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繼續《宗鏡錄》原文:
復次,智者觀是壽命,猶如河岸臨峻大樹,亦如有人作大逆罪,及其受戮無憐愍者。
有智慧的人看我們現在活著的壽命,非常危險、脆弱,隨時有死亡的可能,等於吊在河岸邊、懸岸上的大樹上,隨時一震動一鬆脫就沒有命了。也像有人犯了忤逆大罪一樣,這個壽命活著是在受罪。佛經翻譯得真好,不翻成人生是痛苦,而翻成煩惱,煩惱並不等於痛苦。譬如快樂的日子,一邊笑,哈!唱得好,可是下意識裡卻覺得很煩,煩者惱也,惱亂。即使在最快樂時,下意識裡並不覺得快樂,甚至還帶有一種淡淡的悲哀,心裡覺得無聊。問好不好玩?好;好不好吃?好。但是心裡頭覺得沒有味道。我想大家都應該有這個經驗。「受戮無憐愍者」,等於感情、肉體被慢慢地亂割,生命多活一年就少了一歲,心裡無所依托,慢慢受戮,沒有人家真正同情你、憐憫你。
如師子王大饑困時,亦如毒蛇吸大風時,猶如渴馬護惜水時,如大惡鬼瞋恚發時,眾生死生亦復如是。
這幾句形容不同的生活形態,表面上看起來在討論人生生命的可怕、短暫,實際上是告訴我們生命的寶貴,在那麼短暫的生命當中,你要加倍珍惜自己,如何找回自己那個本有的生命、本有的本體。
各位看影視影片中的動物奇觀,獅子之所以為森林之王,在天性上有了不起的地方。一個畜牧場,一大群羊或馬或牛,一到晚上,一定是母的進棚,公的在外面守護,男人一定保護女人,所以男同學保護女同學應該的,自然界就是如此。獸中的獸王又有不同,它有一種威猛,敵人來襲,首先抗拒的是獸王,第二,有好吃的,它站在旁邊,一看就知是獸王。我在峨嵋山看到猴王,一站出來有我們人那麼高,鬍子白的,傲然王者之態,威儀不同。有人把香蕉、花生一大堆拿給猴王,它眼睛看都不看,不動也不接手,小猴子分啊搶的,然後猴王一轉身,群猴統統跟著走,就有那麼厲害,王者就是王者。你看了動物世界的王者,也就知道人生是怎麼一回事,也知道做人應該怎麼傚法了不起的道理。
「如師子王大饑困時」,獅子王很了不起,用中國文字形容,具有那種「顧盼生姿」的威嚴。餓了、倒霉的時候,仍然不失其威嚴,但餓得受不了,還是很痛苦。人生在世不知有多少英雄,男的女的年輕時,都覺前途無量、後途無窮,實際上是前途有限,後途不可知,就是這樣在跑,等於獅子王在大饑困時,人要到壽命終結的時候,你那個威風沒有了,只有架子。
「亦如毒蛇吸大風時」,這是另外一個經驗了,所以讀佛經,如果知識不廣博,很難解釋。大蟒蛇嘴一張,吸一口氣,所有接近其範圍,空中飛的麻雀、蒼蠅、蚊子、飛鳥,全被大蟒一口吞下去,這一口大風吸進來,一閉住氣可能就會死亡。因此蟒蛇一吸氣,背部弓起來,內部又起呼吸作用,否則很難消化。風也是飲食,所以功夫作得好的人,吸氣也可以長壽。
「猶如渴馬護惜水時」,我們的生命就像一匹馬在沙漠奔馳,缺水立即倒地死亡。人在沙漠中第一個財產就是水,那個時候黃金毫無用處,我們在這裡沒有關係,到沙漠就曉得水的重要。渴馬在沙漠中看到一滴水,那種愛惜,寧可把命給你,當這一滴水可以維繫生命時,絕不讓人碰。這就是說,我們對自己活著的生命,要隨時珍惜、隨時修持。
