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名校,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高尚的燒錢場所。
比起暑假時期新建宿舍樓時的喧囂,臨近開學的學校已經恢復了平靜。
聽說深紅色的教學樓和連接教學樓之間的迴廊是改建設計師的別出心裁,迴廊的柱子和頂上漆著的古色古香的飛天畫像,讓很多女生都有自己成為了頤和園裡扶著小李子走路的慈禧太后的錯覺……
上這所學校的人,大多數非富即貴,不然至少也是出身於不用為錢煩惱的家庭。
不過我,覺得自己充其量就是個扶著慈禧太后的小×子的水平。
而沈嘉是我心中慈禧太后的不二人選。
開學前一天的晚睡,直接導致現在癱在床上在沉睡與清醒間掙扎的我——遲到了!
當然,在我還對溫暖的被窩戀戀不捨的時候,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令我驚恐的事情,我只是懷疑自己快睡死了。
當我媽那聲淒厲的「起床了」在耳邊尖利地響起的時候,我寧願我直接睡死好了。但是在我媽下一句「已經快8點了」以更高音飆出來的時候,我的身體像被突然注入了興奮劑一般彈了起來,並且以光速穿戴洗漱。
和沈嘉約好了8點半在學校外的肯德基見面,這位慈禧太后最痛恨的事情便是別人遲到,我不敢想像我遲到半個小時出現在她面前的後果。
用蘇嬌嬌的話說,在她面前遲到對我來說實在是太殘酷太殘酷了!
對我來說,更為殘酷的事情是,在我衝出門的時候被我一大早起來就吊嗓子的老媽一把抓住了:「瘋丫頭,這麼急匆匆的幹嗎?昨晚我讓你帶的禮物帶了嗎?」
禮物?我停了下來,腦袋裡飛速地回憶昨天晚上老媽交代我的事情。
「學費收好了,不要掉了!」
「先去寢室看看,如果條件不好就跟媽媽說,我去幫你跟老師申請走讀。」
「這是隔壁黃阿姨從國外帶回來的化妝品,好像很高級喲!開學了,你給沈嘉帶過去吧,就當是開學禮物啊!你上七中可全是靠她,要好好和她相處哦!」
……
終於回想起媽媽交代的禮物是什麼了,我厭惡地撇撇嘴,不屑地對媽媽說:「昨晚不是跟你說了不帶嘛!」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呢?這是高級化妝品啊!」媽媽把我拽進了房裡,把化妝品硬往我包裡塞。
看著時間逼近8點半了,我忍不住抓過化妝品,指著盒子上的一排英文沖媽媽吼:「說了不要了啦!這個上面寫著給30歲以上的人用的,我送給沈嘉,不是讓人笑話嗎?」
「別人哪會注意啊?你黃阿姨送給我的時候說很貴呢!乖,聽媽媽的話,把它帶上送給沈嘉!」媽媽還是執著地拉著我要我帶化妝品。
「你真丟人!」我實在是很厭惡媽媽諂媚的表情,不想再跟她糾纏下去了,於是接過化妝品不耐煩地往包裡一塞,飛快地跑出門了。
我一邊往車站飛奔,一邊給沈嘉打電話。
×××
我給沈嘉打電話的時候,她正像慈禧太后一樣端坐在家裡的餐桌前吃早餐。
沈嘉除了非常討厭別人遲到以外,也非常討厭別人打擾她用餐。而我,一大早就非常不幸地做了這兩件事情。
沈嘉的電話響起的時候,她和坐在對面的那個和她的臉色同樣陰冷的男人同時皺了眉頭。那個男人就是沈嘉的爸爸,沈氏集團的董事長,市裡一位舉足輕重的企業家——沈錦年。
雖然沈嘉很討厭別人打擾她用餐,但當她看到手機上閃爍著的名字時,還是決定按下接聽鍵。
可還沒等她按下接聽鍵,沈錦年就在她對面輕咳了一聲,語調緩慢但是語氣嚴厲地說了一句:「吃飯的時候就專心吃飯,打什麼電話?」
沈嘉心裡一沉,手指有些僵硬地從接聽鍵移到了拒聽鍵,按了下去。
沈錦年滿意地笑了,喝了一口豆奶,語氣緩和下來:「嘉嘉,最近怎麼都沒看見許洛來家裡玩?」
「他忙。」因為電話的事情,沈嘉對沈錦年心存不滿,於是冷冷地回答。
「忙?嗯,忙點好!人總是閒著才叫不像話呢!」沈錦年沒有在意沈嘉的態度,反而讚許地笑了起來。
當然,那滿臉的讚許不是給沈嘉的,而是給他們談話中的那個叫許洛的人。
許洛是沈錦年給沈嘉安排的男朋友,市裡另外一位知名企業家的兒子。
我頭一次見到許洛,是在沈嘉家裡玩的時候。
中午吃飯,沈嘉照例叫了外賣,沒多久就有人按門鈴,是我去開的門。
站在面前的是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生,薄薄的嘴唇,筆挺的鼻子,明亮的眼睛,眉宇間有一種懾人的力量。不過他微微上揚的嘴角柔和了他臉上堅毅的線條,讓看著他的人的心會不自覺地變得柔軟。
呃……他是送外賣的服務生嗎?怎麼看都不像啊!
