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半輪紅日將卡妙的身影染得血紅。
泥石流已經平歇了,那些的老荊棘叢強勁而多節的枝幹已經片葉無存,宛如泥塑一般,然而它們確確實實從活埋的死亡線逃出了,一排排的森然立著,彷彿在猙獰的冷笑。
不知道已經轉了多少圈,堅硬的土石上佈滿了撕裂的爪印,爪端斑駁的血跡慢慢的滲進泥土黑色的顆粒間隙,力氣已經耗盡了,瘋狂開始慢慢為絕望取代,就像那片邁向子夜的天空。
另一邊,跟卡妙一樣瘋狂的帕西菲卡已經平靜下來了:
紗織有些黯淡的皮毛從泥土間顯現出來,帕西菲卡發出一聲嗚咽,然後咬著紗織的皮毛將她拖了出來。紗織已經冷了,幾乎跟那些泥石一樣堅硬,眼珠突兀出來,顯然已經死去多時。帕西菲卡仔細的嗅著紗織的身體,從耳朵嗅到干冷的尾巴,又從尾巴嗅到灌滿泥土的耳朵,然後伸出溫潤的舌頭,一點點的,仔細的,舔舐紗織身體上漫布的泥砂、樹皮、草根……
醒過來!醒過來!
紗織的脖子很敏感,帕西菲卡想著,倔強的去舔舐那半圈灰暗的細毛——本來它們是比雲朵還要白的,然而,這一次,紗織乖的可怕。
帕西菲卡暴躁起來,環著紗織繞了好幾圈,齜牙咧齒的咆哮著。
帕西菲卡的伴侶想要安慰她,她泥濘不堪的毛幾乎悉數豎起,電一樣的射向她的伴侶,狠狠的撕咬著他,隨著一聲慘叫,帕西菲卡咬下了半隻血淋淋的耳朵。
吐掉口中血腥的半隻耳朵,帕西菲卡忽然安靜下來,執拗的繼續舔舐著紗織——她唯一的孩子。
公豺們出去狩獵的時候,帕西菲卡玩性大起,追撲一隻黑蝴蝶,那個時候,雷鳴一般的聲響就滾了下來,寧靜的深山彷彿崩塌了一般,帕西菲卡跳上了一株老橡樹,驚魂未定的看著——泥石流襲擊了婦孺老幼群踞的場地,而紗織就在那裡……
帕西菲卡很討厭做母親,當她發現自己懷了孕的時候幾乎絕望的想衝出懸崖摔成粉碎。兩個月之後,紗織就誕生了,同紗織一同出生的還有兩隻豺崽兒,一落地就死掉了,連名字都沒起。生產之後,帕西菲卡一直鬱鬱不樂,母豺們安慰她這裡幼豺的成活率本來就不高,三活一已經很不錯了,其實帕西菲卡只是鬱悶為什麼紗織不隨同她的姐弟們一起死掉,這口悶氣一直郁在心頭——巴不得紗織喝奶的時候噎死。紗織沒有噎死,於是山神發動了一場浩浩蕩蕩的泥石流,但帕西菲卡發現她後悔了。她虎視眈眈的盯著沙迦,沙迦今天鬼使神差的沒有外出狩獵,那場浩劫到來的時候,他叼著瞬躍過了五六米寬的溝壑,縱上四米來高的樹杈,於是瞬活下來了——雖然他的母親死掉了。帕西菲卡嫉妒的眼珠發綠,沙迦有兩個兒子,一輝已經成年,於是今天他外出狩獵沒死,加上瞬,兩個,都沒死,兩個,太多了。另一邊,市驚魂未定的縮在米羅肚皮下,也是一時的淘氣,卻反而救了他一命——市的形態醜陋極了,皮毛也很糟糕,而且,市還是只有殘疾的豺崽……不公平,這不公平——帕西菲卡的呼吸急促起來——為什麼?為什麼偏偏紗織不能活下來?
