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我到猛巴納西熱帶雨酉林裡圭去捉穿山甲。乳白色的霧嵐繚繞在枝葉間,夏雨林裡能見度很低,只能聽見鳥雀的叫聲,卻看不見它們的身影。我一邊扯掉沾在頭上的濕漉漉的蜘蛛網,一邊砍斷擋路的葛籐枝蔓,在密不透蔓風的林子裡鑽行。經過一片齊人高的山茅草叢時,前頭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我貓著腰,小心翼翼地撥開草葉探頭望去。透過朦朧的霧絲,我看見在一座廢棄的蟻丘旁,有一條碗口粗的黑尾蟒。它那玻璃珠似的眼睛漠然地掃視著四周,兩丈多長的身體慢慢地游動著,嘴裡那根叉形舌快速地吞吐著。我知道,這是蟒蛇捕食的前兆。果然,幾秒鐘後,黑尾蟒的脖子慢慢向後彎成弓狀,然後迅速前伸,蛇嘴地朝蟻丘後面咬去。當蛇頭從蟻丘後面縮回來時,只見巨大的蛇嘴裡銜著和一隻和貓差不多大的虎崽。可憐的虎崽用柔弱四肢徒勞地划動,卻無法阻止自己一點一點被吞進黑咕隆咚的蛇腹裡。
毫無疑問,眼前上演的正是狡猾的黑尾蟒趁母虎外出覓食之際,吞食藏在草叢裡的虎崽的一幕。再強悍兇猛的動物,在生命的初始階段都是十分軟弱的。
我來不及細想,立刻拔出隨身佩帶的長刀,朝黑尾蟒擲去。刀鋒砍在了黑尾蟒的尾巴上。它愣了愣,吐掉口中的虎崽,扭動身體,朝左側茂密的灌木叢游去,很快便沒了蹤影。
我玩了個蟒口救虎。我把小虎崽抱回離曼廣弄寨八公里的果園,養在我的小土房裡。我一個人住在山上看守著一百多畝果園,平常很少有人來我住的地方,養什麼都可以。這是一隻小雌虎,眼睛還沒睜開,身上的條紋很淺,小圓臉,大耳朵,臉頰與額頭之間長有黃、白、黑三種顏色的色斑,嘴吻邊長著幾根細細的鬍鬚,模樣很可愛。它一身金色的絨毛,捧在手裡,就像一朵碩大的蒲公英,我隨口就給它起名叫“蒲公英”。
因為幼虎都有三個月左右的哺乳期,所以我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如何給小傢伙餵奶。我一開始想租一頭奶牛來給蒲公英當奶媽。經驗告訴我,不同物種的動物也是可以交互進行哺乳的。前年我養過一條母狗,它剛產下三隻小狗崽就不幸被一輛馬車給碾死了。我把三隻小狗崽抱進豬窩去吃母豬的奶,結果還真把它們養大了。我在曼廣弄寨物色了一頭花奶牛,牙口八歲,雖然年紀偏大,產乳量不高,但脾氣極為溫順,任何人都可以去給它擠奶。我給了花奶牛的主人一雙新膠鞋當酬金,讓他把花奶牛牽到我的果園裡來。牛主人樂滋滋地接過膠鞋,抓起牛鼻繩便跟我一起回來了。誰知,剛走到我院子的籬笆牆外面,花奶牛卻突然停了下來,任主人怎麼吆喝,也不肯再往前走了。牛主人使勁拽拉牛鼻繩,高聲叱罵,可平時那麼聽話的花奶牛,此時卻變得像頭脾性暴烈的牯子牛。它眼睛裡佈滿了血絲,梗著脖子,四條腿像被釘在地上一樣,就是不肯往前挪動。牛主人火了,抄起一根樹枝,沒頭沒腦地抽打起花奶牛來。花奶牛惡狠狠地打了個響鼻,竟然撅著頭頂兩根尖利的牛角朝主人頂去,嚇得牛主人扔下牛鼻繩撒腿就跑。失去了控制的花奶牛掉轉頭來,驚慌地哞哞叫著,逃進了密林裡。
沒辦法,我只好到集市上買了一隻剛產崽不久的母山羊,想給虎崽蒲公英換個羊奶媽。誰知母山羊的表現跟花奶牛如出一轍。剛到籬笆牆外,它便露出畏懼的神態,駐足不前了。體格瘦小的母山羊比花奶牛容易對付多了。我將母山羊的四蹄捆綁起來,抬進屋去,然後把嗷嗷待哺的蒲公英抱到母山羊的乳房前,將奶頭塞進它的嘴裡,想強迫母山羊給它餵奶。母山羊驚恐萬分,像被牽進了屠宰場似的咩咩哀叫,渾身抖個不停。我百般努力,最終也沒有從母山羊脹鼓鼓的乳房裡擠出一滴奶來。
