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強烈視線的男孩

  喬治和卡西看著這個不認識的男孩。男孩站著一動不動,對他們微笑。

「你們好。」他用搭訕口氣說。

「你好,」喬治著重說。」你在這裡幹什麼?」

那男孩把這問題考慮了一下。」你是問這會兒做什麼,還是一向做什麼?」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多問了。我是問你在這裡幹什麼?」

「問這會兒嗎,」那男孩有禮貌地說。「我在看你們和其他的人,還有那些貓。」他又微笑起來。

「是嗎?你認為你這樣做好嗎,悄悄地溜來溜去,偷看別人。」

那男孩大笑了一下,很和氣。」我不想一來就對所有的人說話.我現在想先跟你說。我見過你。」

「我知道你見過。你害我拿不到兩個先令。」

那男孩看去迷惑不解,但還沒來得及問,卡西·布林布爾插進來了,她興奮得眼睛閃亮,紅頭髮在抖動。

「你一直在這裡,對嗎?夜裡也在這裡。住在這裡。」那男孩看著她,嚴肅地點點頭,她起勁地向喬治轉過臉來。「明白了嗎?我早知道了。我知道這裡有人。我不跟你說了?」

喬治點點頭,越來越得意了。「可憐的盧克老夥計!只要他想到他並不是無所不知,他要氣死的。也要有點運氣。」他重新看著那男孩,對他那種暗暗自豪的神氣齜著牙笑笑。「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一定十分彆扭吧?」

「這地方很安靜很好。」那男孩簡短地說了一聲。

喬治又齜著牙笑笑。「是嗎?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說實在話,」那男孩謙虛地說,「我是一個太空人。你知道,是從另一個星球來的,從這裡你看不到它。」

卡西倒抽一口氣,喬治哈哈大笑。

「真的!」卡西生氣地說。「我們本可以叫警察什麼的,可是我們對你十分客氣。我已經盯了你好幾天,但我對誰都沒有說,除了這位喬治·亞當斯。你怎麼可以這樣回答我們?」她用責備眼光看著他。

「可是你不明白嗎?一個太空人。我來是坐……」他猶豫了一下,瞇起眼睛看著卡西,像是尋找什麼,「……坐太空船來的。」

喬治還在格格笑。「別扯了,夥計。你想你是在騙什麼人?我想是一隻飛碟吧?」

那男孩緊緊盯住他看,僵直地轉過身,走到下了百葉門的汽車房的黑暗中去了。

喬治抓住卡西的胳臂,把她拉到外面來。

「真是的!」卡西說著,讓他把自己拉到院子門那裡去。

「真厚臉皮!」

「他生氣了,」喬治等到說得出話來時說道。「他是出於自尊心,那可憐的小傻瓜。你不會相信吧,對嗎。」

「他有他的自尊心!可我們呢?這是徹頭徹尾的污辱,就是這麼回事。」

「我不認為是這樣,」喬治用原諒口氣說。「那可憐的小傢伙就不過是個傻瓜。」

卡西跳起來。「噢!你認為是這樣?」

「嗯,你不認為是這樣嗎?一定出了什麼事。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就從這一點看,正常嗎?如果他真住在這裡,那一定有什麼事情不對頭。」

「他也許是在躲警察吧?」

「別胡想了,卡西。如果他有腦子,他躲警察還來不及,會對我們說這奇談怪論嗎?他得想出比太空船更好的借口來說。我是說,如果他真住在這地方的話。」

「不過是有人住在那地方。」

「我知道,你說過了。但可能不是他。他可能是逗我們,只為了尋開心。反正我要試試哄他,讓他丟掉他的自尊心,看看結果會怎麼樣。」

他們回到那小房間,站在通汽車房的門口。但一個人也看不見。喬治悄悄地說:「他一定躺在那汽油桶後面。」卡西點點頭。

「喂!」喬治輕輕地叫道。「喂,太空人,」他忍不住又加上這稱呼,「喂,火星人!你在那裡嗎?」沒有回答。「喂,來吧,太空人。你不過是要使我們吃一驚罷了。」

在汽車房的昏暗中,他們忽然看見那男孩站在卷門旁邊。喬治向他走過去。

「來吧,夥計,我收回我的話,來告訴我們怎麼回事吧。」那男孩不動。「只因為你不像一個太空人,明白嗎?我是說,你不像我們想的那種太空人,你的樣子就像我們。」

那男孩用出乎意料的凶狠樣子說話。「你以為用你那雙無能的地球眼睛能看得出我嗎?」

「那麼,」喬治用認輸的口氣說,「你用你那雙無能的太空眼睛能看得出我們嗎?」

那男孩猶豫了一會兒。「不能,」他最後說。這聲音聽起來像是十分不高興地作出的自白。

「那就對了,」喬治用他最誠心的口氣說著,一點一點把那男孩帶出汽車間,來到外面房間的日光裡。「我們都不能相互看出來。我們全都是瞎子,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來吧,把一切都告訴我們。」

