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駿久未上早朝,林恆安數度拜訪尉遲駿皆未果,每次被老蔡攔住不是告知小公子剛出門,便是小公子剛歇下。
林恆安隱隱覺著有些不對勁,若是尉遲駿己和雲清霜會過面,按理絕不該是這樣的情形。他竭力避開他,莫不是因雲清霜之死還在責怪於他?林恆安被自己的揣測驚得冷汗滓滲,倘若真是如此,尉遲駿還不得恨死了他。事不宜遲,林恆安連夜潛人將軍府。他帶著一抹自嘲的笑憊,正門進不了,只能學那雞鳴狗盜之徒,翻牆而過。
他輕功遠不及尉遲駿,但要瞞過將軍府的家丁還是綽綽有餘。他較松地翻過瑞頭,越過前廳,掠過花園,順利摸到尉遲駿的臥房。
林恆安悄悄推開房門,先是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然後瞧見尉遲駿姿態不、雅地瑟縮在角落,爛醉如泥。
林恆安幾乎不敢認他,蓬頭垢面,滿身的酒氣,一襲白衣大概很久沒有替換了,髒得不成樣子,哪裡還有半分從前的英俊調悅、英姿勃發?'
「尉遲駿。」林恆安被他頹廢的模樣嚇到,也著實氣到了。狠狠一把揪住他的領口,拽他到鏡前,「你看看你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你太讓我失望了!」他氣急之下力道奇猛,尉遲駿又毫無還手之力,被他重重一推,整個人掀翻在地。尉遲駿回眸,咧嘴一笑,「林兄,打得好。」
「你倒是還認得我。」林恆安冷笑。
尉遲駿也不起身,就這麼坐在地上,又拿起身邊的酒壺往嘴裡灌。
林恆安氣得七竅生煙,一腳瑞過去。酒壺砸在牆上進裂,佳釀灑了一地。「可惜了。」尉遲駿喃喃道,隨即憨笑,「不過沒關係,我還有。」他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摸出一小罈酒,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抹嘴,豪爽地遞給林恆安,「你也喝。」
林恆安怒極反倒冷靜下來,他接過酒罈,仰一仰脖子,一口氣喝完。尉遲駿扮掌而笑,「林兄好酒量。」
林恆安沉下了臉,手一鬆,酒罈應聲落下,砸得粉碎。
「小公子,出了什麼事了?」老蔡聞風而來,推門見此情景不禁呆了呆。林恆安沒好氣道:「沒你的事,走開。」
老蔡面色變了變,稍一思忖,決定還是不要管眼前的事情。
「林兄,你這又是何苦呢?蔡伯在將軍府二十餘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不該遷怒於他。」尉遲駿略牽了牽唇角算是一笑,只是那笑容太過苦澀,澀得從嘴裡一直蔓延到心裡。
「他若早些讓我見你,你至於落魄到這般田地嗎?」林恆安恨恨道。「早些晚些也無多大區別。」尉遲駿眼中一黯。
林恆安咬牙切齒道:「尉遲駿,你叱吒戰場的氣勢到哪裡去了?你往日的豪情壯志到哪裡去了?你為了一個女人將自己折磨成這副鬼模樣,我林恆安第一個瞧不起你。」
尉遲駿一張臉雪一樣慘自,眼中一片淒然,聲音亦有些飄忽茫然,「我也想忘記她,可是我沒有法子。」
林恆安輕噓一日氣,許是這話牽起他內心深處隱藏的情緒,他語氣軟了幾分,「你不要忘了,你得了家傳寶刀,從此尉遲家族的榮辱系與你一身,而你的叔伯兄弟此刻正等著看你的好戲。」
尉遲駿默默瞅著他片刻,終於開口道:「我明白。」他的面色仍是慘淡,眼底終是起了一絲波瀾。
是時候了。林恆安唇角微揚,露出一絲只有自己才能覺察的微笑,輕輕拍了拍尉遲駿的肩,「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尉遲駿抬起頭,「什麼?」