「如大惡鬼瞋恚發時」,當惡鬼發脾氣時,全身起火,尤其惡鬼發火,據說喉嚨冒煙,我們有沒有作過惡鬼的經驗都已忘記,不過據記載如此。
總之,這一段文句有正反的比方,出家同學把經典找出來,配合生物學的研究,這幾句話可以寫一部很好的小說,而且這些比方非常生動、淺俗、美妙。所以佛說,眾生生死也是如是,要瞭解自己的生死、愛惜自己的生命,如何趕快努力追求生命的真諦,是本節大意。
置之死地是菩薩地
善男子,智者若能作如是觀,是則名為修集死想。
十念法中,第十念的修法就是念死。我們要警惕,生命隨時會死亡。當然,念死的方法不是灰心地念死,而是積極地念死,尤其與佛說的白骨觀的基本修法相關聯。修白骨觀必須修念死觀。修念死觀和白骨觀恰如中國道家所言:「若要人不死,除非死了人」。意思很樸素,就是說,把人心、人欲的心念、妄念打死,生死本來的無量光才會出現。
善男子,智者復觀,我今出家,設得壽命七日七夜,我當於中精勤修道護持禁戒,說法教化利益眾生,是名智者修於死想。
這是佛對出家的弟子講的,如果出家後壽命還有七天七夜,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內精勤修道、護持禁戒……是名智者修於死想。當然,我們現在出家,壽命何止七天?還前途無量呢!有些人在臨死前出家,歷史上好幾位大人物都如此,尤其宋朝名相,像王旦、張商英等等,吩咐家人,死前為他換上和尚衣服。
(編案:王旦字子明,河北人。大平興國進士,真宗時入相,進太保,當國最久。事至不膠,有謗不校,引薦朝士,不令其人自知。以天禧元年(1017年)卒,壽六十一,追封魏國公,謚文正。
旦宿奉佛教,生平無慍色。謹言行,老而彌篤,每自謂前身是僧,遺命以僧禮葬,其子素孝,不忍荼毗,乃斂以僧服。
當與比丘常省結淨行社以念佛,京都士人以入社為榮,前後聚萬眾禮誦,一時傳為美談,由是淨土之宗,大行於宋代。
張商英字天覺,號無盡居士,蜀中新津人。第進士,歷官守牧,負氣倜儻,以當張為任。神宗時內遷監察御史,興荊公共義新法。初始忌佛門,欲撰《無佛論》以辟之,後偶讀《維摩經》,頓起正信。
元祐中除訶東提點刑獄,因朝五台山,望文殊像,著發願文,未幾轉江西轉運使,謁東林總禪師,有所省。更謁兜率悅,始悟。崇寧中,因惡蔡京,謫峽州,遏覺范洪,語兜率悅真淨文事,洪謂之曰:「真淨老師真藥現前,何不能辯?!」遂於言下頓見真旨。
大觀四年,京罷相,入為中書侍郎柄政,盡蠲蔡京所為煩苛,以寬民力。並勸徽宗節侈華,息土木,抑佞偉,帝甚禪之。逾年,為佞偉所中,出知河南府,旋安置衡州,復相蔡京,太學士為之頌冤,始復故秩。撰有護法論等行世。
宣和四年(1122年)11月黎明,口占遺表,命子弟書之,俄取枕擲門窗上,聲如雷震,眾視之已薨矣,壽七十九。)
中國人有句俗語說:「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人一生事業功名結束了,也老了!感覺無聊,到廟裡找和尚或出家當和尚。有個人官拜宰相,最後退休到廟裡當和尚,人家問他,他說「臨老投僧」,看到身旁有一位有學問有年輕人,問他怎麼樣?年輕人說好啊!「臨死抱佛」,這是挖苦呢?還是恭維?把他搞得白鬍子生煙。都有道理。
