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狡兔死,走狗烹
吳王夫差自從黃池大會之後,給越王勾踐打敗,心裡老是悶悶不樂。西施拿著一把寶劍跪在夫差跟前,請他處死。夫差把她攙起來,說:「你又沒犯罪,幹麼叫我殺你?」西施說:「勾踐無禮,得罪了大王。我本來是越國人,按理也應當領罪。」夫差挺豪爽地說:「別這麼傻啦!一個人生下來總有個落地的地方。難道說這會兒在越國剛生下來的娃娃都跟我有仇嗎?你又不是勾踐的女兒,為什麼要替他領罪吶?你是受吳國保護的,不是受越國保護的。唉!打這兒起,你別再提這些啦!來吧,咱們倆乾一杯吧!——好,再來一杯吧!」打這兒起,夫差灰了心,天天陪著西施飲酒解悶,索十性十連政事也不管了。
公元前473年(周敬王的兒子周元王4年),越王勾踐帶著范蠡、文種,親自率領著大隊人馬又來攻打吳國。吳國兵馬一連氣打了幾回敗仗。在笠澤[就是十江十蘇省松十江十縣]打得一敗塗地。夫差打發王孫雄上越國兵營去求和,情願當個屬國。王孫雄來回跑了六七趟,勾踐堅決不答應。夫差沒有法子,只好叫伯嚭守著城,自己帶著王孫雄逃到十陽十山[在十江十蘇省吳縣西北,近太湖]去了。范蠡、文種的兵馬接連不斷地攻打。伯嚭抵擋不住,先投降了。越國的兵馬追上夫差,把他圍困起來。
夫差寫了一封信綁在箭上射十到范蠡的兵營裡去。范蠡跟文種拿來一看,上頭寫著說:「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謀臣亡。大夫為什麼不留著吳國給自己做個退步吶?」他們寫了一封回信,也用箭射十了過去。夫差拿來一看,上頭寫著:「你殺害忠臣,聽信小人;專憑武力,侵犯鄰國;越國殺了你的父親,你不知道報仇,反倒放走了敵人。——你犯了這麼些罪過,哪兒能不死吶?二十二年前,老天爺把越國送給你,你不要;如今老天爺把吳國送給越王,越王哪兒能違背天命吶?」夫差念到末一段,止不住流下眼淚來。王孫雄說:「我再去求求越王,瞧他還有人沒有?」
呆了一會兒,王孫雄回來說:「越王看在過去的情義上,把大王送到甬東的島上去[指浙十江十省定海],給您五百家戶口,養您到老。」夫差苦笑著說:「要是不廢去吳國的宗廟,讓吳國當個屬國也就罷了,想不到要把我遷走,我已經上了年紀,何必再受這份罪!」回頭又對王孫雄說:「你拿衣裳擋著我的臉。我還有什麼臉去見伍子胥吶?」說著就自十殺了。王孫雄脫十下自己的衣裳,包上夫差的十十屍十十首,他也自十殺了。跟著,士兵們有的死了,有的逃跑了。剩下的都投降了越國。
越王勾踐進了姑蘇城,坐在吳王夫差的朝堂上。范蠡、文種和別的文武百官都來朝見他。吳國的相國伯嚭挺得意地也站在那兒,捻著幾根七長八短的十胡十子,等著受封。勾踐對他說:「你是吳國的太宰,我哪兒敢收你做臣下吶?如今你的國君在十陽十山,你怎麼不去呀?」伯嚭聽了這話,低著腦袋,垂頭喪氣地退出去。勾踐派人追上去,把他殺了。
公元前473年(周元王4年),勾踐帶著大隊兵馬渡過淮河,在徐州[古地名,在山東省滕縣南;徐shu一聲]會合了齊國、晉國、宋國、魯國的諸侯。當初中原諸侯頂怕的是楚國,自從楚國給吳國打敗以後,就轉過來怕吳國;如今吳國又給越國滅了,他們只好聽從勾踐的了。勾踐做了諸侯的頭兒,就想表現頭兒的樣子和氣派。他開始尊重天王,還叫中原諸侯都向天王朝貢去。這時候,周敬王的兒子周元王當了天王。周元王派人送祭肉給勾踐,承認他為東方的霸主。各國諸侯都向勾踐慶賀。楚國也打發使者去朝聘。勾踐也真有一套。他把以前吳國從楚國奪去的地方十十交十十還給楚國,從宋國奪去的地方十十交十十還給宋國。又叫楚國把以前從魯國奪去的地方十十交十十還給魯國。這麼一來,各國諸侯都說勾踐大公無私。
勾踐從徐州回到姑蘇,就在吳王的宮裡開了個慶功大會,一直鬧到半夜。大傢伙兒正亂哄哄地喝酒、唱歌、作樂的當兒,勾踐忽然覺得好像短了個人似的,細細一查看,原來範大夫不見了。勾踐趕緊叫人去找,哪兒有他的影兒吶。勾踐怕他變了心,連忙叫文種去接收他的軍隊,一面又派人上各處去找。大夥兒忙亂了一宵,還是找不到他。
到了第二天,勾踐正擔心著這回事,有幾個派出去的人回來了,說:「范大夫自十殺了。我們在太湖旁邊找著了他的外衣,兜兒裡還有一封信。」說著,就把衣裳和信遞了上去。勾踐趕緊先看那封信,上頭寫著說:「大王滅了吳國,當上了霸主,我的本分總算盡了。可是還有兩個人,留著他們對大王沒有好處,一個是西施。她迷惑了夫差,弄得吳國滅亡了,如果留著她,也許能迷惑大王,因此,我把她去了。一個就是我范蠡。他幫著大王滅了吳國,留著他,他也許要擴大自己的勢力,因此,我把他也去了。」勾踐知道范蠡殺了西施之後,他自己也死了。這才放了心。他半天沒言語,拿起范蠡的衣裳,說:「我全靠你,才有今天。我正想報答你的功勞,你怎麼就這麼扔下我吶?」大夥兒也都有點難受,文種更覺得悶悶不樂,沒十精十打彩地出來了。