「雲姑娘尚在人間。」說完這句林恆安不再贅言,只靜靜注視著他。尉遲駿沒有如他想像中那般喜出望外,只淡淡地掃他一眼,聲音極低,「你
又何必再編造這樣的謊話來安慰我?」
林恆安未料到他會是這般反應,急了,「我沒有騙你,雲姑娘真的還活著。」
「哦。」尉遲駿眼中一閃,像是流星隕滅。
林恆安懊喪地抓耳撓腮,他撫了撫額頭,眼睛忽一亮,「走,我帶你去見她。」
尉遲駿魂不守舍地任他拽了衣袖走出了將軍府後門。上馬前,他抿了抿嘴角,「你無須如此,我已經沒事了。」
林恆安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撇撇嘴道:「你相信我。」
尉遲駿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上馬。」林恆安無計可施,只有讓事實來說話了。
林恆安自是將尉遲駿帶去城外他母親的陵墓。尉遲駿不知雲清霜尚在人間的消息,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那一日雲清霜不想見他,而刻意躲避。所以這一次,他們在離目的地尚有很長一段距離時便棄馬步行。
「林兄,你帶我來此做什麼?」尉遲駿忽而一笑,只是那笑中也帶著無言的傷感。
「雲姑娘就住在那裡。」林恆安手一揚,一指遠處那一座灰濛濛還看不分明的屋子。
尉遲駿目光深邃,下意識道:「不可能。」
「我特地遣走了張嫂,就是為了讓雲姑娘在那裡等你。」林恆安舒了口氣道。
尉遲駿身子一震,「林兄,此話當真?」面上表情似喜非喜,似驚非驚,完全的不敢置信。
林恆安輕歎,「信我一次就這麼難?」
尉遲駿發足狂奔,跑出一里地,才想到運起輕功,將林恆安遠遠甩在身後。林恆安大呼:「尉遲兄等等我!」他哪裡還聽得到。
尉遲駿直接推門進去,大聲呼喚,帶一點兒焦灼和企盼,「清霜!」無人回應。心下先自涼了半截,尉遲駿拿眼一掃,屋內擺設與那日無異,但爐灶是冷的,桌上蒙了一層灰,就算有人曾經居住在此,也離開很久了。
幔簾後則是他最後的希望,他雙手微顫,揭起簾子,帳後,依舊無人。
尉遲駿頹然跌坐在地。林恆安此時恰好趕到,險些被他絆倒,顧不得撣去身上的塵土,忙道:「雲姑娘人呢?」
尉遲駿唇邊浮起一絲悲哀,「林兄,你為何給了我希望卻又迎頭一棒。」
林恆安難以置信,他將整間屋子搜尋了一遍,不但沒有找到雲清霜,就連半點兒她曾經生活過的痕跡都無。
尉遲駿心底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痛楚,那本已結癡的傷口又被生生撕開,五臟六腑似被細密的針尖一根根扎入,疼痛深人骨髓。
林恆安扶起他,「尉遲兄,想是雲姑娘還沒做好見你的準備。」
尉遲駿面上無盡的失神和感傷。
林恆安眼神緊縮,無奈道:「這是聖上和莞妃娘娘安排的計策,被斬首的只是一個和雲姑娘身高體型差不多的宮女,她因為與蕭予涵私通而獲罪。」他頓一頓,又道,「為防止被文大人等人識破,在牢房裡秘密處決後就扔去了亂葬崗。雲姑娘是我親自從地牢裡帶走的,又送到了這裡。」
尉遲駿瞥他一眼,似在分析他話中究竟帶幾分真幾分假。
「先前瞞住你也是聖上的主意,假戲真做才能增加可信度。」林恆安微微瞇起眼道。
尉遲駿微微躊躇,「那現今,她在何處?」
林恆安搖首,「我並不知道。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我遣人去打聽就是了。」
尉遲駿笑容裡滿是苦澀和倦怠,若是雲清霜存心避開他,又如何能被輕易找到?
