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黃泉相見
鄭伯友是鄭國[那時候鄭國在陝西省華十陰十縣,周平王東遷以後,改封在河南省新鄭縣]頭一個君主。他死了,人們就把他叫鄭桓公[據說古時候天王和諸侯的稱號是等他們死了,由大臣們大夥兒商量著起的]。鄭桓公的兒子叫掘突,一聽到他父親給西戎殺了,就穿上孝,帶著三百輛兵車,從鄭國一直趕到京城去跟西戎拚命。他膽兒大,人又機靈,加上鄭國的兵馬平素訓練得好,一下子就殺了不少敵人。別的諸侯也帶著兵車上鎬京去打敵人。西戎的頭目一看諸侯的大兵到了,就叫手下的人把周朝積攢的貨物、寶器全搶了去,放了一把火,亂七八糟地退了兵。
原來申侯只想藉著西戎的兵馬去強迫周幽王仍舊讓他女兒做王后,外孫子宜臼做太子。他一見他的如意算盤落了空,西戎的兵馬不但殺了天王,而且佔據了京城賴著不走。他後悔了,就偷偷地寫信給臨近的諸侯請他們火速發兵來救。中原諸侯打退了西戎,大夥兒立原來的太子宜臼為天王,就是周平王(公元前770一720年)。諸侯們都回去了,就剩下掘突給周平王留住,請他在京城裡辦事。想不到各路諸侯一走,西戎又打過來。周朝西半邊的土地一多半兒給他們佔了去還不說,一步步地又打到鎬京的邊上來了。周平王恐怕鎬京保不住,再說鎬京的房子已經給西戎燒了不少,庫房裡的財寶也給搶了個一乾二淨,要蓋宮殿又蓋不起。這麼著,周平王就打定主意扔了鎬京,搬到東邊去,把陪都洛十陽十當做京城,以後的周朝就稱為「東周」。東周的天王連自己的地盤都保不住,名義上雖然還是各國諸侯的共主,實際上他只是個中等國的國君罷了。
周平王扔了西周的地盤,上了洛十陽十,雖然丟臉,可是「搬家」總算是個喜事,諸侯都來道喜。周平王因為秦國[那時候秦國在甘肅省天水縣,是個附庸小國,還不算是諸侯國]在西邊,上回也派人來跟鄭國一同打退西戎,這回又派兵來護送他遷都,就封秦國的國君當正式的諸侯,就是秦襄公。周平王對他說:「岐豐[在陝西省]那邊的土地一多半給西戎佔了。你要是能夠把他們趕出去,我就把這些土地賞給你。」(後來秦襄公回到本國,訓練兵馬,逐漸收復岐豐那邊的土地,變成了西方大國。)周平王又把洛十陽十東邊的一些城和土地封給掘突,叫他接著他父親當周朝的卿士,同時又是鄭國的君主,就是鄭武公。
鄭武公掘突有兩個兒子,一個寤生[寤wu四聲],一個叫段。小兒子段生得一表人才,夫人武姜頂十寵十他,老在鄭武公跟前誇獎小兒子怎麼怎麼好,將來最好把君位傳給他。鄭武公可不答應,還是立大兒子寤生為繼承人。鄭武公去世後,寤生即位,就是鄭莊公。他接著他父親當了周朝的卿士。他母親姜氏眼見心十愛十的小兒子段沒有個好地位,就對鄭莊公說:「你接著你父親當了諸侯,你兄弟也大了,還沒有自個兒的地方住,老跟在我身邊,成什麼樣兒?」鄭莊公說:「母親看怎麼著?」姜氏說:「你把制邑[在河南省汜水縣西]封給他吧。」鄭莊公說:「制邑是鄭國頂要緊的地方,父親早就說過,這個城誰也不能封。」姜氏說:「那麼京城[在滎十陽十東;滎十陽十,在河南省成皋縣西南;滎xing二聲]也行。」鄭莊公不言語。姜氏生了氣,說:「這座城不許封,那座城不答應,你還是把你兄弟趕出去,讓他餓死得了!」鄭莊公趕緊賠不是,說:「十娘十別生氣,事情總可以商量的。」