如果沒有那只蝴蝶,紗織就不會死——帕西菲卡需要找一個發洩的出口——都是蝴蝶惹的禍,這些傢伙是敗類,尤其是黑蝴蝶。
抬眼一望,伴侶悻悻的立在不遠處,頭頂的皮毛因鮮血淋漓而皺成一團,帕西菲卡冷冷的看著他,他朝這邊挪動了一下,立刻換來帕西菲卡雌虎一般的咆哮著,這位瘋狂的絕望的母親凜然不可侵犯,於是這只公豺知趣的縮了縮頭,帕西菲卡輕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鑽進叢林。
夜幕降臨的時候,黑蝴蝶會找枝條細小的灌木停歇,蝴蝶休眠的時候,蠢的可以——帕西菲卡撲殺了幾十隻黑蝴蝶,紗織的身邊堆滿了蝴蝶的屍體,帕西菲卡一隻隻的把它們的羽翼撕下來,用爪踐踏成粉塵,然後把它們細小的身體嚼的稀爛,恨恨的吞了下去——最後,她疲憊了,伏住女兒的屍體,就像平日裡任紗織取暖的姿態——那個時候很不耐煩的,現在卻莫名的渴求著,軀體下那個小小的東西,像往日一樣,暖暖的,不安分的,蠕動的……可是沒有。
2好不容易搞到的<豺>{做好心理準備再進}
沒有——紗織就像死了一樣。
紗織,已經死了。
月亮在天空發出灰白的光,悲慟的豺群終於放棄了搜索——那塊土皮已經滿是坑洞。公豺對幼崽的依戀不如母豺那樣深厚,母豺,尤其是哺乳期的母豺失去了幼崽幾乎是比喪命還要痛苦的事情,而這一次,留下來的豺幾乎都是成年的公豺,搜索到了一定時候,疲憊到了極限,豺群便入眠了。月光下,只有一個身影還在執拗的用快要斷掉的利爪挖掘著。
娜塔莎遭遇難產,生下艾爾扎克和冰河後就死了。幼豺往往會將第一隻看到的豺認做母親,艾爾扎克和冰河從來都管卡妙叫媽媽,卡妙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成了父親還是母親,而且,比起別的父親來說,卡妙覺得自己更像一個母親。感情是無法使用除法或者減法的,如果有兩個孩子,你沒法將一份愛分成兩份,對每一個孩子你都必須傾注你的全部,卡妙常常覺得心力憔悴——沒有辦法把自己複製成兩個,卡妙覺得自己不適合照顧孩子。艾爾扎克和冰河很淘氣,兄弟兩個玩水出了事,卡妙把冰河銜出來的時候,艾爾扎克已經被急流沖得連絨毛都不剩,那個時候,卡妙就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死了一半。艾爾扎剋死了,輕鬆了嗎?沒有,卡妙益發憔悴起來,那份掛在空檔上的熾烈的情感毫無保留的傾注給了倖存的孩子,不是兩份,而是三份、四份……
冰河——卡妙嘶啞的嗥叫。
霧氣漸漸的爬了上來,薄薄的一層,頭頂是滿天繁星,熱鬧得冷清。
冰河——
焦慮的徘徊著——冰河還沒有斷奶,他沒有體貼的母親,豺群也沒有喪子的母豺,哺完自己的孩子能勻出的奶水少的可憐,冰河餓得皮包骨,明明一隻漂亮的幼豺,硬生生的餓得連皮毛的光澤都喪失。相形之下,比冰河小幾個月的幼豺都長得圓圓滾滾,油光粉面的。今天的冰河顯然會很餓——可能比平常更餓,會委屈的嚼那些多汁的草莖嗎?
卡妙整個心臟都揪了起來——冰河,你在哪裡?回答我。
溫度開始下降了——其實早就下降了,涼意更甚,連露都凝結起來了。
豺崽夜間畏寒,需要依靠著成年豺的軀體取暖,冰河的毛本來就還不夠濃密……
冷風送來若有若無的氣息,如果不是自己的嗅覺出了問題,那無疑是冰河的氣息——有血的腥味——卡妙徹徹底底打了一個寒戰,朝風來的方向撲了過去。
泥石洪流所到之處,一派黯淡的死亡氣息,冰河的血腥味更濃郁了一些。
灰色的月光下,卡妙停住了狂奔,他需要深吸一口氣,穩定一下自己的心緒。
這裡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片荒野,石楠歪歪斜斜的排在那裡,已經潰不成軍,那些鬼怪樣的泥塑中插著一團東西,一動也不動,冰河的血腥味就從那裡發出。
無聲的恐懼席捲了卡妙,沒有找到冰河就證明他沒有死——卡妙固執的告訴自己,然而現在冰河找到了。帕西菲卡的瘋狂他親眼所見,下一秒鐘,卡妙沒有把握比她更冷靜。
那個黑糊糊的東西抽搐了一下——好像是的,卡妙彈了過去——近乎狂喜。
冰河傷得很嚴重,幾乎連嗚咽和抽搐都成了困難,而卡妙的心境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伸出溫暖的舌一點點的舔舐著小傢伙傷痕纍纍的身體。
這個樣子不夠,卡妙想。豺是智商相當高明的動物,生病的時候,它們知道在深山裡尋求一些簡單的藥草,藉著月華,卡妙翻進了劫後餘生的叢林,連根的扯出那些他所知曉的草葉,細緻的嚼爛,然後舔在冰河還有血絲溢出的傷口上。
一整個晚上,兒子偎在父親的懷中,而父親則熬紅了眼。
累了。
清晨的陽光鋪灑在卡妙身上,棕褐的毛色泛出金紅,跟天邊一團火燒雲相映生輝。
累了——卡妙想——不過冰河活下來了。
冰河在他懷裡拱了拱,可憐兮兮的咂吧咂吧短短的吻部。
餓了?也是,昨天十有八九連一滴奶都沒沾到——卡妙覺得有些心酸——不過,能活下來已經很不錯了,紗織他們……紗織?
