳在與崖壁碰撞中傷痕纍纍。她完全是憑一股意志力堅持著,恍惚中好似有模模糊糊的聲音落在她耳邊,「清霜,你緊抓著繩索,我拉你上來。」
  她下意識地答應了一聲,手中加了把力,指上關節被握得發自。
  身體一寸寸地上升,曙光亦一點點地展露眼前。
  彷彿是雲蒼山上,金色漣漪染紅天邊,將整個山頭抹上胭脂色的霞光。
  有人對她說:「下輩子,讓我早些認識你。」
  崖上幾朵雪蓮開得正盛,芬芳襲人。
  彷彿雲蒼山漫山遍野的鮮花,艷麗多姿。
  有人對她說:「下輩子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這輩子還這樣長,而下輩子要去何處尋你?眼前似有淚意上湧,然後她看到了尉遲駿焦灼的神情和清澈的眼。
  「清霜。」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隻強有力的胳膊拽入懷中。
  幾回魂夢與君同,雲清霜心口微熱,軟軟地伏在他的肩頭。
  「你剛才……嚇到我了。」尉遲駿長臂一緊,將她摟得更緊。儘管此時雲清霜安好無事地在他懷裡,想起方纔的情景仍讓他有些後怕。
  雲清霜聲音如夢囈一般,「我沒事。」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再不能了。」尉遲駿道,將頭深埋入她的肩窩。
  雪山上寒氣刺骨,雲清霜不覺往他懷裡縮了縮,目中籠起霧氣。
  尉遲駿吻上她如雲的鬢髮,忽地瞥到她衣衫上的淡淡血漬,忙緊張地拉起她,仔細檢查她的手腳,「你受傷了?」
  雲清霜臉頰燦若桃花,「沒有。」她倏然皺眉,捉過尉遲駿的手,那掌心被繩索割出數道口子,仍有血絲密密滲出。「傻子,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嗎?」她嗔怪道。
  尉遲駿心頭甜滋滋的,綻放的笑意是滿足和喜悅的。當時情況緊急,他只顧著救她,哪裡還感覺得到疼痛。
  「當真是個傻子,被人罵還笑得這般歡暢。」雲清霜自衣衫上撕下一條替他包紮妥當。期間尉遲駿一直在傻笑,靜靜凝視於她,總也看不夠似的。他露出一點兒孩子氣的神情,「這傷值得。」
  雲清霜笑著啐他,「傻到無可救藥了。」
  尉遲駿與她十指相扣,另一隻手將她往懷中帶去,「你下在我身上的蠱,早就無藥可救。」
  雲清霜低低垂下眼簾。長久以來,她總是習慣於隱忍和壓抑,從來不曾想過,回頭時,有一個人始終在那裡等著她。
  尉遲駿亦是欣喜萬分。他從未想過有失而復得的一天,而這一日,他已經等得太久。他握了她的手放置在胸前,隨後輕柔一吻。
  「放開她!」一聲怒喝,驚得那含情脈脈的二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
  柳慕楓面帶雷霆之怒,手中寶劍直直指向二人。
  「師父。」雲清霜面色蒼白。她從未見過師父如此的震怒。
  柳慕楓語調冷漠,「霜兒,到我這邊來。」
  尉遲駿將雲清霜護在身後,平靜道:「柳莊主,你有怒氣皆可以衝著我來,別為難清霜。」望一眼雲清霜,眼中含笑。
  柳慕楓遏制不住的怒意瞬間迸發,「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你當然想殺我,而且不是一天兩天了。」尉遲駿笑容淺淡,毫無懼色。
  「霜兒,為師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只要你現在殺了他,從前種種,既往不咎。」柳慕楓炯炯目光穿透重重屏障,直達她的心底。
  雲清霜心中的天平終於傾斜,她從尉遲駿身後走出,眸光清亮如水,「師父,徒兒做不到。」倘若她能夠割捨這一段情,也不必受這許多折磨了。
  「很好。」柳慕楓瞇一瞇眼,氣勢凌人道,「那麼,你倆一起上吧。」
  用他教的劍法來對付他,這是何等殘忍的事!雲清霜不住搖頭,淒苦道:「師父,徒兒不能。」
  「為師和他,你只能選擇其一。」柳慕楓逼她做決定。雲清霜痛苦不堪,為何總要她做出如此殘酷的抉擇?