我傻愣在原地,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他被我的反應驚得愣了一下,馬上一臉好脾氣地笑著問:
「沈嘉在嗎?」
我站在那裡不知道怎麼回答,背後傳來了沈嘉的聲音。
「許洛?」沈嘉有點懶洋洋地從房間裡走出來,當時我還以為許洛是她家親戚。然後緊跟著送外賣的人也到了,沈嘉付了錢,然後才讓許洛進來。三人坐定後她拿著刀用力地切開比薩跟我說:「他叫許洛,和我們不同校,但是同年級。是我爸給我找的男朋友。」
沈嘉的最後一句話嚇到我了,我一口橙汁差點全噴了出來。
我狼狽的樣子讓沈嘉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至於這麼激動嗎?又不是說給你介紹男朋友。」
沈嘉的話讓我的臉窘得通紅,不敢正眼看許洛,只是用餘光偷瞄著他的反應。
他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臉上一直保持著進門時溫柔的笑容,很自然地遞給我一張紙巾,體貼地說:「你臉上濺了幾滴果汁,擦擦吧!」
那一刻,我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給擊中了,一瞬間有些呼吸困難。
從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沈嘉會愛上許洛。
我媽在家裡常看的那些電視劇裡演的商業聯姻都是悲劇,但沈嘉的運氣似乎天生就比別人要好。那些原本充滿了悲劇色彩的東西一到沈嘉身上,結局就出乎意料地讓人驚喜。
許洛恰如其分的溫柔體貼和帥氣的外表,征服了一開始說他看上去不怎麼樣的沈嘉。他們倆就像天造地設的一對,一個倔強強勢,一個寬容體貼,多麼完美的互補。
這對完美組合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沈嘉的爸爸總是會不合時宜地拿許洛和沈嘉對比。沈嘉是那麼好強的一個人,即使是自己愛的人,也不允許比自己強大。
「你要多跟許洛學學,知道嗎?有空多和許洛見見面,別一天到晚只知道和你的那些狐朋狗友膩在一起。」沈錦年把眼神拋向沈嘉已經結了冰的臉。
沈錦年的話讓沈嘉恨不得把手中的玻璃杯捏碎。她沉默了半晌,緩緩地說:「身邊的人都是狐朋狗友的應該是爸爸你吧!」
「你怎麼說話的?我的事情輪得上你來插嘴嗎?」沈錦年的威嚴受到了極大的挑釁,也顧不上鐘點工還在家裡,吼了起來。
沈嘉也不甘示弱:「既然爸爸的事情輪不上我來插嘴,那麼我的事情也不需要你來安排!我和許洛見不見面,都不關你的事!」
「你給我滾出去!」沈錦年完全失控了。
在公司不論遇到什麼事都處變不驚的沈錦年,在和這個與自己的性格是如此像的女兒面前總是不能自如地控制情緒。
倒是沈嘉,即使內心已經地動山搖,臉上卻還是一樣平靜陰冷的表情:「我現在就滾出去!你越要我和許洛見面,我就越不見他!」
沈嘉甩下一句狠話後,就出門了。
經過目瞪口呆的鐘點工身邊的時候,她輕聲說了一句:「我爸心臟不好,你待會兒記得提醒他吃藥。」
×××
當我一次次撥打沈嘉電話,但是一次次被掛斷,然後絕望地在肯德基門外等了30分鐘後,沈嘉的電話終於打了過來。
我這時的心情簡直比蘇嬌嬌夢到李民浩向她求愛還要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