花奶牛和母山羊之所以會嚇得失魂落魄,死也不願進我的院子,毫無疑問,是聞到了蒲公英身上那股老虎特有的氣味。其實,蒲公英雖然是隻老虎,可才出生幾天,別說對花奶牛和母山羊構不成任何威脅,恰恰相反,要是花奶牛和母山羊願意的話,輕輕一腳就可以踩斷蒲公英的脊樑。可是花奶牛和母山羊並不具備理性判斷的能力,仍然像畏懼成年虎那樣畏懼虎崽蒲公英。
一位動物學家曾做出一個頗為大膽的論斷:哺乳類動物是靠鼻子思想的。看來這句話是有一定道理的。
沒辦法,我只好充當起了奶媽的角色。我找來一隻塑料大奶瓶,又買了許多橡皮奶嘴,每天都跑很遠的路到寨子裡去要打新鮮的牛奶,再回來像喂嬰兒一樣喂蒲公英。
十幾天後,小傢伙就會蹣跚行走了。每天傍晚我從果園收工回來,一走到籬笆牆外,蒲公英便會嗷嗷地叫著從我的小土房裡衝出來。我一跨進院子,它便會跑過來,在我的腿邊盤來繞去,不住地用臉磨蹭我的腿,做出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來。當我把它抱起來時,它就會用舌頭舔我的手,向我乞食。這時,我的心裡便會自然而然地湧起一股柔情,讓我忘了疲勞,也顧不得休息,立刻動手給它餵牛奶。
有人對我說:“你們前世有緣。它真像是你的女兒。”三個月後,我給蒲公英斷了奶,改用生的肉糜餵它。小傢伙長得很快,沒有多久就和一條狼狗差不多大了。
我曾經養過貓。養了蒲公英以後,我發現小老虎的很多行為都和貓十分相似。它們都喜歡蹲坐在地上,梳理自己的爪子和皮毛;它們都有躲到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排便的習慣,並會抓刨沙土蓋掉糞便;它們都喜歡鑽到床底下躲藏起來,然後睜大一雙在黑暗中會感光的眼睛,觀察周圍的動靜;它們都熱衷於在一塊鬆軟的木板上使勁抓扯以磨礪銳利的爪子,直抓得木屑紛飛才過癮……本來嘛,虎是貓科貓屬動物,某些行為習慣和貓相近並不奇怪。
小動物都貪玩,蒲公英也不例外。它百玩不厭的遊戲,就是和我的拳擊手套進行搏鬥。拳擊是我最喜歡的運動。在上海讀中學時,我是學校拳擊隊的骨幹,曾參加過全市中學生拳擊聯賽,並獲得過銅牌。到邊疆的農村插隊落戶後,雖然沒有機會再到燈光聚焦的拳擊台上亮相,但學生時代的興趣愛好我仍不願丟棄。我在勞動之餘經常會戴上拳擊手套,對著想像中的對手揮舞拳頭,既鍛煉了身體,又過足了拳擊比賽的癮。一天傍晚,我吃過晚飯後沒什麼事,便戴著拳擊手套走到院子裡,擺開架勢躍躍欲試,準備給想像中的世界重量級拳王來一頓致命的組合拳。突然,蒲公英衝到我面前,雙眼盯著我的拳擊手套,嗷嗷地叫起來。我想跟它開個玩笑,便不輕不重地打出一記直拳,擊中它的下巴,把它一下子打翻在地。它在地上打了個滾,爬起來後,尾巴平舉,眼角吊起,虎毛奓張,嘴裡發出粗濁的低吼,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隨後,它齜牙咧嘴地朝我的拳擊手套撲過來。我又一記左鉤拳擊中它的脖子,再次把它打翻在地。它爬起來後不但沒有退縮,反而更加的囂張了,張牙舞爪地撲向我的拳擊手套。我被它逗樂了,心想:有個陪練的,總比向空氣揮舞拳頭要好玩些。於是,我伏下身子,與蒲公英展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拳擊比賽。我靈活地移動身體,左一記擺拳,右一記刺拳,打得它東倒西歪。可它並沒有因為挨了揍而感到委屈,反而顯得很高興,興高采烈地與我搏擊。我們一直玩到天黑,我累得癱倒在地上,可它仍意猶未盡。