  「清霜,你不必為難,就讓我和柳莊主比一場吧。」尉遲駿暢快一笑,豪氣干雲。
  雲清霜惘然輕歎,「你決計不是師父的對手。」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我總不能叫你難做。」尉遲駿伸手替她攏好鬢髮,溫煦笑意能暖人心頭。
  柳慕楓輕蔑的神色毫無掩飾,「就憑你,還沒有資格向我挑戰。」
  「那麼,我呢?」一個身影從高處躍下,穩穩站立,笑容透出一絲不屑。
  尉遲駿大喜道:「師父。」
  李笑淡聲「嗯」了一句。
  「原來是你。」柳慕楓挑高半邊眉毛,笑容稀薄。
  「我們又見面了。」李笑撇撇嘴道,眼中一絲笑意也無。
  柳慕楓冷哼,「你倒是陰魂不散。」
  李笑傲然道:「你我都是為錦繡草而來,不得到誓不罷休,不如趁此時機先比上一場吧。」
  「你儘管劃下場子。」柳慕楓不甘示弱道。
  雲清霜心中微震,悄悄移近身子,小聲問道:「你師父要錦繡草做什麼用處?」
  尉遲駿聳聳肩,「我也不知。」
  再凝視場中,柳慕楓已執劍在手,而李笑手中空空如也。
  尉遲駿解下腰際的暖玉簫,沿一條弧線拋去,「師父,接著。」
  雲清霜怨怪道:「你怎麼幫別人對付我的師父……」她啞然住了口,尉遲駿已然接口道:「清霜,那是我的師父。」
  雲清霜神色有幾分訥訥。尉遲駿澀澀道:「清霜,不要為此傷了你我的情分。」
  他們能在一起太不容易,雲清霜又豈能不明白。她垂眸道:「我不會。」
  尉遲駿眸光澄淨,半晌,執起她的手,「這場比試在所難免,非你我能夠阻攔。」
  雲清霜點頭,「我知道。」
  尉遲駿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留意著別讓任何一人受傷就是了。」
  雲清霜將目光投向場中,也明白,當世兩大高手相爭,又豈是旁人能插得了手的?
  李笑輕輕一吹,有純陽罡氣從暖玉簫中吹出,熱風撲面,威力驚人。
  而柳慕楓所使的純鈞寶劍亦是件神兵利器,削鐵如泥,迎風立斷。
  同樣的兵器在他二人手中使出,威力增強何止一倍。
  李笑手一揚,暖玉簫輕點柳慕楓身上風府穴。柳慕楓自不會被他點中,然而那純陽罡氣熱浪滾滾,饒是柳慕楓功力深厚,也覺得一股熱氣襲來,四肢似被燒著,慌忙閃避。
  柳慕楓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從側面落下,反手一劍,似柳絮無聲,看似毫不起眼的劍招,卻叫李笑急忙回身抵擋。簫劍相接,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兩人忙不迭地查看各自的兵刃,幸好都沒有損壞。
  「劍不錯。」李笑道。
  「你的簫也是件寶物。」柳慕楓道。
  話音未落,再度出手。
  青光疾閃,柳慕楓挾劍斜刺而來。李笑吞胸吸腹,巧妙地卸勁化開,隨後一聲長笑,腳尖一點,玉簫疾揮,氣勢如虹。柳慕楓身法快如閃電,從四面八方疾攻。這二人的武功,一個精湛,一個絕妙,功力相當,鬥了百餘招,仍未分出勝負,心中都暗暗著急。
  雲清霜和尉遲駿同樣焦急萬分,無論傷了哪一個,勢必會在對方心中留下陰影。
  柳慕楓一劍劈空,第二劍緊接而上。李笑飄身一閃,卸力反擊。柳慕楓劍氣如飛,往他喉間刺去。李笑以柔克剛,手中玉簫一揮一帶,抱元守一,防守嚴密至極。