「你在哪兒呢?」沈嘉萬年不變的女王腔調從電話裡傳出來。
「在肯德基外面等你呢!」
「哦。」沈嘉停了一會兒,覺得很不可思議,「我們昨天約的是8點半吧?都9點了,你還等幹嗎?你傻啊?」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明明是沈嘉做錯事,但是到最後她都有讓對*得是自己做錯事的能力。就像現在,我非但沒有因為她遲到而生氣,反而覺得自己不應該在肯德基外等她,是我自己太傻。
沈嘉見我沒說話,接著說了一句:「我今天有點事在家耽擱了,你先去學校吧!要不,你先幫我領書吧!」
「哦,好的。」我木訥地掛上了電話,往學校走去。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媽媽硬塞進我包裡的化妝品。看了一眼化妝品後面的一行英文字後,我把它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裡。
我可不想聽見沈嘉對這套化妝品的評論。
那一定是很殘忍很殘忍的。
「安然!」
我剛扔完化妝品就聽見像我媽吊嗓子一樣尖利的聲音在喊我。我嘴角抽搐了一下,生怕是我媽看到我把化妝品給扔了。
於是,我馬上轉頭看到底是誰。
在校門的不遠處,一個彪悍的「男生」死命地拽著一個柔弱的女生不知道在幹什麼。乍看去,好像是那個彪悍的「男生」在非禮那個柔弱的女生,但是兩個人的表情卻又不像那麼回事。
「男生」的臉上緋紅,看上去一臉的哀怨,就像是瓊瑤劇女主角常有的羞怯的表情。而女生的神情卻是一臉的煩躁和凶悍,要是嘴角再夾支煙就活脫脫一個包租婆了。
那聲淒厲的聲音就是從外表柔弱但是神情彪悍的柔弱女生的喉嚨裡發出的。
喊我的女生叫杜若妍,和她拉扯的那個彪悍的「男生」的人其實是個女生,並且還有一個和她的長相極不相稱的名字——蘇嬌嬌。
這一「男」一女都是我的好朋友。
天知道,我怎麼會和這麼一群奇怪的人成為好朋友的。
面對杜若妍的呼喚,我的腦海裡只有「丟臉」兩個字,轉身想裝做沒聽見。
「安然!安然,救救我啊!」
呃……沒想到叫我的人是如此執著,真的很讓人虛脫!我只好硬著頭皮向那兩個還在拉扯的人走過去。
「你們在這裡幹嗎?怎麼不進學校?」我走到她們面前,用力把她們拽在一起的手拉開,讓她們看上去不那麼丟臉。
「蘇嬌嬌居然要去買耳環,還要我陪她去,我才不去丟臉呢!並且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聽說,今年校廣播站會招新人,我今天要去報名哦!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碰到學長哦!」杜若妍滿臉興奮地回答。
天啊!這個花癡。
我把眼神拋向婉約地站在一邊的蘇嬌嬌。她似乎就在等這一刻,突然伸出她生猛的雙手一把抓住我,一臉委屈地對我說:「安然,你看若妍真的好殘忍好殘忍哦!人家只是要去買一副耳環而已,丟什麼人了?人家也是女生嘛!要不,安然你陪我去吧?好不好嘛?」
如果想從蘇嬌嬌的外表知道她的性別,基本上是一件要靠人生閱歷去分辨的事情了。但是她卻總是喜歡做一些與她外表不搭界的事情,比如喜歡看老派言情小說,喜歡用瓊瑤劇裡女主角的腔調說話,並且非常喜歡用她生猛的身材裝柔弱。
我經常會被她的外表和說話的腔調拉扯得神經分裂。
此時此刻,我其實是非常想像杜若妍一樣毒舌地說一句:你不要總是讓別人誤以為你是gay,行嗎?