第二天,鄭莊公要把京城封給兄弟段。大夫祭足[祭zhai四聲]攔住說:「這哪兒行啊?京城是大城,跟都城滎十陽十一樣是要緊的地方。再說叔段是太夫人十寵十十愛十的,要是他得了京城,勢力更大了,將來必有後患。」鄭莊公說:「這是母親的意思,我做兒子的怎麼能不依吶?」他不管這些大臣樂意不樂意,就把京城封給叔段。從此,人們管段叫「京城太叔」。京城太叔打算動身上那邊去的時候,先向他母親姜氏辭行。姜氏拉著他的手,摸十著他的胳臂肘,好像伯他衣裳穿得少了似地。京城太叔想不起來要說什麼,就說:「十媽十!我走了,您放心吧!」姜氏又拉住他,說:「別忙!我還有話說吶。」她就輕輕地囑咐他,說:「你哥哥一點沒有親弟兄的情分。京城是我十逼十著他封給你的。他答應是答應了,心裡准不樂意。你到了京城,得好好地辦事,給你十娘十爭口氣。頂要緊的是十操十練兵馬,積聚糧草,趕明兒找個空兒,你從外頭往裡打,我在裡頭幫著你。要是你當了國君,我死了也能閉上眼睛啦。」
這位年輕的太叔住在京城到挺得意,一面招兵買馬,一面行軍打獵,天天記著他十娘十的話。他在京城幹的事慢慢地傳到鄭莊公耳朵裡來了。有幾個大臣請鄭莊公快點去管一管京城太叔。鄭莊公反倒說他們說話沒有分寸。他替太叔爭理,說:「太叔能這麼不怕辛苦,還不是為咱們十操十練兵馬嗎?」大臣們私下裡都替鄭莊公著急,說他氣量太大。這會兒這麼由著太叔,將來「虎大傷人」,後悔也就來不及了。祭足說:「蔓草不除,越蔓越厲害,何況他是太夫人所十寵十十愛十的太叔吶?」鄭莊公說:「壞事幹多了,自己一定滅亡。你等著瞧吧。」沒有多少時候,真的,京城太叔佔了臨近京城的兩個小城。那兩個地方官向鄭莊公報告太叔收管兩個城的情形。鄭莊公聽了,慢慢地點著頭,眼珠子來回地轉著,好像算計著什麼似地,可不說話。朝廷裡的大臣都不服氣,說:「京城太叔十操十練兵馬,又佔了兩個城,這不是明明造反嗎?主公就該立刻發兵去打!」鄭莊公把臉往下一沉,說他們不懂理。他說:「太叔是母親頂喜歡的,我寧可少了幾個城,也不能不聽母親的話,傷了弟兄的情分。」大將公子呂說:「主公這會兒由著太叔,將來太叔不由著主公,可怎麼好吶?」鄭莊公說:「你們不用多說。到了那會兒,誰是誰非,大夥兒就都知道了。」
過了幾天,鄭莊公吩咐大夫祭足管理國事,自己去洛十陽十給天王當差去了。姜氏得了這個消息,趕緊發信,打發一個心腹上京城去約太叔發兵來打滎十陽十。
京城太叔接到了姜氏的信,一面寫回信定日子,一面對平底下的士兵說:「我奉主公的命令上朝廷辦事去。」說著就發動兵車,打算動身。哪兒知道鄭莊公早就派公子呂把什麼都預備好了。公子呂先叫人在半道上埋伏著。這就拿住了那個給姜氏送信的人,搜出信來,十十交十十拾鄭莊公。鄭莊公原來是假裝上洛十陽十去,他可偷偷地繞一個彎兒帶領著兩百輛兵車往京城這邊來了。到了京城附近,就埋伏下,等著太叔動手。
公子呂先派了一些士兵打扮成買賣人的模樣,混進京城。趕到太叔的兵馬離開了京城,他們就在城門樓子上放起火來。公子呂瞧見火光,立刻帶領著大軍打進京城去。
太叔出兵不上兩天,聽到京城丟十了的信兒,連夜趕回來。士兵們也知道了太叔原來是要他們去打國君,亂哄哄地跑了一半。太叔知道軍心變了,奪不回京城,就跑到鄢城[在河南省鄢陵縣,鄢yan一聲],又打個敗仗,接著就逃到共城[在河南省輝縣]。鄭莊公和公子呂,就去攻打共城。共城多小哇,怎麼禁得起兩路大軍的夾攻吶?一會兒就打下來了。太叔歎著氣,說:「十娘十害了我了。」他只好自十殺。早有人報告給鄭莊公。鄭莊公趕緊跑去一瞧,太叔真死了。他抱著十十屍十十首,流著眼淚,大聲哭著:「兄弟,兄弟,你幹麼尋死呀?就是你有什麼不是,我還不能原諒你嗎?」哭得旁邊的人也有擦眼淚擤鼻涕的,還誇獎鄭莊公是天底下少有的好哥哥。鄭莊公哭了一會兒,在太叔身上搜出了姜氏那封信。他把去信和回信叫人送到滎十陽十,囑咐祭足十十交十十給姜氏,還叫他送姜氏上城穎[河南省臨穎縣]去住,起下了誓,說:「不到黃泉,再也別見面了。」
過了幾天,鄭莊公回到滎十陽十。滅了太叔段,去了他心上一塊病,不用說夠多痛快。可是再也見不著母親了,不免又有點兒難受。再說這個一嘴,那個一嘴,風言風語地說他閒話,轟走親十娘十就是不孝,如此這般。自己認為高人一等的鄭莊公作兒子也得作個「孝子」,可是他又起過誓了,不到黃泉不再見面。起了誓不算數,不光得挨報應,還怕人家說往後的話也不算數。大英雄怎麼也不能說話不算話,至少在外表上不能這樣。