從那天起,蒲公英就迷上了拳擊遊戲。只要我一戴上拳擊手套,它就會條件反射般地高度興奮起來,瞪大炯炯有神的雙眼,旋風似的朝我手上的拳擊手套撲過來。有時候,吃過晚飯後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趕著做,無暇去練拳擊,它就會跑到我身邊,一會兒磨蹭我的腿,一會兒趴到我的胳膊上,嗚嗷嗚嗷地叫著,不斷地催促我。我如果不耐煩將它推開,它就會失魂落魄地一會兒躥到籬笆牆上,狠狠地抓扯幾下樹樁,一會兒鑽到床底下,嗷嗷地叫著抱怨,吵得我心神不寧。直到我火了,指著它的鼻尖高聲斥罵,它才會安靜下來--悲傷地蹲在房柱後面的角落裡,用一種企盼的目光長時間地凝視著我,好像一個孩子在渴望得到父母的一份愛意。我每次總會被它看得心軟了,歎口氣放下手頭急著要做的事,轉身摘下掛在牆上的拳擊手套。這時,它會立刻發出一聲歡呼般的嚎叫,喜滋滋趕在我前面跳到院子裡去。
我清楚,蒲公英之所以醉心於拳擊遊戲,是因為它想練習狩獵技能,這是老虎的一種本能。包括人類孩童在內的所有幼年期的哺乳動物,都喜歡玩遊戲,因為遊戲是生活的預演,是對生存環境的一種提前適應。
不久之後,我就開始帶著蒲公英一起去狩獵了。老虎一點也不比獵狗笨,嗅覺與聽覺也不比獵狗差。但老虎的秉性與獵狗完全不同:獵狗會忠實地陪伴在主人身邊,而老虎的獨立性很強,一出門就自己鑽到草叢或樹林裡去了。一般情況下,蒲公英不會跑得離我太遠,只要我吹聲口哨,它就會迅速地從附近的什麼地方鑽出來,出現在我的面前。有一次,我用弩箭將一隻野雉從樹上射了下來,野雉掉進了齊人高的茅草叢裡。我嫌找起來麻煩,就把手指含在嘴裡,吹出一聲悠長的口哨。不一會兒,蒲公莢就一陣風似的跑了過來。我用手指著那片茅草叢說:“蒲公英,快去把野雉撿回來!”聽到我的命令後,它立即躥進茅草叢裡,不一會兒就將野雉叼了回來。有時候,我射中一隻野兔後,負傷的野兔仍頑強地在灌木叢裡奔逃,我也會叫蒲公英來幫忙捕捉。蒲公英會敏捷地追上去,將野兔緝拿歸案。
有一次,我帶蒲公英到瀾滄江邊上的一片蘆葦蕩裡去打野鴨子。剛走到江邊,突然,它眼角上吊,耳郭豎挺,身體蹲伏,尾巴平舉,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蒲公英,你怎麼啦?”我撫摸著它的背,輕聲問道。它不答理我,而是藉著蘆葦的掩護,小心翼翼地朝江邊一塊扇貝狀的礁石走去。快接近礁石時,它猛地躥出去,閃電般地跳到礁石後面。過了幾分鐘,它叼著一條兩尺多長的大鯢喜滋滋地回到我的身邊。那大鯢還沒死,被蒲公英放下後在草地上不住地扭動。
大鯢的叫聲像嬰兒的哭聲,故又名娃娃魚。它們生活在河邊的礁石暗洞裡,能在水底潛泳,也能靠四肢在岸上爬行,是一種珍貴的兩棲動物。它們機警敏捷,一有風吹草動,便會潛入水底迷宮似的洞窟中躲藏起來,極難捕捉。蒲公英不斷用爪子拍打著企圖逃竄的大鯢,興奮得直叫。
看到蒲公英學會了捕食,我很為它感到高興。
一天下午,我進果園收割香蕉。剛走進香蕉林,便聽見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響。我以為是小偷在行竊,便躡手躡腳地摸過去,輕輕撥開遮擋住視線的香蕉葉。不看還好,一看嚇得我連大氣也不敢喘了。原來,一群大象正在忙忙碌碌地為一頭正在分娩的母象助產。幾頭大公象用龐大的身體撞倒一片香蕉樹,再用長鼻子將折斷的香蕉樹壘成一圈可以擋風的牆,很快就搭成了一個臨時產房。幾頭雌象用靈巧的長鼻子採擷新鮮乾淨的香蕉葉,在地上厚厚鋪了一層,給將要分娩的母象做產床。一切準備妥當後,一頭老母象將大肚子母象引進產房,另一頭老母象則充當助產士,用鼻子鉤住尚在產道中掙扎的小象,幫助大肚子母象分娩。而那些蓋完產房的公象則四散開去擔負起了警戒的任務,它們以產房為中心,形成一個保護圈。
大象的繁殖率很低,因此它們格外重視小象的誕生。擔當警戒任務的公象比平時要兇猛得多,嚴密防範嗜血成性的食肉猛獸聞到血腥味後跑來傷害新生乳象。那些大公像一面在產房四周站崗巡邏,一面用鼻尖捲起一撮撮泥沙,拋向周圍的香蕉樹的樹梢,驅趕在上面唧唧喳喳的小鳥--它們不允許任何動物接近產房,包括那些在天上飛翔的鳥。