但是我不是杜若妍,我只能死命地掐自己一下,然後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跟蘇嬌嬌說:「我啊!呃,我答應了沈嘉幫她領書哦!不能陪你去了!」
「幫沈嘉領書?」杜若妍把重點放在了這幾個字上,有些挖苦地說,「安然,你是沈嘉家裡的賣身丫頭吧?怎麼連領書這種事情也幫著做呢?」
「不是啦!沈嘉今天有事嘛!好朋友當然應該互相幫忙呀!」我有些尷尬。
杜若妍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你啊!簡直就是受虐狂!」
×××
一直以來,在旁人眼裡我總是在幫沈嘉做這樣做那樣,覺得我是沈嘉的小跟班、小丫頭。他們不知道,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去做的事情。
剛進小學的時候,我是個認生的小孩。穿著紅裙子的沈嘉站在我面前,主動把手伸出來,帶著一點炫耀的味道:「我叫沈嘉,是這個班的班長,也是你的同桌。」
那個時候,沈嘉的成熟程度就遠遠超過我。當時我很開心地接受了她遞過來的橄欖枝,帶著一絲感激地說:「我叫安然。」
因為是同桌,所以容易親密起來。她在班上很容易就能以帶頭人的名義建立起一堆小圈子,在男生堆或者女生堆裡總是左右逢源。她把我帶進她的小圈子裡,讓大家都熟悉我。熟悉到了最後,就是提到了沈嘉,總是會提到我。雖然提到的事情多半是:「啊,你找沈嘉?不在啦,你跟安然說一下,叫她轉告吧。」
對於這個提到沈嘉就一定會說到我的設定,我從來沒有覺得不好。從認識起,我就一直很依賴她,一直在仰望她。沈嘉既漂亮又見多識廣,充滿了領導的氣息,對尚未形成世界觀的我來說,從零食的選擇到聽音樂的品味都是她在引導我。當她指著這些那些對我說這個好那個好以後,我基本接受了她的審美觀……
甚至連我讀什麼學校都是因為她的選擇。
第一次是小學畢業的時候,我們兩人考進同一所初中學校,我隨便說了句想和沈嘉同班,後來就如願以償了。
然後就是讀七中。爸爸媽媽想讓我也能上這所重點高中,於是把沈嘉請到我家吃飯。在飯桌上,父母很自然地問到了沈嘉以後打算念哪個學校。沈嘉一邊夾菜一邊很隨意地說:「七中啊。」
「哦,我們家安然也想跟嘉嘉你一起……」雖然父母一直這麼親熱地叫沈嘉小名,可是這次卻叫得十分肉麻,明顯是有所圖。
沈嘉不假思索地就一口答應了,於是我上了七中,並且和沈嘉同班。
我對於父母利用沈嘉的這種行為感到十分丟臉,但我並沒有反對這件事情。因為即使覺得這樣的行為讓我很難堪,但我是真的很想和沈嘉同校。
從小就在沈嘉的羽翼之下成長的我,養成了依賴她的習慣,而且是超乎自己預料的依賴。
記得有一次,輪到沈嘉值日,但是沈嘉有事先走了,於是我主動留下來幫沈嘉打掃教室。當我提著一桶水晃晃悠悠地走進教室的時候,我看到了一臉凝重的沈嘉。她走過來拉著我的手,說:「安然,你不需要幫我做這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是平等的。」
我看著她說不出話來,只是握緊了那只溫暖的手。她知道我在想什麼,她明白我也在試圖平等地保護我們之間的情誼。所以,她才會說,我們是平等的。
知道嗎?沈嘉,無論什麼時候,我都不會從自己這邊放開緊握著你的手。
感覺到她也同樣握緊了我的手,溫度從掌心傳過來的時候,我深刻地明白這一刻的幸福。我覺得人生中總有一兩件幸運的事情,我的幸運,就是有沈嘉這樣一個朋友。
所以,不管是傳話筒也好,小跟班也好,都是我甘心情願去做的事情。
×××
「安然,你先陪我去嘛!買完耳環再領書也不遲呀!」蘇嬌嬌哀怨地看著我。
