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妞與怪獸

●「法〕博蒙夫人

古時候有一個非常有錢的商人,他一共有六個孩子:三個兒子和三個女兒。這個商人很明智,為了教育子女,他從不吝惜錢財,給他們請了各種各樣的老師。

他的女兒都很美麗,小女兒尤其出色。在她還是小姑娘的時候,人家就喚她為美妞,這個名字後來就一直保留下來了。她的兩個姐姐卻因此很妒忌她。

小妹妹不僅比兩個姐姐更美麗,而且也更善良。姐姐們仗著自己有錢,態度很傲慢。她們擺出一副貴婦人的架子,不屑與別的商人的女兒交往,而要門第高貴的人來跟她們做伴。她們每天出去跳舞、看戲、遊逛,還要嘲笑小妹妹——她把絕大部分時間都用來閱讀各種有益的書籍。

好幾個大商人聽說這幾個女孩子很富裕,都來向她們求婚。大姐二姐回答說,她們一定要嫁一個公爵,至少也得嫁個伯爵,否則永遠不結婚。美妞(就是我剛才說的這位小妹妹的名字)則誠懇地感謝了前來求婚的人,然後對他們說,因為自己還太年輕,所以希望在父親身邊再侍候幾年。

忽然,商人破了產。他失去了所有的財富,只剩下離城很遠的一間鄉村小房子了。他哭著對孩子們說,全家只能遷到那裡去居住,而且為了維持生活,一家人只好像農民一樣到地裡去幹活。

兩個姐姐回答說,她們不願意離開城市,並且說她們的好幾個情郎雖然知道她們破了產,仍然很樂意娶她們為妻。這兩位天真的小姐不知道自己打錯了算盤:她們的情郎聽說她們倒了運,連瞧都不願再瞧她們一眼了。又因為她們很傲慢,所以誰也不愛她們了。大家都這樣說:「她們不值得我們憐借。把她們的傲氣打下去,我們才高興呢。讓她們到鄉下去一邊放羊一邊擺貴婦人的架子吧!」可是大家卻說:「我們很同情美妞的不幸遭遇,因為她是個那麼好心的姑娘。她那麼溫柔,那麼誠懇,對待窮人又是那麼善良。」美妞雖然窮得沒有一分錢,還有好幾位紳士來向她求婚。她對他們說,她不能離開她不幸的父親,她將隨同他一起到鄉下去,分擔他的憂慮,幫助他一起勞動。

可憐的美妞看到家中破產,感到很傷心,但是她對自己說:「哭有什麼用呢?眼淚不能幫助我重新找回失去的財富。沒有錢也應當高高興興地生活。」

商人和他的三個女兒到鄉下以後,開始過農耕生活。美妞每天早晨四點鐘就起床,一天忙於打掃屋子,為一家人準備飯菜。起初,她有很多困難,不習慣像傭人那樣勞動。但是過了兩個月,她變得很能幹了。勞動也使她的身體強壯了。她做完工作以後,就開始看書、彈琴,或者一邊紡紗一邊唱歌。

兩個姐姐跟她相反,感到無聊得要命。她們上午十點鐘才起床,整天去外面遊玩,老嫌自己漂亮的衣服不好看,還嘮嘮叨叨責怪妹妹。「瞧!」她們說,「妹妹的靈魂多麼低賤和愚蠢,她居然能心安理得地過這種可憐的生活。」

好心的商人並不這麼想。他知道三姊妹中就數美妞最好。他讚賞這個姑娘的美德,特別是她的忍耐精神,因為兩個姐姐不僅把所有的家務都壓在她 的肩上,而且還時常辱罵她。

一家人在孤寂中生活了一年之後,商人收到了一封信。這封信通知他說,他的一船貨物已經順利運到。這消息使他的大女兒和二女兒高興得差點兒暈過去。她們想,這一下可以離開這個討厭的鄉村了。她們看到父親快要動身了,便要求他給她們帶回連衣裙、皮披肩、帽子和各種各樣的物品。美妞呢,她什麼要求也沒有提,因為她想,賣掉貨物所得的錢還不夠買姐姐們想要的東西呢。