如此過了七八日,林恆安派去打聽雲清霜的人陸續回來。他的手下自有一套追蹤的本領,然而伊人芳蹤依舊無覓處。
不是那些人無能,而是林恆安只道雲清霜不會回乾定城,將目光放到了別處,但她如今身在聽雨軒,卻是他所料不及。
雲清霜料定尉遲駿遲早會去而復返,只在小屋待了一夜就匆匆離去。但天下之大,哪裡才是她的容身之所?
北辰國破後已是天閱國的領土,何況還是毀在尉遲駿的手中,她根木無面目見北辰國的百姓。除了深深的愧疚,她一無所有。?
她也不願再回醫館,以死殉國本該是最好的結局,她也早已心存死志,但那一條小生命的意外到來,使她改變了決定。她要生.下這個孩子,師父卻斷然容不下他,因為他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北辰國曾遭遇過怎樣的奇恥大辱。
她很想再去司徒別莊看一眼。雖然柳慕楓明確告訴她司徒寒並不是她的生父,但他曾給過她慈父般的溫暖,那是她畢生都難以忘懷的時光。只是她有顧慮,一來,別莊在西茗國境內,極有可能與夏侯熙撞見;二來,司徒寒是尉遲駿的師叔,難保不會洩露她的行蹤,而今生今世她是再也不想見尉遲駿的了。她並不知道,司徒寒已救出徐婕好,為防止晉鴻帝報復,他遣散了莊內的家丁丫鬢,帶著妻子遠走高飛了。
雲清霜心底是極不情願回聽雨軒的,那裡有她和尉遲駿美好的回憶,也有痛不欲生的經歷。但她不得不回去,因為她落下了一件很重要的物件——秋水劍。或許現在她可以裝作滿不在乎不去想念,可她清楚地知道,若不取回,她將來一定會後悔。
她徘徊到深夜才潛人聽雨軒,還沒進臥房就被風塘婕發現。二
「姑娘。」風嬤嬤在她身後靜靜道。
雲清霜轉過身,帶一抹苦笑,「嬤嬤。」
「我等你多日了。」風嬤嬤眸光一閃。
「嬤嬤知道我一定會回來?」雲清霜對著她涼涼一笑。
「是,我知道。」
「哦。」一時無話,雲清霜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她的打算中本沒有這一節。
「進屋說話吧。」風嬤嬤把雲清霜讓進屋,那是她曾經的臥房,或許現在仍是。
雲清霜坐在床頭,眼波似有些迷離,腦中只盤旋著一個詞:物是人非。
「先住下吧。」風嬤嬤看著她,忽道。
雲清霜想笑,又實在笑不出,「如今我已幫不了你什麼,反而還會牽連你。」
「我不需要你做什麼。」風嬤嬤握了握她的手,「你只管住著便是。」
「為什麼?」雲清霜不認為自己還有利用的價值。
風嬤嬤愛憐地撫了撫她的臉,「你瘦多了。」
雲清霜堅持問道:「為何要我留下?」
「沒有原因。我亦不會告訴你師父。」風嬤嬤攏住她的肩。
雲清霜緊緊抿住雙唇,良久,「多謝嬤嬤的好意,我心領了。」
風嬤嬤迅速截住她的話,「你還能去哪裡?」
的確,她無處可去,但留下似乎也不是唯一的出路。「總有地方可以去的
她淡淡道。
「懷著身孕,然後四處奔波?」風嬤嬤一針見血地點破。
雲清霜臉色煞白,「你如何知曉?」
「我閱人無數,你瞞不過我的。」風嬤嬤輕描淡寫道。
雲清霜唇角一動,仍是忍著沒有說話。