「你們不會明白的,」那男孩平靜下來,用他的自尊口氣說。「你們知道得不夠。你們以為你們能看見我,但你們不能真正看見我;因為我完全超出了你們腦子構成的視覺範圍,你們心中感到的卻是另一種人的樣子。你們心中構成的形象只能是那樣,然而你們便以為是真的看到了我。你們看見的我只是一個地球人,因為你們的腦子能看見的只是這個樣子的人。」

「我懂了,」喬治鼓勵他說下去。「那麼你看我們又是怎樣的呢?」

「也一樣,」那男孩說。承認這句話似乎使他覺得有點不痛快。「對我來說,你的樣子就像我們。」

「你說什麼,像太空人?」喬治問道,給逗樂了。「我們是紫顏色的?我們有犄角嗎?」

「問也沒有用,你不明白嗎?我們甚至不能相互通話。我們的心只能接受它們所能理解的東西,我說你們不是紫色的,也沒有犄角,你們說你們不是紫色的,也沒有犄角,我們以為我們說的東西一樣,但也許我們的意思各不相同。」

「我明白了。因此,就我們所知,我們彼此可以看來一模一樣,對嗎?」

「其實完全靠不住,」那男孩大有學問地說起來。「科學證據……」

「什麼證據?你怎麼知道你的心在證據上,不也是玩同樣的把戲?我同意我們彼此看來的確一模一樣,那多省事。別的我們就不用去管了。你說呢?」喬治用哄他的口氣結束這番話。

那男孩不再說什麼,只是樣子苦惱,好像在嘗試尋求他的論據,好使問題說得更清楚。

卡西一直坐在門口,難得這麼一言不發,她沒有經驗,不知道怎麼對付一個精神不健全的人。現在她果斷地對喬治說話了。「你跟他纏個沒完實在太傻了。」她用可愛的樣子對那陌生男孩微笑,「你是怎麼一個人到這裡來的?告訴我們,你又是怎麼挑中這地方的。」

那男孩馬上回答。「你知道,我需要一個只有獨自一個人的地方睡覺,這裡正好沒有人,我就住進來了,這裡挺舒服的。」

「你是怎麼生活的?你知道,我說的是吃。」

「吃的東西足夠。」那男孩含混地說。

喬治和卡西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想到了同一個問題。一個孩子能每天晚上靠一小罐鯡魚肉過日子嗎?

卡西小心地說:「你見過那喂貓的老太太嗎?」

那男孩笑了。「每天晚上我聽到她的聲音,還聽到貓的叫聲。她如果知道我在這裡,會大吃一驚的。」他鄭重其事地說,「在我學會正確的言談舉止之前,我還不願意讓太多人知道我在這裡。就因為這個緣故,我沒有跟著她去看她其他那些貓。」

「我們找一個晚上跟她去,」喬治誠心誠意地說。「你在這裡要待多久?」

「噢,你知道,只待到下一次新月出現。這是我的第一次旅行,這一次我不打算待很久。」

「太可惜了。不過這雖然是第一次旅行,你卻幹得不錯,對嗎?只是第一次短期旅行,你就學會了說英語,真是太棒了。」

「我不是在說英語,」那男孩有點死板地說。「我說的是心靈感應語言。這種語言我們都說得很好。」

「噢,天啊,它聽起來就像英語。」

卡西馬上插進來。這可憐的孩子腦子不好,老跟他談論不休是不好的。「是你把那幅畫擦乾淨拿到上面去的嗎?」

「我真把它擦乾淨了嗎?」那男孩的聲音聽來很高興。「我只是嘗試擦乾淨。我想弄明白畫的是什麼,但是我弄不明白。」

「我不怪你,夥計。」喬治誠心地說。

「我會弄明白的,」那男孩很快地說,「只要我和個什麼人一起看,比方和你,我就能說出你所見的東西。你肯跟我去看看它嗎?」

「對不起,現在不行。下次去看吧。我們現在得走了,對嗎,卡西?」他看著卡西,眼色裡含有那麼多意思,她只好勉強站起來。喬治帶頭朝院子門走去。

「你們還回來嗎?」那男孩叫道。他一個人站在門口,看去又小又想他們。

「哪能不回來,」喬治向他保證。「我們還沒有聽夠呢。再見。」他把卡西拉走了。

「我們幹嗎急著走?」卡西問他。

喬治皺起眉頭叫她別響,催促她向公園走去。等他們過了鐵皮圍牆,到了一定距離後,他說:「聽了他這些話,你以為怎樣?」

卡西使勁抬起她那個鬈發的頭,」一直作弄這樣一個可憐的孩子,我認為傻透了。」

「你這樣認為嗎?你不覺得與其說他傻,還不如說他有點太聰明。」

「我看不出他太聰明……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你不想告發他,對嗎?可又怎麼能讓一個像他那樣的可憐傢伙孤零零地一個人待在那裡呢?」

