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在沙漠中第17節 他殺死了那些熟睡的英俊中尉
在那裡,我們要跟那些尚未臣服的摩爾人打交道。他們從禁區的腹地鑽出來,那些地區我們只有在飛行的時候才會經過它們的上空;他們冒險到朱比角或錫茲內羅斯的堡壘買麵包、糖或茶葉,隨後又重新鑽入他們神秘的腹地。當他們來衛戍區的時候,我們嘗試著去同化他們中的一些人。
如果碰到的是有影響的領袖人物,在取得航空公司的許可後,我們會帶他們坐飛機,為了讓他們也看看世界。這樣做的目的是要煞煞他們的傲氣,因為他們屠殺俘虜的時候,往往是鄙視多於仇恨。如果他們是在堡壘附近遇見,他們甚至都不會辱罵我們。他們只會背著我們吐唾沫。他們的這份高傲,是源於自以為強大的幻覺。他們中有不少人,拉起了一支有三百條槍的軍隊,就跟我反覆炫耀:“你們住在行軍要走一百多天的法國真是走了運了……”
我們帶他們到處看看,就這樣,他們當中有三個人參觀了陌生的法蘭西。有一次,他們陪我去塞內加爾,因為看見了樹而哭泣,他們就屬於這樣的種族。
當我在他們的帳篷底下再見到他們,他們正對法國有裸體女人在鮮花叢中跳舞的歌舞廳讚不絕口。這些人從來沒有見過一棵樹,也沒有見過一口泉或一朵玫瑰,他們只是通過《古蘭經》才知道有溪水潺潺的花園存在,那就是他們所謂的天堂。這個天堂和它的那些美麗的女俘,人們只有熬過三十年的悲慘日子,之後挨了一槍不義的子彈,在沙漠裡淒苦地死去才能獲得。但上帝欺騙了他們,因為他並沒有要求法國人以飢渴和死亡作代價就給予他們所有這些財富。這便是那些老酋長現在開始沉思的原因。想到帳篷周圍一望無際的沙漠,一直到他們死去都給不了他們多少歡樂,他們便開始向我們吐露心聲:
“你知道……法國人的上帝……他對待法國人要比摩爾人的上帝對待摩爾人慷慨得多!”
幾個星期以前,有人帶他們去了法國的薩瓦省,導遊領他們來到一處大瀑布前,這瀑布像一根編製起來的大柱子,發出咆哮如雷的聲響。
導遊對他們說:“嘗嘗吧。”
竟然是淡水。水啊!而在沙漠裡,人們要走上多遠才能到達那最近的水井,就算找到,還不知道要花多少小時去挖填滿它的沙子,才能挖到攙著駱駝尿的稀泥!水啊!在朱比角、錫茲內羅斯和埃蒂安港,摩爾人的孩子從來不乞討錢財,他們手裡拿著一個罐頭盒子,乞討的是水:
“給我一點兒水吧,給點兒……”
“行行好吧!”
水像金子一樣貴重,再小的一滴水都可以讓沙土抽出一寸綠草。如果一個地方下了雨,撒哈拉就熱鬧起來,大家都擁到那裡去。許多部落都向著這塊遠在三百公里以外能長草的地方遷移……因為在這裡,水是那麼吝嗇,十年來,埃蒂安港從未下過一滴雨,而如今它卻在這裡咆哮,就像蓄水池漏了,全世界的水都從裡面傾瀉下來。
“我們走吧。”導遊對他們說。
但他們挪不開步子。
“讓我們再……”
他們沉默了,肅穆無語地看著這莊嚴神秘的一幕。從大山的肚子裡流淌出來的,是生命,是人類的血液。一秒鐘的流量就足以救活好些沙漠商隊了,他們渴得發昏,永遠地墜入無邊的鹽湖和海市蜃樓的幻影裡。而在這裡,上帝顯靈了:人們看著他,不能掉過頭去。上帝打開了閘門,顯示了他的威力:三個摩爾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你們還指望會看到更多的東西不成?走吧……”
“我們要等一等。”
“等什麼?”
“等它流完。”
他們想等到上帝厭倦自己的瘋狂行為的時刻。他肯定很快就要後悔了,他是那麼吝嗇。
“可這水都已經流淌了幾千年了……”
於是,那天晚上,他們不再堅持要留在瀑布邊上了。對某些奇跡最好還是保持緘默,甚至最好都不要去多想,否則你就什麼都弄不明白了。否則,你就會懷疑你的上帝……
“法國人的上帝,你看見了……”
但我瞭解他們,我的這些蠻夷朋友。他們站在那裡,信仰受到了困擾,困惑不解,此後很快就會臣服歸順了。他們夢想有法國後勤部供給他們大麥,有我們撒哈拉的衛戍部隊保障他們的安全。不過,只要他們歸順,他們的確能得到一些物質財富。
但他們三人都是特拉爾薩酋長埃爾·瑪蒙埃爾·瑪蒙,敘利亞人供奉的財富之神。的後代(我想我可能把他的名字拼錯了)。
我認識這個人,當時他歸順了我們。他的服務得到了官方的賞識,他靠歷任總督發了財,並得到各個部落的尊敬,看得見的榮華富貴他似乎都已經有了。然而一天晚上,事先也沒有半點兒徵兆,他竟然在沙漠裡屠殺了由他陪同的軍官,搶走了駱駝和槍支,又回到抵抗部落中去了。
這個從此在沙漠裡逃亡的酋長,說不準哪天就遇到了阿塔爾的巡邏隊,於是他那短暫的榮光就像焰火,頓時煙消雲散。我們把這種突然的反抗,這種既英勇又絕望的逃亡稱做背叛,而且我們對這樣瘋狂的舉動也大為震驚。
然而,埃爾·瑪蒙的故事也是許多其他阿拉伯人的親身經歷。埃爾·瑪蒙老了。當人老了,就會開始思索。於是一天晚上,他發現他背叛了伊斯蘭教的上帝,他發現自己在和基督徒的交易中弄髒了手,這宗交易讓他失去了一切。
的確,大麥與和平跟他又有什麼關係?他只是一個失節的戰士,隨後做了嚮導。現在,他又想起自己曾經住在那樣一個撒哈拉,每個沙丘的起伏都暗藏危機,夜裡行軍,就要派遣哨兵到隊伍的前沿打探消息。那些有關敵方軍情的消息使圍在篝火邊的人心跳加快。他又想起那茫茫沙海的滋味,人一旦品嚐過就會終身難忘。
如今,他默默無聞地在一片和平卻不再有任何魅力的土地上遊蕩。只有現在的撒哈拉才是一片沙漠。
他屠殺的那些軍官,他或許也曾經敬愛過他們,但對真主安拉的愛高於一切。
“晚安,埃爾·瑪蒙。”
“願真主保佑你!”
軍官們裹在毯子裡,躺在沙地上,像躺在木筏上一樣,仰面看著群星。現在星星慢慢地移動,天空顯示著時間的推移。現在月亮由智慧之神指引,向沙漠沉落,就要墜入太虛。這些基督徒馬上就要睡著。再過幾分鐘,就只有星星還在閃爍。這時,為了那衰落的部落恢復它從前的繁榮昌盛,為了繼續這種惟一能使沙漠輝煌燦爛的追逐,只需讓這些基督徒發出一聲輕微的呼叫就可以讓他們永遠沉睡不醒……再過幾秒鐘,一個新的世界將從無可挽回的行動中誕生……
就這樣,他殺死了那些熟睡的英俊中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