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地苦寒,此時已是蕭索時節。天陰了一整天,傍晚時分終於下起雪來。雪珠子簌簌砸在青磚瓦頂,不消片刻便塗了一層白。透過窗子縫望去,半空裡白花花的落雪有如扯絮一般,映襯著昏黃低沉的一片天,微有些壓抑之感。
外頭天昏地暗,桃花塢裡卻是一片明亮熏暖。
香籠裡點著百合香,床榻側面擱著一座紅泥小爐,呼呼的熱氣熏化了窗花,模模糊糊的宛似一幅暈開了的水墨畫。
花飛雪斜倚在榻上,正在穿針引線縫補著什麼,微低著頭,神色極是認真的。一縷烏黑碎發散落在額前,更襯得一張粉面白皙似玉。洛千夏推門進來,她也未抬頭,只道,「這大雪天還往這兒跑,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洛千夏脫下天青色羽緞,彈了彈上頭的雪珠,隨手擱在一旁,笑道,「你看都沒看我一眼,卻怎知是我?」
花飛雪剛縫完一條邊,皓腕輕轉在半空中打個結,俯身輕輕咬斷了線頭,說,「鹽幫北苑這季節裡本來就沒什麼人,我這桃花塢也不是尋常人能來的地方。這個時辰閒著沒事做的,也非你洛大少爺莫屬了。」
鹽幫北苑是鹽幫集中訓練幫眾武功的一處別院,教官是個姓秦的盲人,以嚴苛出名的。學生一年一屆,春來秋走,這個季節剛走了一撥人,正是比較閒的時候。
洛千夏拿起銅爐上的青花瓷茶壺,斟了兩杯熱茶,遞一杯給花飛雪,輕輕歎了一聲,道,「只怕我們走了以後,這桃花塢就再無人來了。……秦叔叔,也要寂寞一陣子了。」說完他抬眼瞧她,只見她美麗面龐表情如常,並無太多惆悵之色,兩頰因熏了暖氣而微微泛紅,著了胭脂一般,一雙秀目低垂,舉起手中剛縫好的寒衣,細細疊了,淡淡地說,「這幾件棉衣是縫了給秦叔叔御寒的,希望明年開春的時候,我們就能回來了。」
洛千夏放下手中的茶杯,叩在案上,鈍鈍的一聲輕響,他直直看著她,說,「花飛雪,你真的以為,我們這次出了北苑,還可以再全身而退嗎?」
花飛雪將手邊的繡花針一一收好,淡淡道,「洛千夏,不進則退,這句話你聽說過吧?」她抬起頭來看他,一雙眸子極美,凝水生輝,深處卻是冷淡的,說,「你以為,像我們這樣的人,真可以在這桃花塢裡躲一輩子嗎?——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有什麼不可以?如果我們自己不想,誰又能逼我們離開這裡?」洛千夏反問道。其實心底裡,他真是不想離開北苑的。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大到隨時都有可能讓他們二人分散。
花飛雪微揚唇角,說,「你本是乾坤門的三少爺,卻作為質子在鹽幫北苑住了十年。這是你自己可以選擇的嗎?」
洛千夏一怔,眼中瞬間閃過一絲被刺痛了的心緒。
「你我從小長在鹽幫,幫主夫人一向待我們不薄,撇去這些情分不說,她是主,我們是僕,難道她的話,我們可以不聽麼?何況,如果我們違背了她的意思,又將置秦叔叔於何地呢?——其實人活著就是這樣,進退生死,總是由不得自己的。」花飛雪拽了拽他的袖子,放輕了聲音,言語中頗有安慰之意。
洛千夏望著眼前這個有如從畫裡走出來的女子,有片刻的怔忡。
十年了,他們相依為命,一起習武,吟詩,作畫,跟秦叔叔學各種用得上的技能。可是他好像從來就看不懂她。那張絕色容顏背後,似乎有個極深極深的靈魂,好像什麼都不在乎,又什麼都在乎。
他低了頭,忽然有些歉疚,說,「其實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那年幫主夫人來北苑瞧我,她就不會發現你。——如今認了你做義女,還要把你當做鹽幫的籌碼,秀女似的送上乾坤頂……是我連累了你。如今你花飛雪芳名遠播,以後想再過平凡人的日子,怕是很難了。」
那件寒衣針腳密而整齊,棉花壓得密密實實,手工用料都屬上品。領口處用銀線繡著兩隻蝙蝠,取雙福之意,精巧細緻,栩栩如生。花飛雪沒有再接茬,只舉起疊好的寒衣遞給洛千夏,說,「一會回去你幫我這個帶給秦叔叔吧。我沒什麼本事,就是繡花針使得好,希望他老人家能喜歡。」
洛千夏只得收了,問,「你怎麼不親自送過去?」
花飛雪沒有回答,走過去打開窗子,一陣冷風吹進來,稀釋了屋子裡濃濃的暖氣。此時雪已經停了,夜幕高遠,天色反倒不似傍晚時昏暗,滿院積雪映得半空明亮一片。她仰頭長舒一口冷冽的空氣,問道,「你在北苑住了這麼久,一定聽說過『冰鏡雪蓮』吧?」
洛千夏微微一怔,也是心思敏捷的人,只這一句就猜出了她的意圖,驚道,「你想去尋冰鏡雪蓮來給秦叔叔治眼睛?」
冰鏡雪蓮是生長在冰浴崖上的一種奇花,除去底下的葉片,花盤上頭共有九片大花瓣,剔透如玉。據說每十年的時間才能長成一片花瓣,因此開出整朵花就需要將近一百年的時間。冰鏡雪蓮是吸收了崖頂冰雪寒氣的靈物,對治療眼疾有奇效,可使盲了許多年的眼睛復明。
不過這種雪蓮深藏在峭壁的石縫中,傳說只在每年的初雪之夜探出頭來。因此,人們一年只有一次機會能找到它,機會微乎其微。
而且雪後的冰浴崖上奇寒無比,峭壁光滑如鏡,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他們二人從小在北苑長大,本該最清楚早年時曾經有多少人為了尋找冰鏡雪蓮而送命。後來漸漸不再有這樣的事端,是因為冰浴崖屬於鹽幫的管轄範圍,屢出人命總是影響不好,於是前幾年鹽幫下令封山,索性將北苑擴建。如今整座山都被圈成了鹽幫北苑的訓練場地,非鹽幫的人不可以再踏入山中一步了。
花飛雪沒有答他,只道,「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吧。再過幾日我們就要啟程前往鹽幫總部,到時候奔波勞碌,就不知何時能再睡個好覺了。」
洛千夏哪裡肯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道:「花飛雪,我知道你知道的心思!秦叔叔教導我們這麼多年,如今老了,雙眼又盲,我們卻要走了,不能報答他的養育之恩了,你覺得對不起他,所以要為他尋冰鏡雪蓮去,是不是?」
花飛雪無奈,只得揚眸看他。眼前這男子一襲青衣,眉目英挺,雙目中有昭然的關切,到底是個少年郎,半點兒沉不住氣的,晃著她的手腕,說,「使不得的!萬萬使不得的!以你現在的武功去攀冰浴崖,實在是太危險了!」頓了頓,洛千夏又補一句說,「就算秦叔叔不盲,以他的武功都未必能上得到崖頂,何況是我們呢!」
花飛雪拍了拍他的手背,輕輕拂開他的手,柔聲道,「洛千夏,你不必這麼緊張,我只是隨口說說的。原本想探探你的口風,心想如果你也有興趣,我們可以結伴去崖上找找。但既然你這麼說,我也就此作罷了。——我花飛雪膽小如鼠,絕不會去做自不量力的事。你認識我這麼多年,你知道的。」
洛千夏想了想,心道,這句倒是真話。從小她就很膽小,從不冒險,也從不勉強自己,幾乎完全沒有什麼好勝心。雖然懶散,卻又規行矩步,從不行差踏錯的。想到這裡,他略微放了心,又囑咐兩句,這才拿起擱在地上的天青色羽緞,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桃花塢。
2.