他們已經來到公園。好幾對伴侶在輕鬆地放狗。一位老先生坐在一張長凳上看海。一群不同大小的孩子在海邊的矮石牆上爬來爬去。喬治一時不作聲,沉思著走過草地。一隻鴿子靈活地從路上跳開,接著又重新繼續它沉思的散步。

「你不想見見那喂貓老太太嗎?」喬治最後說。

卡西斜眼看看他,「幹嗎見她,她跟這有什麼關係?」

「我只是想我不妨見見她,我們今天夜裡下來就能見到她了,也許能夠看到她從那裡再到什麼地方去。」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來。我想我可以試試看——但為什麼呢?」

「嗯,我今天夜裡下來候喂貓老太太。你來不來隨你高興。但來的話別告訴那太空人。如果我們天黑時來他還在那裡,那就是說他當真住在那裡,我們是可以開始考慮怎麼辦了。如果他不在那裡,」喬治陰著臉把話說完,「我就想他還沒有傻得試圖把人騙過。」

「他當然在那裡!我一直在告訴你,他一向都在那裡。但你一定要自找麻煩來證實這件事,那就這麼做吧.我不需要。不過我能出來還是會來的。自然,只是為了看看那喂貓老太太。」

「七點半!」

「我可能來。不要等我。」

喬治心亂地齜牙笑笑,卡西大步走過草地,兩肩挺直,擺動屁股,那樣子使喬治想起他媽媽生氣的時候。

喬治自己也沒想到,那天晚上他出來遇到了一點麻煩。他的媽媽聽到喂貓老太太的事很感興趣,說他必須小心不要擋住她的路,還說下一次也必須給她的貓帶些肉去。他的爸爸接著說,他不要滿城跟著走,九點半前一定要回家來。

「我去看戲也要十一點才回家。」喬治說。

「那根本是兩碼事。去看電影是在電影院裡,看完了就回家,幾個鐘頭在街上轉來轉去就不同了。最晚九點半。」

「好吧。」喬治咕嚕了一聲,馬上離開,省得理論下去。

他急急忙忙下樓,他們這幢公寓大樓不舊不新,從來沒有人想到稱它做「住宅單元」。從寧靜的街他轉入陡斜的酒吧路。通往海港的所有高高低低、很不規則的街上,充滿了星期六晚上的熱鬧氣氛。汽車在街上奔馳,像嗚嗚響的昆蟲,它們光亮的眼睛直射著國王道的燈火,成群湧向運動場。路邊電燈桿上的路燈像一滴滴的光。房屋擠成一團,有小而舊的,有舊而雅致的,有新而神氣的,都退到夜色中,蹲在那裡,亮著的窗口像貓頭鷹那樣眨著眼。北岸的燈火閃著磷光。橋是一個綠光的圓拱,從這岸通到那岸。

公園看去寬大、空蕩、影影綽綽。一個十分嚴峻的女人,穿著便褲,在放一隻狗。一個男人在長凳上坐得筆直,眺望著暗黑的水。那條熟悉的車道看來又是昏暗又是充滿危險。喬治匆匆走到院子大門,悄悄穿過小院子。他來到了這個在晚上顯得奇怪的地方,抬頭望那古怪的小陽台,它後面就是那兩個黑暗的空房間,他不由得充滿強烈的好奇心。那陌生孩子真在這裡嗎?像個魯濱孫,孤零零一個人流落在這城市中間。

他急忙走到下面那個房間的門口,猶豫著。他還沒有來得及叫,一個影子已經從黑暗中出來,是卡西·布林布爾。

「噢,是你,」她說了一聲,聲音有點緊張。「我說你會來的。」她猶豫了一下,喬治尖起眼睛,豎起耳朵去留意房間裡還有沒有人。「那喂貓老太太到現在還沒有來。」

「那火星人怎麼樣?」喬治問。

那男孩在卡西背後說起話來了,卡西不由得退到一邊。「我很高興你們來了。」他說得那麼彬彬有禮,喬治馬上覺得自己像個客人。「她應該快到了。她每天晚上都來。」

「對,」喬治說。「我們最好緊靠門兩邊,可以看到她,卻不被她看見。」

卡西和喬治緊貼在一邊門旁的牆上,那陌生孩子悄悄走到門的另一邊。卡西的態度很奇怪,喬治沒想到她會緊張。那個男孩可能有點怪,但她一直站在他一邊。喬治很健談地說:「我敢打賭,今天晚上你到這裡來,他一定很吃驚。」

「是這樣,」卡西有禮貌地格格笑著說。「他已經睡了。在這……這汽車房裡。」

「你叫什麼名字?」喬治對門的另一邊的影子說。「不能老叫你做火星人啊。」

沉默了一陣。」為什麼不可以?」那男孩最後說。

「你這麼說了就行。」喬治心裡說,真滑稽,與其說他笨,不如說他太機靈了。

「這樣吧,我們叫你馬丁。」喬治說。

就在這時候那男孩有點激動。「她來了。」

有人推著一輛手推車在圍牆外面的車道上走來。他們聽到車輪慢騰騰的咿咿呀呀聲。

《太空人遇險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