過了些日子,忽然有人給文種送來一封信。文種拿過來一看,上頭寫著說:「你還記得吳王說的話吧,『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謀臣亡。』越王這個人能夠容忍敵人的欺負,可不能容忍有功的大臣。我們只能夠同他共患難,可不能同他享安樂。你現在不走,恐怕將來想走也走不了啦!」文種才知道范蠡並沒死,他原來帶著西施隱居起來了。其實范蠡已經帶著財寶珠玉,棄官經商,改名更姓,到了齊國。後來搬到當時人口眾多、十十交十十通便利、買賣發達的大城市定陶,稱為朱公,財富多到萬萬,就是後來稱為陶朱公的大富商。當時文種回頭叫那個送信的人,那個人早就跑了。文種就把那封信燒了。心裡掛念著老朋友,可不怎麼真信他這些話。他認為勾踐不過對待敵人刻薄點,要說他想殺害有功勞的大臣,這未免太多心了。天下不能有這麼沒良心的人。
勾踐滅了吳國之後,反倒沒有一天過著快活的日子。對那些和他一起共過患難的人,因為如今沒有什麼患難可共了,就慢慢地疏遠了。他向來知道文種的才幹,可是這種越有才幹的人越是靠不住。萬一他變了心,可難對付了。他真有幾分怕他。加上文種也有讓他起疑的地方。他為什麼老病著不上朝吶?
有一天,勾踐上文種家裡去看望他。他坐在文種的臥榻上,對他說:「你有七個好計策,我用了你四個計策,就滅了吳國,你還有三個計策沒使出來吶。我滅了吳國,萬一吳國的祖宗跟我報仇怎麼辦?壽夢、僚、闔閭他們都是挺厲害的,你得替十我想法兒對付他們才好!」文種聽得有點糊里糊塗,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他剛要問是怎麼回事,勾踐已經站起來走了,可把自己的寶劍落在文種的身邊。文種拿起來一瞧,喝!原來是「屬鏤」,就是當初夫差叫伍子胥自十殺的那把寶劍。文種這才明白了。他對天歎息著說:「走狗不走,只好讓主人烹了。我沒聽范大夫的話,真是該死!」他又笑著說:「這把寶劍殺了伍子胥,又殺了我。它把我們結成了『刎頸之十十交十十』[生死朋友的意思],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說著,他就自十殺了。
評:「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謀臣亡。」還有一句,叫「飛鳥盡,良弓藏」,講的都是一個道理。前面說文種的時候已經說過了,還是范蠡看人看得更深刻一些。勾踐這個人可以共患難,不可以共富貴,從根本上講他是一個權力慾極強、極具猜忌之心的人。他的慷慨大度是為成大事而裝出來的,他的隱忍不發等待時機才是真的。這種隱忍不發不只針對夫差,也針對他周圍的能人。范蠡正是看透了這一點,在勾踐就要發動前快他一步,攜西施隱遁正是高人一手的妙招。引申一步說,亂世和治世人才機遇和際遇的不同,用人中用能人和用庸人的學問,都是由此而來的永恆的話題。
范蠡離開越國來到齊國,自稱鴟夷子皮,由於經商「致產數千萬」。齊人認為他很賢明,想讓他做相國,而范蠡顯然是厭倦了政治生活,散盡其財後來到定陶。來到定陶後他繼續經商,「資累巨萬」,天下人都知道了這個大富商「陶朱公」。
關於范蠡後來還有一個故事也很有名。他的二兒子在楚國做生意時殺了人,被囚禁。他準備讓他的小兒子去聯繫他的老朋友莊生來救他的二兒子。結果他的大兒子認為救人是他的責任,死活要把這個差事攬下來。范蠡沒辦法,最後打發他的大兒子去楚國救人。大兒子到了楚國,進千金於莊生,莊生留金不用準備事成之後原封不動地退還,私下四處聯絡救人之事。在莊生的努力下,楚王決定要大赦。不想大兒子得到消息後認為事情已定,捨不得那千金之財,向莊生索要回了他的金子。莊生本來就是看在范蠡的面上才出手救人的,大兒子的這個舉動顯然惹惱了他。他又向楚王進言,楚王最終先將二兒子處死後才大赦天下。大兒子將二兒子的十十屍十十體帶回定陶,全家都很悲哀而范蠡卻「獨笑」。他道出了當初選小兒子的理由:大兒子跟著他吃過苦,知道錢財來的不容易,所以花錢的時候會很小氣。小兒子沒吃過苦,花錢就大手大腳,無所謂。他選小兒子是因為小兒子正是捨得花錢辦好這件事的正確人選。大兒子不是不想救他的弟弟,只是因為人十性十難改,在關鍵時候會辦錯事啊!「人事道理就是如此,沒有什麼好悲傷的,我在大兒子出發後就知道他只能帶著弟弟的十十屍十十體回來。」
不得不歎服范蠡的識人之明,真是看透了人十性十的智者啊!太史公也感歎,評論這段往事,說:「勾踐可不謂賢哉!蓋有禹之遺烈焉。范蠡三遷皆有榮名,名垂後世。臣主若此,欲毋顯,得乎?」算是為吳越爭霸的故事畫上了一個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