「難道你不要求我替你買點什麼嗎?」父親問她。

「您那麼好心想著我,」她對父親說,「您就給我帶來一枝玫瑰花吧,因為這裡沒有這樣的花。」

並不是美妞想要玫瑰花,她只是不願意突出自己來譴責姐姐們的舉動罷了,不然姐姐們會說她不要東西是為了標榜自己。

商人離家走了。但是他到達目的地以後,別人為這宗貨物跟他打了一場官司,他費盡周折,最後還是窮得像原來一樣回來了。

他只差三十里路就到家了,想到馬上就能和孩子們見面,心情格外高興。但是就在這時候,他穿越一座大森林,迷了路。

天空飄著鵝毛大雪,怒吼的狂風兩次把他從馬上刮下來。黑夜向他襲來,他覺得自己要不是凍死餓死,也會被已經在他周圍嗥叫的惡狼吃掉。

忽然,他看到叢林中一條狹長小道的盡頭閃耀著亮光。他朝亮光走去,終於看清它是從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裡透出來的。商人感謝上帝救了他,急忙走進宮殿裡。

他感到奇怪的是,庭院裡沒有一個人。他的馬看到附近有個大馬廄,就跑了進去。馬廄裡有很多草料和燕麥,這匹餓得可憐的馬就猛吃起來。

商人拴上馬,向宮殿內廳走去,裡面也同樣空無一人。他在大廳裡看到一個生得暖烘烘的壁爐,還擺著一桌豐盛的飯菜,桌上只放著一份餐具。

他身上被雨雪淋透了,就到壁爐前烤火,一邊自言自語他說:「住宅的主人和僕人會原諒我這樣自由行動的。他們也許過一會兒就回來了。」

可是等了很久,十一點敲過了,還不見有人進來。他餓極了,就拿起一隻燒雞,哆哆嗦嗦地幾口就吃完了。他又喝了幾杯酒,膽子更壯了,走出大廳,穿越幾間陳設豪華的過廳,來到一個放著舒適床鋪的臥室裡。這時午夜十二點已過,他感到疲倦了,就關上房門在床上睡下。

他第二天醒來,已經是早上十點鐘了。他奇怪地發現自己的破衣服已不見,原來的位子上放著一套整潔的新衣服。「這個宮殿肯定是屬於一個好心的仙女的,」他說,「仙女在可憐我的處境了。」他看了看窗外,雪已經不下了,花廊裡的花開得異常美麗。

他回到昨晚吃夜宵的大廳裡,看到茶几上放著巧克力。「謝謝你,仙女,」他高聲說,「你是那麼好心,又為我準備了午飯。」

商人吃完巧克力,出去找他的馬。當他走過玫瑰花廊的時候,他想起了美妞的要求,於是伸手折了一枝,上面開著好幾朵玫瑰花。

就在這時,宮殿裡發出一聲巨響,只見一頭可怕的怪獸朝他走來。他幾乎被嚇得昏了過去。

「你太沒有良心了!」怪獸用可怕的聲音說,「我在我的城堡裡接待了你,救了你的性命,而你卻偷走我的玫瑰花——世界上沒有別的東西比這玫瑰花更使我心愛了。現在,你只有以死來抵償這一過錯。我給你一刻鐘時間, 你趕快向上帝祈禱吧。」

商人雙膝跪地,合掌向怪獸哀求說:「老爺,饒恕我吧!我真沒有想到替我的女兒折了一枝玫瑰花會觸犯您。」

「我不是老爺,」怪獸回答,「我是怪獸。我不喜歡別人奉承,我願意別人想什麼就說什麼,所以你別想用好話來感動我。你剛才說你有女兒,那麼我可以饒恕你,讓你的一個女兒自願到這裡來代替你死。好,不用多說了,你走吧。如果你的女兒們都不願替你死,那麼你一定要在三個月以後親自再回到這裡來。」

商人不願為惡魔犧牲自己的任何一個女兒。但是他又想:「至少,我還可以再擁抱她們一次。」於是他向怪獸說,他會重新回到這裡來的。怪獸允許他任何時候都可以離開宮殿。「但是,」他補充說,「我不想讓你空手回去,你到昨晚過夜的臥室裡去,那裡有一隻很大的空箱子,你可以把你所喜歡的東西全裝在裡面,我將把它送到你的家裡。」怪獸說完話就離去了。商人想:「如果我注定要死。那麼我也可以為可憐的女兒們留下一些麵包錢,我也能因此得到一點安慰。」

他回到那間臥室,找到許許多多金市,裝滿了怪獸所說的那個大箱子。然後,他到馬廄裡牽上馬,懷著與進來時的歡快心情截然相反的悲哀心情走出了宮殿。他的馬自動選擇了森林中的一條路,很快把他送到了他的低矮的小屋裡。