佛經常提到,用任何一種方法修持,真正精勤不斷,晝夜用功七日七夜必有收穫,念佛也是如此。七日七夜很短暫,他並沒有叫你七日七夜不睡覺,不要隨便加註解,加上是我們自己的錯,當然你精神好可以不睡覺。但是我們自己反省,沒有一個人修持能夠七日七夜不眠,很少,幾乎不可能。
他說七日七夜精勤修道,「護持禁戒,說法教化利益眾生」,並不是每一樣都做到,或者精勤修道,或者護持禁戒,什麼是真正的守戒?對任何世法、出世法不起心動念,不是壓制,永遠是清淨一念,自然在禁戒中,不需要持。或者是晝夜不斷說不教化眾生,或者是七日七夜專做好事、利益眾生。他說,這也屬於「修於死想」。因為七日七夜是個週期。中國《易經》言:「七日來復」,復者回轉,譬如陰曆夏至就是回轉。冬至一陽生,夏至一陰生。夏至白天最長,明天開始,每日遞減,到冬至則是白天最短。冬至過後,白天時間與日俱增,長到夏至。所以今天是一陰來復,不是一陽來復。一週期一陽來復,無論東西文化、印度、埃及、希臘文化,關於宇宙生滅的法則,為什麼如此相同?這是人類文化數理上的大問題。
復以七日七夜為多,若得六日五日四日三日二日一日一時,乃至出息入息之頃,我當於中精勤修道護持禁戒,說法教化利益眾生,是名智者善修死想。
修死觀並不是叫我們躺著裝死,這個事我也修過。我記得小時候,因為父親喜歡跟和尚、道士來往,在家中聽他們談修道、煉丹,花樣特別多,我一個人站在旁邊聽,聽到有人說要學死才能夠活,我每天夜裡睡覺學死,枕頭也拿掉。搞了半天也找不到道在哪裡?問他們,他們告訴我:年輕還小,將來一定告訴你,這裡有個竅(大概指頭頂),我東摸西摸,竅在哪裡?始終摸不到。
實際上,「修死」是一個觀念,告訴我們要徹底瞭解自己的生命,隨時可以沒有,不要認為自己今天活得很健康、強壯,我們對這個生命的確沒有把握,一下子就沒有了,死的機會太高了!所以他說,不要管七天、六天、五天、四天、三天、二天、一天,不要等到明天開始,要有如此急迫來不及的心理,這叫修死想。他解釋得很清楚,並不是躺著修死,要真正瞭解自己的生命隨時會死亡,趕快用功。
轉身不踏來時路
接下來永明壽禪師又舉一個梁武帝的例子:
又梁朝有高僧,奉帝請百大德試有道者,請至朝門,嚴備一百甲兵,旌旗耀日,怖百大德,九十九人悉皆驚走,唯有一大德而無驚怖,王問和尚何故不怕,僧答云『怕何物,我初生童之時,剎那剎那唸唸已死。』
「又梁朝有高僧,奉帝請百大德試有道者,請至朝門」,奉梁武帝的命令,考驗哪個和尚有道?把有道的和尚請到中央開會,進朝廷之門。
「嚴備一百甲兵,旌旗耀日,怖百大德」,朝廷調兵遣將、嚴陣以待,大有要把和尚槍決的態勢。
「九十九人悉皆驚走」,和尚一看開會場是此等架式,皇帝要殺出家人的樣子,全都跑掉了。
「唯有一大德而無驚怖」,只有一位和尚毫無驚駭,堂而皇之地進去了。
「王問和尚何故不怕」,梁武帝最後見到這位和尚,問他怎麼不怕死?
「僧答云『怕何物』」,和尚答覆,怕是什麼東西?