帕西菲卡沒有了紗織——卡妙忽然想。
帕西菲卡的哺乳期還沒有結束,冰河比紗織年長,不會存在還需要哺育的時候突然斷奶。
3好不容易搞到的<豺>{做好心理準備再進}
母豺生下豺崽就進入哺乳期,需要豺崽稚嫩的小嘴從那脹得難受的乳房去吮吸那噴香的乳液。這個時期,如果失去幼豺,母豺幾乎會發瘋,這個時候,如果豺群正好有喪母的豺崽,這隻母豺會盡心竭力的將這孤兒當親生兒女哺育成年。這種情況不是常有巧合,受不了乳房脹痛的母豺甚至會搶奪其他種類的幼兒來撫養——比如,人。
帕西菲卡年輕又健壯,豐滿的乳房腫脹的比柚子還要圓潤。
紗織……
帕西菲卡痛苦的呻吟起來,藉著一根橡樹,她直起身體,痛苦的在樹皮上蹭著——幾點乳白溢了出來,誘人的乳香旋在了空氣中。
去吧——卡妙把冰河朝帕西菲卡的方向推了推。
無形的奶香彷彿有形的線,牽引著飢腸轆轆的幼崽,有奶便是娘是天性。如果帕西菲卡收留冰河的話,過不了幾天,冰河就會把自己這個親爹給忘了——卡妙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這樣也好。
這樣最好……
卡妙疲憊的闔上眼——冰河活下來就好。
遠方,帕西菲卡驚叫了一聲,倏地跳開,露出憎惡的神色。
倖存者?
又一個?!
帕西菲卡的神色陰晴不定的變化著,呼吸愈來愈急促。
又一個……
為什麼?
憑什麼?!
不是我的紗織?……
冰河的身後,一顆心沉到了谷底,知道,這個歇斯底里的母親,寧可雙乳脹到生不如死,也不願接受眼前這個活生生的孩子。
冰河需要一個母親。
因為哺育,母親是永遠無法為父親所取代的存在。
叢林的夜晚並不寂靜,夜遊的生物們藉著黑暗的掩護為生計奔忙著。卡妙領著冰河奔馳在林間,灰色的蝙蝠就在頭頂滑翔。到底是幼豺,根本跟不上父親的腳步,卡妙不得不不時停下來,回頭等冰河。
又是一日滴奶未沾,冰河的小肚子已經餓癟了,一跑動就餓得更厲害。但每當他一停下來,卡妙就露出嚴厲的神色,利齒間似乎閃著寒光——冰河只好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
月亮掛在天上,還有稀疏的星,視野並不算太差。
前面灌木的枝葉間透出若有若無的亮光,彷彿天上星的孿生兄弟——卡妙停住了腳步,他知道那不是天星墜落,而是可以兩腳直立行走的動物稱為燈的存在。冰河拖拖拉拉的跟了過來,夜間的溫度太低,加上難以忍受的飢餓、長途跋涉的疲乏,他需要找個溫暖的地方暖一暖,哪怕是空著肚子睡一覺也好,他委屈的在卡妙溫暖的腿上蹭著自己長著絨毛的頭,試圖鑽到父親溫暖的腹部——卡妙冷冷的推開了他。
不能對幸運報以期待,卡妙並不指望帕西菲卡有一天會良心發現,當然更不指望會有一隻失去幼崽的母豺從天而降。
誰也幫不了你,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母豺失去幼豺,就會李代桃僵,取代的幼崽是不是豺也無所謂,各種幼獸都可以在母豺的哺育下長大,那麼——卡妙想,幼豺需要的母乳也並不一定要來自母豺。
人類的牧場,是母獸的聚集地。
前面是一個羊圈,羊羔細小的身影證明有哺乳期的母羊存在,規模很小證明並沒有多少羊——就算是羊,卡妙並不想多惹麻煩,何況羊背後還有保護他們的直立動物——卡妙觀察了一陣,覺得很滿意。
羊圈後面是一個直立動物的窩,裡面有亮光,住在裡面的直立動物還沒有喪失警覺性——用雙腳直立行走的動物並不是特別厲害,他們的眼睛不夠明亮,爪子和牙齒不夠尖利,嗅覺、聽覺更是糟糕透頂,表面如此,但卡妙知道,人這種動物比野豬和猛虎都難對付。
他耐心的伏在草叢中,等了不多久,那種明艷的光就熄滅了。
現在還不能確定,卡妙想。又靜悄悄的伏了很久,卡妙躡手躡足的來到羊圈前,貓步繞了它一圈,確信已經安全,於是回頭望向冰河所在的草叢——冰河小心翼翼的朝神色不太好的父親身邊靠。卡妙一口咬住冰河後背的皮毛,狠命的朝黑色的柵欄上縱起——豺的彈跳能力很好,跳過三米多高的矮牆或者巖壁等障礙並不是什麼難事,泥石流的時候,沙迦情急之下竟然帶著瞬竄上了四米來高的樹杈,沙迦能辦到的事情,卡妙想,我也能辦到——何況這羊圈看上去並不那麼高。
4好不容易搞到的<豺>{做好心理準備再進}
羊圈裡,一隻母羊,兩隻羊羔,沒有公羊的影子——卡妙並不覺得奇怪,這裡不同於大型牧場,卡妙大概知道直立動物有時候把很多事情分得很細,他們一些飼養母羊,一些就用種羊提供交配來收取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好像是薄薄的紙片,卡妙並不感興趣——反正不能吃。
真是個好牧場——卡妙滿意的想,然後放下冰河。
兩隻羊羔雪一樣白,正在貪婪的吮吸著母羊的乳液,母羊的眼半睜半閉著,顯得很愜意。
去吧,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用不著卡妙推桑,冰河已經死死的咬住了母羊富餘的奶頭,滿嘴都是奶沫。
腹下冒出一張陌生的嘴,母羊抽了一下——沒等她來得及呼叫,她已經明晰的看見一隻強壯的凶獸立在她面前,按著她的羔子,尖利的牙齒在羔子稚嫩的脖子前晃動,一雙精光的眼睛裡分明的閃著冷酷的光。
不許報警——
母羊沉默了,母羊並不笨,凶獸的眼神不是要殺她的羔子,而是要索取贖金。
綁匪希望得到的東西是什麼呢?我什麼都沒有——母羊打了個寒噤。
我的腹下是什麼?——母羊想,她想偏頭去看,卻沒有那個勇氣——凶獸就站在那裡,他的眼神充滿著威脅和警惕。
奶子上粘著的小嘴很貪婪,幾乎把所有的力量都用上了。
是小獸——母性的直覺得到了答案,母羊覺得很難受,卻並不反感。
飢餓的小嘴需要母乳的滋潤,而母羊最不缺的就是奶。
母親的天性讓她湧出一種堪稱諒解的情緒,或者說她自以為諒解。其實不需要威脅——母羊想,然後又迅速否定了——母親是無私的,但母親無疑也是自私的。
交易?