孩子們迎著他圍上來。商人對女兒們的親熱迎接非但無動於衷,而且竟看著她們哭了起來。他把手裡的玫瑰花遞給美妞,說:「美妞,收下這枝玫瑰花吧,你的可憐的父親為它付出了寶貴的代價……」接著他向全家講述了他的不幸遭遇。

聽完他的話,兩個姐姐高聲尖叫起來,大罵美妞。美妞一點也沒有哭。

「看,這都是因為這個小丫頭太高傲引起的!」她們說,「她為什麼不像我們那樣要衣服?因為她想標榜自己。她要害死我們的父親,現在卻連哭都不哭一聲!」

「哭有什麼用呢?」美妞辯解說,「為什麼我要哭父親死呢?他不會死的。既然怪獸同意由他的一個女兒代替他,我情願把自己送進虎口。我會感到幸福的,因為我將愉快地用自己的死來拯救我的父親,用這個行動來表示我對他的愛。」

「不,妹妹,」她的三個哥哥說,「你不該去送死。我們去打這個惡魔,假如不能殺死他,我們寧願死在他的魔爪下。」

「孩子們,你們別那麼想了。」商人對他們說,「怪獸力大無比,要戰勝他是沒有任何希望的。美妞對我的愛減輕了我的痛苦,但是我不能讓她去送死。我已經老了,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我去那裡只不過少活幾年,算不了什麼。我感到遺憾的只是要與你們永別了,我的親愛的孩子們!」

「爸爸,聽我說,」美妞說,「我一定要陪你一起去,你別再阻攔我了。我雖然還年輕,但是並不那麼留戀自己的生命。我寧可被怪獸吃掉,也不願因為看到您遇難而悲鬱地死去。」

不管別人怎麼說,美妞堅持要去那座漂亮的宮殿。兩個姐姐很高興,因為她們很嫉妒妹妹的好品德。

商人想到即將失去自己的女兒,感到非常傷心,早忘了那只裝滿金銀的箱子了。當他走進臥室準備就寢時,他驚奇地發現這只箱子已經在他的床邊 了。他於是一下子變成了大富翁。他決定不把這事告訴孩子們。因為如果說出來,兩個大女兒就要回城裡去,而他自己早已決定要在這個村子裡養老了。不過,他把這一秘密告訴了美妞。

美妞對爸爸說,在他出門的時候,來過一些紳士,其中有兩位愛上了兩個姐姐。她請求父親讓她倆與紳士成親。美妞對待她們是那樣的好心,她已經真誠地原諒了她們給她造成的痛苦。

美妞和爸爸要動身了,兩個壞心眼的姐姐拿蔥揉了揉眼睛,裝出流淚的樣子。美妞的哥哥們跟商人一樣哭得非常傷心。只有美妞沒掉一滴眼淚,因為她不願增加他們的悲傷。

商人和女兒騎馬出發,當天晚上就到了這座燦爛的宮殿。他們把馬留在馬廄裡,然後走進大廳。大廳裡擺著一桌美餐,桌上放著兩份餐具。商人一點吃不下去,美妞盡量沉住氣,坐下吃起來。她想:「怪獸讓我吃這麼好的東西,莫非想在吃掉我之前讓我長得再胖一點不成?」

他倆剛吃完飯,就聽到一個巨大的響聲。商人哭著向女兒告別,因為他知道這是怪獸的吼叫。美妞一見怪獸的可憎模樣,不禁渾身打顫。但她還是竭力使自己保持鎮靜。

怪獸問美妞是不是心甘情願來到這裡,美妞哆嗦著說是的。

「你很善良,」怪獸對她說,「我謝謝你。好心的商人,明天早上你就可以回去,以後永遠不必再到這裡來了。」

怪獸說完就離去了。

「啊,我的女兒,」商人擁抱著美妞說,「我已經被嚇得半死了。聽我的話,讓我留在這兒吧!」

「不,爸爸。」美妞堅定他說,「你明天早上就回去,讓老天爺救我吧,也許它會可憐我的。」

睡覺的時候到了。他們以為這一夜肯定不能合眼了,卻想不到一上床很快就睡著了。美妞在睡夢中看到一位夫人對她說:「美妞,你這麼善良,我感到很高興。你用自己的生命救你的父親,這樣高尚的行為一定會得到報償。」美妞醒來後,向爸爸講了這場夢。商人聽了雖然得到一些安慰,但是當他不得不與親愛的女兒離別時,他又忍不住大哭起來。