天邊掛著一鉤殘月,映著漫山積雪,散出明亮而冷感的光輝。
冰浴崖底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也可算是北地的一道奇景,彷彿一根通天冰柱平地裡陡然拔起,孤零零的聳立在雪峰之上,無遮無擋,滑不溜手,縱使是猿猴也決計不能攀援而上。此時初雪剛霽,一層白色細沫堆在崖腳。
花飛雪拿出一早準備好的松樹枝,掃開了地面上的雪,俯身細細看去,果見地上露出一團紅色的線頭,拾起來握在手裡,雖然凍透了,卻還是軟的。用力扯了扯,抖落了這些紅線上的浮雪,紛紛揚揚地自半空而落,猶似下了一場小雪。
這紅線,是她將數股籐條和蠶絲擰在一起,又在古方藥水中浸泡了一年的時間特製而成的。方能在冰寒之中久凍不脆,韌性十足,雖然纖細,卻能承擔起千斤重量。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崖壁每一年都在逐步變厚,於是初春時才刺入冰壁的繡花針,此時已經深深埋在其中,猶如長在了裡頭一般。
冰壁光滑,想攀上去根本無從下手,任誰輕功再好,也必須有著力點才行。花飛雪初時將繡花針刺入堅硬的冰壁,以她的功力,費盡氣力也只能將繡花針刺入一寸,根本承受不住一個人的重量。好在後來她發現冰壁逐年在加厚,如植物般也在生長,初時只刺到冰裡一寸去的繡花針,不消一個月就能再埋進冰壁裡半寸。一年來,花飛雪算準了時間,一根一根將針埋進崖裡。——藉著上一根針上紅線的力,蕩到半空再將下一根繡針飛出,如此這般,現已將最後一根繡針釘入崖頂,只等初雪之夜來尋冰鏡雪蓮了。
握著一把長短不齊的紅色線頭,花飛雪深吸一口氣,心想一年多的部署,能不能成事,就看今晚了。說著飛身躍上,藉著紅線的力,一下一下橫踩在冰壁上,身法快而輕盈,猶如蜻蜓戲水般飄逸靈動。
轉眼已到了崖頂,一陣冷風迎面吹來,直凍得她臉頰生疼。地上卻無半點碎雪,地面結著厚厚的一層冰,猶如打磨過的大理石一般,光滑如鏡。花飛雪稍微動了動,整個人就滑出去半尺,強自控制著平衡才沒有滑倒。此刻一身輕功根本半點兒用不上,因為地面太滑,沒有摩擦,人根本無法在此行走。崖頂並不大,稍有不慎,就會滑落到崖底去,粉身碎骨。
花飛雪再不敢妄動,小心翼翼站在原地,四下張望,果見不遠處有一朵九瓣蓮花綻開在冰縫之中,通體透明,玲瓏剔透,彷彿是一件巧奪天工的琉璃冰雕,月光之下綻放著幽白的寒光。花飛雪心中一喜,眼角卻忽然瞥見冰鏡雪蓮的花底盤踞著一團黑物。仔細看去,竟是一條手臂粗的小蟒,看樣子尚未長成,可是週身紫黑的花紋已經十分可怖。果然天下萬物相生相剋,能解毒的靈物旁邊總有至毒之物跟著。
花飛雪心道,雖未算到這一步,可是也不至於就因為它而前功盡廢了。伸手從袖袋中取出一支寸尺來長的銀笛,輕輕一吹,笛音低回婉轉,十分動聽,片刻後只見懸崖的另一端飛出一隻通體潔白的雪鷲,直朝花飛雪飛來,唧唧叫著,神態十分親暱。花飛雪一指冰鏡雪蓮,將一早準備好的一袋肉脯拋給它,道,「小針,去把冰鏡雪蓮拿過來。那小蟒一動不動,想是睡著了,當心些,莫要驚動了它。」
被她喚作小針的雪鷲「吱」了一聲,繞著她飛了一圈,盤旋過去用爪將冰鏡雪蓮摘了下來,剛要往這邊飛,卻只見那小蟒忽地探起頭,嗤一聲朝小針撲去,眼看就要竄起咬住雪鷲的翅膀。花飛雪心中一急,揚手揮出幾根繡花針往小蟒七寸刺去,整個人卻向前使了力而往後疾速退去。眼看就要掉落下崖去,卻見小針已經飛回過來,將冰鏡雪蓮放到她懷中,雙爪輕輕拽住她的肩膀,借力讓她停在了原地。
花飛雪心中歡喜,拍了拍雪鷲的頭,柔聲道,「謝了,小針,你先回去吧,過陣子我再來瞧你。」雪鷲聽懂了一般,眼中雖有不捨之色,卻也很聽話地撲稜撲稜飛回去了。花飛雪轉過身去,眼前瞬間閃過一道紅光,此刻也無暇顧及,只握緊了手中的冰鏡雪蓮,依照原路攀下崖去。
崖底此時起了霧,四下寂靜無聲,一切看似都與來時一般無異,卻讓她覺哪裡不對勁。
這時,背心忽然傳來一陣寒意,花飛雪直覺身後有人,猛地回過頭去,只見一位紅衣公子飄然立於半空,玉樹臨風姿態嫻雅,那樣輕佻的顏色,穿在那人身上卻不覺不妥。霧氣很大,她看不清他的臉,正待凝目望去,卻見半空裡那人輪廓猶如水中的倒影般粼粼起皺,竟似鏡花水月般,憑空消失掉了。
花飛雪一怔,這時只聽背後幾聲風響,幾支飛鏢簌簌而來,她一一閃身避開,卻不忘將冰鏡雪蓮護在手裡,閃躲間衣袂翻飛,這時身後傳來一個清亮男聲,「姑娘好俊的身手!」
回過一看,只見一個陌生男子不知何時已站到身後,身穿藍色布衣,身量很高,頭上盤著一方藍布,上頭嵌著銀飾,高鼻樑大眼睛,輪廓像是外族人,見到花飛雪的正臉,不由愣住了,半晌才自語一般說道,「天下間竟有這般貌美的姑娘……」
花飛雪無聲地打量著他,沒有說話,眼角瞥見那人身後的松林裡有十幾個同樣服飾的男女,正在暗處虎視眈眈地看著自己,想是藏在那林子裡許久了。花飛雪想了想,依照江湖規矩拱了拱手道,「鹽幫花飛雪,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那男子卻未回禮,只怔怔地看向花飛雪,臉上微有由衷的讚賞,說,「花飛雪,好名字!也只有你才配得上!」說著繞她一周,前後左右端詳一番,眼中有奇色,道,「如果你不跟我說話,我還以為你是從那畫兒裡出來的人物,不食人間煙火的!」
花飛雪到底是女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別過頭去。手卻背在身後,細細摩梭著方才躲閃間接在手中的飛鏢,份量不輕,觸手寒涼,像是寒鐵做的,鏢把後頭刻著一個「連」字。花飛雪想了想,說,「連公子謬讚了。」