趁著還沒被它們發現,我合上香蕉葉,悄悄地往後退去。我走得心急火燎,不時扭頭望一眼,唯恐那些公象會跟上來。突然,我被草叢裡的一根樹籐絆了一下,摔了一跤。平地摔跤,又是跌在柔軟的青草上,連皮都沒有擦破一塊,按理說不會驚動那些公象。但不幸的是,我隨身帶著的那把長刀從刀鞘中滑落了出來,敲在一塊石頭上,匡當,發出一聲金屬砸地的聲響。
嗷--我背後傳來野象雄渾的吼叫聲。
不好,驚動象群了!我跳起來,拔腿就跑。無奈兩條腿的人的速度根本比不過四條腿的大象,彼此的距離越來越近。我扭頭瞥了一眼,只見有四頭大公像在後面緊迫不捨。跑在最前面的是一頭體格健壯的大白象,離我只有二三十米遠了。它撅著象牙,翹著長鼻,像座小雪山似的惡狠狠地朝我壓過來。
唯一能脫身的辦法就是爬到樹上。我邊跑邊四下張望。天無絕人之路,左前方斜坡上就有棵椰子樹。我一個急轉彎,飛奔到椰子樹下,用最快的速度奮力爬了上去。
我剛爬到樹腰,大白象就已趕到了樹下。它前肢騰空用後肢站立,長鼻像條鋼鞭似的朝我的腳抽來。啪,它的鼻尖緊貼著我的腳底砸在了椰子樹上。好險哪,再慢一步,我就要被它用柔軟的鼻子纏住腳跟從樹上拽下來了。
椰子樹有二十幾米高。我爬上樹冠,騎坐在粗壯的葉柄上,這才鬆了口氣。我高高在上,大象們奈何我不得,算是脫險了。
四頭大公象聚集在椰子樹下,四條長鼻在空中搭在一起成傘狀,好像在商量著什麼。不一會兒,四條長鼻散開了,三頭瓦灰色公象開始用從嘴吻間伸出來的象牙挖掘樹下的泥土,大白象則後退兩步,猛地撞向椰子樹。我並不感到害怕。因為象牙雖然能掘土,但不可能挖出一個深坑,將椰子樹連根挖出來;而野象儘管體格龐大,是森林裡的大力士,但這棵椰子樹有一圍多粗,不可能被撞斷。
果然,三頭瓦灰色公象用象牙挖了好一陣,才只挖掉一尺來厚的一層土;大白象連撞了數十下,也只撞落一些枯死的樹葉,而它自己卻撞得晃晃悠悠有點站不穩了。
我心裡有數:太陽快要落山了,天一黑,它們就會撤回到深山老林裡去了。
四頭大公象累得氣喘吁吁,都停了下來,一邊休息,一邊抬頭望著樹冠發呆。過了一會兒,四隻碩大無朋的象腦袋又湊在了一起,四條長鼻子又都高高擎起搭成傘狀,開始商量新的對策。四條鼻子散開後,大白象向幾十米外的一條小河跑去。它吸了滿滿一鼻子水後,又跑回來,把鼻尖對準樹根,像一根高壓水龍頭一樣噴出一股強有力的水柱。已被象牙挖掘得有些鬆軟的泥土稀里嘩啦地變成了泥漿,順著斜坡流淌開去。那三頭瓦灰色公象也傚法大白象。一趟一趟從小河裡吸來水,然後噴水沖刷椰子樹的根部。大象嘴大鼻長,蓄水量驚人。不一會兒,椰子樹下便被衝出一個半米多深的大坑,露出了紫黛色的虯髯狀根須。大白象又用身體撞了撞椰子樹,撞得樹幹擺動,樹冠顫抖,我在上面搖搖欲墜。
我心裡暗暗叫苦。椰子樹的根系本來就不發達,在土壤中扎得也不深,如此下去,要不了多長時間,椰子樹就會被衝垮撞倒。旁邊倒是還有一棵枝繁葉茂的大青樹,但離我所在的椰子樹有七八米遠,我不可能像長臂猿那樣飛蕩過去。
椰子樹的根部傳來一陣刺耳的響聲,我知道它撐不了多久了。
如果椰子樹被衝垮撞倒,後果將不堪設想。我會像枚熟透了的果子一樣掉到地上,摔個半死。即使我能安然落地,奮起反抗,也是徒勞的--我只帶著一把長刀,公象們的皮厚如鎧甲,它們站著不動,讓我砍一百刀也砍不倒它們,而它們卻能用長鼻子捲住我的腰,像扔皮球似的把我拋來拋去,然後用象牙將我的身體戳成馬蜂窩……
我只剩下最後一線希望了,那就是召喚蒲公英來幫我解圍。老虎是山林之王,大象對其也要畏懼三分。但蒲公英尚未成年,能不能嚇唬住這些大象,我一點把握也沒有。
我將手指含在嘴裡,吹了好幾聲悠長嘹亮的口哨。
我坐得高,看得遠,剛吹完口哨,便看見山腳下的一片灌木叢裡躍出一個色彩斑斕的身影,迅速往果園這邊移動。那身影越來越近,果然是蒲公英!不一會兒,它嘴裡叼著一隻水獺,出現在椰子樹右側約五十米的一個山坡上。
“蒲公英,快,把這些討厭的大象攆走!”我兩手捲成喇叭狀,高聲喊道。