「我初生童之時,剎那剎那唸唸已死。」當媽媽生下我的那個時候我早就死了。現在我每一秒鐘都在死,看到我還在,這個在是第二、第三、第四個,而第二第三第四以下也了不可得。所以,禪宗有個公案,《大智度論》上講的,梵志出家,梵志是人名,代表一個人,印度婆羅門教出家稱梵,等於在中國當了道士再當和尚。梵志出家六十年後再回到家鄉,家鄉人一看到他就說:這個人不是六十年前的某人嗎?梵志一笑說:「若有其人,實非其人」,你們看到的好像是六十年前的我,「實非其人」,六十年以後的我,實實在在已經不是六十年前當年的那個我,那個我早就變去了。
這位和尚答覆梁武帝說,怕什麼?充其量只是怕死嘛!他說我早死了,媽媽生下來,哇……那一哭,現在已經死掉了。現在的現在隨時過去。生死既然如此,有什麼怕的?這是梁武帝測驗有道之士的一則故事。
故知諸佛苦心菩薩誓志,為救眾生,如是悲切應須遞相警策,不可倏爾因循。
永明壽禪師引用上面這段,提出生死問題之快速、之嚴重,不容許你觀望因循,不要以為今天過了還有明天。我經常看到年輕同學猶豫不決,一面想結婚成家,一邊又想修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說你決定一下嘛!他說慢慢來!好,到中年以後再說,當然我不好講,能不能活到中年?這一句話不講了!只好說你到中年以後再說嘛!當然,運氣好,也許活過中年,但是我們看到世界上運氣不好,活不過中年的很多。其實,不僅修道,作學問、做事業也是一樣,諸位同學讀書四年,要做,下去就做了!說明天再講?沒有明天,明天不一定屬於我的,只有現在暫屬於我的,現在也馬上過去。
他說,一切佛的苦心、菩薩的悲願,為了教化救助眾生,是如此悲切,他很肯切告訴我們,應該警惕鞭策自己,不可「倏爾因循」,「倏爾」形容非常快,不可一絲一毫地因循,因循者,馬馬虎虎,等一下再說,等一下再說就不行了!有時候那一下沒有了,就不是你的了!
死苦逼三界
且三界受身未脫死地,新新生滅唸唸輪迴。
寫著寫著,永明壽禪師文字的才華又洋溢出來。三界:欲界、色界、無色界中,「受身未脫死地」,始終沒有脫離生死。比如禪定修得好,持戒持得好,不一定跳出三界外喔!修到無念最高處,如果沒有得般若智慧的解脫,住在無色界天,一生壽命是八萬四千劫,比我們長,但是沒有跳出三界外。一般人修定修得好,充其量生到欲界天人,欲界天壽命當然比我們長,仍然沒有跳出生死。所以,要跳出生死很難,一般修持是在「且三界受身未脫死地」。
「新新生滅唸唸輪迴」,此句引用儒家《大學》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有無比的勇氣,不斷前進。把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觀念一引用,就用到「新新生滅」上,看起來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實際上,昨天過去,今天也過去,明天又成為過去,恰與「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相對,他把這些文字套用在生滅中,一點都看不出來,這就叫寫文章的高手,「新新生滅唸唸輪迴」。
直饒天帝五欲之榮,輪王七寶之富。