成交。
卡妙帶著冰河離開的時候,冰河已經吃得圓滾滾的了。
人類的羊圈不安全,而且,卡妙也不希望冰河變成一頭披著豺皮的羊。
冰河一天比一天水靈,卡妙梳理他的絨毛的時候也欣慰了許多——冰河最近越來越重了,卡妙總擔心有一天沒法帶著冰河翻越人類的柵欄。冰河應該減肥,卡妙想,應該讓他少吃一點,可是每次看著小傢伙一臉貪婪相,卡妙心裡就沒有了這個慾望。
春天是草長鶯飛的美妙時光,到處都是蝴蝶,冰河在附近淘鬧——卡妙不許他去到聽不到自己呼喚的地方,尤其不許接近水,對於水泊,卡妙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傍晚的陽光很美,對於紅豺來說,更是魅力四射的時間,卡妙臥在深深的草叢中,不厭其煩的打量著兒子:小傢伙的一對耳朵圓而短,不時很靈活的抖動著,短短的四肢已經肥碩多了,配上一條粗肥的尾巴,漸漸濃密的體毛蓬鬆而下垂,仔細舔舐過之後更顯得油光可鑒——真是只美豺,卡妙覺得很驕傲。
天快黑了,卡妙想著,舒展了一下四肢,他需要趁這個時間好好的休息一下,晚上還有很重要的事情。當父親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但了不起就必須付出代價,沒有貼心的母豺作伴,既當爹又當媽,事事都要操勞,事事都要靠自己,卡妙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尤其是腹部靠近左前肢的地方,常常疼的不可開交。
我太累了——卡妙看了一眼冰河,也就這段時間吧,冰河斷奶就會好多了。卡妙想著,歪過頭,闔上眼,開始休息。
一開始並沒有在意,漸漸的,卡妙發現那塊痛處慢慢的擴展,而自己衰弱的現象一天比一天嚴重。以前豺群裡最耀眼的公豺之一,現在以驚人的速度在消瘦,奔跑的時候也開始頭昏腦脹,狩獵的心也怠懶下來。不狩獵就沒有肉吃,而卡妙的食慾也銳減,有時候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不吃東西可不行,卡妙焦躁的想,否則就不可能保持體力。豺並不是完全的肉食動物,有時候也吞嚥些玉米、甘蔗等等植物,卡妙強迫著自己吞嚥一些東西,喉嚨的感覺像無數針刺的劇痛。
卡妙開始注意那塊痛處,他發現那裡長了一個腫塊,一天比一天更大,而自己身體的衰弱正是隨著這塊腫塊增大而加劇的。
豺是聰明的動物,卡妙意識到一切的根源都來源於這塊腫塊。
這一天,卡妙吞了很多可食性植物,把胃塞的滿滿的,然後破天荒的允許冰河跟夥伴玩耍,自己一頭鑽進叢林。
5好不容易搞到的<豺>{做好心理準備再進}
有的植物可以讓身體麻痺,比如艾草,卡妙盡可能的搜尋那些植物,聚在一起,吞了一些,又將一些嚼爛,敷在那塊腫塊上和它的周圍。做完了這一切之後,卡妙深吸了一口氣,對準了那個腫塊,狠命的咬了一口,血淋淋的扯下一塊肉。
今後再想狩獵可能就難了,這是肉,食物,不能浪費——卡妙提醒自己,然後把那塊屬於自己的肉吞進肚裡。
左前肢痛得幾乎麻痺了,這樣更好——卡妙慶幸自己的頭腦還沒有一齊麻痺。雖然如此,但身體已經不再聽從頭腦的使喚,而這個時候彎下頭已經不那麼容易了。
不能拖,卡妙想,然後艱難的彎過脖子——他的四肢不停的痙攣著,汩汩噴湧的血似乎要把所有的力氣全都噴出來。我現在還不能洩氣——洩氣,等於死亡,卡妙對此已經非常肯定——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做完,做完之前,我不能死——頭死命一衝,利齒狠狠的咬合,扯住那塊肉,猛地一揚頭,一整塊皮肉撕了下來,在空中畫下一道血紅的弧線,那塊肉落到了地上。
卡妙奄奄一息的倒在地面,剛才收集的植物還剩一些,他掙扎著將傷口移到那些綠色植物上。血沒完沒了的流,那些植物也染透了腥熱的紅。這是我的血,卡妙想,然後伸出舌頭去舔舐傷口——原本森白的骨也露出來了,只是汪在血泊中,夕陽一樣赤紅。這是我的血,卡妙艱難而倔強的一口口吞嚥著自己的血,連同那些被血液染透的藥草,卡妙也慢慢的嚼爛了嚥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血已經不再流淌了,刺骨的疼痛襲了上來,風撲向那裸露的骨,已經說不出是怎樣的感覺了,卡妙支撐著自己站了起來,慢慢的走向先前遺下的那塊肉,嗅一嗅,然後一口一口的吞了下去。