鄭莊公正為難,有個城穎的小官叫穎考叔,給鄭莊公進貢來了。他獻上一隻特別的鳥。鄭莊公問他:「這是什麼鳥?」穎考叔說:「這叫夜貓子,白天瞧不見東西,黑夜裡什麼都瞧得見,真是日夜顛倒,不知好歹的壞東西。小時候母鳥養它,長大了就把它十媽十吃了,是個惡鳥,所以我逮來,請主公辦它。」鄭莊公知道這話裡有話,也不出聲,由著他說。可巧到了吃飯的時候,鄭莊公就叫穎考叔一塊兒吃,還夾了一些羊肉給他。穎考叔把頂好的一塊留著包起來,擱在一邊。鄭莊公問他為什麼不吃。他說:「我十媽十上了歲數,我們不容易吃上肉,今天主公賞給我這麼好的東西,我想起我十媽十還沒吃過,自個兒哪兒嚥得下去?我想帶點給她吃去。」鄭莊公歎了一口氣,說:「你真是個孝子。我做了諸侯,還不能像你那麼奉養母親。」穎考叔裝著挺納悶的樣子,說:「太夫人不是好好地享著福嗎?」鄭莊公又歎了一口氣,就把姜氏約定太叔來打滎十陽十和他發誓不到黃泉不再見面的事說了一遍。穎考叔說:「主公這會兒惦記著太夫人,太夫人准也惦記著主公!雖說起過誓,可是人不一定死了才能見到黃泉。黃泉就是地下。咱們挖個地道,地底下蓋一所房子,請太夫人坐在裡頭,主公到地底下去,不就跟她見面了嗎?」鄭莊公覺得這倒是個遵守誓言的好法子,就派穎考叔去辦。
穎考叔用了五百個人,連挖地道帶蓋地底下的房子,不多日子,一齊辦好了。一面接姜氏到地底下的房子裡,一面請鄭莊公從地道裡進去。鄭莊公見了他十媽十,跪在地下,說:「兒子不孝,求母親原諒!」說著,就跟個孩子似地咧著嘴哭了。姜氏又害臊又傷心,趕緊攙起鄭莊公,說:「是我不好,哪兒能怪你!」十娘十兒倆抱著頭,哭了一頓。鄭莊公親手扶著他母親,出了地道,上了車,一塊兒轉了好幾條大街,才慢慢地回到宮裡去了。
鄭莊公留下穎考叔,拜他為大夫,和公子呂、公孫子都一同管理軍隊。
鄭莊公因為自己國裡事忙,好些日子沒上洛十陽十去了。可是朝廷裡有他的「耳報神」。有那麼一天,他得了個信兒,說天王有意思不用他。這回他可真要上洛十陽十去了。
評:周平王的東遷和封秦對歷史的影響是巨大的。平王放棄了鎬京實際上就放棄了周天王的硬實力,此後天王真就只是天下諸侯名義上的共主,很難詔令調動天下的諸侯。秦襄公勵十精十圖治,收復土地,成為西方的大國,也為日後秦的統一中國打下了基奠。向使平王不東遷洛十陽十,堅持收復岐豐,歷史的走向將大不相同。相較之下,兩者其實差的是一個心態,平王領有天下,面對破敗的鎬京很難奮發圖強;襄公原本近乎什麼都沒有,以一種拓荒者的姿態去奮鬥,最終取得成功也就不足為奇。歷史的車輪滾滾,鬥爭和競爭貫穿始終,老舊腐朽不思進取的必然被淘汰本就是歷史發展的規律。
「鄭伯克段於鄢」,又是一段耳熟能詳的歷史故事。鄭國的桓公、武公、莊公三代都不簡單;鄭國在春秋的初始成為天下的一大強國也是一種必然。姜氏和小兒子段空有野心但不懂政治,最後看來,姜氏的偏十愛十反而造成了段的身死。莊公欲擒故縱,手段還是很高明的,政治才能從此可見一斑。《資治通鑒》中有一段簡評---「書曰:『鄭伯克段於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各位讀者可以參考。世襲制中由於即位問題造成的兄弟間的互相殘殺在歷史記錄中比比皆是,日後的故事中將一而再、再而三的講到,這是帝王家族的悲劇。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一種有得就有失:你得到了政治上的強權也一定會失去某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