「留下吧,此刻乾定城是最安全的地方。」風嬤嬤極有耐性,一句接著一句,試圖勸服她。
風嬤嬤沒有騙她。烽煙再起,很快天將對西茗國宣戰,接下去便是東裕和南楓國。
雲清霜終於點了頭。
風嬤嬤和顏悅色道:「你為北辰國已做得夠多,是時候為自己多考慮些了。」
「我是北辰的罪人。」雲清霜低首,迴避她的目光。
風嬤嬤眸子灼灼發亮,「孰是孰非已不再重要,你養好身子,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才是正事。」
雲清霜滿心酸澀,然而在提及孩子時,還是微微露出一絲笑容。
尉遲駿是在許久以後才輾轉打聽到雲清霜的下落。
起因是林恆安在乾定城發現了蕭予涵的蹤跡,率領禁衛軍圍追堵截,只可惜還是被他跑了。林恆安與尉遲駿說起這件事時,懊惱道:「蕭予涵狡猾如狐,我竟未料到他膽大包天,還敢滯留在乾定城。老將軍曾經教導過的話,還是有道理的。看起來最不可能的事,往往便會發生。最不可能藏匿的地方,往往能藏得住人。」
「最不可能藏匿的地方,往往能藏得住人。」尉遲駿呢喃重複。
「你怎麼了?」林恆安一愕。
「多謝林兄,我想我明白了。」尉遲駿深深一揖,多日陰霾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林恆安莫名其妙,「你明白什麼了?」
尉遲駿早抬腳出了門,留林恆安一人還在苦思冥想。
尉遲駿先是去了趟醫館。北辰國被攻陷後,柳慕楓和柳絮亦下落不明。
門一推開,塵土飛揚、顯然是很久無人居住。
他尋思半日,來到了聽雨軒。
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他有些彷徨有些緊張。
在門口被攔下,他臉上笑容不經意地剝離,「我要見顏菁姑娘。」
看守是張陌生的面孔,怒道,「顏菁姑娘早已離開聽雨軒,刺殺老將軍的事也與聽雨軒無關,連聖上都下了恩典,不予追究,兄台你是來找碴的嗎?」
尉遲駿沉默半晌,曬笑,「那我要見風嬤嬤。』,
「你等著。」看守神色古怪地瞅了他兒眼後道。
風嬤嬤依舊客客氣氣地將他迎進門,開場白很直接,「尉遲公子若是想見顏菁姑娘,那是見不著的。」
尉遲駿緊握的手心捂出汗水,琢磨良久道:「那我想見雲清霜姑娘呢?」
風嬤嬤瞧他的眼色中帶幾分憫然,雙眸熠熠,「雲姑娘雖不是我聽雨軒的人,但你要想見她,卻必須過三關。」
尉遲駿聞言心中的一塊大石先自放下,他沒有找錯地方。「是詩詞、武功和樂器嗎?」很久以前,他曾聽林恆安說起過。
「非也,是內功、兵刃和暗器。」風姥婕清清冷冷道。
尉遲駿道:「無論是哪三樣,我都願意盡力一試。」
風嬤嬤似笑非笑,「你可想好了。」
「無須再想。」尉遲駿唇邊帶上飄忽的笑意,「只要能見到清霜,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公子在這裡等著,我去準備準備。」
尉遲駿點一點頭,明知是龍潭虎穴,他也闖定了。
風嬤嬤幾步走入雲清霜房中,嘴角的笑意極輕極冷,「姑娘,你報仇的機會來T。」