那男子微微一怔,道,「你過去識得我的?」
花飛雪長袖一揮,將手中鐵鏢釘到前方的樹幹上,說,「連家寨寒鐵鏢,別家可做不出來。」
那男子心道,這女子當真不簡單。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不但能躲過數十支鐵鏢,還能趁亂扣下一支,以此忖度他的身份。不由用一種重新審視的目光看她,月光下花飛雪面龐如玉,即使面無表情,依然明艷動人。
「在下連佩沙朗,見過花姑娘。」藍衣男子抱拳道,「世人都說,長得太好看的女人總容易是草包,可是姑娘你似乎是例外呢。」讚賞之色溢於言表,忽又露出些為難之色,道,「我是來拿冰鏡雪蓮的,可是又實在不想與你動手。不如我們打個商量,你開個價,把它賣給我好不好?」
花飛雪還未來得及回答,這時那男子身後忽然衝出來一位姑娘,與他相似的衣著打扮,臉孔也很像,同樣是高鼻樑白皮膚,眼睛裡有淺淺的藍色,不耐煩道,「哥,你怎麼見人家長得好看就沒完沒了的?沒聽說過什麼叫紅顏禍水嗎?」說著飛快地擲出數支飛鏢,較之方纔那些勁力重了許多。花飛雪一躍而起閃身躲過,雙腳還沒落地,又有幾支鏢緊接著打過來,一瞬間避不過,只好從袖中飛出幾根繡花針,繞住鏢身往旁邊一拉,將其辟里啪啦地衝落到地上。身手極是利落漂亮,連佩沙朗在一旁看著,面上又露出欣賞之色。
那女子正待要再投出幾支鐵鏢去,卻被連佩沙朗一把揪住,輕聲斥道,「連佩沙妮,你怎麼這麼沒有禮貌?」面上卻並無過多苛責之意,說,「你忘了阿爹教過你什麼嗎?要先談判,談不攏了再動手,你怎麼這麼沒記性?」
連佩沙妮?豈不就是要與她一起去乾坤頂「選秀」的武林名門千金之一?花飛雪冷眼看著這對言語直白的兄妹,將懷中的冰鏡雪蓮握得更緊了些,心中暗自忖度著如何才能帶著冰鏡雪蓮全身而退。
南側一片雪松的暗影中,一雙剔透幽深的黑眸中透著淺淺的碧色,正饒有興味地看著這一切,像是一個隨時可以操控戲子的看官,在看一場由他安排結局的戲。
月亮又忘西移了一寸,四周起了霧,一陣冷風吹來,捲起地上的碎雪。
連佩沙朗轉過頭來,看向花飛雪,正色道,「花姑娘,時候不早了,我再問你一次,冰鏡雪蓮,你可不可以讓給我?」他的表情看起來很為難,可還是繼續說道,「……不肯的話,我也只好硬奪了。」說著一揮手,身後數十名族人走上前來,手上執著各色兵器,有箭,有弩,有彈弓,還有各種叫不上名字來的機關,虎視眈眈地對準了花飛雪。
果然連家的暗器天下聞名。花飛雪想了想,將冰鏡雪蓮拿在手裡,說,「原來連家寨最拿手的不只是暗器和用毒,以多欺少的能耐也是一流。」
「你……哼!這個時候你還敢嘴硬?到時候萬箭齊發,任你輕功再好,也決計躲不過的!」連佩沙妮被激怒,這個時候遠沒有她哥哥冷靜。連佩沙朗也不生氣,解釋一般道,「我們連家寨不像你們中原人這麼多繁文縟節,非要什麼單打獨鬥的。我們的目的是得到冰鏡雪蓮,又不是打贏你。——當然,姑娘你武功的確是不錯,但也還不是我的對手。」
花飛雪見他不為所動,想來自己今日是逃不過被圍攻的陣勢,右手作勢扯住冰鏡雪蓮的一片花瓣,說,「你們若是動手,我就毀了這冰鏡雪蓮,到時候玉石俱焚,看你們拿什麼回去交差。」
連佩沙妮心中一急,一股火竄上來,怒道,「憑你也敢威脅我?當我們連家寨是吃素的嗎?那就比比看到底誰的手快!」說著一揮手,一時間成千上萬的暗器朝花飛雪身上打去,連佩沙朗想要去攔,卻是也晚了。
花飛雪將冰鏡雪蓮護在懷中,縱身躍起避開迎面而來的數十枚鐵鏢,整個人懸在半空,卻無力再躲過從其角度射來的各色暗器。這一刻萬箭齊發,當真是插翅難逃,正在她無路可退之際,半空裡忽然騰出一抹彤色身影,在月夜裡暗紅如血……他將她攬在懷裡,腳踏著重重暗器飛旋到半空,一手揮劍擋開躲不過的暗器,身法極快,旁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動作,只見道道銀光閃爍,半空裡火花四射……
花飛雪猛地被人攔腰抱起,還來不及驚異,整個人就已陷入一個陌生的懷抱中,臉頰貼在那人的胸口,聞見他衣衫上淡淡的熏香……這錦衣用的是上好的衣料,貼在臉上十分滑膩,她本能地攥緊了他的衣襟,抬起頭來想看清他的臉,卻只看見一截白皙似玉的脖頸……這時霧氣忽然大了,濃得讓人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依稀只能見他的輪廓,水墨畫裡一般的美人臉,此刻有如霧裡花,水中月,朦朦朧朧的讓人彷彿身在夢境……可是他掌心的溫度,他輕微如絨毛的呼吸,都提醒著她,這是真的……
一陣陣金屬的碰撞聲中,他抱著她飄然落地,一襲紅色錦衣在暗夜裡如同一朵綻開的紅蓮。連佩沙朗和連佩沙妮雙雙看得驚住,不敢相信天下間竟有如此快的身手,似影似電,竟然能在連家萬箭齊發的暗器網下生還。這時一團濃霧從前方瀰漫過來,模糊了他們的眼睛,霧氣中有異樣的香味,連佩沙朗驚道,「不好!快閉氣!」說著忙用手去掩連佩沙妮的口鼻,可是卻已經晚了,她內力不深,只吸入一小口就已經全身酸軟,整個人失去意識,軟泥一般癱倒在他身上。連佩沙朗忙從腰裡取出一個小瓷瓶,裡頭裝著連家寨特製的解毒丸,取出兩顆分別給自己和妹妹服了,這才敢再稍作呼吸。片刻之後,霧氣緩緩散去了些,連佩沙朗回過頭,只見身後的數十名族人早已紛紛倒下,橫七豎八地躺倒在霧氣籠罩的雪地上。
再看眼前,白茫茫的雪地上空曠一片,花飛雪和那神秘的紅衣男子早已經不知去向了。
3.
