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寶葫蘆的確沒有這個本領。我怎麼發脾氣,怎麼罵,都一點用也沒有。

  怎麼辦呢?放在我書包裡,那哪行呢?愛看這本書的同學就得借不到書,大家還得白花許多時間來找。要是今天找不到,別人就真的會去買一本來賠上。

  「那太不像話了!」

  這件事只好讓我自己來收拾:我得想個法兒把這本書還給圖書館小組。我可以趁現在沒人瞧見的時候,悄悄兒走到我們教室北牆外面,把這部畫報輕輕擱到第一扇窗口上──那裡面正是放圖書的地方。我這就可以跑去提醒提醒同學們,「看看窗台上有沒有?」──開窗:哈,可不!

  這個辦法再好沒有。趕快,趕快!我得在五分鐘以內把它完成,我於是向目的地飛跑。

  「王葆!」忽然後面有人喊,那正是鄭小登。

  我趕緊拐了彎。我聽見他嚷──腳步聲也近了:「你往哪跑?還不快去!象棋比賽要開始了!」

  我立即往一叢黃刺玫裡一躲。瞧著他跑過去了,我這才撩開枝葉,拱肩縮背地鑽了出來,手上好幾處給刺破了皮。我剛剛站直身子,正想走開,鄭小登倒又折回來了,他好像成心跟我藏迷兒玩似的!

  「你幹麼呢,在這兒?」他問。

  「不幹麼……」我馬上又改口:「唔,我出來有點兒事。」

  「什麼事?」

  「啊?……呃,這會兒暫時不告訴你……」

  「什麼!」他一把攀住我的肩膀,使勁拽我走。「他們都等著你呢,讓我來找你的。」

  「呃,呃,鄭小登!……好,我就來,我得往教室裡去一轉。」

  「幹麼?」

  「我得我得──我去把書包放下……」

  鄭小登一手就來搶我的書包:「我給你送去!」

  「不行不行!」我兩手拚命抱住我的書包,緊緊捂在肚子上,一點也不敢放鬆。「呃呃,哎!」

  大概這時候我的樣子太不平凡了,叫鄭小登嚇了一跳。他對我睜大著眼睛,楞了一會。

  「怎麼了?」他輕輕地問,我搖搖頭。

  「肚子疼?」他又輕輕地問。

  我這回──順便就點了點頭。

  這他可慌了。他又要攙扶我,又死乞白賴要接過我的書包去。我趕緊彎下腰,更使勁地摀住肚子。

  「哎喲!哎喲!」

  「不能走麼?」

  「哎喲……」

  「我找孫大夫去。」

  「不用,不用!」

  鄭小登四面瞧瞧,想要找個同學來幫幫忙,卻沒有找著。可是鄭小登是一個很固執的人,他說要找大夫就得去找大夫,誰也不用想攔得住他。他叫我在這裡蹲一會兒,就往衛生室跑。……這事情可更不好辦了。

  我急得大聲「哎喲哎喲」叫了起來。

  「別走別走,鄭小登!……你在這兒好些……哎喲!」鄭小登打回轉了,焦急地守在我旁邊。他這回不敢走開了。我也不敢動一動,仍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只是把書包捂得更緊了些。