頭頂,一隻蝙蝠張著無羽的翼,滑翔在漸昏的天空。
卡妙明白自己命不久矣。死並不可怕,娜塔莎死的時候卡妙本來就不想活了,是兩個孩子給了他活下去的源泉,後來艾爾扎克也死了,即使現在就死,卡妙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的,只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唯一牽掛的,還有一個冰河。
我的時間不多了,但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做——卡妙想著,然後一瘸一拐的走了回去。
夜幕降臨,冰河很快就睡著了,身體蜷成一團縮在卡妙懷裡,呼吸很均勻,健康又漂亮。
不愧是我的兒子——卡妙愛憐的舔了一下冰河的頭,小傢伙沒醒,只是縮了縮身子,細軟的絨毛蹭在白骨外露的傷口上,卡妙並不覺得疼痛。那裡感覺很溫暖,卡妙覺得自己又充滿了力量。
我的時間不多了,但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做——卡妙重複的想了一遍。
冰河已經差不多快斷奶了,也能吃一些肉食了,但他的牙還不足夠撕裂食物,需要自己口中嚼爛後喂出。幼豺的威脅太多,稍有不慎就可能送命,從斷奶到學會狩獵,直到可以獨立生存,事事都需要成年豺狼的帶領,豺群集體給予的關懷實在太有限了——說沒有也不過分,那次災難倖存下來的豺崽也還有,活到現在的也只有瞬、市和冰河了,三個都有父親,都有。
如果我走了,等待冰河的……——卡妙心裡咯登了一下,把懷裡的孩子攏的更緊,打住了想法。
如果有喪失幼崽又負責的母豺就好了,卡妙想——不是母豺,公豺也可以。
可是沒有,一個也沒有。
天空有很多星星,有的時候星星會掉下來,那就成了流星。可是星星不是豺,從天上掉不下來喪子又負責的母豺,或者公豺。
不可能依靠幻想,不可能——誰也幫不了你,一切,還是只能靠你自己。
從哪裡找一隻這樣的母豺,或者公豺呢?
不僅需要負責,這不同於哺乳——誰都可以,這一次,繼任的撫養者需要足夠的強大,這個世界,弱小只能被吞食,就像卡妙常常捕食的野兔,所以,他必須是豺。
豺……
卡妙默默的環顧著四周,同伴——都是豺,可是沒有一隻可以做冰河合格的父親。
誰也不能依靠,誰也無法依靠,那種微薄的群體友誼靠不住。
第二天是一個大晴天,卡妙支撐著病體尋到一隻野兔——小傢伙中了捕獸夾,卡妙毫不費力的咬斷了它的脖子,然後咬斷它的腿,拖了回來,慢慢的餵飽了冰河,自己強撐著吞下了剩下的東西。
6好不容易搞到的<豺>{做好心理準備再進}
休息了一陣,卡妙覺得精神好了許多。
冰河——卡妙不放心的喚了一聲,不遠處傳來一聲漫不經心的回喚,卡妙定了定心,開始繼續考慮頭疼的事情。
卡妙以慵懶的姿態臥在草叢,彷彿為暖暖的熏風吹得精神有些懶洋洋的,看似無神的視線卻不住的在沙迦和米羅之間徘徊。
沙迦平平的臥在草叢,慢慢的替瞬梳理絨毛,沙迦是一頭七歲的成年公豺,正值壯年,個性並不張揚。沙迦有那麼一點像我,卡妙這樣想。沙迦表面是很平淡,但卡妙清楚沙迦比誰都聰明,狩獵的本事也極端高明,進攻快、狠、準,如果成為冰河的父親,冰河一定會成為一頭出色的豺,看看沙迦的大兒子一輝就明白了。可惜,沙迦偏偏還有個瞬,瞬在大多數豺眼中是比較膽小怕事的,這樣的性子沒法在豺群受到尊重,可是沙迦偏偏極其寵溺。
算了,卡妙想,如果換成冰河膽小怕事,自己恐怕比沙迦還寵溺兒子。
另一邊是米羅,市是米羅的第一個兒子,論做父親的經驗米羅比沙迦差了一大截,而且,米羅平時有一點大大咧咧的……卡妙想著,默默的打量著米羅和市。
市生下來就是跛腳,而且連米羅也毫不諱言市實在是有一點醜陋,此刻,這團毛茸茸的東西正有氣無力的縮在米羅身邊,卡妙看著米羅嚼爛了草藥,一點點的喂兒子。
其實米羅也不壞——卡妙想,然後注視了這對父子很久。
市生病了,卡妙第一眼就明白了。
好像很嚴重,卡妙說不清楚到底是緊張還是興奮。
那種藥草根本不治那個症狀的病——說真的,卡妙有一點可憐市,又有一點可憐米羅,失去兒子的滋味比死了還難受,可沒有這一份空虛,冰河又可以托付給誰?