一個人做到皇帝不算高明,做到帝釋天主,享受世間的五欲之樂。佛經描寫帝釋天主,欲界天世界的婚姻制度,每一個天人(男人),最起碼有一千個夫人,福報大一點有無數千,要什麼有什麼,不過有一點:為天人者沒有病苦,只有死苦。天人頭上有花冠,當花冠凋萎,表示即將死亡,眾人為其哭泣。我說我不想當天人,只想當凡人。我們也有花冠,頭髮白了就是萎縮。天人的頭髮跟我們不同,是開花的,我們需靠電熨斗才能燙成花。他說,當人間的皇帝還不算什麼。「輪王七寶之富」,轉輪聖王有七寶:玉女寶--比朱元璋的馬皇后還要賢慧百倍的皇后;居士寶--掌管經濟、財政第一的大臣;紺馬寶--軍事上的太空船……裝備。輪王有七寶之富(輪王七寶為:輪寶、象寶、紺馬寶、玉女寶、神珠寶、居士寶、主兵寶)。
阿育王的故事
泰來運合,賞悅暫時,報盡緣終,悲憂長久,物極則返,因果相酬,處業系中,誰能免者。
運氣好的,「地天泰卦」,萬事吉祥,無一不稱心如意,想賞識什麼、愛什麼,隨時有,不像我們在街上選件禮物送人,看了又看,還要考慮價錢,很痛苦!然而「報盡緣終,悲憂長久」,等到壽命、福報盡的時候,痛苦來了。因為福報太大的人,在順境中不免造下許多錯,自己不知,人在順境中做的壞事最可怕,說錯一句話,後果有多壞,不知道!絕沒有人告訴你。為什麼倒霉的人容易修行?倒霉的人沒地位,做錯事別人會瞪你眼睛、批評你,難過是難過,還會改進。人到了某個地位,你會說他討厭嗎?只有說對對、是是,所以造的業更大。富貴修行難。
佛經記載印度歷史上阿育王的故事。阿育王是佛涅槃七、八百年後印度的名王,西方亞歷山大帝橫掃歐亞非,最後到印度時吃了一場敗仗,就是被阿育王打回去的。阿育王中年以後信佛,拚命佈施,最後將死之時,躲在床上不能動還要佈施。宰相告訴太子不能再佈施,中央國庫已經沒有錢,都被阿育王佈施光了,為了權位、為了國家政治著想只好限制他佈施。阿育王有個好朋友,是活羅漢,他們倆永遠是好朋友,一個是高僧得道,一個是轉輪王。他們好幾世前,當孩童時,兩個人光著屁股玩沙,釋迦牟尼佛過來,兩個小孩看到就拜,阿育王什麼都沒有,抓一把沙放在飯缽裡供養佛;另外一個小孩身上只有一毛錢,也掏出來供養佛。佛摸摸他們的頭說,五百年後,印度佛教靠你們兩個。後來一個是阿育王,一個成為高僧。阿育王同曾國藩一樣,一生有個苦惱,轉輪聖王威風無比,但有皮膚病,皮膚發癢,因為他供養的是沙子,沙子怎麼有功德呢?狗供養大便也有功德,我們覺得大便很髒,狗吃大便,等於我們供養一碗很好的飯一樣。供養佛,由心念!價值問題不能拿人類或某一個人的立場、環境來評論。
那麼,阿育王最後還想佈施,但是宰相不准,阿育王曉得了!太監削梨給他吃,吃了一半,眼淚掉下來。召太子、宰相來,話吩咐完了問:今天世界上哪一個人權力最大?太子回答,當今之世只有阿育王權高位重。阿育王說你們不要騙我,我現在權力很大,但是只能達到半個梨子,我現在還有命令這半個梨子的權力,其它則沒有,我很清楚,現在我要下最後一個命令,半子梨子不吃了,你們給我送到廟上供養和尚。太子也流淚,只好用皇帝鸞駕把梨送到廟上,梨子還沒有到,廟子開始鳴鐘擊鼓,全體和尚都穿起袈裟,披上禮服,到山門外接駕,接阿育王最後一次佈施。半個梨子怎麼辦?煮稀飯,和尚廟用幾千人吃的大鍋煮飯,把梨丟進去熬,跟大家結緣,最後一次佈施。這說明幾個字「報盡緣終」,富貴、威風、權力沒有什麼。年輕大的都當過家長,家長打小孩屁股時的那個威風,比轉輪聖王還大;孩子長大後比轉輪聖王還厲害。我們的老頭子、老太太連半個梨子的權力都達不到,這是當然之理,沒有什麼怨恨,為什麼?就是這四個字--「報盡緣終」,人生就是這四個字,家庭之緣、父子之緣、六親之緣,如此而已!真的,不是騙大家,學佛一定要把這個搞清楚。不要說子女不孝,即使極孝的子女也有一天「報盡緣終」,極孝順你也會受不了。這四個字,不是年齡到了、不是經驗到了不會懂。
「報盡緣終,悲憂長久」,留下自己內心罪業的痛苦。因果是什麼道理?拿中國文化講,就是「物極則返」,印度文化講因果為「因果相酬」,生命就在「物極則反」、「因果相酬」中繫縛中,幾人能免?