  李笑忽地一聲長嘯,將玉簫送到柳慕楓胸前。柳慕楓退避不及,索性鋼牙一咬,迎頭而上,寶劍挑起萬道光芒。李笑亦不退讓,玉簫凌空點下。
  雲清霜暗道不好,師父情急之下,竟使出了萬劍歸宗,這是落雲劍法中最精妙也是最凶殘的一招,而尉遲駿亦心急如焚,師父的八方驚雷輕易不用,一出手必定銳不可當。
  後果極可能是兩敗俱傷。
  兩人對視一眼,心意相通,飛身撲入場中。尉遲駿擋住李笑的攻勢,而雲清霜撲到柳慕楓身前,閉上眼。
  彭的一聲,柳慕楓來不及收手,匆忙間手臂一轉,力道之剛猛,生生將一棵蒼松劈成兩截。
  而李笑這一頭,玉簫點地,轟隆一下,雪地上裂開一條深深的裂縫。
  在雪山上比武本就是大忌,幸而未引起雪崩,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柳慕楓面容帶上一份蒼涼,若不是雲清霜和尉遲駿捨身相救,他和李笑此刻已經同歸於盡。「罷了,罷了。」他長長地歎出口氣,翩翩然從繩索翻身而下,轉眼間就走遠了。
  雲清霜怔怔地出神,許久才「哇」地哭出聲,「師父。」
  尉遲駿把她攬入懷裡,好言寬慰道:「柳莊主已原諒你了。」
  「真的嗎?」雲清霜仰起頭,可憐兮兮道,面上掛著兩行清淚,我見猶憐。
  「自然是真的。」尉遲駿輕輕刮一刮她秀氣挺拔的鼻樑,笑了。
  李笑「咳咳」兩聲,不自然地在旁提醒自己的存在。
  尉遲駿嘴角凝了一絲笑意,走至李笑跟前,將雲清霜母親和薛雨蟬的恩怨原原本本地說與他聽,乞求道:「請師父成全雲姑娘對母親的一片孝心。」
  李笑躊躇,「駿兒,你可知為師要錦繡草何用?」
  尉遲駿搖首。
  「錦繡草正合你丁師伯所用。」李笑歎道。
  尉遲駿恍然大悟。當年丁師伯便是因為容貌被毀而離開落楓坡,師父得以娶了小師妹,也就是現在的師母。他對師伯始終心存一份愧疚,一直想以這樣的方式來補償他。
  「錦繡草需十幾年光陰才能長成,而大雪山上僅此一株,十分珍稀。」李笑瞥一眼雲清霜,道,「這同樣一也是你師伯的救命良藥。」
  「師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從剛才柳慕楓下去的崖壁邊徐徐走出一人,一張刀疤縱橫的臉,有些猙獰可怖,正是丁逸。
  前輩高人總是神出鬼沒,雲清霜第一反應便是如此。
  丁逸款款而笑,「這些年師弟你一直費心為我尋找錦繡草,辛苦你了。」
  李笑乍一見到他,恍如隔世,眼中慢慢滲出淚來。
  「別讓孩子們看笑話。」丁逸拍一拍李笑的後背。
  「師兄這些年過得可好?」李笑哽咽難言。
  丁逸灑脫道:「閒雲野鶴,很是舒坦。」
  尉遲駿這時才有機會上前請安。丁逸努一努嘴,欣慰道:「終於在一起了?」
  尉遲駿本是最瀟灑不羈的,此時頰上竟染上淡淡紅暈。
  丁逸笑呵呵道:「丫頭,過來。」
  雲清霜亦有些扭捏,丁逸可算是他們的半個媒人,她斂一斂裙裾,「前輩。」
  「你們方纔所說的我全聽到了。」丁逸停了停,他的歎息聲帶上一絲感慨,「師弟,錦繡草既然是你要送與我的,是不是該由我做主?」
  「但憑師兄做主。」李笑忙道。
  丁逸笑道:「丫頭,拿去給你母親治病吧。」
  雲清霜神色有些不安,「這……」
  「我早己看慣了這副容貌,再要變回來,我還怕不習慣呢。」丁逸輕淺一笑,朝雲清霜微微額首。
  他的豁達,令在場所有人動容。
  「離開這麼久了,我也該回落楓坡瞧瞧了。」丁逸道。
