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乃是齊妃娘娘的寢宮,在這之前我從未見過她,只聽說她為雍正皇帝生下三子一女,不過現在已經不太受寵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公公便過來敦促我收拾東西。「若涵姑娘啊,老奴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才好?」
「公公有話就請講。」我甩了甩辮子。
「依我看姑娘是個聰明人,可是為什麼老是和皇上過不去?如果是別人碰上了這樣的好事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像姑娘那樣不知……不知輕重呢?」他還是說的比較委婉的。
「呵呵,公公是想說我不知好歹吧?」我心裡明白的緊。
「若涵姑娘啊,我還真看不出你是怎麼想的。」王公公直歎氣。
「王公公,個人自有個人的福緣,或許是若涵真的沒有這個福氣。」我不假思索的回道。
「其實皇上他……他對姑娘你還是很上心的,姑娘是否還記得您關在大理寺那次?」王公公給了我提示。
「當然記得,公公的意思是?」可惜我還是不解。
他緩緩說道,「那天我來探過姑娘以後,告訴了萬歲爺你的傷勢,皇上他很擔心便悄悄去看過你。」
他來看過我,我怎麼不知道。
王公公看到我不相信的樣子,繼續說:「萬歲爺並沒有驚動姑娘,你再好好想想。」
我閉上眼睛靜靜的回憶著那天的情形,突如而來的幽閉恐懼症,納蘭的嚴刑逼供,十三爺的相助,王公公的深夜探訪,在過道上靜立的身影,沈豫鯤的捨身相救,啊,莫非在過道上靜立的背影是他?我驀的張開了雙眼。
王公公笑道,「姑娘可是想到了?皇上是把什麼都放在心裡頭的。」
「多謝公公,若涵這下全明白了。」可是一切都遲了。
「早在你替皇上診脈的時候老奴就看出你是個姑娘家了,萬歲爺他更是早就心裡透亮。」王公公一語道破了天機。
原來他早就知道,那他為什麼一直沒有揭穿我?
他好心的說道,「對了,齊妃娘娘是個好伺候的主子,倒是她那有個董公公,為人十分的霸道無理,陰險狡詐,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有事的話讓小緒子來通知我。」
「若涵知道了。」很感激他的仗義。
「若涵,你是什麼時候進宮的?怎麼沒有人告訴我呢?」在去往永壽宮的路上,一位年齡大約和我差不多,活潑可愛大眼睛的女孩突然叫住了我。
「奴才給雲若格格請安了。」
雲若格格,她是誰啊,怎會認得我?我暗暗思忖。
「若涵我們有幾年沒見了,你對我可是生疏了不少。」雲若格格對我的冷淡似乎很不滿意。
「奴婢給格格請安,格格,奴婢一年前頭部曾經受過傷,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請格格見諒。」失憶現在成了我的擋風牆了。
「我也曾聽冷老太醫講過你受傷的事情,沒想到這麼嚴重,本來一直想去冷府探望你,只是礙著宮中的規矩而沒能成行,真懷念以前的日子啊。」雲若格格親熱的拉著我的手。
原來這位格格和以前的若涵還是好朋友來著,還好失憶這招還挺管用。
「格格,若涵姑娘要去永壽宮當差,現在時辰差不多了。」王公公插嘴道。
「若涵,那你去吧,既然你進了宮那我們以後見面有的是機會,我會去找你的。」雲若抓著我的手不捨得放開。
「多謝格格。」我向她微微福了福身。
「王公公,這位雲若格格是哪位娘娘所出?」我好奇的問道。
王公公湊近我的耳朵輕聲說:「雲若格格可不是萬歲爺的親骨肉,她是廢太子允衽的第六個女兒,為側福晉唐氏所出,皇上見她可憐便將她收養在宮中,今年一十六歲了,老奴也不知道她與姑娘原來是舊識。」
我摸了摸腦袋,「若涵實在是記不起以前的事了。」
正說著雲若格格的事,迎面走來了一老一少,我定睛一看,竟然是父親和歐陽聞人。我當即拉下了臉,父親怎麼還是和這種人走在一起呢。
「王公公可否行個方便,我有些話想同小女說。」父親掏出一錠銀子硬塞到了王公公的手中。
王公公顛了顛銀子,「那好,你們可得快點,別誤了時辰就行。」
這世道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一切都要靠銀子說話。
父親把我拉到一邊的假山下,焦慮的說:「涵兒,你的脾氣這樣倔,爹真是放心不下你。」
「爹,我的事您不用操心,倒是您怎麼還是和歐陽聞人走的那麼近?」看到歐陽我就來氣。
父親歎道,「聞人他已經晉陞為太醫院正六品左院判,如今是為父的左右手了。」
靠,我心裡暗暗罵了一句,怪不得他一副春風得意的小人相,「爹,您以後還是少和他接觸的好,他一直想害咱們家,上次的事我還沒找他算帳呢。」