蒲公英扔掉口中的水獺,抬頭望望椰子樹冠,似乎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它壓低身體,以一棵棵香蕉樹作掩護,向椰子樹逼近。
因為有香蕉樹的遮擋,公象們並沒有看見蒲公英,但它們的嗅覺十分靈敏,又處在下風口,很快就聞到了老虎身上那股特殊的腥味。大白象高高地挺起鼻子,迎風作嗅聞狀;三頭瓦灰色公象也停止了噴水,緊張得渾身顫抖。
嗷嗚--已經來到近處的蒲公英突然從一棵香蕉樹後面發出一聲吼叫。
大白象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兩步。三頭瓦灰色的公象神色慌亂,擠成一團。
我心想:老虎畢竟很有威懾力,當蒲公英張牙舞爪地撲上來後,這幾頭公象就會嚇得轉身退卻。
蒲公英從香蕉樹後面躥出來,齜牙咧嘴,躍躍欲撲。
讓我頗感意外的是,蒲公英的這一亮相,非但沒能將這四頭公象嚇住,恰恰相反,大白象不再恐懼地往後退卻,而是豎起長鼻,撅起象牙,擺出一副準備搏殺的架勢;三頭瓦灰色的公象也打著響鼻,嚴陣以待。
也難怪公象們敢斗膽與老虎對陣,蒲公英雖已長得像一頭小水牛那般大,吊睛白額,威風凜凜,但站在公象面前,兩相比較,就像小舢板和大輪船並列在一起。公象們肯定一眼就看出了前來挑釁的是只乳臭未乾筋骨尚稚嫩爪牙還欠老辣的年輕雌虎,畏懼感頓時消失,進而認為自己身大力不虧,又像多勢眾,何愁打不過這隻小老虎?
蒲公英撲過來,大白象搖晃著象牙迎了上去。蒲公英一扭腰跳閃開,卻不料兩頭瓦灰色公象從左右兩側包抄過來,兩條長鼻像兩支鋼鞭似的照著它的頭便抽。啪,一條象鼻掃在虎耳上。蒲公英受了驚,斜躥出去,剛好跳到大白象的腿邊。大白象一腳踢在蒲公英的屁股上,把蒲公英踢翻在地。兩頭瓦灰色公象挺著象牙猛戳過去,蒲公英機靈地就地打了兩個滾,象牙戳空,深深地扎進了香蕉樹裡……
我在椰子樹上嚇出了一身冷汗。
大白象和兩頭瓦灰色公像在對付蒲公英時,另一頭瓦灰色公象自始至終守在椰子樹下,以防備我趁機從樹上溜下來逃走。
蒲公英終於不敵三頭公象,落荒而逃。大白象和兩頭瓦灰色公象吼叫著緊追不捨,直到蒲公英逃進山腳下的灌木叢裡,它們才得意地返回椰子樹下。
蒲公英還沒成年,是鬥不過這些公象的,而且它還差點被象弄死,受了驚嚇,恐怕再也不敢跑來幫我了。我徹底失去了希望。
趕走蒲公英後,大白象更加狂妄了,它指揮三頭瓦灰色公象用最快的速度朝椰子樹的樹根猛烈噴水。這時,半個太陽已經掉到山後去了,果園被一層薄薄的暮靄籠罩著。大白象氣勢洶洶地大吼一聲,龐大的身體開始猛烈地朝椰子樹撞擊。椰子樹像喝醉了酒似的搖個不停。隨著樹根的折斷,椰子樹慢慢傾斜……
我估計,頂多每頭公象再噴兩次水,椰子樹必倒無疑。
就在這時,果園的東南角傳來了母象的吼叫聲。我循聲望去,只見在象的產房裡,那頭剛剛生下乳象的母象疲倦地跪臥在地上,新生的乳象虛弱地躺臥在青翠的香蕉葉上,一頭老母象用鼻子淋著水,替乳象沖洗身上的血污。透過一片片香蕉葉,我隱隱約約地看見一個我十分熟悉的斑斕身影,正在象的產房前躥來繞去。不錯,那正是蒲公英。兩頭雌象驚慌矢措地奔跑著,還不斷揚鼻吼叫,企圖攔截蒲公英,不讓它接近產房。
我心裡感到一陣快慰,蒲公英並沒有因為遭到公象的攻擊而撇下我逃之夭夭,而是避實就虛,嗅著血腥味跑去襲擊新生的乳象,想以此來引開襲擊我的四頭公象。
蒲公英吼叫一聲,朝攔在它前面的一頭雌象撲了過去。那頭膽小的雌象驚叫一聲,逃竄開去。產房失守,蒲公英一溜煙地鑽了進去。兩頭正在護理新生乳象的老母像一面用身體擋住蒲公英,一面扯起喉嚨高聲呼救。
正準備再次撞擊椰子樹的大白象驚訝地轉過身來,三頭瓦灰色公象也停下了吸水和噴水的工作。
嗚嗷,嗚嗷,嗚嗷--老母象淒厲的求救聲不斷傳來。它們彷彿在喊:“救命啊,產房就要變成屠宰場啦!”