  李笑喜出望外,一迭聲地道:「好,好。」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偏過頭道,「駿兒,錦繡草成熟就在這兒日,我與你師伯先回落楓坡了,你和雲姑娘好生看顧。」
  「是。」尉遲駿笑道。
  李笑和丁逸飄然而下,將這雪山上最美的景致留給雲清霜和尉遲駿。尉遲駿含笑握起她的手,雲清霜滿面紅暈,忙要掙脫開。
  尉遲駿在她耳畔道:「還想讓我一再次放手嗎?」
  雲清霜轉首深深回望著他,溫婉中帶著無限柔情,「你不放,我便不放。」
  清晨,雲清霜在尉遲駿的懷中醒來,微微含笑。
  他曾經說過要帶她去她想去的地方,過她想過的生活,而現在,大概這就是她想要去的清淨地方,是她想要過的恬靜生活。
  她悄悄起身,衣衫卻被帶住,回頭一瞧,尉遲駿孩子般地拽著她的衣帶不鬆手,臉上是滿足的笑容,嘴中低喃道:「清霜。」
  雲清霜心中輕輕一震,隨即莞爾一笑,輕手輕腳地冊開他的手指,將一件厚實的衣衫披在他身上,唇角蔓上一絲甜蜜和希冀的笑。
  昨晚他們連夜爬上雪山之巔,見到了那一株傳說中能治癒她母親病痛的錦繡草。彼時它還是小小的一簇,與山頭的野草仿似並無多大區別。
  而現在,錦繡草綻放出七色光芒,絢麗奪目,將日頭的光輝、雪山的壯麗都遮蓋住。
  她驀地跑回去推醒尉遲駿,「駿,你快來看。」
  尉遲駿含糊不清地答應一聲,被她拖到懸崖峭壁邊。
  「真美。」他由衷讚道。
  雲清霜俯下身,探頭去採摘,被尉遲駿拉了回來,溫和一笑,「我去。」
  他踩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小心地探出半個身體,手一張一合間,將錦繡草牢牢攘在掌心。
  雲清霜一聲歡呼,緊緊抱住凱旋的尉遲駿。她眼波流轉,頰生紅暈。尉遲駿略牽起嘴角,忍不住在她俏臉上輕啄一口。雲清霜嬌羞無限,使勁推了推他,尉遲駿摩輩著她的面頰,道:「清霜,我真覺得像是做夢一般。」
  雲清霜莫測高深道:「把手伸給我。」
  尉遲駿雖有疑惑,仍是依言行事。
  雲清霜在他臂L掐了一下,調皮道:「疼嗎?疼的話那就不是做夢了。」「你竟然捉弄我。」尉遲駿假意板起臉,雲清霜才不怕他,粟然一笑,如冰雪消融。
  尉遲駿心中一動,含一縷笑意,挽起她的手。他掌心的溫度從指尖慢慢傳遞到雲清霜手心,再到心底,曾經心中那一塊堅冰,已被他的萬千柔情融化。「駿,我喜歡這裡。」雲清霜用清越的聲音說道。
  尉遲駿撫著她如雲秀髮,「那我們就在山腳下蓋一間小屋,閒時可以上山觀雪景和日出。」
  「嗯,我想先回雲蒼山給母親治病。如果她願意的話,我想接她與我們同住。」雲清霜仰起頭,甜甜一笑。
  「我自然陪你同去。」尉遲駿含一抹淺淡的笑意道。
  雲清霜雀躍道:「我們這就下山。」
  尉遲駿臉上笑意融融。他從來沒有這般快活過,只要雲清霜能隨時展露笑顏,那便是他最大的滿足。
  上山艱難,下山更是費了很大勁,等到得山腳,夕陽的餘暉即將褪盡。「先去尋一處落腳的地方,明日再趕路。」尉遲駿知雲清霜歸心似箭,但心疼她太過勞累,於是自行拿了主意。
  雲清霜沒有異議。她精神倦乏,腳亦有些浮腫,確實不適合連夜上路。他們在芙蓉鎮找了一家客棧安頓,隨後在店家的推薦下,到望江樓用飯。臨窗而坐,江上美景盡收眼底。四色小菜,色香味俱全,加上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都是以乾糧充飢,更覺美味可口。