那像是個春日……風兒很輕,一地的彤鳶花隨風搖曳,紅花藍葉,團團簇簇,晃動起來十分好看,日光之下,金光清淺,猶如一片明媚的海洋……
小女孩在樹下沉睡,時有蝴蝶落在她白皙如玉的小臉龐上,她覺得癢,伸手一揮,惹得蝶兒翩翩飛起……她睜開眼睛,看見母親美麗的臉,臉上的笑容如日光般瀲灩溫煦……那樣無可挑剔的容顏,將紛飛的彩蝶都比得失掉了顏色……
「娘……」花飛雪喃喃一聲,伸出手去,抓到的卻是一片虛空,整個人倏忽坐起來,只見四下昏暗,一燈如豆,哪裡有什麼彤鳶花,原來只是個夢境。
擦了擦額角的汗,心緒漸漸平靜下來,花飛雪這才回想起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她被那人抱在懷裡,他衣衫上有清淡的熏香……如雲的霧氣中,她全身酸軟,漸漸覺得頭昏,再後來就失去了知覺……
這時只聽「吱呀」一聲,門被自外推開,兩排藍衣侍女魚貫而入,手上各提一盞八角琉璃燈,將原本昏暗的房間照得燈火通明。
花飛雪坐起身,明亮光線中,只見一個黃衣女子迎面走來,料子是上好的綾羅,裙擺繡著團團簇簇的金絲菊。頭上插著一隻鳳形珠釵,斜後方配著同色步搖,耳墜是兩枚黃玉圓環,底下綴著金色流蘇。這樣華麗講究的衣飾之下,女子臉上卻蒙著一層紗,只露出一雙略帶嫵媚的眉眼。
這間房的擺設很簡單,床的正前方擺著一張木桌,桌子後頭有一扇窗,縫隙中透出窗外一片蒼白的雪色,有絲絲縷縷的寒意滲透進來。花飛雪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週遭的一切,隨著黃衣女子的走近,眼光一轉落到她身上。
略一打量,花飛雪心道,這女子身上首飾每件都是上品,搭在一起卻未免太過繁複,再配上綾羅金絲裙,滿身都是重點,倒顯得多餘了。
早有侍女將凳子擺好在床頭。黃衣女子款款坐下,近距離看見花飛雪白玉無瑕的面容,微微一怔,眼中閃現一抹莫名的怒意,冷冷問道,「你是什麼人?」
花飛雪見來者不善,雙手在袖中暗扣了幾根銀針,緩緩道,「附近的民女,上山採藥來的。」腦海中閃過那個月夜裡暗紅如血的身影,救她的男子香氣猶在鼻息,可是為何卻如一夢,醒來之後杳無蹤影了。
黃衣女子冷笑一聲,說,「普通民女能採得到冰鏡雪蓮?——不過,你是什麼人我不關心,也不想與你浪費唇舌。」黃衣女子側過頭,不再去看花飛雪的臉,「想活命的話,就再上一次冰浴崖,把生長在雪蓮邊的『如意蟒』給我取回來。」
「如意蟒」?是指崖上那條紫黑色的小蟒蛇嗎?那毒物盤踞在冰鏡雪蓮旁邊,原來也是大有來歷。花飛雪想了想,說,「辦不到了。——那條小蟒已經被我刺死了。」
黃衣女子心道,如意蟒有銅鱗鐵骨,豈是那麼容易被刺死的?不過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現下倒有了名正言順殺她的理由。念及於此,揮手往案上一拍,冷道,「如意蟒是我段黃旗的囊中之物,你竟然把它刺死了,現在就拿命來償吧!」話音未落,掌下桌案已經碎成無數木片,齊齊往花飛雪的方向飛去。
花飛雪早有準備,動作也是極快,踏著床板飛身而起,袖中銀針連著紅線,左手邊的拂開木片,右手邊的往黃衣女子刺去,半空裡銀光閃爍,刺破了幾盞八角琉璃燈。燈光昏暗了幾分,但見狹小空間裡一黃一白兩道人影上下翻飛,瞬間已經交手數下,雙方都已試探出對方的功力有幾分。黃衣女子未用任何兵器,卻也佔了上風,無論內功還是招式,都高出花飛雪許多。房間裡一時一片安靜,只有衣袂翻飛的喝喝風聲,兩側一眾藍衣侍女只管垂手而立,手上提著被殃及得支離破碎的八角琉璃燈。
花飛雪自知無法取勝,只好不斷射出銀針,一面拖延時間一面想著如何脫身,黃衣女子伸手握住紅線,上前一步近身欺到花飛雪身邊,左手一掌當頭劈去,花飛雪側頭躲過,舉起雙手格住黃衣女子的手臂,二人的手臂被紅線纏在一起,緊緊繃著,一時間誰也動彈不得。
花飛雪折騰半夜,體力早已不支,勉力支撐著,此刻她離那女子很近,低頭正待去攻擊下盤,無意間卻看到黃衣女子腰間玉牌的另一面,不由一怔,半晌驚道:「段黃旗……你是冥月宮的段夜華?」
那枚白玉腰牌正面平滑如鏡,一如尋常,背面卻大有文章。正中刻著一個「黃」字,字上有個精巧的月牙圖案,月牙後面用紅珊瑚雕了五朵小花,枝枝蔓蔓,花葉繚繞——花飛雪認得,那是冥月宮的標誌。
冥月宮是近年來江湖上令人聞之變色的一支神秘勢力,據說起源於西域,宮內有天地玄黃四旗四個分支。如今在江湖上露過面的只有黃旗和地旗,旗下弟子不乏高手,神出鬼沒,手段毒辣。方纔這女子自稱是段黃旗,應該就是黃旗旗主段夜華了。
黃衣女子挑了挑眉,眼中頗有傲然之意,陰陽怪氣道,「沒想到你一個民間採藥女,竟也聽過我段夜華的名字。」