我有些不忍心拒絕,但是一想到要冒著被別人誤會的危險,我還是打了退堂鼓,更何況沈嘉一會兒還要和我會合呢!想到這裡,我果斷地拒絕了:「嬌嬌,要不你叫別人吧!我答應了沈嘉去幫她領書呢!」
「沈嘉快成你老媽了啦!你這樣看重沈嘉,沈嘉可不一定這麼看重你哦!」杜若妍繼續挖苦我,然後好像惡作劇般地對蘇嬌嬌說,「我和安然都有事,現在就沈嘉沒事了,你約她吧!」
說完,杜若妍像是怕我反悔似的,拉著我就往學校跑去。
我沒想到蘇嬌嬌有那麼大的膽子,竟然在我們走了之後,真的給沈嘉打了電話。我更沒想到的是,沈嘉居然答應了陪蘇嬌嬌去買耳環。
當我領完書給沈嘉打電話,她告訴我她正在陪蘇嬌嬌選耳環的時候,我覺得這個事實太殘酷了。
掛了電話,杜若妍在一旁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你不用說話,我不會認為你是啞巴的!」我知道從杜若妍的嘴裡說不出什麼好話,於是搶在她開口之前先封了她的嘴。
但是我失敗了,她看著我,幽幽地說:「我早說了,你這樣看重沈嘉,但是沈嘉並不會像你看重她一樣看重你。所以你們不可能平等。」
看著杜若妍戲謔的眼神,我忽然間覺得她有點像吐著芯子的毒蛇,總是在不經意間咬你一口,迅速分泌出最毒的唾液,讓你痛不欲生。
還好,我已經習慣了她的毒舌。
只是,她的話還是讓我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
×××
下午領宿舍鑰匙的時候,我們四個人在校門外會合了。
我、杜若妍和蘇嬌嬌揚揚手中的宿舍分配通知單,都是302室。大家看了沈嘉一眼,會意地笑了。隨後,大家一起往宿舍走去。
杜若妍忍不住興奮地向大家匯報她今天在廣播室的艷遇。
上午領完書後,杜若妍徑直去了廣播室應聘播音員。
她之所以會跑去應聘是因為有機會和身為播音員的學長相處。在去年學校舉辦的新年晚會上,主持人吳迪的俊朗外表和溫柔嗓音俘獲了台下不少低年級學妹的少女心。杜若妍也不幸被那個拿著弓箭、光著屁股、四處亂飛的小孩的亂箭給射中了。在聽了半年校園廣播以後,暗戀的種子終於在她的心中發芽。她決定抓緊機會來報名,以此接近自己心中的白馬王子。
然而她在播音室外敲了半天的門也不見有人出來,而在走廊裡迴響的廣播一直重複著「此情不變,此愛永遠」的句子和幾個單調的背景音的音符。
她推了推門,發現沒有上鎖。於是她看了看周圍,沒有人。她嚥了嚥口水,貓下腰,慢慢推開了門。
裡面竟然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各種冰冷的儀器的按鈕在閃著不同顏色的光。
錄音似乎是卡住了,她想了想,走進去把進度撥快了幾秒,於是那句重複了無數遍的「此情不變,此愛永遠」終於滑了過去,進入到下一首。
就在她疑惑播音室怎麼沒有人的時候,身後忽然「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有人跑了進來。
跑進來的人正是吳迪,杜若妍看到那張自己朝思暮想的帥氣臉龐突然出現在離自己一米之內的時候,只覺得血湧上頭,晃悠悠地似乎在找個出口。
「你怎麼在這裡?」吳迪有些惱怒地問。
「我,我是看到學校宣傳欄裡有貼播音室招新人的海報……來應聘的。」杜若妍尷尬極了,看著有些生氣的學長,她一反平日的毒舌,變得結巴起來,「我,我聽到廣播卡住了,然後……對不起,學長,我以後不會這麼冒失了!」
「廣播是你調的?」
「嗯……」
「謝謝你。」吳迪由於緊張而繃緊的表情稍微放鬆了一些,「不過,請你一定要保密哦。」
「啊?!」