三頭瓦灰色公象翹起鼻子呼呼地朝大白象吹氣,還不停地用象蹄刨著地上的土,催促大白象趕快回產房去救援。
大白象踮起後肢眺望了一下兩百米開外的產房,又抬頭望了望椰子樹冠,猶豫不決地上下點動著鼻子。顯然,它既想返身回去救援新生的乳象,又捨不得放棄就在眼前的勝利。
產房那邊,蒲公英繼續對幾頭母象施加著壓力。它機敏地繞到行動遲緩的老母象身後,縱身一躍,撲到老母象的屁股上。老母象像被火燙了似的跳起來,甩掉屁股上的蒲公英,驚慌失措地逃出了產房。蒲公英趁機張牙舞爪地向乳象衝過去。剛剛分娩完的象媽媽掙扎著站起來,用自己的身體罩住乳象。蒲公英跳到象媽媽身上,在象背上狠狠地啃了一口。像背上的皮膚太厚,蒲公英的牙齒還不夠尖利,沒咬動,於是它又扭頭咬住了一隻象耳朵。像耳薄脆,咬起來一定很過癮。像媽媽張開寬闊的嘴,發出一聲聲淒厲的哀嚎。產房外的兩頭雌象不敢從正面替象媽媽解圍,只得撞翻用香蕉樹搭建起來的產房圍牆,想迫使蒲公英離開象媽媽。不等香蕉樹滾到自己身上,敏捷的蒲公英就已經從象媽媽的背上跳了下來。被撞翻的香蕉樹全壓在了象媽媽的身上。像媽媽害怕傷著細皮嫩肉的乳象。不敢躲閃,也不敢挪動身體,硬生生地被埋在了香蕉樹下面。
象媽媽發出更加淒厲的哭嚎。
而在倒塌的產房外,蒲公英發出一聲聲令母象毛骨悚然的虎嘯,同時它還不斷地撲躍著,嚇得那幾隻雌象氣急敗壞地不斷發出一聲接一聲的驚叫。
三頭瓦灰色公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時用埋怨的眼光瞟大白象。大白象終於忍耐不住了,用鼻子長長地吹出一口氣,像人那樣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隨後,它悻悻地朝椰子樹冠上的我吼了一聲,又一甩長鼻,轉身朝產房的方向疾步奔去。
三頭瓦灰色公象緊跟著大白象去救援那些母象。
很快,產房那邊,虎嘯聲和象吼聲就響成了一片。天色昏暗,我已看不清蒲公英和野象們的身影了,只隱約聽見虎嘯聲與象吼聲越來越遠。顯然,蒲公英成功地將大公象們引誘過去後,正在往山下退卻。
我趕緊從傾斜欲倒的椰子樹上溜下來,逃出了果園。
我回到小土房後不久,蒲公英也回來了。月光下,我仔細地檢查了一下它的身體,沒有發現傷痕和血跡,心裡的一塊石頭這才落了地。我撫摸著它的背,替它捋順凌亂的虎毛。它真了不得,現在就這般聰明勇敢,長大後,肯定能成為一隻嘯傲山林的猛虎。
一眨眼,蒲公英又長大了一圈,身長差不多有兩米了,飾有黑色條紋的金黃色虎皮光滑如緞,四隻虎爪雪白如霜,虎臉上與眾不同地分佈著黃、白、黑三種色斑,目光如炬,威武勇猛。它成了我狩獵的好幫手。每次外出打獵,它總會有所收穫,或者咬翻一頭野豬,或者獵獲一隻盤羊,很少有空手而歸的時候。
一天早晨,我帶著蒲公英到羊蹄甲草灘去捕獵馬鹿。煙花三月,羊蹄甲盛開,草肥鹿壯。公鹿頭上新生的茸角開始分岔,俗稱四平頭。此時割取的鹿茸,最為珍貴。我期盼著蒲公英能幫我獵獲一頭長著四平頭茸角的公鹿,讓我發筆小財。途經滴水泉時,蒲公英突然停了下來,用鼻吻在地上四處嗅聞,身體滴溜溜地在原地旋轉。我喊了它兩聲,它抬頭瞧了我一眼,就又埋頭在地面上。這是泉水邊的一塊濕地,既沒有草,也沒有樹,不可能藏著什麼東西。我往前走了一段,大聲叫它的名字,還吹了幾聲口哨,可它卻置若罔聞,仍在那兒磨蹭。這不像是發現了獵物。要是發現了獵物,它會因緊張而虎尾高翹,眼角上吊,發出低吼。