花飛雪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面帶黃紗殺氣騰騰的女子,眸子裡一時充滿暗湧,複雜難言,腦海中飛快閃過在冰浴崖上抱著自己那道紅影,瞳仁深處騰起一種駭然,問道,「你們冥月宮在江南風生水起,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到鹽幫北苑來?」
段夜華見花飛雪此刻面色蒼白,一張玉顏在燈光下白璧無瑕,胸中一抹怒氣噴湧出來,根本不肯去聽她的話。飛快低頭取下發上珠釵,指尖一轉,挑開捆綁在二人之間的紅線,手法極快,轉眼已經掉轉釵頭對準花飛雪的脖頸,直直刺了過去……
這時只聽「叮」的一聲,她手中的珠釵被橫空裡飛來的一枚石子打掉在地。有這種功力的人,當今世上數得出來。段夜華一驚,隨即哼了一聲,抬起頭道,「地旗旗主杜良辰大駕光臨,怎麼也不打聲招呼,好派人迎你去。」
門口站著一個身穿赭色衣衫的瘦高男子,面目英挺,倚著門框,嘿嘿一笑,「別這麼說嘛,段姐姐,小杜我可受不起的。再說,有去迎我的功夫,只怕你這邊一百個人都殺完了。」
段夜華回頭瞪他一眼,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段黃旗就是要殺一千個,一萬個,也不需要向你交待!」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什麼,輕哼一聲,說,「恐怕想要交待的不是你,而是我們的大祭司吧。」
花飛雪突然遭此變數,整個人近乎虛脫,靠在牆邊,無聲地打量這兩個人。
杜良辰抱著肩膀,面上依然掛著剛進門時的笑容,「的確是離兒讓我來的。——她知道段姐姐好殺人,尤其是那些臉蛋好看的姑娘。」
這一句尋常的話,卻讓段夜華陡然間面色鐵青,手上一加勁,喀嚓一聲握斷了掌中珠釵,仰頭長笑幾聲,道,「杜良辰,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是,我是嫉妒這女人美貌,怕宮主回來寵幸於她。但是,嫉妒之心人人有之,你以為被你奉為女神的軒轅離兒她心裡就不這麼想?」說罷含義深深地看向杜良辰,希望在他眼中看到與自己一樣的痛楚。
杜良辰面色一暗,但是很快復原,繼續笑嘻嘻說道,「無關痛癢的一條人命罷了,段姐姐想殺就殺,何必說這麼多解釋。」側頭瞟一眼花飛雪,道,「只不過,她是幾十年來唯一取到冰鏡雪蓮的人,貿然殺了,等宮主回來不好交待。離兒也是為你著想。——今日若不是宮主有事先走一步,這女子也輪不到你處置的。」
「哼,為我著想?是為了討好宮主吧。這些年她眼看著宮主身邊三千粉黛,左擁右抱,不但不阻攔,還裝出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做女人做到這個份上,我段夜華真是不服不行。」共事這麼多年,她很知道如何能刺痛這個年輕的地旗旗主。段夜華一向錙銖必較,方纔他的話刺痛了她,她必須要將那種痛還施於他。
杜良辰果然板起了臉,太陽穴處青筋凸現,沉聲道,「我不許你這樣褻瀆離兒!」說著站直了身體,右手微微揚起,內勁蓄在掌中。段夜華冷眼看著他,也暗自運功擺好了架勢,兩人虎視眈眈地看著彼此,空氣中彷彿有根繃緊的弦,一觸即發。
這時,只聽「嘶」的一聲,房間裡的幾盞八角琉璃燈忽然一同熄滅,幾縷燭煙瀰散在黑暗裡。兩人都是蓄勢待發,此刻以為對方先出了手,幽暗中立即飛身躍出纏鬥在一起,兩人旗鼓相當,片刻間已經過了數十招,打鬥正酣之際,段夜華忽覺腰間一滯,緊接著聽到「啪」的一聲,窗子向外被打開,露出窗外漫山遍野冷感的雪光,一道白色人影飛身躍出,想阻攔卻也來不及了。
「都怪你,讓那女人跑了!」段夜華氣急敗壞地說,奔到窗邊望了一眼,雪域茫茫,哪裡還有半個人影,哼了一聲,道,「窗外是山坡陡壁,想來她也活不了了。」
杜良辰走到窗邊四下查看片刻,從木製窗稜中拈出數枚銀針,探頭往外望了一眼,說,「這女人不簡單。不但適時弄滅了蠟燭,害得你我打上一架,還早早在窗上埋了線,借力滾下雪坡,估計也沒那麼容易死的。」
段夜華往腰間一摸,臉色猛地一變,說,「糟了,我的腰牌不見了!——竟然被那小賤人抄走了!」
方纔她與杜良辰對打時曾有一瞬覺得腰間有阻滯,當時無暇顧及,想必就是那女人使出銀針紅線把腰牌拽了去,不由惱羞成怒,一腔怒火無處發洩,回手一掌劈向杜良辰,「冥月宮兩大旗主內訌,竟讓武功那麼弱的一個女人在眼皮底下跑掉了!傳出去豈不讓天下人恥笑!」
杜良辰也不去擋,飛快後退數步,身法極快,片刻間已經背手在屋角處站定,幽幽地說,「放心吧,被我們冥月宮看中的人,沒那麼容易跑得掉的。——在她昏迷的時候,我已經給她下了『月下香』。」
4.