杜若妍尚處於消化那句「謝謝」的餘韻中,她努力地在一片空白的腦中搜索了一下剛才的關鍵詞——「沒有人」、「錄音」、「播音」。
「啊,我知道了,我不會跟別人說學長用錄音代替現場播音的事情!」她興奮地說,「用錄音代替播音沒有什麼大不了。這樣播音不會犯錯,又能夠偷閒。如果我當上了播音員,也會這麼做的吧!」
吳迪抬起頭,視線不著痕跡地越過她,溫柔地笑著說:「我明白了。謝謝你幫我。」
杜若妍的心已經完全陷入了吳迪溫柔的笑容裡。
更讓杜若妍興奮不已的事情是,在她關上門之前,已經開始調整播音的吳迪還專門轉過頭看向她,附贈一個微笑,問她叫什麼名字。
杜若妍在那一刻只覺得陽光灑滿了整個走廊,晃得自己發暈,她連聲音都有些顫抖地說了自己的名字:「杜,杜若妍。」
×××
看著唾沫橫飛的杜若妍,我們能夠確定,她被下午的太陽晃得現在都還在發暈。
「杜若妍,你冷靜點吧。」沈嘉不屑地瞟了正沉浸在幸福中的杜若妍一眼。
杜若妍的幸福暢想被沈嘉打斷了,臉色有點不好,空氣裡充滿了火藥味。
不知道為什麼,沈嘉非常討厭杜若妍心中的白馬王子,並且五次三番地提醒杜若妍不要靠近他。但是每每我們問沈嘉為什麼說吳迪不好的時候,沈嘉又不願意解釋,總是直接用「你們聽我的沒錯」這句話來回答。
這樣的回答對杜若妍來說自然是沒用的,她一如既往地瘋狂地迷戀著吳迪學長。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杜若妍臉色又由陰轉晴,她用無所謂的口氣對沈嘉說:「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計較!」
沈嘉又要發作了,我狠狠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她這才不情願地不再和杜若妍舌戰。
與杜若妍的興奮截然不同的是沈嘉的鬱悶。
上午她因為心情不好而不想去學校,於是破天荒地答應陪蘇嬌嬌去買耳環——
但是因為堵車,蘇嬌嬌竟然遲到了半小時才到精品店門口,沈嘉已經快等得抓狂了。她一看到蘇嬌嬌就凶巴巴地吼:「你竟然遲到了半個小時!!」
在蘇嬌嬌接下來一系列瓊瑤劇女主角腔調的攻勢下,沈嘉被徹底擊倒了,很無力地說了一句:「你真的讓人很虛脫!」
接下來在店裡發生了更讓沈嘉虛脫的事情,雖然她覺得蘇嬌嬌看上去沒一點女性特徵,但是她絕對不容許一個精品店的店員分辨不出客人的性別。
所以,當那個店員拿著耳環讓沈嘉試戴並且指著蘇嬌嬌討好地對沈嘉說「你的男朋友真帥」的時候,沈嘉惱怒了:「你不會這麼久都還沒有發現她是女生吧?!你這是打擊女性的自尊!是明顯的性別歧視!連男女都分不清,一點職業素質都沒有,你怎麼在這裡工作的?小心傳出去砸了這家店的招牌。」
在沈嘉聲色俱厲地數落了5分鐘後,蘇嬌嬌忘記了店員分不清自己的性別給自己帶來的恥辱,反而開始同情起被沈嘉罵得不知所措的店員來。於是,她趕緊付了款,把沈嘉從店裡拖了出去。
更讓沈嘉鬱悶的是,當她和蘇嬌嬌分開,然後自己提著無法開機的手提電腦去維修點,維修點的工作人員只是簡單地檢測了一下就告訴她「你這台電腦已經完全壞了」的時候,她徹底爆發了:「你們怎麼這麼不負責任?這麼簡單地看一下就說修不了,我要去投訴你們!」
她站在維修台前飆了整整5分鐘的高音後,拿著自己的手提電腦鬱悶地離開了。
聽完沈嘉異常氣憤的敘述後,我十分同情今天碰到沈嘉的那幾位店員和被店員誤以為是男生的蘇嬌嬌。
「沈嘉,你什麼時候能改一下你的慈禧太后的脾氣啊!」杜若妍忍不住說出了我的心裡話,「我真同情蘇嬌嬌和那些店員。」