  有一男一女兩位客人在小二的指引下上樓,尉遲駿抬眸,握著酒杯笑道:「這姑娘眉眼與你有幾分相像。」
  雲清霜按捺不住好奇心,偏過頭掃了一眼,笑出了聲,「是熟人呢。」「哦?」尉遲駿挑了挑眉。
  雲清霜輕扯嘴角,想起舊事,眼角眉稍更是似慎似笑。『』你猜一猜他們的來歷?」
  尉遲駿仔細端詳,那男子溫文爾雅,書卷氣十足,女子眉月如畫,英姿颯爽,比之雲清霜的嬌美平添了幾分英氣。他苦思冥想,搖首,「我猜不到。」
  雲清霜起身走到那對男女桌前,笑意悠悠,「司徒姑娘,張公子。」
  尉遲駿恍然,還真是熟人沒錯。
  司徒盈眸光驟然一亮,激動地站了起來,緊抓住她的手,「清霜妹妹。」
  「雲姑娘,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張若生雖同樣歡悅,到底比司徒盈沉穩得多。
  雲清霜盈盈含笑。她與司徒盈的緣分不淺,起初被誤認而抓入別莊,而後冒充她的身份,再後來則因司徒寒的錯認而將她當做了姐妹,如今能夠再度相遇,還真是印證了那句話:人生何處不相逢。
  「那是夏侯公子吧?」司徒盈一窘,頓了頓,顯然是發覺認錯了人。
  雲清霜臉略略泛紅。從前他們定是將她與夏侯熙認作了一對,但經歷了這許多事後,卻是她和尉遲駿最終走到了一起。她微微惆悵,很快釋然而笑,「他是你的師兄。」
  尉遲駿聞聲翩翩走來。
  張若生與他互相打量,都為對方的風采所折服。
  未曾謀面的師兄妹好奇地對望數眼,再瞧一瞧身邊的人,無不感覺到緣分是相當奇妙的一件事。
  他鄉遇故知,人生一大幸事,司徒盈極力邀請二人前去她現今的居所做客。雲清霜欣然接受。
  途中,司徒盈無意提起,「我同若生哥前些日子回了趟西茗國,今日方才回轉,若是早一天或者晚一天就碰不上你們了。」
  雲清霜輕輕一笑,了然道:「是回去探望你的父親吧?」
  「嗯。」司徒盈眉間並無喜悅之情,「別莊荒棄不久,不知出了什麼事,我很為父親擔心。」
  雲清霜眉心一緊,還來不及開口,尉遲駿神色如常,淡笑道:「師妹且儘管放寬心,師叔他-」他故意賣了個關子,停了停才道,「攜美雲遊四海,過得好生逍遙自在。」
  司徒盈面色一變,似有不悅,忍了半晌才道:「父親他現在和什麼人一起?」
  尉遲駿知道她有所誤會,忙斂神道:「是我沒有說清楚,師妹莫怪。你的娘親並沒有死。」他整理了一下思緒,揀幾樣要緊的先說與她聽。
  司徒盈早已愣在當場,紅唇微微張合,神情迷惘。
  「你娘親被軒轅灝搶入皇宮十多年,師叔從未放棄過救她。」尉遲駿眸中帶笑道,為司徒寒的癡情感慨不已。
  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徐婕好原來便是司徒盈的生母,從前種種,瞬時明朗。雲清霜頒首,若有所思。
  「那父親是如何救出娘親的呢?」司徒盈早按捺不住,急急道。
  尉遲駿沉吟良久,月光轉向雲清霜,「你答應我不可胡思亂想,不可胡亂猜疑,我才肯說。」
  雲清霜撲味笑出聲,「原來我在你心中就是這般無理取鬧的人。」尉遲駿正色道:「你先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雲清霜暗自稱奇。這和她又有什麼關係?為何尉遲駿會這樣緊張?