「涵兒,爹會小心的,你可千萬別再出事了。」父親摸著我的頭髮。
是啊,再也不能讓父親為我操心了,我一定會親自向歐陽聞人討回公道,但絕不是現在。
「若涵姑娘,你們說完了嗎?說完咱們該走了,已經耽擱不少時間了。」有的時候我還挺恨這位王公公的,他老是會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出現,然後告訴你一些原本想迴避的東西,可是我又不好得罪他,畢竟他曾經幫過我,而且對皇上確實衷心不貳。
齊妃的永壽宮位於後宮深處,周圍一片安靜祥和,倒是一個適合養生的好地方。送我到那後,王公公便自行離去。一位嘴角向下,臉頰凹陷,臉色慘白帶青,眼白黑黃渾濁的公公輕蔑的看了我幾眼,然後將我帶到齊妃的面前。
齊妃面容佼好,看的出年輕時候也是個大美人,畢竟歲月不饒人,如今的身形略嫌豐滿了。
她細聲細氣的問道,「你就是冷若涵?」
「奴婢就是,給娘娘請安了。」我恭敬的行了禮。
「你給我聽清楚了,到了我這就是我永壽宮的人了,一切要按照我這裡的規矩辦事,別以為自己曾經服侍過皇上就把眼睛長到頭頂上去。」聲音不大,口氣不小。
「奴婢不敢。」我低頭回答。
「要記著自己的身份,做好自己的本分。」她繼續嘮叨。
我點頭,「奴婢遵命。」
「好了,你和玉菀住一屋,從明天開始你就跟著玉菀學規矩,跪安吧。」她擺手道。
「是,奴婢告退。」我退了出去。
這到永壽宮的頭一天齊妃就給我來了個下馬威,王公公不是還說她挺容易相處的嘛,難不成王公公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我暗地裡尋思著。
「若涵,往後我們住一間屋裡就是好姐妹了。」玉菀一直拉著我的手,是個很熱情的小姑娘。
我侷促的說道,「玉菀姐姐,若涵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勞姐姐費心了。」
「哎呦,瞧你說的,齊妃娘娘對奴才們向來寬厚,她剛才只是把醜話說在前頭而已,只要你用心伺候著娘娘是不會為難你的,不過……」玉菀走過去把房門掩上,「不過你要小心董公公,就是方才帶你進來那個,他可不是個省油的燈,經常在娘娘面前獻媚,偏娘娘又特別寵信於他。」
原來那個醜陋的人兒就是王公公嘴裡霸道無理的董公公,現在連玉菀都這麼說,看來以後定要多防著他,只是他這樣的臉色在中醫的角度看是縱慾過度的後遺症,身為公公應該不會有這樣的煩惱啊,搞不懂。
收拾好屋子我伸了個懶腰就大大咧咧的躺在了床上,嘴裡還直叫著「累死我了,累死我了。」玉菀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估計是沒見過像我這樣粗魯的宮女吧。
「若涵,你跟我們有些不一樣。」她柔聲道。
我慵懶的趴在靠枕上,「哪裡不一樣了?說來聽聽。」
「具體的我說不上來,就是一種感覺。」她也學著我的樣子,舒服的趴著。
我不置可否,「都是伺候別人的,我們是一樣的人。」
玉莞疑惑的問道,「你以前是在養心殿服侍萬歲爺的,究竟犯了什麼錯被貶到永壽宮呢?」
「我……我……我觸怒聖威了。」我臉紅了下。
「若涵,你不必為難,每個人都有一些不想說的事,我不會再問了。對了,我和你說說我的事吧。」玉菀是一個十分健談的女孩,沒一會,我就把她的身世弄清楚了。她姓李,兄長現在在雲南任布政史一職,原先是雍親王府的家奴,早先在藩邸的時候她就跟在齊妃身邊,,如今已是第六個年頭了。
玉菀姓李,又是雍王府的家奴,莫非……
「姐姐,那你對李衛李大人應該很熟悉?」我來了興致。
「正是家兄。」她的神色帶了點驕傲。
我不禁肅然起敬,憑藉著現代那些個清宮劇我對於李衛還是挺瞭解的,他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且具有生性嬌縱、盛氣凌人的個性,但他「公勤練達」、「秉公持正」、「不畏權貴」、「勇敢廉潔」,因對雍正皇帝的絕對忠誠,不僅得到了雍正的格外保護,而且雍正還不厭其煩的淳淳教誨,致使李衛在整個雍正朝一帆風順,「聖眷」始終。
夜色已深,可是我認床的老毛病又犯了,躺在床上我開始一隻一隻的數羊,一直數到幾萬腦子還是清楚的很,了無睡意。
在另一張床上的玉菀已經進入了夢鄉,看樣子還睡的很沉,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我好生羨慕。
房間裡有些悶熱,窗戶雖然開著卻一絲風都沒有。沒來由的心情也隨著悶熱的天氣越發的煩躁起來,我翻身下床,隨便套上件衣服就走了出去。
今晚的月色僚人,卻又帶著淡淡的憂傷,是不是她也在思念著誰呢?