大自然是無情的,沒了父母的豺崽落在豺群,活下去的希望連百分之一也未必有。
心如豺狼,狼狠,可豺要比狼更狠,要生存就必須狠毒——這就是豺。
豺的語言無法表達繁複的意思,反正也不可能告訴他——卡妙沉默了一整天,臉色陰沉的可怕。
市的病情,並沒有惡化,米羅異常興奮,以為找對了藥草。卡妙很清楚,那只是市的命大——如此而已,不,不僅如此,市不會死了……
卡妙已經有點嘔血了,強壯的身體如今幾乎連走動都成了困難,再也不可能外出狩獵了,還好,前兩天尋到了一隻被老虎啃剩的野鹿,卡妙把鹿肉一條條的撕下來,藏在自己身體下面。冰河又餓了,卡妙撕出一點肉,慢慢的餵他,喂到三成飽,卡妙就凶狠的把冰河趕走。冰河委屈的圍著卡妙轉,卡妙閉著眼睛不理他,這兩天,卡妙什麼都沒有吃。
死亡之國的大門已經依稀可見了,用不著病死,衰弱至死,卡妙想,自己應該是餓死的吧?
死並不可怕,卡妙反覆的想,但現在我還不能死。
大自然是無情的,沒了父母的豺崽落在豺群,活下去的希望連百分之一也沒有。
如果有喪失幼崽又負責的母豺就好了,不是母豺,公豺也可以。
可是沒有。
不可能依靠幻想,不可能——誰也幫不了你,一切,終究只能靠你自己。
如果剛好有只幼崽死掉該多好——卡妙忽然惡毒的想,然後惡毒的看著沙迦懷裡的瞬和米羅懷裡的市。
如果……僅僅是如果……
心如豺狼,狼狠,可豺要比狼更狠,要生存就必須狠毒——這就是豺。
如果沒有這種情況……
卡妙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
——如果沒有這種情況,難道不可以製造這種情況嗎?
豺凶悍狠毒,豺可以在相互鬥毆中把彼此撕咬的白骨外露鮮血淋漓,但豺沒有自相殘殺的習慣。
這種想法實在是該死。
但我已經要死了。
那麼,應該下地獄。
另一個聲音在頭腦中迴響——如果冰河可以活下來,那麼我下地獄又有什麼關係?
卡妙一整夜沒有闔眼,露水打濕了他一身。
晨曦中,卡妙嘔了一灘血。
我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
慢慢的打量著兩個候選人:
沙迦無疑是首選,然而,卡妙想,瞬太膽小怕事了,從來不離開沙迦的視線,實在是有一點棘手,而且,瞬是沙迦的第二個孩子,雖然喪子會心痛,但沙迦還有一輝,未必就會對冰河……
7好不容易搞到的<豺>{做好心理準備再進}
那麼,只剩下米羅——卡妙乾脆的想。
我一定會下地獄的。
如果冰河可以活下來,那麼我下不下地獄又有什麼關係?
那麼——該怎麼做?