方纔那棟木屋建在半山腰,窗外是一望無際陡壁雪坡。花飛雪在窗稜上牽了線,如蜻蜓點水般借力跳躍下來,可是紅線長度有限,很快就到了盡頭。雪坡上沒有任何遮擋,只有一望無際的皚皚白雪,她想停下來,可是卻找不到借力之處沒,經過方纔那一場惡鬥,此刻也已經筋疲力盡,腳下一滑,整個人就倒在雪地上,順著斜坡不受控制地滾落下去。
雪地鬆軟,冰涼的雪沫貼在臉上,略有舒適之感。花飛雪閉上眼睛,心想,如果自己就這麼死在這裡,那真不明不白的了。
腦中劃過許多碎片般的影像。冰鏡雪蓮,段黃旗,冥月宮……還有暗夜裡那道紅衣如血的身影……轉眼間又想起洛千夏年少時的臉。那時他被秦叔叔罰,要在一夜之間砍夠一百棵樹,作為過冬的柴禾存起來。洛千夏央她來幫忙,花飛雪當然拒絕,說,要是讓秦叔叔知道了,非得連本帶利再罰我砍二百棵樹不可。
洛千夏哭喪著臉,搖晃著她的手說,「好師妹,你怎麼能見死不救呢。大不了我一輩子給你當牛做馬,別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啊……」
小時候的洛千夏很怕黑,眼見天色暗下來,急得幾乎要哭出來。花飛雪只好留下來幫他,一邊砍樹一邊打趣道,「這可是你說的,一輩子給我當牛做馬,以後可不許反悔哦!」
夢裡的彤鳶花搖曳生姿,團團簇簇,母親美麗的笑容暖如朝陽,她說花飛雪,記住娘的話了嗎?我知道,你一定做得到。
原來人生在世,是會背負這許多的人情債……欠人,被欠的,糾糾纏纏算不清楚……冰天雪地裡,花飛雪獨自苦笑。初入江湖,就遭受這許多的艱難凶險,可是她知道,一切,才剛剛開始……
四周都是雪,蒼白而冰冷,她告訴自己現在這點波折算不得什麼,以後會有更多的難題和險阻等著她去面對,必須要有強若磐石的意志和鬥志才能熬過去。花飛雪咬緊了牙關,心裡卻是一酸,一股熱淚湧至眼眶,身下雪坡到了盡頭,身子隨著慣力騰空而起,白色衣袂風中飛舞,猶如折斷翅膀一隻素蝶……
整座山坡都被鋪天蓋地的白雪覆蓋著,只有一條官道露出淺淺的棕色。這是北方小國向朝廷進獻貢品的必經之路,所以早有附近驛站的官員僱人清掃出來。
雪地路滑,馬車根本無法攀山而上,無論是富貴人家的達官商賈,還是進貢出訪的朝廷使團,冬天出行都只能乘轎。此時正有一隊人馬走在山間官道上,轎子是天青色的,顏色十分樸素,週身也無任何奢華的裝飾,幾個抬轎的家奴看起來卻很出色,個個身形挺拔,步伐一致。
這時頭上忽然傳來一陣窸窣之聲,雪沫紛飛而下,眾家奴停下腳步,警覺地一起抬起頭去——縱使訓練有素,見多識廣,此刻也都不約而同地長大了嘴巴,眼看一個白衣素裙的絕色女子連同陣陣飛雪,折翼蝴蝶般,直直跌落到天青色的轎頂上……
雪沫紛紛,天空此刻清透如琉璃,藍得近乎虛假。眾人都像是被施了法術一般立在原地,花飛雪緩緩坐起身來,睜開眼睛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白衣勝雪愈顯得她面龐如玉,一雙明眸帶著一點迷離的光暈,因為受了寒,紅唇就如兩片鮮紅的琥珀,明麗的顏色深凝在其中,泛出淺淡而柔美的光澤。
年紀最小的家奴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這情景,忍不住脫口而出地說:「天……天女下凡……」
四下裡一片靜寂。略帶童聲的清脆話音的在半空中回幾圈,緩緩落了下去。清晨的官道上有淺淡的霧氣,白雪覆蓋的山巒一望無際。
花飛雪摔得雙腿生疼,一時間坐在原地動彈不得,卻很快就搞清楚了狀況。若不是正巧有這轎子經過,接住了她,恐怕當真要有性命之憂了。這時,轎中人聽到聲音,揭開轎簾走了出來。
那是一位年輕公子,身著天青色布衣,面目清秀,眉眼細長,甚是英俊。眼眸漆黑,深處透著淡漠之色,雖著布衣,仍然難掩由內而外散出的雍容貴氣,腰間別著一支霜色玉簫。此刻緩緩回過頭來,只見轎子頂上正坐著一位白衣勝雪的陌生女子,面帶迷惘的神色,一滴淚水,沿著她的畫中人一般精緻的五官,緩緩滴落下來。
不由得微微一怔。
花飛雪只覺臉頰一涼,伸手撫上去,原是方才蘊在眼中的淚水滾落下來。不假思索地拭了去,抬頭卻見那位布衣公子正在探究地望著自己,黑眸深處神色全無,從表情上看不出半點兒心緒。掃一眼地上他的腳印,較之那些家奴要淺出許多,可見武功不弱。花飛雪心想他此刻出現在這附近,很可能是冥月宮的人,一時難斷他是敵是友。
布衣公子的目光落在花飛雪手中的白玉腰牌上,微微停頓一下,接著很快移開,款款走到轎子跟前,溫顏朝她伸出手去說,「姑娘受驚了。」
日光籠罩在地面上,四周浮著淺淺的金色。空山靜寂,雪光萬里。眾家丁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畫面——青衫公子面如冠玉,表情溫潤,朝坐在轎頂上的絕色女子伸出手去,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側臉被雪光映得明麗一片。
許多許多年以後,花飛雪依然記得這一刻的自己,不知為何,就有一種信賴他的感覺。
花飛雪略一遲疑,將手掌搭在布衣公子手臂上,借力跳了下來,這時腳下卻是一痛,險些站立不住,卻強自忍著,沒有露出疼痛之態,禮貌地朝他行了個禮,說,「多謝公子了。」
布衣公子看出她腿上有傷,見她刻意掩飾,當下也不揭破,只道,「雪天路滑,不知姑娘要去哪裡,在下可以順路送你一程。」
冰天雪地,腳又受了傷,此刻一個女子孤身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花飛雪想了想,說,「煩勞公子把我帶到這條路的盡頭就可以了。」
如果她沒認錯的話,這條官道的應是通向北麓的山腳下。那裡有鹽幫北苑的崗哨,到時只要通報一聲,洛千夏就會派人下來接她的。布衣公子上前一步揭開轎簾,禮貌道,「姑娘請。」
這一步,雪地上的腳印很深,花飛雪知他是擔心自己起疑,刻意隱藏了武功,心下略有遲疑,問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一個背上背著皮囊的家奴搶著答道:「我家公子是附近走貨的商賈,姑娘叫他秋公子就可以了。」
花飛雪心想,這幾個家奴的個個相貌筆挺,武功不弱,能夠驅使他們的主人絕不會是置身於江湖之外的商賈,不過此刻也問不出什麼,索性就順著他們的話講,轉身朝布衣公子行了個禮,說,「小女子花飛雪,承蒙秋公子雪路相救,有勞您了。」
布衣公子本就眉目清俊,此刻面色平和,看起來更是溫潤無害,只是一雙眸子深處平靜無波,說,「花姑娘不必客氣。請吧。」說著揭開轎簾,安頓花飛雪在轎中坐好。
5.