雲清霜正專心繡著一件嬰孩所用的兜肚,聞言心頭一震,針尖扎進手裡。她微擎眉,抬眼問道:「嬤嬤指的是什麼?」
「尉遲駿正等著見你。」
「不見。」雲清霜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風嬤嬤笑,「我知道你不會見他。」她微微俯下身,耳語一番。雲清霜倏然
抬頭,驚道:「真要如此?」
「姑娘不想報仇嗎?」風嬤嬤眉梢一挑。
「想,可是……」雲清霜垂手,嗓音中帶出一絲斬釘截鐵的決然,「就依嬤嬤所言。」
「姑娘放心,三管齊下,此番他一定逃不過。」雲清霜眉尖緊整起,一抹輕愁淡淡掠過。
尉遲駿被帶人密室。
他早知道聽雨軒不同尋常,只是一直苦於沒有證據,後來北辰國被一舉攻下,這檔子事便放下了。現在,他有機會一窺究竟,也明白必定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身前站立著一名全身俱裹在黑色中的黑衣人,背對著他,忽然回過身,笑道:「第一關是內功,由我向公子討教。」
尉遲駿面色不改,「原來是風嬤嬤親自出馬。」
風嬤嬤長笑一聲,「公子請吧。過了我這一關,你便近了雲姑娘一步。」她有意無意地看向面前一座石壁,眼中儘是笑意。
那其實是一道空心的石壁,用了一些特殊的法子,使得外面的人可以瞧見裡面,而裡面的人卻看不到外邊。此時雲清霜正站立於石壁後。風嬤嬤的意思是要她親眼見證尉遲駿受死。
尉遲駿退後三步,雙手一翻。風嬤嬤左掌在空中劃了半道圓弧,緩緩推出掌心。兩人各出一掌相抵,尉遲駿腳跟未穩,風嬤嬤的另一掌也附.上來,頓時生出一股極為強烈的吸力。尉遲駿雙掌被吸住,竟擺脫不開。風嬤嬤的掌力綿綿不斷,半是陰冷半是潮熱,尉遲駿彷彿置身於寒與熱的雙重考驗。
雲清霜從不知道風嬤嬤身負絕技,看她的架勢,內功似乎已練到金剛不壞的階段,不山得為尉遲駿擔心,但又很快揮去滿腹的心酸,專心看比試。不過是一閃神的瞬間,尉遲駿頭頂上冒出騰騰白氣,而相比之下,風嬤嬤則顯得游刃有餘得多。尉遲駿所學是正宗的內功心法,風嬤嬤則是霸道剛猛的邪派功夫,若論內力的純正,自是尉遲駿勝她一籌,但內功心法講究的是日積月累,他雖內力精湛,到底年少,怎比得上風嬤嬤數十年的浸淫。
風嬤嬤一掌如烈火,一掌若寒冰,陰毒異常。尉遲駿運起神功護體,但之前已傷了元氣,氣息不穩。他長嘯一聲,一咬牙根,默運玄功,掌風起處,若排山倒海。
風嬤嬤掌挾腥風,復又衝擊而來?尉遲駿苦苦支撐。他又要抵擋雄渾的掌力,又要化解陰毒的寒氣,頭上的白氣愈來愈濃,實是敗像已露。
雲清霜凝神細看,背上冷汗淋漓。
風嬤嬤雙掌相交,勢如雷霆,尉遲駿衣衫盡濕,氣喘呼呼,嘴角忽地沁出血絲。
雲清霜緊咬嘴唇,淚眼婆婆。眼看風婕姥雙眼圓睜,精光四射,正是要痛下殺手的徵兆,她忙拔下頭上發答,飛擲過去。
風嬤嬤長袖一揮,將替子打落。尉遲駿身子一輕,踉踉蹌蹌退後一七八步,吐出一口血。
「你受了重傷。」風嬤嬤對著尉遲駿道,眼神卻不動聲色地瞥向石壁後。雲清霜垂下眼簾,自己還是看不得尉遲駿遇險。
「我沒事。」尉遲駿輕拭嘴角的血漬。
