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雉賭梨栗。
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
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
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擁篲折節無嫌猜。
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
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台?
行路難,歸去來!
【賞析】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這個開頭與《行路難》的第一首不同。第一首用賦的手法,從筵席上的美酒佳餚寫起,起得比較平。這一首,一開頭就陡起壁立,讓久久鬱積在內心裡的感受,一下子噴發出來。亦賦亦比,使讀者感到它的思想感情內容十分深廣。後來孟郊寫了「出門如有礙,誰謂天地寬」的句,可能受了此詩的啟發,但氣局比李白差多了。能夠和它相比的,還是李白自己的詩,「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這類詩句,大概只有李白那種胸襟才能寫得出。不過,《蜀道難》用徒步上青天來比喻蜀道的艱難,使人直接想到那一帶山川的艱險,卻並不感到文意上有過多的埋伏。而這一首,用青天來形容大道的寬闊,照說這樣的大道是易於行路的,但緊接著卻是「我獨不得出」,就讓人感到這裡面有許多潛台詞。這樣,這個警句的開頭就引起了人們對下文的注意。
「羞逐」以下六句,是兩句一組。「羞逐」兩句是寫詩人的不願意。唐代上層社會喜歡拿鬥雞進行遊戲或賭博。唐玄宗曾在宮內造雞坊,鬥雞的小兒因而得寵。當時有「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狗勝讀書」的民謠。如果要去學鬥雞,是可以結交一些紈褲子弟,在仕途上打開一點後門的。但李白對此嗤之以鼻。所以他聲明自己羞於去追隨長安裡社中的小兒。這兩句和他在《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中所說的「君不能狸膏金距學鬥雞,坐令鼻息干虹霓」是一個意思。都是說他不屑與「長安社中兒」為伍。至於去和那些達官貴人交往,「曳裾王門不稱情,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即拉起衣服前襟,出入權貴之門。「彈劍作歌」,用的是馮諼的典故。馮諼在孟嘗君門下作客,覺得孟嘗君對他不夠禮遇,開始時經常彈劍而歌,表示要回去。李白是希望「平交王侯」的,而現在在長安,權貴們並不把他當一回事,因而使他像馮諼一樣感到不能忍受。這兩句是寫他的不稱意。「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韓信未得志時,在淮陰曾受到一些市井無賴們的嘲笑和侮辱。賈誼年輕有才,漢文帝本打算重用,但由於受到大臣灌嬰、馮敬等的忌妒、反對,後來竟遭貶逐。李白借用了韓信、賈誼的典故,寫出在長安時一般社會上的人對他嘲笑、輕視,而當權者則加以忌妒和打擊。這兩句是寫他的不得志。
「君不見」以下六句,深情歌唱當初燕國君臣互相尊重和信任,流露他對建功立業的渴望,表現了他對理想的君臣關係的追求。戰國時燕昭王為了使國家富強,尊郭隗為師,於易水邊築台置黃金其上,以招攬賢士。於是樂毅、鄒衍、劇辛紛紛來歸,為燕所用。燕昭王對於他們不僅言聽計從,而且屈己下士,折節相待。當鄒衍到燕時,昭王「擁篲先驅」,親自掃除道路迎接,恐怕灰塵飛揚,用衣袖擋住掃帚,以示恭敬。李白始終希望君臣之間能夠有一種比較推心置腹的關係。他常以伊尹、姜尚、張良、諸葛亮自比,原因之一,也正因為他們和君主之間的關係,比較符合他的理想。但這種關係在現實中卻是不存在的。唐玄宗這時已經腐化而且昏庸,根本沒有真正的求賢、重賢之心,下詔召李白進京,也只不過是裝出一副愛才的姿態,並要他寫一點歌功頌德的文字而已。「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台?」慨歎昭王已死,沒有人再灑掃黃金台,實際上是表明他對唐玄宗的失望。詩人的感慨是很深的,也是很沉痛的。
以上十二句,都是承接「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對「行路難」作具體描寫的。既然朝廷上下都不是看重他,而是排斥他,那就只有拂袖而去了。「行路難,歸去來!」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只有此路可走。這兩句既是沉重的歎息,也是憤怒的抗議。
篇末的「行路難,歸去來」,只是一種憤激之詞,只是比較具體地指要離開長安,而不等於要消極避世,並且也不排斥在此同時他還抱有他日東山再起,「直掛雲帆濟滄海」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