商人回去後,美妞坐在大廳裡,也哭了起來,但是她很勇敢,把生死置之度外,決心在這段生活的最後短暫時間裡,不去自尋煩惱,因為她相信一到晚上怪獸就要把她吃掉了。

她於是參觀起這座華美的宮殿,情不自禁地欣賞著,驚異地發現在一扇門上寫著:「美妞的住所」。她打開門一看,裡面都是精美的陳設,她連聲讚歎,眼睛都看花了。房間裡最吸引她的是一個大書櫃、一架羽管琴和好幾本樂譜。「也許是怪獸不願讓我感到寂寞吧?」她低聲說,「如果怪獸讓我在這裡只住一天,他就不會給我準備這些東西了。」她想到這裡就增添了勇氣。

她打開書櫃,看到一本書上用金字寫著:「你想要什麼就要什麼吧,隨心所欲地支配一切吧,你就是這裡的王后和主人」。「

「哎呀,」她歎口氣說,「我別的什麼也不想要,我想要的就是再見見我的可憐的父親,想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

說也奇怪,她這樣自言自語時,一抬頭,便從一面大鏡子裡望見了她的家——爸爸愁容滿面地回到了家,兩個姐姐迎上前來。她們儘管做著鬼臉裝 出傷心的樣子,但卻掩飾不住看到妹妹被拋棄而感到的高興心情。過一會兒,這一情景消失了。

美妞想,怪獸對她是懷著好意的,他並不那麼可怕。

中午,桌上又擺出了美味的飯菜。她吃著飯,還聽到悠揚的樂曲聲,儘管沒見到一個人。

晚飯時,她聽到怪獸的叫聲,又不禁戰慄起來。

「美妞,」怪獸說,「你願意讓我看著你吃飯嗎?」

「你是主人。」美妞打著顫說。

「不,」怪獸說,「你才是這裡的女主人。如果你討厭我,你可以叫我離開,我立刻就出去。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醜陋?」

「是的,」美妞說,「因為我不會說謊。但是我相信你有一顆善良的心。」

「你說得對。」怪獸說,「但是,除了醜陋以外,我還缺乏智慧。你知道,我只是一頭野獸。」

「你說自己缺乏智慧,這說明你並不愚蠢,因為愚蠢的人是不會知道這一點的。」

「吃飯吧,美妞。」怪獸說,「這裡就是你的家,在自己家裡你不用煩惱。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屬於你的。如果你不開心,我就感到很悲哀。」

「你真好。」美妞說,「我向你承認,你的善良使我感到歡喜。當我想到這一點時,我看著你就不覺得那麼醜陋了。」

「我雖然有善良的心,但我只是一頭怪獸。」

「有很多人比你更醜陋。」美妞說,「比起那些有著人的模樣而藏著一顆虛偽,腐敗和忘恩負義的心的人來,我寧願喜歡像你這樣外表的人。」

「如果我有智慧,」怪獸說,「我會說出一大套好話來謝謝你。但是,可惜我很笨拙,我要對你說的全部的話,就是我很感激你。」

美妞吃得很香,她差不多已經不怕怪獸了。可是當她聽到怪獸向她提出以下的問題時,她幾乎又嚇得半死。

「美妞,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回答。如果說不願意呢,她害怕會觸怒怪獸。但是她還是戰戰兢兢地對他說:「不,怪獸。」

可憐的巨獸聽了這句話,長歎了一聲,發出一聲極為可怕的呼嘯,把整個宮殿都震動了。不過,美妞很快就鎮靜下來,因為怪獸悲哀地對她說:「那麼,再見吧,美妞。」他走出了房間,還不時地回頭望望她。

美妞看到只有自己一個人了,便憐憫起這頭可憐的怪獸來。「咳!」她說,「真遣憾,他長得那麼難看,可他有多麼好的心!」

美妞寧靜地在宮殿裡住了三個月。每天晚上怪獸都來看望她。她吃晚飯的時候,怪獸總是跟她聊天。他說話是那樣樸實,絲毫沒有上流社會的人的那種所謂機靈勁兒。

美妞每天從怪獸身上發現新的好品質。她因為經常看到他,而對他的醜陋也就習慣了。怪獸來看望她的時候,她一點也不覺得害怕了。她還常常看是不是到了九點鐘,因為怪獸總是在這個時候到她的房間裡來的。