「無言獨上西樓,
月如鉤,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
理還亂,
是離愁,
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我默默的念著南唐李後主的《相見歡》,什麼時候我也變的如此的多愁善感了,這可不像我平日的性格。
毫無目的的隨著自己的性子一路遊蕩,等到停下腳步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太醫院的門口了。既然到了這了,就去看看我的寶貝草藥吧,好些天了也不知道是否有人照料它們。我熟練的繞到後門,剛要進去,一個聲音使我停滯了腳步。
「萬歲爺,您把這件衣裳披上吧。」
我身子一僵,心中頓時湧上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月光下一個修長的身影佇立在那裡,雖身著龍袍主宰天下卻說不盡的落寞與孤寂。我鼻子一酸,眼淚不自覺的滑落。
「萬歲爺,該回去歇息了。」
他揮了揮手,緩緩的蹲下身子,輕柔的撫摸著每一株草藥。「這些草藥快枯死了,王一忠啊,你明天找人來拾掇拾掇。」
「那要不要找若涵姑娘來,她比較在行。」
雍正站起身來尋思片刻,搖了下頭,「不必了,還是讓她在齊妃那裡好生待著吧。」
王公公倒是處處為我著想,可惜人家不領情啊。
「萬歲爺,夜深了,該回宮了,明兒個還要叫大起呢。」
他點了點頭,但是一直沒有邁開腳步,定定的瞧著那些草藥發了好一會的呆。只見他一會嘴角上挑泛出絲絲笑容,一會又微微的嗔怒,他此時在想什麼?此刻在他心中可曾想到過我?看著他孤獨的背影,我的心也一陣陣的抽痛。突然我下定了決心,從現在開始終其一生我都會好好的愛這個孤獨的男人,我希望他能快樂,不管將來會如何,都改變不了我的決定,除非,是他不要我。
「王一忠,明天再找人把這暖棚修一下,下雨的時候也用的著。」
聽到這裡,我再也忍不住了,忙想推門進去見他,一隻手猛的摀住了我的嘴,將我一路拖了出去。我奮力的掙脫了來人的束縛,轉身望去,原來是今日剛見過的雲若格格。
「格格,怎麼是您?」我好不容易才下定的決心,就被她這樣生生破壞了。
「若涵,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可好?」她一臉的苦悶。
「去哪裡?」奇怪,這格格怎麼也半夜三更的不睡覺,還到處亂跑,去什麼地方,白天不能去嗎,還非要晚上去。
「去看我阿瑪。」她拉起我的手。
「格格,您阿瑪不是就在裡面嗎?您剛才又為什麼要拉我出來呢?」我掙扎了一下,沒掙脫掉。
「裡面那個是皇阿瑪,雖然他待我視同親生,但他不是生我的阿瑪,我阿瑪被皇爺爺關了那麼多年了,今天我一定要去見他。」她悶聲道。
我想了想,「格格說的可是以前的太子爺?」
「正是,若涵你陪我去,記得很久以前我就有了這個念頭,當時我們還年幼,況且我阿瑪那時是關在宗人府裡,那裡守備森嚴很難見上面,如今不同了,我已經打聽清楚,他就在這皇宮後院裡。」說話間她已是蠢蠢欲動。
我嚇了一跳,這私探廢太子的罪名可不小,她是格格,即便被逮住了也沒事,我犯的著陪她去冒這個險嗎?當下我就要推辭。可是看到雲若含淚的雙目時,我的心頓時軟了下來。
「好吧,格格,但您要答應我一件事。我們看一眼就走可好?」我實在是硬不下心腸來拒絕她。
「好,都依你,我們這就去。」她歡呼雀躍。
我們兩個幾乎繞過了半個皇宮,可是目的地似乎還很遙遠。「格格,您到底打探清楚沒?你阿瑪真的在皇宮裡?」
「千真萬確,我從宗人府的公公那裡得到的消息,還真費了我不少心思。聽說是因為宗人府的生活太苦了,皇阿瑪才將他接到皇宮裡來的。」雲若肯定的答覆。
原來如此雍正是個念舊的人,這樣做也無可厚非。