而此時此刻它的表情透露出甜蜜與欣喜,虎尾舒展搖曳,一會兒偏著腦袋作研究狀,一會兒伸出前爪作撫摸狀,神情專注,好像發現了稀世珍寶一樣。我把它從小養大,兩年多來朝夕相處,還從沒見過它對什麼東西如此感興趣如此著迷。我好生奇怪,走過去一看,濕漉漉的泥地上什麼都沒有,再仔細端詳,哦,好像有一個淺淺的腳印。莫名其妙,一個腳印有什麼好看的?我拍拍蒲公英的肩胛,示意它離開。可它乾脆在那個腳印前蹲坐了下來,好像這個腳印會施魔法,把它的魂給勾去了。我又好奇地彎腰審視那個腳印。只見它形如海棠,四隻腳趾清晰可辨,腳掌凹進去,掌根有一小塊六角形花邊--這是典型的老虎腳印!這個老虎腳印比蒲公英的腳印略大一些,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是一隻雄虎留下的足跡。蒲公英在那只雄虎的腳印前流連忘返。在我再三催促下,半個小時後,它才隨我上路。
這一耽誤,等我們趕到羊蹄甲草灘時,已是正午了,馬鹿們早已吃飽了草,躲進迷宮似的沼澤裡,無法尋覓了。我們一無所獲,只好空著手回到果園。唉,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以後的幾天,每當落日的餘暉灑滿群山時,蒲公英就會跑到果園裡的小山崗上,眺望雲遮霧罩的羊蹄甲草灘。一天半夜,蜷縮在我床鋪後面的蒲公英突然發出一聲輕吼,隨即騰跳起來,躥出門去。我以為是有什麼可怕的野獸摸到小土房來了,趕緊一骨碌爬起來,抓起獵槍,奔到院子裡。月朗風清,蟋蟀在草叢裡徐徐鳴叫,什麼異常的情況也沒有。再看蒲公英,臉上柔情似水,一隻耳朵不停地抖動,像在凝神諦聽著什麼。我也側耳細聽。不一會兒,羊蹄甲草灘方向傳來一聲虎嘯,由於相隔太遠,聲音十分輕微,若有若無。蒲公英卻如聞天籟一般,昂首挺胸.朝著羊蹄甲草灘的方向呼呼地吹著氣,很高興的樣子。
蒲公英兩歲多了,兩歲的老虎已進入成年階段,到了該離開虎媽媽獨自闖蕩山林,尋找配偶,生養後代的時候了。這是生命的自然規律,老虎生活的正常軌道。我知道,虎不像狗那樣能終身與人相伴,蒲公英終究是要離開我去尋找屬於自己的生活的。再說,我遠在上海的父母和姐妹聽說我養了一隻大老虎,嚇得天。天做噩夢,一封封信雪片似的飛來,要我趕快把老虎處理掉,說萬一哪天老虎發脾氣,啊嗚一口吃掉我,我可就悔之晚矣。我當時的戀人--現在的妻子,也對我發出了最後通牒,要老虎還是要她,讓我兩者選一。平日裡,曼廣弄寨的村民們唯恐遇到蒲公英,都不敢上果園裡來了。香蕉爛在樹上,菠蘿爛在地裡,都沒人來採摘,惹得村長大為光火,放出風來,要活剝蒲公英的虎皮……有句成語叫“養虎遺患”,還有一句成語叫“伴君如伴虎”,倒過來說就是“伴虎如伴君”。每天與蒲公英相伴,想想也真夠凶險的,萬一鬧出點人命官司,我得吃不了兜著走;要是它獸性大發,張開血盆大口在我脖子上來這麼一傢伙,我就更慘了。雖說到目前為止,從未發現它有任何想要傷害我的跡象,它也從未到曼廣弄寨偷雞摸狗,但不管怎麼說,潛在的危險是存在的。在諸多壓力下,我產生了要放虎歸山的想法。