「處業系中,誰能免者」,生命的狀態流轉下去叫業,生命是股力量、業力,這個業力沒有一個人可以逃得出來,有一個人逃出來,逃出來的人叫做「成佛」。剛才有位道友問到壽命的問題,壽命與這股業力的連接是流注,構成了現生的生命,不生不滅的那個作用,本體的功能,那個非屬於生滅,屬於不生不滅,姑且叫它真壽命、真常、真我。現在永明壽禪師給這一節作結論:
全在一念間
故《法界箴》云:莫言無畏,其禍鼎沸,勿言無傷,其禍猶長。爭如一念還原,紹隆佛種,念念不忘利物,步步與道相應,究竟同歸,莫先宗鏡。
又推崇宗鏡,你們開廣告公司先要讀《宗鏡錄》,他三句話不離本鏡,講來講去還是這個好,他跟你賣了許多貨,什麼西洋貨、日本貨,最後還是我們的好,他的文章就是這麼說!
《法界箴》說,你不要說不怕生死。有些人是不在乎生死,土匪在槍決前還後胸脯說,不要緊,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其禍鼎沸」,生死倒不可怕,在生死階段所累積的善惡業果,果報太可怕。「勿言無傷,其禍猶長」,你不要認為沒有關係,關係太大了!
「爭如一念還原」,這句話太難懂了!禪宗喜歡講「一念還原」,什麼叫一念?一般人講一念還原,就是把心理的思想、分別的作用,生滅,當成一念,錯了!這是散亂、妄心。所謂一念,包括身心兩方面,五陰色受想行識,統統在這一念。換言之,以現代話說,所有的知覺與感覺,內在與外在同時並俱存在的,那一個瞭解之間叫一念,要特別注意。講它的速度,勉強以人世間作比方,是一呼一吸,講它的現象,就是人坐在這裡,身體也包括在念以內。身體不在念以外喔!一般人把念搞錯了!打起坐來閉上眼睛,把裡頭的思想當成一念,那一念不是在身體的色殼子之內嗎?身體還在念以內。內外、五陰、物理、物質、生理、心理,全部都在這一念之間。等於大家坐在這裡,空氣很熱,四周人的熱氣經過也知道。我們身體放的光有這樣大,放射的氣也有這樣大。普通人放射敏感的業力到達這個程度,再超越一點,看你的功夫。所以武功練好的人,差不多二十步以外,一個人過來已經感覺到,不是聽到聲音,而是這個敏感的力量聽到,生命的功能有那麼大,都在一念之間,所以要把一念搞清楚。
諸位不要誤認,閉著眼睛打坐,拚命管思想的跳動。有首歌叫《跳躍的音符》,如果把跳躍的念頭當成一念,你已經偏差了!那是閉起眼睛玩遊戲,水上按葫蘆。身心內外,無邊上下,就是一念。
能夠一念還原的人,才稱得上是佛弟子,才夠得上資格紹隆佛種。紹者繼承;隆者發揚,才能真正可以繼承佛法、宏揚佛法。諸位要注意!尤其出家的更要注意!所謂出家為僧,是為「紹隆佛種」,不要搞錯!出了家只顧自己。紹隆佛種的人要如何?要「念念不忘利物,步步與道相應」,這兩句話已將大乘戒律精神含蓋盡竟,是從彌勒菩薩的大乘戒本和《梵網經》歸納出來,然後再起用。念念不忘利人利世、救世救人。「唸唸利物」是入世的,入世後出世,容易迷掉;因此要「步步與道相應」。「究竟同歸,莫先宗鏡」,要想做到這個程度,最好是多研究《宗鏡錄》。