又轉了一會,就在我已經失去耐性且快要迷失方向感的時候,眼前出現了幾排小屋,不是宮殿的建築倒像是民間的農舍。皇宮中竟還藏有這樣的一片天地,真是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
這些屋子應該是這幾年才搭建的,牆頭和磚瓦還很新,究竟哪一間才是允衽居住的地方,我們總不能一間一間的去找吧,這樣目標也太大了。
雲若朝我指了指其中有亮光的一間,我會意的點了點頭。
我們沿著昏暗的牆角摸了過去,透過窗戶,燭光下,一位年約七旬的白髮老嫗正在補衣服,身上的衣服已是打滿了補丁。雲若在我的手心裡寫了個「惠」字,我立刻明白了,這位老婆婆是康熙爺的惠妃娘娘,大阿哥的生母。
想當年她聖眷正濃時,是何等的顯貴,大阿哥被終生囚禁後,惠妃也被打入了冷宮。皇宮中存在著眾多的變數,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或許現在還是鳳凰,下一刻卻連雞都不如了。無情最是帝王家啊,想到這裡,我背上涼颼颼的。
雲若向我使了個眼色,我們半蹲了下來,避過了窗戶,向旁邊一間屋子移去,經過門楣的時候,我將身上所有的碎銀子都掏了出來放在了門檻上,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吧。
走過幾間烏漆抹黑的房間,我們在另一間亮著光的房門口停了下來。這屋子大門緊閉,窗戶也關的死死的,看不到裡面的人。我學著以前在電視裡看到的情景,用一根手指沾了點口水,在窗戶上戳了個洞,閉上一隻眼睛用另一隻眼睛朝裡望去。
房間裡整潔有序,看樣子關在這的主比惠妃的待遇好多了。睡榻上斜躺著一位老人,年紀大約五十來歲,正在看書,不曉得他是不是廢太子允衽?
我朝雲若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看看。雲若瞅了好一會,也沒給個准信。是了,允衽關進去的時候雲若也才四五歲,記不清父親的長相也屬正常。忽然那位老人劇烈的咳嗽起來,雲若急了,一把推開門就跪在了老人面前。
我急忙跟了進去,差點絆了一跤,這花盆底我穿的還是不熟練啊。
老人明顯楞了一下,當他看清雲若的相貌時,不由激動起來。
「你,你是雲若,和你娘長的真像。」他不住的咳嗽,我的職業病又犯了,伸出手便給他診脈,他的脈象很亂,看情形病的不清,我皺了皺眉頭。
「姑娘,我已經是油盡燈枯之人了。」他並沒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
「阿瑪,雲若終於見到您了。」雲若撲進了老人的懷裡。
「我的乖女兒,能再見你一面,我死也安心了。」他們兩個人抱頭痛哭,害的我眼淚也氾濫了。
「兒啊,你如今過的可好?」老人慈祥的笑著。
雲若爽快的回道,「皇阿瑪待我像親生女兒一樣。」
「那就好,四弟他對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雲若,你們快回去吧,被人發現就不好了。」老人下了逐客令。
雲若抹乾了臉上的淚痕,「阿瑪,我過幾天再來看您。」
「好,回去的時候小心一點。」
我們沿著原路返回,直到回到我熟悉的永壽宮外,我才鬆了一口氣。雲若卻是一臉的凝重,「若涵,謝謝你陪我完成心願。」
我抓了抓頭皮,「我怎麼覺得你不太高興?」
「先前在太醫院的情形我都瞧見了,為了你好,我不得不提醒你,皇阿瑪是不會愛上你的。」她把話題直接轉到了我身上。
我的臉一下子黯了下來,「格格,你為何要對我說如此殘忍的話?」
「長痛不如短痛,皇阿瑪不會輕易言愛,愛上了便是一生一世。若曦在他心中像一根釘子,深的已經長在肉裡了,若是硬要拔出來勢必會同歸於盡。」
我的腳一軟,癱坐在地上,含淚道:「謝謝格格美意,若涵當謹記格格教誨。」
雲若歎了口氣,離開了,我慢慢跎回了住處,又是一夜無眠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