只有一件事使美妞感到很難堪,那就是怪獸在睡覺之前,總要問她是不是願意做他的妻子。當她回答說不願意的時候,他總是顯得很痛苦。有一天,美妞對他說:「你使我很發愁,怪獸。我很想能夠嫁給你,但是我不得不坦 率他說,這是永遠辦不到的。我以後將一直是你的朋友,你就滿足於這一點吧。」

「是的,」怪獸說,「我應該克制自己。我知道自己面貌可憎,但是我非常愛你。你在這裡使我感到很幸福,答應我,你將永遠不離開我!」

美妞聽了這些話臉紅了。她從鏡子裡看到過她的爸爸因為失去她而愁悶得生了病,她多麼希望再次見到他埃

「也許我可以答應你永遠不離開你,」她對怪獸說,「但是我渴望重新見到我的父親。如果你拒絕我的這個願望,我就會鬱悶而死的。」

「我寧可自己死掉,也不願使你感到煩惱。」怪獸說,「我將把你送到你父親那裡去,你可以留在他的身邊,而你的可憐的怪獸將痛苦地死去。」

「不!」美妞說著哭了起來,「我是那樣地喜歡你,絕對不能讓你死去。過一星期我就會回來的。我從鏡子裡看到姐姐們已經出嫁,哥哥們也去參軍了,家裡只剩下爸爸一個人,你就讓我回家去待一個星期吧!」

「明天早上你就動身吧,」怪獸說,「但是別忘了你的諾言。當你想回來的時候,你只要在睡覺前把你的戒指放在桌子上就行了。再見吧,美妞。」

怪獸說完話,像往常一樣悲歎了一陣。美妞看到怪獸因她而傷心,感到很難過,鬱鬱不樂地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她發現自己已經在爸爸的屋子裡了。她按了按床邊的鈴,女僕進來了。女僕一見美妞就叫嚷起來,商人應聲跑來,能和親愛的女兒重逢使他喜出望外。他倆互相擁抱了好長一個時候。

美妞在激動之餘想起自己起床後還沒有衣服。這時女僕卻告訴她說,剛剛在隔壁房間發現了一隻大箱子,裡面有很多飾著珍珠寶石的連衣裙。美妞十分感謝好心的怪獸對她的關心。她挑了一件最樸素的穿上,叫女僕把其餘的收藏起來,說是準備送給她的兩個姐姐。她這麼一說,箱子就不見了。她的爸爸說,想必怪獸要把這些衣服都留給美妞,這時箱子又立刻在原地出現了。

人們把美妞回家的消息通知了兩個姐姐,她們就和自己的丈夫一道來了。

她們兩人都很不幸。大姐嫁給一個年輕的貴族。他像愛神一樣漂亮,但是他只愛自己,從早到晚光為自己的美貌操心,而看不起他的妻子。二姐嫁了一個很聰明的男人,但是他把自己的聰明只用來跟別人嘔氣,首先是跟他的妻子嘔氣。

兩個姐姐看到美妞穿著像公主一樣的衣服,顯得比陽光還要美麗,感到痛苦極了。儘管美妞待她們很親熱,她們的嫉妒心總是沒法平息。當美妞向她們談到自己很幸福時,她們的嫉妒心變得更加強烈了。

這兩個妒忌鬼走到花園裡大哭了一場,然後嘀咕著說:「為什麼這個小丫頭倒比我們幸福呢?我們難道不比她更可愛嗎?」

「妹妹,」大姐說,「我有個主意:我們盡量留她超過一星期,這樣她的那個愚蠢的怪獸就會因為她的失信而發怒,也許就會把她吃掉了。」

「你說得很對,姐姐。」另一個說,「要做到這一點,得對她多用點親熱勁兒。」

她們商量好之後,又回到房間裡來看小妹妹,對她表示格外深情厚意,這使美妞高興得哭了起來。一個星期過去了,美妞該回去了,兩個姐姐便揪住自己的頭髮表示無限的傷心,美妞只好答應再住一個星期。

但是,美妞又責備自己這樣做會給可憐的怪獸帶來悲哀,因為她已經真心實意地喜歡他,為見不到他而感到煩悶了。當美妞在爸爸家裡度過第十個晚上時,她夢見自己到了宮殿的花園裡,看見怪獸躺在草地上炔要死了,還聽到責備她忘了情義。美妞突然驚醒,流出了眼淚。