「這一關算你過了,你現在要退走還來得及。」風嬤嬤似在說給雲清霜聽。
「我要闖第二關。,」尉遲駿毫不猶豫道。
「第二關,兵刃:」風嬤嬤說完便退了出去,進門的是廚房打雜的老趙。
雲清霜驚訝萬分,聽雨軒真是臥虎藏龍,不可小覷。
「我給過他機會了。」風嬤嬤站到她身邊,臉色微硬地道。
「嬤嬤,我……」雲清霜小心掩去眼底的感傷。
風嬤嬤眉目冷淡,「不必多說了。」
場中二人已酣戰多時,尉遲駿使劍,老趙亦以劍招回應。
只見兩柄劍劍身相交,上下翻騰,兩人被劍光籠罩,分不清誰是誰。只聽老趙大喝一聲,兩道劍影分開,尉遲駿衣衫染血,老趙身上百孔千瘡。
雲清霜唇不受控制地輕顫,面無人色。
老趙大概生平從未受過這等挫折,他刷刷兩劍刺出,下刺丹田,一仁刺雙目?尉遲駿毫不退縮,手中青鋼劍一提一翻,分庭抗衡。
老趙將內力透過劍尖,挽起數十朵劍花。尉遲駿閃躲不及,身上被劃破了兩寸來長的傷口,鮮血直流。他之前受了很重的內傷,現下又游鬥了這許久,體力漸漸不支,嗤的一聲,他右臂上曲池穴被刺中,一條手臂登時無法動彈。老趙看準時機,將他踢翻在地,劍鋒直指他的心房。
「不!」雲清霜衝了出去,撲倒在尉遲駿身上,淒然流下淚來。
「清霜。」腦中似有什麼東西炸開,尉遲駿癡癡凝眸於她,彷彿感覺不到疼痛。
風嬤嬤歎息一句,「罷了罷了,老趙我們走。」
尉遲駿伸出沒有受傷的那隻手,輕輕地摟住雲清霜。雲清霜驀地推開她,飛快地跑開,不顧尉遲駿在她身後淒然地呼喊。
尉遲駿掙扎著站起。他的傷極重,若不及時包紮,可能會因流血過多而亡,但他顧不上,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風嬤嬤倚在門前,目中隱隱有些傷感。
「我要見清霜,請嬤嬤成全。」尉遲駿濃眉糾結,懇切道。
「去吧,她還在原來的屋裡。」風婕媛淡淡揚起嘴角。既然如此相愛,為何還要互相折磨?立場不同,各為其主,並不是他們的錯。
輕聲推開門,尉遲駿徐徐走入。
雲清霜抱膝坐在床前,一雙秋水明眸黑白分明,卻是毫無神采,好像在瞧著他,又好像在看著窗外,其實什麼都沒有看見。
「清霜。」尉遲駿柔聲道。
雲清霜漠然道:「你還來做什麼?」
尉遲駿扳過她的雙肩,與她對視,認真地道:「清霜,我來帶你走。我們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過你想過的生活。」
雲清霜睫毛都不抬一下,「你不覺得現在說這話太遲了嗎?」
「不遲,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尉遲駿手撫上她的面頰,溫柔道。
雲清霜甩掉他的手,驟然抬頭緊盯住他,「尉遲駿,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她牢牢迫住他的視線,忽而慘笑,「我怎麼可能和一個欺騙我、利用我、毀滅我國家、欺凌我族人的仇人在一起?」房子倒塌了可以重建,河流乾涸了可以重新灌人,首飾破了尚可以修補,可要是心碎了還有辦法彌補嗎?