當然,卡妙不能明目張膽的咬死市,那樣米羅會當著他的面把冰河撕成碎片,以洩心頭之恨,必須造成一場事故,一場可以瞞天過海的事故。
米羅平時就有一點大大咧咧,他的時間表盲點是很容易找出的,普通的鬥智,卡妙有把握勝過米羅,只是瞞天過海……
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氣味、絨毛……都是證據,必須銷毀的乾乾淨淨,可是,這能辦到嗎?米羅粗枝大葉,可是米羅並不笨。卡妙不自覺的想起那種叫做人的直立動物來,直覺告訴他需要向這種脆弱又可怕的動物借來靈感。
不一定要親自動手——卡妙眼中閃著可怕的光。
狩獵的人有很多手段,卡妙見過一種叫做陷阱的東西,雖然那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人做的了,連人都忘了,廢棄了,但重要的是那裡面的東西還保留著,並且看上去還有用。
我需要力量,卡妙想一想,然後吃掉了剩下的鹿肉,養一養神,拖著病體慢慢的挪了出去。
憑藉著驚人的記憶,卡妙找到了那個廢棄的陷阱,下面鐵製的尖利物已經銹跡斑斑,但銹跡斑斑不代表它們不能殺生。經年的風吹雨蝕幫了卡妙的大忙,那個陷阱的壁現在看來已經相對平緩,只要再刨掉一點土皮,小心一點出入絕對沒有問題。
卡妙圍著陷阱轉了兩圈,選了一個最好的角度,慢慢的下到陷阱裡面。他用牙咬住那生銹的尖利物相對圓滑的桿,使勁一扯,便拔了出來。兩三個就夠了,應付市並不需要太大的陷阱,而且,太大的陷阱現在的卡妙也沒有力氣挖掘出來。卡妙想著,然後銜著這些東西,悄悄的遛了回去。
市平常喜歡淘鬧的地方卡妙已經摸的一清二楚,考慮了一下,卡妙選定一塊地方開始掘土。市是跛足,彈跳能力比普通豺崽兒差了很多,因此,這個陷阱的要求並不高,這給卡妙提供了很大的方便。卡妙挖掘的動作很輕,也很仔細,所有的土渣和草皮也都謹慎的塞到了難以覺察的各處。
冰河極端不解的看著父親忙碌這些奇怪的事情,他一天沒吃任何東西了,這個時候又冷又餓,而卡妙不允許他鑽到自己懷裡取暖。
一邊玩去,卡妙凶巴巴的瞪了冰河一眼。
同齡夥伴不多,瞬喜歡賴在沙迦身邊,冰河一定會跟市一起玩鬧,也好,讓市發現就不好辦了。
卡妙並不擔心冰河會洩漏秘密,豺的語言少的可憐,根本不可能表達複雜的意思。聽到冰河和市在另一邊互相扑打的聲音,卡妙不經意的笑了一下,然後專注的干自己的事情。
陷阱佈置好之後,卡妙累得幾乎虛脫,他掙扎著找來一塊草皮——人類常會在陷阱上佈置一些掩飾物,讓它難以發現。
結束了,卡妙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身體軟的像是一團爛泥,提著僅剩的精力環顧四周,卡妙明白自己不能爛在這裡。艱難的挪回自己慣常休息的地方,癱了下來。雖然還有很多事情要想——比如怎麼用那個陷阱,頭腦已經一團亂麻,卡妙不得不決定先休息一下。
冰河——
卡妙把兒子喚回來,小傢伙覺得有點冷,一頭拱進卡妙懷裡,因為飢餓,冰河在卡妙懷裡有嗚咽的聲音。
瘦了。卡妙疲憊的扒著兒子,然後閉上眼睛。
雖然還有很多事情,但也只好明天去想。
陽光耀眼而奪目,天空藍的沒有一絲浮雲去偷偷遮掩那輪赤金,豺群所在的這塊草地裡,尚未蒸乾的露珠在翡綠的草葉上閃閃發光。花蝴蝶在野花中翩躚,卡妙出神的注視著一朵紫茉莉,蒙上了塵,顯得灰白。
市淘鬧的聲音飄入耳洞——卡妙回過神——他會自己掉進去嗎?
卡妙已經不再相信幸運,他已經沒有時間再等。既然打造了鬼頭刀,就要像個勇敢的劊子手。
精神好了一些,但卡妙明白這叫做迴光返照,所剩已經不多,所以每一分力量都要花在刀刃上——無論如何,一定要把……
一聲尖利的慘呼打斷了卡妙的思緒——那片草叢裡,市像觸了電一樣瘋狂的跳了一下,他的背後,一條花斑紋的眼鏡蛇昂起了頭,茲茲的吐著信子——眼鏡蛇的毒性,無藥可救。怎麼可能——卡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時候,他聽到噗的一聲悶響,市栽進了那個簡陋的陷阱,抽搐了一下,然後就不動了,三隻有鐵銹的尖利物只有一隻刺破了他的肚腹,另外兩隻都被壓倒了。
8好不容易搞到的<豺>{做好心理準備再進}
這算是我殺死的嗎?卡妙忽然想。
算了——無所謂的閉上眼睛——反正我已經決定去地獄了。
豺群一陣喧鬧,米羅惡狠狠的殺了過去,眼鏡蛇盤著肥碩的身軀,挑釁似的昂著頭,猩紅的信子分著叉。感受到對方的殺意,眼鏡蛇微微的警惕起來,而米羅像一頭發威的老虎,殺氣騰騰的盯著眼鏡蛇,然後繞著蛇慢慢的轉著圈子,四圍的豺群則興奮的發出助威的嗥叫聲。