  這可也不好辦。我核計著:「我們倆人這麼著耗到哪一天才算完呢?」

  我就說:「我要喝水……要熱的……」

  「我去倒。」

  這才把鄭小登支開了。等鄭小登一拐了彎,我就立刻跳起來,好處置那本倒楣的書。

  「我得趕快把它扔掉──隨便扔到哪裡。以後再說。」

  於是我撒腿就跑,見彎就轉,把那部畫報刷地抽出來,扔到了廚房南邊的一堆煤屑旁邊。我輕鬆地透了一口氣:「這就好了,再不怕了。」

  我逍遙自在地走開。這回鄭小登可再也纏不住我了,我可以說,「咱們快去,我沒病了。」甚至於還可以逗逗他,「什麼?誰肚子疼來著?」……

  「王葆!」後面有人喊我。

  我回頭一瞧,大吃一驚,原來是孫大夫──我們的校醫。我站住了,連忙報告:「報告!我──我我──沒有什麼,其實,剛才是鄭小登──他太緊張,太什麼了,太……」

  「你說誰?什麼緊張?怎麼回事?」

  「怎麼,鄭小登剛才不是上衛生室去請您來的麼?」

  「噢,」孫大夫這可弄明白了,「那準是錯過了。剛才我沒在。……是誰病了不是?」

  「沒什麼,沒什麼,我沒毛病……」

  他老瞧著我的臉:「我看你可有點兒毛病。」

  「啊?」

  「你有點兒馬虎的毛病,」他輕輕點了點頭,「我問你,你是叫王葆不是?」

  「是。」

  「那就是了,哪!」他的手打身後向我伸過來,手裡有一本書,叫做《科學畫報》。

  我不知不覺倒退了一步,他向著我邁進了一步。

  「你正在這裡找它嗎?」

  「我……呃,是。」

  「拿去吧。」

  我怎麼辦?我只好雙手接過來,把它裝進書包裡。我怎麼說?我只好表示感激。

  「謝謝。」我鞠一躬。

  孫大夫點點頭走了,我瞧著他的背影發傻,他回過臉來對我微笑一下,我只好又鞠一個躬。

  我心裡可真生氣:「嗨,您就愛管閒事!一瞧見這書上有我的圖章,就找上我來了!」

  這時候──我的處境可太特別了,太古怪了──我竟生怕遇見好人。他們只要一關心我,一幫助我,就得給我添上許多要命的麻煩。

  鄭小登這位好同學就是這麼著。……瞧,那不是他來了?他手裡端著一大杯熱騰騰的開水,一本正經地往這邊走來。我趕緊又回到原先的地方,蹲在那叢黃刺玫旁邊,把書包緊緊捂著肚子。

  於是我們這一對好朋友又相持不下了。

  「得再想個法兒把他支開才好。」我一面轉著念頭,一面喝著滾熱的開水。滿嘴都火辣辣的,說不定舌頭上已經燙起了泡。

  「我再借個什麼題目呢?」

  這個問題還沒解決呢,可又來了幾位同學──當然是鄭小登招來的。其中就有蘇鳴鳳,他說他剛上衛生室去過,可是沒找到孫大夫,待會兒再去找。

  「別找了別找了!」我騰出一隻手來搖了搖,又抱緊書包捂著。「孫大夫剛走不一會兒……」

  我想說「孫大夫剛給我看過」,可是沒說出口來。

  跟著姚俊也氣喘喘地跑來了,手裡拿著個熱水袋──也不知哪裡搞來的,他楞要給我暖肚子。

  「不要不要!」我嚷。

  「暖一暖吧,暖一暖吧,」姚俊來掰我的手。「來,書包給我。」

  「哎,哎,不能!……姚俊,別,別!」

  「為什麼?」

  「熱水袋……不行!我不能用熱水袋。」

  「那為什麼?」姚俊又問。

  你們可知道姚俊麼?他是科學小組的。他是我們班最愛提問題的人,老是「為什麼」「為什麼」。對待這樣的同學,你就得好好兒跟他講明原因和結果:要不然,會鬧得你心裡發毛。

  所以我就告訴他,我還是使書包好,因為這對我的病有效些。

  「那是怎麼回事?」姚俊又問。

  「誰知道!……哎喲……也許是我的體質不同。」

  「那是什麼體質?」姚俊瞧瞧這個,瞧瞧那個。「這號體質得用書包療法?」

  「對,對,」我連忙承認。」這麼著一會兒就好了。你們走吧。」

  可是他們不放心,一個也不肯走。我心裡焦躁得什麼似的。我嘴裡苦苦哀求他們:「讓我一個人在這兒吧。你們活動去吧。」

  可是他們不依。他們偏偏關心我,要看顧我。

  這可僵透了,怎麼個了局呢。我簡直沒法可想。

  「都是這該死的寶葫蘆!可惡極了!」

《寶葫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