她神情激憤,身體不住地顫抖,尉遲駿攬住她,以下巴觸著她的臉頰,眼中有無盡的痛楚和憐惜。「清霜,對不起,對不起。」他的心痛得無以復加。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傷害清霜,但在兒女私情和國家利益之間,他會毫不遲疑地選擇後者。他可以陪雲清霜上刀山一隊海,甚至願意捨棄性命去換取她的一線生機,但在輔佐嘉禾帝完成統一大業面前,這一切撇得那樣的渺小。若是上天給他一次從頭再來的機會,他恐怕還是會選擇辜負她。
雲清霜拚命地推他。尉遲駿不放,任憑她踢他捶他瑞他甚至是咬他,他依舊死死抱著她。
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那樣近,就這麼縈繞在她耳側,雲清霜多想讓自己軟弱一回,可是她不能。她硬著心腸道:「放手。」
「你明知我不會放。」尉遲駿的臉色蒼白得嚇人。他畢竟受了重傷,現下不過是苦苦支撐。
雲清霜狠狠心,手上加勁,一拳擊在尉遲駿胸口。他終於鬆開手,眼神如受傷的野獸,淒厲、絕望,「清霜,你就這麼恨我?」他鼻尖沁出汗,嘴角又滲出血絲。
「我恨你人骨。」雲清霜神色冷寂,背過身眼中卻是晶瑩一閃。
尉遲駿喘了兒口氣,驀地支起身體將雲清霜抵在牆上,神情憔悴。
「你要做什麼?」雲清霜故作冷靜道。
「你恨我,我不怨你,可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尉遲駿道,語中有深重難言的苦澀。
雲清霜靜靜回視。
「你化名顏菁,潛伏在乾定城,難道不是為了毀滅我、毀滅天閱國?」在他知曉顏菁的真實身份時,一顆心同樣支離破碎。
雲清霜唇微微張合,竟無從辯駁。
「你混人皇宮,冒充嫻琳公主的侍女,難道不是為了刺殺聖上?」尉遲駿澀然一笑,眼底儘是血絲。
雲清霜心中一酸,無言以對。
「清霜,你敢說你從來沒有起過殺我的念頭?」尉遲駿目光空洞,心中疲乏。
雲清霜潛然落淚,胸腔內一陣氣息翻騰,她摀住心口急促的喘息。
「聖上於我有知遇之恩,且與我情同手足。輔助聖上成就大業,是我尉遲氏族兒代人的責任。你為何不願體諒我?'』尉遲駿眉心一蹙,難以掩飾悲痛的神情。
雲清霜望進他的眼,神色楚楚淒哀,「我是北辰國子民,我也有我的貴任和義務。我們各有各的無奈,錯就錯在不該相識。或者,當日你不曾救下我,那便沒有如今的針鋒相對,」
尉遲駿倏地伸手將她擁入懷中,不管不顧地吻上她的額頭,「清霜,清霜。」他的心跳沉沉人耳,嗓音沙啞黯沉。他的擁抱如此用力,生生勒痛了她的骨頭,彷彿要將她揉進骨血,融進他畢生的愛戀。
淚灑上他的衣襟,與鮮血融匯成一體。雲清霜想推開他,終究還是不忍心,只在心底道:只要一小會兒,就這樣放縱一小會兒就好。
尉遲駿抬起她的下領,沒有任何預兆的俯首吻上她的唇。雲清霜一驚,剛一掙扎,就被他重新抓回懷抱,逸出的驚呼被他火熱的唇吞噬。天旋地轉般的眩暈,讓她癡迷蠱惑。
許是要發洩一種壓抑許久的情緒,他的吻帶著焦灼和痛楚,雲清霜閉了閉眼,甘願就此沉淪。
輕柔的淺吻逐漸轉為輾轉熱切的深吻,幾乎奪走她胸中全部的氣息。雲清霜倏然警醒,他們絕不能再這樣下去。她使勁推他、閃避,但無淪她如何躲閃,他總是能輕易地捕捉到她的唇。
直到兩人皆臉紅心熱,氣喘吁吁,尉遲駿才放開她。
雲清霜掩去所有的情緒,神情疏淡道:「你走吧,你的傷需要即刻處理。」
「你依然關心我。」尉遲駿略略一揚唇角。
「我只是不想你死在這裡,平白連累了風婚蟾。」雲清霜淡淡道。
尉遲駿默然片刻,「我過幾日再來瞧你。」
雲清霜不為所動,「你是逼我再次離去。」
長久的靜默,「那一日,你果然在帳後。」尉遲駿歇威道。
雲清霜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點頭,復又搖頭。
尉遲駿面色沉鬱,一步一步地退出門去。他忽然明白,此生,或許他拼盡全身力氣,做再多事來彌補,恐怕也難再靠近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