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我一直這麼趴在床底下,好容易等小珍兒他們走了,我才爬出來。我來不及撣掉身上的塵上,就去把那個重要的郵件包裹好,寫上地名,跑出去悄悄地寄掉。

  我這就一面吹著哨──我想吹一支歌,可總吹不成調,就拚命練習著──一面大踏步走,轉一個彎……

  「慢著!」我突然站住了,「這會兒就回家麼?──家裡可有用不了的時間等著你,叫你簡直沒法兒對付,那有什麼意思?」

  於是我只好改變路線,放慢步子,在街上蹓達起來。

  就這麼著,我甩著兩個膀子,這兒看看,那兒看看。我不知道我逛蕩了有多大工夫──總而言之,我已經有點兒逛膩了,時候可還是早得很,好像世界上的鍾全都停了擺似的。

  街上可挺熱鬧。人多極了:都是三三兩兩的有說有笑的。

  「他們都上哪兒去呀,這會兒?」我瞧見他們嘻嘻哈哈地走過,心裡就這麼想。「是上哪個同學家去吧,他們這一夥?再不然就是去訪問友誼班上的大同學。誰知道呢,反正他們總有地方可以去就是。」

  我不知是累了還是怎麼著,忍不住歎一口氣。我平日總愛和同學們和好朋友們一塊兒玩,連上街買東西都得邀一個伴兒。我現在真也想去找我的同學們……

  心裡剛這麼一動,就瞧見鄭小登遠遠的打對面走來了──跟他一塊兒走的似乎還有幾個人,好像老大姐也在那裡面,我真想飛奔上去,喊他們,拉住他們的手。可是忽然有個影子似的東西在我腦子裡一閃:「他們上誰家去?是不是找我?」

  哼,十有八九!

  準是這麼回事,我料得到,鄭小登和姚俊準是向大夥兒廣播過了,說王葆一方面栽培了好些名貴的花草,一方面又製造了一具道地的電磁起重機,一方面又塑造了一個出色的少年胸像,一方面又──總括一句吧,又還做出了許許多多令人驚異的成績。大夥兒一聽,當然得嚷起來:「真的!敢情他退出了科學小組,一個人去悄悄兒製造了一個!」

  (「真的,真的,」我心裡回答。「你們可以來參觀參觀,歡迎得很,歡迎得很。」)

  「那,咱們找他談談會,好不好?問問他花兒怎麼栽的,那些個東西是怎麼做出來的。」

  (「甭,甭,甭,」我心裡回答。「我可不在家,我有事得出去。回見,回見!」)

  我一轉身就鑽進了一條胡同,很快地又往北拐了一個彎。我邊走邊四面看看,生怕又遇見什麼同學,比如說姚俊……

  剛這麼一想,我就不得不趕緊停住了步子:因為我猛然發現前面有三個人,一瞧背影就知道──可不,恰恰就是姚俊!還有一個是蕭泯生,還有一位是我們的中隊輔導員。……於是我連忙向後轉。

  同志們!我跟你們老實說了吧,這想什麼就有什麼──當然是我這號特殊人才會有的特殊幸福──有時候可也鬧得人實在不方便。例如現在,我就得隨時警惕著,無論走在路上,無論跑進什麼店裡,我總得小心地四面瞧瞧,一面還得努力約束我自己:「可千萬別去想你的好朋友了。」

  我就這麼逛了很久,走了很多路。好在我不怕肚子餓,我手上反正隨時可以有我想要吃的東西。我還可以隨便到什麼吃食店裡去吃東西,自然而然有錢讓我付賬。倒實在挺方便。

  可是我吃著吃著,忽然又想到了那個老問題:「這是不是真的?」

  這碗餛飩也許就不是什麼實實在在的餛飩,只不過是……

  我打了個寒噤。想起來真有點兒可怕:這吃了也等於不吃,吃不吃都一個樣了?

  那怎麼行!

  「我偏要吃,偏要吃!」我大聲說,好像對誰提抗議似的,「我還得吃蘋果哩!待會兒我還喝杏仁茶去。」

  我拿起一隻蘋果來咬下了一大口,用心用意的嚼著──嗯,又甜,又香,又脆得嘎迸嘎迸的。這難道是個假蘋果?……去你的吧!

  「真是!再別想這個問題了吧。這世界上的一切東西是不是幻變出來的呀,是不是假的呀──老這麼考慮,老這麼研究,可就會消化不良了。這一門學問才倒胃口呢。」

  我一口氣啃完了兩個,站住一會兒,把剛才吃東西的真實性好好兒體會了一下,心裡可就完全踏實了。我打了一個嗝兒,懶洋洋地又踱起來。

  「可是幾點鐘了,現在?」我自問自。

  忽然我聽見我後面有哈哈的笑聲。我回頭一瞧,就瞧見兩個孩子手挽手地走著,大概是講故事講到有趣的地方了。我也不知不覺跟著笑了一笑。可是他們沒注意我,只顧邊說邊往前走了。我只有我的影子還跟著我。

  「唉,我真想有個伴兒,真想有個伴兒,」我噓了兩口氣,「可是找誰呢?」

  我耷拉著腦袋想著,可就猛不防和一個人撞了一下,把我手裡的一包核桃糖灑落了一地,還有一袋花紅也掉得七零八落。

  「噢喲,是王葆!……對不起!」

  「是誰?」我氣忿忿地一抬頭,不覺叫了起來:「呵,楊拴兒!」

《寶葫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