所以《華嚴經》云:佛子,此菩薩摩訶薩,復於一切眾生,生利益心、安樂心、慈心、悲心、憐愍心、攝受心、守護心、自己心、師心、大師心。作是念言,眾生可愍,墮於邪見惡慧惡欲惡道稠林,我應令彼住於正見行真實道。
注意!中國人天天講大乘佛法,《華嚴經》給我們標出了大乘佛法的精神真正的中心所在。《華嚴經》上說,佛子啊!無論出家在家,夠得上資格紹隆佛種的,稱為佛子。佛吩咐他的弟子,「此菩薩摩訶薩」,以此發心者叫大乘,大菩薩摩訶薩。大菩薩的心願是什麼呢?是自己悟道、了道以後,轉過來利益一切眾生的心,不是利益自己的心,為眾生求得安樂之心。人家經常問我是不是學佛?我不敢說自己學佛,也不算佛教徒,為什麼?沒有資格啊!一個真正學佛的人,隨時要有這樣的誠心;生利益眾生之心、使眾生得安樂之心。
「慈心」,慈心與悲心不同。我常用的比方是,慈心是父性、男性的愛,父親愛兒女的心;「悲心」是母親愛兒女的心。慈悲有陰陽兩重的、情緒上的不同。
「攝受心」,一切包容,好的要包容,壞的也包容;善人要包容,惡人也能包容。我的媽呀,那多難!所以我說不夠資格當佛教徒。攝受心還不夠。要「守護心」,你要象保護孩子一樣,保護一切眾生。而且進一步要「自己心」,一切沒有分別,他就是我。「師心」,絕對地謙虛,學佛的人注意!把他當成我的老師,把一切眾生當成師。師心還不夠,一切眾生都是「大師」,都比我高明,並不是我比他高明。這是佛吩咐學佛弟子的話,真正學佛是這種誠心和精神。
「作是念言,眾生可愍」,大乘菩薩以此時存心和觀念,認為一切眾生都值得悲憫。
「墮於邪見惡慧惡欲惡道稠林」,一切眾生找不到正確思想之路,把自己墮落在邪門惡道中。「惡慧惡欲」,眾生不是沒有智慧,有高度智慧,那個智慧是「惡慧」,不是善慧;慾望不是善欲,是惡欲,比如要民道,一個人想成佛也是欲,屬於善欲,眾生所求的是惡欲。「惡道」一切惡道都去走。「稠林」,像走在原始森林一樣,在裡面鑽不出來。
他說,一個真正學佛的人,要如此存心。應該說,這樣的世界,這樣的眾生,任何一個人都是我的責任,我要「令彼住於正見」,我要想辦法教他,使他歸到正見上。
「行真實道」,走生命真諦的道路。這是《華嚴經》講一個學佛的人應當如此地發心。
又作是念,一切眾生分別彼我,互相破壞,斗諍瞋恨,熾然不息,我當令彼住於無上大慈之中。
中國人喜歡講大乘佛法,永明壽禪師根據佛經給我們標出大乘佛法的精神,存心如此。所以我們不要妄談大乘佛法。這裡叫「大乘學舍」,我們在這裡學,並不是說這裡是大乘,學不學得到?不曉得哪一天呢?我們不過在學而已!要注意!大乘道是如此。至於一般學大乘道的,我經常感歎,佛法教我們先去掉人我是非、貪瞋癡慢,然而學佛的碰到人我是非反而比一般人多,因為一學佛就買了一把尺子,沒事在口袋裡玩尺子,碰到人量量看,喲!不是佛,他忘記量量自己是什麼東西。這是非常可悲的事,是不得了的嚴重的錯誤,尤其學佛的同學要深切地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