轎子是單人的,秋公子將位置讓給了花飛雪,自己就只能徒步上山。四周是白雪覆蓋的茫茫崇山峻嶺,他一襲布衣青衫,在雪域之中略顯單薄。這時方纔那個替他作答的年輕家奴奔過來,從身後背囊裡取出一件光澤華美的紫貂披風,雙手呈上,說,「少主,外頭不比轎子裡暖和,當心著涼。」
秋公子並沒有接,只看一眼那家奴模樣的少年,溫顏道,「樊素,這次我們微服出巡,怎麼帶出來這般惹眼的招搖之物?」
雪光之下,紫貂披風上的皮毛隨風擺動,觸在皮膚上滑而柔順,妙不可言。樊素低下頭,有些懊悔的樣子,說,「小的一心想著這個最御寒,就裝到了背囊裡……是我考慮欠妥了。」
秋公子溫顏說,「不打緊,先收起來吧。晚上要是冷了,你就拿出來當被子蓋。」
樊素撓撓腦袋,嘿嘿笑道,「這種價值連城的名貴之物,小的怎捨得拿來當被子蓋?那當真是暴殄天物了!」說著把紫貂披風裝進背囊裡,伸手在裡面掏了掏,又取出一件尋常的黑色絨布披風,裡頭絮著棉花,是府裡發來過冬的下人裝,在尋常人眼裡看起來也很精緻的。
樊素猶豫了一會,還是遞過去,說,「少主,這天氣真的是太冷了。如果您不嫌棄的話……」可是說這裡,他自己也覺得以少主地位之尊,與這下人穿的披風是在是不搭調,訕訕地剛要縮回手去,這時卻聽少主很隨意地說了一句,「好。那你就幫我穿上吧。」
樊素面上露出驚喜的表情,手腳麻利地幫他穿好披風。日光之下,卻見少主眉目清俊,青色布衣配著黑色披風,非但沒有半點兒寒酸,反倒顯得那身衣裳貴重了許多,可見與生俱來的尊貴之氣是如何也擋不住的。
樊素退到一旁,走在比秋公子略往後一些的位置上,說,「小的知道少主並不是真覺得冷。而是少主瞭解樊素。知道您若不依了我,小的一定會一路上嘮叨個不停。」
秋公子淡淡一笑,不再答話。負手往前走著,面如冠玉的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樊素回頭看一眼那轎子,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說,「少主,您是不是在想那位姑娘的事情?——她手上的冥月宮腰牌,想必您也看到的了。難道……她就是黃旗旗主段夜華?」
秋公子搖搖頭,說,「江湖上有很多人跟段夜華交過手,據說她無論何時何地都戴著面紗,看過她真面目的人都被她不惜一切代價給殺了。而且,以那位姑娘的武功,恐怕也未夠位及冥月宮旗主之列。」
樊素低頭又想了想,忽然一副茅塞頓開的神情,說,「就算她不是段夜華本人,也可能是她的手下。總之那位姑娘美貌無雙,一定不會毫無來歷。說不定是冥月宮知道少主微服出巡,特地派來色誘少主的!」
秋公子無奈一笑,正待要說什麼,這時忽覺腳下的土地一震,天空中落下幾縷碎雪,緊接著轟隆一聲,抬頭只見連綿的白色雪浪夾雜著滾動的巨石,排山倒海地洶湧而來。
樊素短暫地愣住片刻,驚道:「遭了,雪崩!」
6.
這頂轎子從外面看起來樸素簡陋,裡面卻溫暖舒適。花飛雪此時已經倦極,把頭靠在轎壁上昏昏欲睡,掌心傳來幾許涼意,這才發覺自己手上正握著段夜華的白玉腰牌。想必方纔那位秋公子也看到的了。
不過也許這樣反而更好。
這隊人馬此時出現在這個地方,看樣子那秋公子武功不弱,說不定就是冥月宮另外兩位旗主中的一個。如果是這樣,說不定他看到這腰牌反倒不會為難自己。即使他們有別的來頭,冥月宮的名頭大概也能起到一些震懾作用。花飛雪心想此時沒有別的辦法,再多計較也是無益,於是把白玉腰牌收入懷中,斜靠著轎壁,閉上眼睛昏昏睡去。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花飛雪感覺身下的轎子似乎停下了。窗簾依舊緊閉著,外面的錚亮的雪色卻彷彿暗了許多,不似最初時明亮。難道自己一覺睡到了天黑?花飛雪慌忙起身,揭開轎簾走了出去,不由得一愣。
天幕是一種少見的黃灰色,散發著微弱光芒的太陽還未落下,已有一輪紅色月牙升上天空。花飛雪自幼生活在這片山裡,知道這樣的天象大多預示著某些異常。對面山峰上的雪面在灰色天空的籠罩下略顯冷寂之色,轟隆隆的聲響自遠處傳來,可是此處卻平穩安寧,只是地面上略有震顫之感。
花飛雪四下看看,只見前方有座廢棄的宅院,看起來許久沒人居住,連廊的盡頭處是一座小亭,朱紅色的亭柱已經露出灰色的斑駁,上頭的牌子歪了,字跡卻依然遒勁有力,洋洋灑灑的寫著四個大字——「彤鳶雪廬」。
目光觸及那字跡,花飛雪眼神一震。這時,樊素迎過來說,「姑娘您醒了?方纔我們在路上遇到雪崩,還好我家公子眼明手快,發現附近有個山洞,帶著我們躲進來,咱們這一行人才倖免遇難。」
「這是什麼地方?」花飛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繞過樊素,怔怔地往雪廬的方向走去。
樊素跟在後面繼續答道:「我們也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山洞的洞口被雪封住了,我們只得往裡面走,誰知這裡頭別有洞天,走著走著就通到這個山谷了。」
此時一眾家奴已經將那廢棄的雪廬粗淺地打掃了一番,秋公子身披黑色斗篷,端端坐在左側的石凳上。
花飛雪怔怔地看住他的背影片刻,臉上露出迷茫而悠遠的神情。起身走上台階,伸手緩緩拂過那蒙了塵的紅木圍欄,如玉容顏更蒼白了幾分,腳踝處原本就有傷,這時神思恍惚,險些滑落下去,好在秋公子眼明手快地扶了她一把,說,「姑娘,你怎麼了?」
花飛雪沒有說話,白皙臉龐在此刻昏黃詭異的天色下多了幾分迷離。秋公子料想她是聽到山後轟隆隆的雪崩之聲,受了驚嚇,扶她在石凳上坐好,對樊素說,「叫人溫壺酒過來。給這位姑娘壓壓驚。」
花飛雪坐到石凳上,冷硬冰寒,不由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秋公子見了,又吩咐樊素:「把背囊裡的紫貂披風拿來,幫這位姑娘墊在石凳上。」女孩子家想必都是很畏寒的吧,師妹和妹妹就是這樣,走到哪裡都讓侍女帶著錦棉褥墊,想來就是畏懼石凳寒冷的緣故。
花飛雪見他這樣細心,心頭閃過一絲暖意。其實大家不過萍水相逢,以後恐怕再難有相見之日,他這樣待她不過是出於禮貌,可見的確是世家公子,教養好,從小有風度慣了的。
因為素不相識,以後也再無瓜葛,有些話反倒可以輕鬆地對著他說,花飛雪抬頭望一眼這座廢棄的雪廬,問,「公子有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有些地方分明沒有到過,卻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夢裡去過似的。」
秋公子想了想,答,「有過的。就像某些場景,分明剛剛才看到,卻覺得似曾相識,彷彿已經在夢裡見到過一次了。
花飛雪雖然素來性子深沉內斂,可也不過是個尋常的花季少女,此時能有人能明白自己的感受,心中有些淡淡的欣喜,更有了些傾訴的慾望,說,「我好像在夢裡見過這座雪廬的。……有個身影就坐在你現在的位置上,遮住了對面的人。所以方纔我乍看到你背影的時候,還以為是走進了夢裡。……可是,也許那是個很悲傷的夢吧,不知道為什麼,光是想著,就覺得心酸難耐。」