轉了好幾圈,眼鏡蛇微晃的頭忽然猛地一個激射,米羅反應奇快,空間中滑出一道棕褐色的凌厲弧線,眼鏡蛇撲了個空,而米羅尖利的牙齒已經從背後死死的咬住了眼鏡蛇頭部微下的地方。蛇感覺到巨大的痛楚,又沒有辦法轉過頭使用毒牙攻擊,痛苦的扭動著肥碩而柔軟的身體,在濕潤的地面打得啪啪作響。米羅狠狠的咬合著利齒,彷彿要把所有的痛一齊借利齒噴出,不甘就死的眼鏡蛇蛇身在地面彈了一下,求生的本能讓它使出全身解數纏住了米羅。微驚之下,米羅的牙齒似乎鬆了鬆,眼鏡蛇彷彿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努力的收縮著蛇身。米羅開始感覺呼吸困難,連眼珠似乎也要擠出來一般,但頭腦卻還清楚,只是再度加緊了齒間的狠勁。草地的走勢是一個緩坡,米羅的腿有一點發軟,於是連同蛇一起順著坡勢滾了下去,最後狠狠的撞在坡中央凸起的一塊黑色的巨石上,彈了一下,又擦了過去,巨石的稜角在蛇背上擦開一條血淋淋的口子。
米羅也撞得有一點頭暈,一股強悍的意識支撐著他咬得更狠,同時,他感受到蛇身的桎梏有稍微的鬆懈,米羅明白那是剛才那一撞的功勞。米羅咬著眼鏡蛇的後頸環顧四周,不遠處有一根粗壯的橡樹,米羅振奮精神朝那裡衝過去,側著身子狠命的撞到樹幹上。樹幹發出沉悶的聲響,滿樹枝椏嘩啦啦的撼動,然後米羅跟蛇一齊摔到了地面,米羅打一個滾爬起來,再度狠狠的撞上去。摔到,爬起,衝撞,眼睛蛇的背部已經撞得稀爛,每一撞都在橡樹上留下紅裡帶黑的肉泥,米羅明顯感覺身上的纏繞已經鬆了,但他還是警惕的狠咬著,直到嗑嚓一聲,眼鏡蛇的頭被硬生生的咬了下來。
米羅把蛇頭吐到地面,甩開那條稀爛的蛇身,忽然感覺很無力。他慢慢的叼著蛇頭來到那個陷阱前,卡妙已經把市拖了出來,神色黯然的臥在一旁。不許動我的兒子——米羅凶悍的朝卡妙咆哮了幾聲,然後吐出蛇頭,開始一點點的梳理兒子的皮毛,雖然是個醜陋的孩子,雖然是個殘疾的孩子,可是畢竟是……我的兒子……
低低的嗚咽著,米羅把那個蛇頭放在了兒子僵直的屍體旁。
野鴿子在天空咕咕的啼鳴著,米羅一動不動在市身邊守了很久,然後慢慢的挪到剛才的戰場上,尋到那條蛇,撕成好幾截,嚼的稀爛,咽進肚裡。
卡妙一直守在市的屍體旁,骨瘦如柴,氣息奄奄,吻部幾乎有象徵死亡的白沫出現。
這一個也快要死了,米羅想,然後把市的屍體拖開,連同那個蛇頭。
天色已經黯了下來,冰河蹭到父親身邊,試圖像往常一樣鑽到父親懷裡取暖,卡妙惡狠狠的把他推開——陷阱裡面那三隻尖銳的利器已經藏到了卡妙的身體下面,誰也不可以看到。
冰河又餓了整整一天,難受的繞著卡妙嗚嗚的呻吟。
天色很黯,但豺的輪廓還依稀辨認的出,那一邊,米羅已經平靜下來了,只是有一點無精打采。
去吧——卡妙把冰河朝米羅的方向推了一推。
冰河驚異的看著父親,完全不理解,以為那是責罰。
去吧——卡妙努力擠出一個溫和的表情,再度推了一推孩子——那裡會很溫暖,而且,你再也不用挨餓了。
冰河懵懵懂懂的朝米羅的方向走,走兩步又回頭看卡妙一眼。卡妙保持著推搡的動作——去吧,然後看著冰河鑽到米羅懷裡,米羅迷迷糊糊的把孩子攬入懷中,然後習慣性的溫柔的舔一舔……
心裡酸酸的,幼豺對父母的依戀本來就建立在最普通的有吃有喝有個地方能取暖的基礎上,連母親都可以忘的乾乾淨淨,何況是父親?
但是……這樣就好。
不用擔心身下那不可暴露的罪惡,豺群沒有啃噬同類屍體的習慣,更沒有葬禮,等自己的屍骨被螞蟻蛀空的時候,豺群早就已經不知道遷徙到什麼地方去了。
一切的罪過由我帶走,而你只要乖乖的長大就好了。
這樣最好……
米羅陡然驚了一下,猛地推開了冰河。
卡妙的內心陡然結冰,帕西菲卡那時的表現還歷歷在目,連母豺都可以做到這樣決絕,何況是公豺?他已經再也沒有力氣,也再沒有精力,去為冰河物色一位新的撫養者……
月亮從雲中露出潔白的臉,米羅的神情變化迅疾又古怪:
——驚詫,厭惡,迷惘,猶疑,驚喜……
米羅叫了一聲,然後把冰河摟入懷中,又低低的朝卡妙所在的方向充滿敵意的咆哮,活脫脫一副搶劫得逞又害怕失主追討的神情。
枕著已經漸漸冰冷和麻木的前肢,卡妙忽然笑了。
靈魂快要出殼了吧?身體輕的宛如羽毛。
瞳孔已經放大了,黑暗慢慢的侵襲了所有的視野,眼中最後的畫面清晰的鑿刻著冰河幼小的身軀——那是他的骨他的肉他的靈他的牽掛他的寶貝他的一切……
清朗的一束陽光照在草地,一隻火熱的冰冷的溫柔的殘酷的豺已經陷入了永眠,而他的眼直面的對面,一大一小兩條眼鏡蛇悄無聲息的從一隻摟著幼豺的成年公豺身邊游離開去。
豺群,已經離去。
一片死寂中,陽光冷酷而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