  尉遲駿先握住雲清霜的手,再輕聲道:「天聞攻陷北辰的同時,師叔率眾趁亂突襲西茗國皇宮,而此時西茗的軍隊正死守峪嘉關,根本無暇顧及。」
  雲清霜心狠狠往下一沉,她裝不了安之若素,手緩緩往回抽。
  尉遲駿情急,俯身在她耳邊道:「你答應過的。早知道你這麼會鑽牛角尖,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說的。」
  雲清霜耳根一紅,橫他一眼。心中鬱鬱,北辰滅國,終究是她心底永遠的隱痛。
  尉遲駿顧不得司徒盈和張若生俱在身旁,抬起她的下巴,深深望進她幽暗的眸子,「我不准你再有離開我的念頭。」
  雲清霜推了推他,壓低了聲音道:「你做什麼!司徒姑娘和張公子在旁邊呢。」
  尉遲駿一概不予理會,眸中跳躍著兩簇灼灼的火苗,沉默以對。
  雲清霜只得低低道:「我只是心中不舒坦,但我絕不會再離開你了。」
  尉遲駿這才鬆了一口氣。
  雲清霜眼眶微酸,主動將手放人他的掌心。這是她選的路,無論如何,他們是要一輩子這樣走下去的了。
  司徒盈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時而神傷,時而喜悅,表情千變萬化,心中亦是忐忑不定。
  尉遲駿這時才得空勸慰她,「師叔唯恐軒轅灝布下天羅地網追捕他們,才棄家遠走。天下之大,總會找到他們的一方天地。」
  司徒盈只是搖頭,「那我何時才能與他們見上一面?」
  「茫茫人海,你我都能相逢,親人血緣,心意相通,這一天不會太久。」雲清霜慢條斯理地道,怡然微笑。
  司徒盈終於綻出嫣然笑意,「清霜妹妹說得對。」
  雲清霜打心眼裡為她高興,而她心中尚有一個疑團未解。司徒寒為何會誤認她為女兒?恐怕這要留待她回到雲蒼山問過母親才能解惑了。
  司徒盈與張若生居住的地方是仿照司徒別莊建造而成,雲清霜踏進門時就有強烈的熟稔感。
  司徒盈主動要求下廚做兒道爽口的簡單菜式。雲清霜在廚房替她打下手,看她炒菜的架勢熟練穩當,不由得在心底笑:這大概也就是她以後的日子了。為心愛的人洗手做羹湯,怕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
  故友重逢,一醉方休。張若生特地從酒窖搬出他珍藏許久的陳年女兒紅,只可惜他酒量甚淺,三杯下肚,就已東倒西歪。司徒盈忙伺候他回房歇息。雲清霜悄聲道:「我可沒有盈姐姐這般的溫柔解事,若你醉成這樣,休想我會服侍你。」
  尉遲駿忍俊不禁,「我知道。」
  雲清霜挑眉,拿眼睨他。
  尉遲駿忽正了神色,「我有一件事需和你說清楚,否則我內心難安。」雲清霜只是笑。
  尉遲駿略略思量著開了口,「那一晚,你見到的是我的師妹。她只是我的師妹而已。」他邊說邊偷偷打量雲清霜的神情。
  雲清霜莞爾,「我知道。」
  尉遲駿樓過她的肩,吻一吻她的面頰。
  雲清霜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可疑地一紅,微扯著尉遲駿的衣袖道:「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嗯。」蔚遲駿只道她是學舌,沒有在意。
  雲清霜飛快地道:「我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他彷彿沒有聽清,「你說什麼?」
  雲清霜紅著臉又重複了一遍。
  尉遲駿咬牙切齒道:「你有了身孕還長途跋涉、攀雪山!方纔,你還喝了酒!」
  雲清霜自知理虧,忙低頭垂眸。忽覺身子一輕,已被他打橫抱起,羞澀道:「快放我一下來。」
  尉遲駿將她抱進裡屋,輕柔地放置於床榻上,「從現在開始,你給我好好休息,孩子出生前,哪兒都不准去。」
  雲清霜有些後悔告訴他實情,低聲嘟嚷道:「哪有這麼霸道的人。」尉遲駿聲量高了幾分,「再說一次?」
  「沒,我沒有說話。」雲清霜哪裡理直氣壯得起來。
  尉遲駿三下兩下替她除去鞋襪,低下頭,在她唇上蜻蜓點水般的一掠而過,攬住她,目光光幽深,「睡吧。」
  曾經午夜夢迴的空虛和冷寂一掃而空,雲清霜伏著他寬闊溫暖的胸膛,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第二日司徒盈得知雲清霜懷有身孕的事,無條件支持尉遲駿的決定。張若生愛妻如命,也是極力附和。
  雲清霜借錦繡草一事,試圖說服尉遲駿。
  司徒盈笑著將錦繡草儲藏於冰盒之內,並承諾說:「能保百年不腐。」至此,雲清霜能用的方法都已想盡,卻被一一駁回。以一對三,她只得順從。
  而此時,與此地相隔千里的乾定城內正在醞釀一場驚天大陰謀。

《相思未向薄情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