秋公子轉頭看一眼花飛雪,此時她正眺望著遠處的暗紅雲天,面色蒼白如玉,便勸慰道,「佛經有云,人生如夢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夢境和現實的關係本來就很難說清楚,或許是你兒時的經歷,又或者是前世的記憶,不過無論是什麼都好,終歸是過去了。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這男子的聲音溫潤如珠,聽起來十分舒服,似是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花飛雪心下略覺寬慰。這時樊素端著一座紅泥小爐走過來,上面溫著一個酒壺,一邊倒酒一邊說,「這爐子是在附近找到的,可見過去的主人家也經常在這雪廬裡煮酒喝的。」
花飛雪接過秋公子遞過來的青花瓷酒杯,捧在手裡,只覺一股熱力順著掌心蜿蜒而上。此刻天空飄起纖細如塵的小雪花,遠處的轟隆聲也停了,天色又黑了幾分,卻透亮了些,不再籠罩著令人壓抑的昏黃。心情不由好了些,揚了揚唇角,舉起酒杯對秋公子說,「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1)」
此情此景,秋公子興致也不錯,捏起酒杯與她輕輕一碰,一飲而盡,說,「白樂天這首詩用在此處,真是再恰當不過了。不過仔細想來,他應該會更羨慕我一些吧。」
花飛雪飲了熱酒,心情也舒展開了些,此時面色回轉,白玉容顏上透出一絲胭脂紅,笑著問道,「為什麼?」
「煮酒賞雪是人生美事,我卻還比他多了一樣。——就是有美在旁。」秋公子拈著酒杯淡淡一笑,露出唇邊兩個清淺的小酒窩。
花飛雪面上一熱,臉頰的紅暈更盛,低眉垂下頭去,目光觸及他腰間那柄玉簫,霜色錚亮,遠遠望去似有寒氣飛逸出來,靈機一動,笑道,「為了公平起見,我也須再多一樁美事才行。這就有勞公子玉成了。」
秋公子順著她的眼光看去,知她是想讓自己吹一曲玉簫,正待要說什麼,站在一旁候著的樊素上前一步,笑著對花飛雪說,「如果我家公子肯答應,那姑娘你可真是有福了。」說著很誇張地擠了擠眼睛,說,「知道什麼叫做天籟絕音嗎?我家公子的簫聲能讓鳳凰泣血,鴛鴦白首。只是可惜啊,他的簫聲很矜貴,皇帝老子恐怕都聽不到呢。」
花飛雪淺笑,故意說道,「啊,連皇帝都聽不到嗎?那我這個無權無勢的小女子,豈不是更沒有這個耳福了。」
秋公子拈出腰間的玉簫,姿態嫻雅地旋了一圈,穩穩拿在手上,笑道,「你們兩個不必一唱一和地用激將法了。想聽什麼?說吧。」
樊素很是興奮,說,「公子您吹什麼都好聽的。能在這樣的雪夜裡聽得一曲,也不枉兄弟們涉險走這一遭了。」
花飛雪見樊素這般推崇秋公子的簫聲,興致不由又濃了幾分,滿眼期待地看向他,面色白裡透紅,猶如玉點胭脂,精緻可人。
此時,千山夜雪,紅月當空。
廢棄的雪廬,斑駁的朱欄,以及眼前白衣勝雪的女子都彷彿是畫裡的情景。秋公子不忍拂了他二人的興致,自己也雅興頓生,將寒玉簫舉到唇邊,吹奏了一曲《念奴嬌》。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界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銀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怡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髮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浪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2)
簫聲曲調抑揚頓挫,跌宕有致,時高時低,時婉時轉,嗚咽處如鳥獸哀鳴,悠揚處如風過千帆,稱之為天籟絕音,毫不為過。
一眾人都聽得癡了,彷彿眼前看到的不是一望無際的雪原,而是月色下的洞庭湖,銀河的倒影在碧波中輕漾。水面上有一葉扁舟,上面站著一個外表與內心都出塵高潔的男子,肝膽皆冰雪。天水清瑩澄澈,他擊舷而歌,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曲簫聲罷,餘音繞樑久久不落。半晌眾人才想起來叫好,樊素更是一臉得意自豪的笑容,說,「你們看,我說公子的簫聲時天籟絕音,可沒誇張吧。」
花飛雪聽完這曲簫聲,只覺靈台清明,心胸開闊了許多。但細細品味之下,又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麼,說,「秋公子的簫聲,技藝絕倫自不必說,一曲驪歌上九天。只是……」
「只是什麼?」秋公子一向自詡簫音絕世,此刻見她欲言又止,難免有些好奇。
「我也說不上來。」花飛雪認真想了想,說,「……好像是,缺少某種牽掛。直來直往,心平氣和,因此無法斷人心腸。」
秋公子一愣。眼前這個年輕女子對他簫聲的評價竟與他母親一樣,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不由用一種重新審視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花飛雪側著頭,自顧自繼續說道,「不過不管怎麼說,這樣的簫聲已經足夠美妙動聽了。……也許,無牽無掛才是人生最好的狀態。」
站在一旁的樊素有點不滿意她這樣挑毛病,怏怏地插了句嘴,道,「我家公子尚未娶親,當然無牽無掛了。」
秋公子將玉簫收回腰間,瞥一眼樊素,說,「花姑娘口中所說的牽掛,應該不單指男女之情那一種吧。」說著溫顏看向花飛雪,說,「多謝姑娘提點。他日我找到了所謂的『牽掛』,定會再吹奏一曲給你聽的。」
花飛雪莞爾一笑,轉身站起來,走到雪廬外面看一眼那面歪下來的牌匾。「彤鳶雪廬」四個大字上雖有金漆脫落,卻依然看得出潦草蒼勁的筆鋒,幽幽歎了一聲,說,「世人千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有的追求名利,有的追求權位,有的追求愛情,有的追求自由……不知秋公子最想要的『牽掛』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使得簫聲絕世的玉面公子驀然一愣。
認真地想了想,片刻之後反問道,「那麼你呢?」
此時東方的天空已經露出魚肚白,曦光穿透厚重的雲層,絲絲縷縷地灑在雪域山峰上。
花飛雪欲言又止。滿腔話到了唇邊,卻還是嚥了回去。大家萍水相逢,彼此身份未明,雖然以後可能再也不會見面了,但也還是點到即止的好。
這時有位在不遠處歇息的家奴走過來說,「公子,天已經亮了。為了能在規定日期前趕回去,我們還是抓緊起程吧。」
花飛雪忙道,「秋公子你一夜沒睡,去轎子裡休息一下吧。我可以自己走的。」
秋公子見她不再繼續方纔的話題,雖然略有些意猶未盡,可是也覺得這樣也好。家教良好的世家公子,此時絕不會讓一個女子把轎子讓給自己的,於是對花飛雪的提議恍若未聞,只吩咐樊素道,「你安頓花姑娘到轎子裡坐好。即刻起程下山。」
樊素依言走過去扶住她,無意間瞥見花飛雪左手指甲尖處有些發青,以為是天氣寒冷血液不暢之故,當下也沒放在心上。
花飛雪腳踝酸痛,不由分說地被樊素扶著往轎子的方向走去,回頭又看一眼這方破敗了的雪廬,心緒一時複雜難言。
註:
(1)《問劉十九》,唐,白居易,字樂天,晚年又號香山居士,唐代著名現實主義詩人。
(2)《念奴嬌》,南宋,張孝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