「怪獸對我那麼友善,而我卻給他造成了痛苦,我是多麼不應該啊!」她說,「他確實很醜陋,也不太聰明,但這難道是他的過錯嗎?他是那樣的善良,這比什麼都強。我為什麼不願意嫁給他呢?我跟他在一起將會比姐姐們跟她們的丈夫在一起更幸福。妻子並不能從丈夫的漂亮和聰明中得到幸福,她的幸福只能來自他的美好的性格、道德和善良。怪獸具備這一切品質。我對他沒有愛,但是我尊敬他,感激他,對他懷有友情。好了,不能再讓他痛苦了,否則我將成為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將會一輩子感到內疚。」

美妞於是起來把戒指放在桌子上,然後又睡下了。她很快就睡著了。第二天早晨醒來時,她愉快地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怪獸的宮殿裡。

為了使怪獸高興,她穿上了美麗的衣服。她悶悶不樂地等了整整一個白天,希望快到晚上九點鐘。可是九點鐘敲過了,怪獸卻沒有出現。

美妞擔心怪獸是不是因為她的緣故已經死去。她跑遍了整個宮殿,大聲呼喊著。她難過極了。她找遍了各個角落,最後想起了夢中的情景,就向花園裡的小河邊奔去。果然,她看到可憐的怪獸躺在那裡已經失去了知覺。她以為怪獸已經死了,便撲到他的身上,對他的模樣也不再感到害怕了。她發覺他的心還在跳動,便從小河裡取了一些水,潑到他的臉上。怪獸睜開眼睛,對美妞說:「你忘記了自己的諾言。我由於失去你而感到非常悲傷,決心將自己餓死。我死得很高興,因為我現在又一次快樂地見到了你。」

「不,我的親愛的怪獸,你不會死。」美妞對他說,「你要活下去,要成為我的大夫。我現在就答應你,我發誓,我只屬於你。哎!我以前總認為我對你只懷有友情,可是現在我才體會到,當我見不到你的時候,我是多麼痛苦,我簡直生活不下去了。」

美妞剛說過這些話,宮殿裡就升起了耀眼的焰火,響起了美妙的音樂,呈現出一派節日景象。可是,正為怪獸的災禍而戰慄的美妞無心欣賞這些美景。當她重新回頭看望她的親愛的怪獸時,她愣住了,說不出一句話來:怪獸不見了,伏在她腳下的是一位比陽光還要美麗的王子。王子正在感謝她為他解除了仙術。

雖然這位王子非常吸引她,但她仍然問怪獸到哪裡去了。

「他就在你的腳下。」王子對她說,「一個兇惡的仙女把我變成了怪獸的模樣,這個模樣要一直延續到一個美麗的姑娘同意嫁給我為止。仙女還禁止我顯露自己的才智。世界上只有你這樣的好心人才被我的善良性情所感動。我即使把王冠獻給你,也報答不了你給我的恩典。」

美妞驚喜交集,伸手攙扶起美麗的王子,他倆一起進入了宮殿。美妞又在大廳裡見到了她的父親和家裡所有的人。她快樂極了。他們都是被那位美妞夢見過的美麗的仙女接到這裡來的。

「美妞,」這位有名的仙女說,「比起漂亮和聰明來,你寧願要高尚的品德,現在你得到了這一正確選擇的報償:你有了一位品德完美的丈夫,而且即將成為一個出眾的王后。我希望你當了王后以後不要丟掉你的美德。」

「你們兩位呢,」仙女對美妞的兩個姐姐說,「由於你們心腸太壞,就讓你們變成兩尊石像,站在你們妹妹的宮殿門前。你們的意識還保存在石頭 下面,這樣,我不給你們增加別的苦楚,就讓你們作為她的幸福的見證人。你們只有認識了自己的錯誤,才能恢復原來的形體。但是,我怕你們永遠會是這樣的石像。人們可以糾正驕傲、憤怒、饞嘴和懶惰,但是要把一副嫉恨人的壞心腸改變過來,那可真不容易呢!」

這時,仙女敲了一下仙杖,大廳裡所有的人立刻被送到了王子的國度裡,王子的下屬愉快地前來迎接他們。王子與美妞舉行了婚禮。他們長久生活在一起,感到非常幸福,因為他們的幸福是建立在美德的基礎上的。

(倪維中王曄譯)

《世界著名童話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