「切!我就這樣,並且我並沒覺得自己做得有什麼不對,是他們的職業素質不行啊!尤其是那個精品店的店員,怎麼能連顧客的性別都分辨不清呢!」沈嘉一臉的不屑,停頓了一下後,眼神瞟向蘇嬌嬌補充了一句:「雖然從蘇嬌嬌的外表上幾乎看不出她的女性特徵……」
沈嘉的話剛說完,我和杜若妍就馬上驚恐地往蘇嬌嬌看去,生怕從她生猛的身體裡發出類似於瓊瑤女主角的嬌怒的聲音。因為蘇嬌嬌一直對她的外表和性別不搭的問題十分敏感。她有著一顆少女的心,但是卻有著一副彪悍的外表,所以每當別人說到她的性別問題的時候,她總是會不理智地伸出她生猛的手臂抓住別人的肩膀,一邊搖一邊用嬌滴滴的聲音說:「你真的好殘忍好殘忍哦!人家怎麼看不出是女生了嘛?人家有穿胸罩的哦!」
每次當她大聲說出她有穿胸罩的時候,我們都覺得非常地虛脫。
但是今天,蘇嬌嬌竟然對沈嘉的話毫無反應,滿臉的凝重讓人覺得驚恐極了。連向來處變不驚的沈嘉也覺得今天的氣氛非常詭異。我們三個帶著些許害怕和期待的眼神看著蘇嬌嬌。她買耳環是為了去赴一個男生的邀約,我能肯定,這其中一定發生了讓我們異常興奮的故事。
「你不會把那男的*了吧?」杜若妍被蘇嬌嬌的反常弄得快精神分裂了。
沈嘉嘲諷地看了杜若妍一眼,說:「她?要是真的,今天晚上男生寢室一定會發生某男生不堪受辱而跳樓自殺的精彩場面。」
我很無語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兩位毒舌婦,想像著要是我是蘇嬌嬌,我一定會下藥把她倆給毒啞了。
「Stop!」蘇嬌嬌終於有反應了,她用前所未有的彪悍嗓音制止了兩位毒舌婦沒有營養的對話。
我們三個齊齊地往蘇嬌嬌看過去,滿臉的期待。
×××
蘇嬌嬌買完耳環徑直去了學校的室內游泳館。游泳館裡一個人也沒有。池水是剛剛換過的,結束了工作的清潔工都走掉了。
雖然開館了,但是並沒有學生來這裡游泳,因為今天大家都忙著報到和領書。
池內的水波光粼粼,從落地窗裡直射入室的陽光把一半的池水照得幾乎透明,另一半卻有點陰沉沉的。
已經戴好的耳環發出「刷拉刷拉」的聲音,蘇嬌嬌覺得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她用手撫了撫搖曳生姿的細細的銀耳環,深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沒事的,只要有這對耳環,今天一定成功!」
和蘇嬌嬌約好的那個短髮男生坐在游泳池邊的白色塑料椅子上,館內迴盪著校園廣播的聲音,在NewAge(一種介於輕音樂和古典音樂之間的音樂)的背景音樂裡,溫柔的男聲在念著一首不知名的抒情詩。
蘇嬌嬌進去的時候正是這麼個場景。空蕩蕩的游泳館裡只有那個男生一個人。彷彿是聽到了她走路的聲音,那男生慢慢地回過頭,蘇嬌嬌看到的是一張悲憤交加的臉,以及一雙通紅的眼睛。
男生一看見蘇嬌嬌,就刷地站了起來,憤怒的眼神逼視著蘇嬌嬌:「你知不知道你對我女朋友做了什麼!我對她那麼好,什麼都順著她,結果她竟然要跟我分手!我知道她是喜歡上你了,我雖然不是心胸寬廣的人,不甘心就這麼放手去祝福你們兩個,但是我愛她,要是她幸福我願意放手!可是,可是你又做了什麼?你讓她哭了,哭得那麼慘,還鬧著要轉學!所以我今天非和你算賬不可!」
等男生吼完了,蘇嬌嬌有些不耐煩地說:「我可不是你的情敵。我是個女生。」
在蘇嬌嬌說出自己是個女生的時候,她稍微撩開了耳邊的頭髮,摸了一下新買的耳環,臉上露出了嬌羞的表情。
男生愣住了,上上下下打量了蘇嬌嬌一圈,然後冷笑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沒有骨氣的男生,為了不負責任,竟然寧願說自己是gay!」