第二天早晨,我進果園鋤草時,蒲公英鑽進一片山林裡不見了。中午,我吹了好多聲口哨,都沒能把它召喚回來。我猜想,它一定是到羊蹄甲草灘去找那只雄虎了。傍晚,蒲公英還是沒回來。我想到它可能不辭而別,再也不會回來了,心裡不免一陣傷感。雖說我已有了要放虎歸山的念頭,對它的離去也早有思想準備,但畢竟朝夕相處了兩年多,對它實在難以割捨。唉,到底是畜生,說走就走,連招呼也不打,白養了它一場,白疼了它一場。我心裡很鬱悶,懶得做飯,悶著頭吧嗒吧嗒地抽煙。此時天已經黑了下來,漆黑的小土房裡,煙頭忽明忽暗,閃動著橘紅色的光。突然,院子裡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片刻之後,蒲公英叼著一隻很大的獵物,吃力地跨進門來。我一陣驚喜,趕緊點亮了燈。藉著燈光,我看清蒲公英叼回來的是一頭長著四平頭茸角的公馬鹿。它身上濕漉漉的,沾著許多草屑泥漿。它顯然是累壞了,將馬鹿放在我面前後便趴倒在地,呼呼地直喘粗氣。看來我錯怪它了,它沒有不辭而別,而是跑到羊蹄甲草灘去捕捉馬鹿了,
我割下一隻鹿腿,送到蒲公英面前。它辛勞了一天,肚子早就空了,我以為它會狼吞虎嚥地吃個飽。可出乎我意料,它只是伸出舌頭舔了舔鹿腿,便用嘴吻將那隻鹿腿推還給我。
我以為它是渴了,要先飲水再進食,便用竹瓢從土罐裡舀了半瓢清水給它,可它沒喝,還把臉扭了過去。
我摸摸它的額頭,又掰開它的嘴檢查了一下舌苔,一切正常,不像是生病的樣子。要是生病,它也不可能從幾十公里外的羊蹄甲草灘將這頭一百多斤重的馬鹿叼回果園。
這時,蒲公英站了起來,來到我床鋪後面它天天躺臥的地方看了看,又到它平時喝水的水罐旁轉了轉。它走得很慢,邊走邊用鼻吻嗅聞,眼光迷茫,顯出戀戀不捨的樣子。最後,它回到我身邊,神情憂鬱地用脖頸在我的腿上輕輕磨蹭,嘴裡嗚嚕嗚嚕地發出一串奇怪的聲音。
我意識到,蒲公英是在跟我、也是在跟這間果園裡的小土房--它生活了兩年多的家告別。我恍然大悟:它之所以要到羊蹄甲草灘去捕捉馬鹿,是因為知道我喜歡長著四平頭茸角的馬鹿;它肚子空空卻不吃鹿腿,是要向我表明它是完完全全為了我才獵取這頭馬鹿的。它用獵殺馬鹿來感謝我的養育之恩,告訴我它要走了。
我心裡熱乎乎的。它沒有不辭而別,沒有一走了之,因為它懂感情,知好歹。我雖然仍是捨不得它走,但心裡已得到了許多安慰。我仔細地替它清理掉身上的泥漿草屑,揩乾它臉頰上的水珠,捋順它身上的毛,好像在為出嫁的女兒梳洗打扮。
“蒲公英,你要走,我不攔你。”我摟著它的脖頸說,“但你別忘了我,要經常來看看我。要是你過得不順心,就回來,這兒永遠是你的家。”
我相信它聽得懂我的話。雖然我是人,它是虎,但我覺得我們的心是相通的--它除了不會說話外,什麼都懂。
門口灌進了月光。蒲公英從我的懷裡抽身出來,面朝著我,一步步後退到院子裡,一掄尾巴,倏地一個轉身,躥進了院外那片棕櫚樹林。我奔到院子裡時,它已消失在水銀般的月光裡了。
這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我的虎女蒲公英。一年半後的一天黃昏,那位曾經揚言要活剝蒲公英虎皮的村長,神色激動地跑到果園來,告訴我他遇見蒲公英了。他早晨到猛巴納西森林去砍柴,拐過一道山岬後,突然和三隻老虎迎面相遇了。一隻是威武兇猛的成年雌虎,兩隻是半大的小老虎,跟他相距僅有十幾米。他嚇得魂飛魄散,腿都軟了。那兩隻半大的小老虎齜牙咧嘴躍躍欲撲,但那只成年雌虎卻掄起虎尾不許兩隻小老虎胡鬧。那只雌虎定定地看了他足有半分鐘,然後領著兩隻小老虎鑽進了路邊的草叢裡。“那只雌虎一定是你過去養的蒲公英。”村長很肯定地說,“不然的話,對人不會那麼客氣的。”
第二天早晨我起了個大早,趕到猛巴納西原始森林,想和闊別多時的蒲公英見個面。遺憾的是,我找了一天也沒能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