這下輪到蘇嬌嬌氣結,腦海中不停回放著剛剛和沈嘉去買耳環的遭遇和沈嘉說的那句「性別歧視」。
原以為沈嘉沒有反對她買耳環,那麼即使和自己不搭,也應該還能證明自己的女生身份。
可沒想到精心挑選的耳環起了反效果,蘇嬌嬌真的是哭笑不得。可是現在對方認定她是個男生,沈嘉也不在,她只能無奈地說:
「我真的是女人啊,到底要怎麼說你才明白?」
「我從不相信一個沒有骨氣的男生的話!」
「我說了我不是男生!」
「不是就證明給我看!」
……
蘇嬌嬌努力地想著有什麼證件可以證明自己的性別——學生證交給學校了,公交卡上沒有貼證件號碼,一堆商店會員卡上也沒有標注性別。這個年頭證明自己是男是女,居然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地球果然很危險,還是回火星好了。她想。
而那個男生,則在一邊不斷催促她:「喂,別裝了,是男人就痛快點,老子今天就是來教訓你的!有勇氣搶別人的女朋友,卻沒有勇氣面對後果嗎?」
一邊說著,一邊就進入了電視上常有的打架前要光膀子的場景。男生開始脫下外套,露出發達的肱二頭肌,白色的背心下,隱隱看得到一塊一塊的腹肌。
這是*秀嗎?
蘇嬌嬌趕緊把眼神移開,這都是什麼啊,言情小說裡一般男主角秀肌肉都是在什麼場景呢?等一下,那是跟情敵決鬥的時候!
「我說了今天要和你算賬,一決高下吧!」男生模仿著武俠小說的台詞說道。
……
一決高下脫什麼衣服?!脫了你也該往泳池裡跳,你這是在逼我……
蘇嬌嬌很崩潰地左看看,右看看,竟然一個人也沒有。她記得有本小說裡男主角發現女扮男裝的女主角的性別的方法……雖然很尷尬,但是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她狠了狠心,解開了兩顆扣子,然後把內衣的肩帶拉出來。心中無奈地想:我可沒有妨礙風化!
這個動作的隱藏台詞是:你都看見我穿著女式內衣了,還要懷疑我的性別嗎?
男生愣了一下,慢慢地走近她,伸手扯住那根帶子。蘇嬌嬌只覺得一團火從肩膀上燒到臉頰,燙得能烤熟雞蛋。可是那男生大大咧咧地扯著帶子說:
「一根背心帶子又能證明什麼?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話雖這麼說,他還不至於流氓到去摸蘇嬌嬌的胸,所以男生用力一扯——
「此情不變,此愛永遠。此情不變,此愛永遠。」
廣播像是卡住了一樣,一直在重複著一句話,就連背景音樂也一直重複著。
「啪!!」
空氣彷彿凝固掉了。
男生手上抓著的是一根明顯被扯斷的帶子,末端還帶著一小段蕾絲邊和一點點海綿。
啊!!真的是女人!!!
他抬起一張已經僵化的臉,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衣冠不整的蘇嬌嬌,蘇嬌嬌臉上的表情就如同遇見了色狼一樣既驚恐又憤怒。
×××
「他竟然扯斷了我胸罩的肩帶!!」說完整件事的時候,蘇嬌嬌忍不住用她彪悍的聲音做了一句總結陳詞。
我們當時正好領完鑰匙走進宿舍樓下的大廳,蘇嬌嬌那句彪悍的話就在大廳裡迴盪。整個大廳的人都被蘇嬌嬌的話雷到了,眼神齊刷刷地向我們看過來。
我和杜若妍趕緊跳到離蘇嬌嬌三米遠的地方,用手半遮著臉,裝做不認識她。只有沈嘉,還能堅強地屹立在蘇嬌嬌的身邊,並且面不改色地對蘇嬌嬌說:「你的聲音還可以再大點,要不樓上的人還不知道你的胸罩肩帶被一個男生扯斷了。」
蘇嬌嬌的臉又嬌羞地紅了。
這樣的場景真的很讓人虛脫!我和杜若妍逃一般跑到了宿舍門口,手忙腳亂地打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