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三家滅智

105 三家滅智 

吳王夫差和越王勾踐一先一後地起來的時候,中原諸侯非常衰弱。就為了這個,黃池大會,夫差當上了霸主;徐州大會,勾踐當上了霸主。可是中原諸侯越是衰弱下去,大夫的勢力越發大了起來。那時候,魯國的「三桓」把持著魯國的大權;齊國的田恆[就是陳恆]把持著齊國的大權;晉國的「六卿」把持著晉國的大權。這三國的君主全成了掛名的國君。黃池大會之後,田恆殺了齊簡公,滅了鮑家、晏家、高家、國家,把齊國的土地從安平以東都作為他自己的封邑,齊國的大權全把持在自己手裡。晉國的六卿眼見田恆殺了國君,滅了各大家族,還得到了齊國人的擁護,他們也就自己併吞起來了。

晉國的六卿亂七八糟地混戰了一氣。末了,范氏和中行氏給人家打散了,晉國的大權可就歸了四家,就是:智家、趙家、魏家、韓家。這四家暗地裡把范氏和中行氏的兩家土地都分了。晉出公[晉定公的兒子]挺生氣。他以為范氏和中行氏既然滅了,那兩家的土地按理應當歸還給公家,怎麼能讓四家大夫自己分了吶?他就背地裡派人去約齊國和魯國一齊來征伐那四家。那時候各國的大夫佔有著大量的土地,直接剝削農民的勞動,勢力超過國君,而且農民在他們的手底下比在國君的直接統治下日子好過一些,壓迫和剝削也輕一些,有不少人因為受不了國君的壓迫和虐十待,情願逃到大夫的封地裡去做農十奴十或佃農的。各國的大夫為了保持自己的勢力,國內對老百姓作了一些讓步,讓他們的生活能好一些,國外都跟別國的大夫通同一氣。齊國的田家和魯國的三家反倒把晉出公的計劃向晉國的智家洩十了底。智家得到了這個消息,就在公元前458年(周貞定王11年)跟那三家一塊兒對付著晉出公。晉出公自討苦吃,只好逃到別國去了。不料他死在路上,四家就把晉昭公的曾孫拉出來當個掛名的國君,就是晉哀公。

晉國的四家——智伯瑤、趙襄子無卹[xu四聲]、魏桓子駒、韓康子虎——之中,要數智伯瑤的勢力最大。他對趙、魏、韓三家說:「晉國原來是中原的霸主,沒想到在黃池大會上,趙鞅讓吳國佔了先,在徐州大會上又讓越國佔了先。這是咱們的恥辱。如今只要能夠把越國打敗,晉國仍然能夠當上霸主。我主張每家大夫拿出一百里的土地和戶口來歸給公家。這麼著,公家增加了收入,才能夠有實力。」這三家大夫早就知道智伯存心不十良,他是想獨吞晉國。他所說的「公家」其實就是「智家」。可是他們三家心不齊,沒法跟智伯鬧彆扭。智伯派人向韓康子虎要一百里的土地和戶口,韓康子虎如數十十交十十割了。智伯派人向魏桓子駒要一百里的土地和戶口,魏桓子駒也如數十十交十十割了。智伯就這麼增加了二百里的土地和戶口。跟著他又派人去找趙襄子無卹要一百里的土地和戶口。趙襄子無卹可不答應。他說:「土地是先人的產業,我哪兒能隨便送給別人吶?韓家、魏家他們願意送,不干我的事;我可沒法依!」來人回去把趙襄子的話向智伯說了一十逼十。智伯氣得鼻子呼十呼地響。他派韓、魏兩家一塊兒發兵去打趙家,還應許他們滅了趙家之後,把趙家的土地三家平分。

智伯自己統率著中軍,韓家的軍隊在右邊,魏家的軍隊在左邊,三隊人馬直奔趙家。趙襄子知道寡不敵眾,就帶著自己的兵馬退到晉十陽十[在山西省太原]城裡,打算在那兒死守。這個晉十陽十城是趙家最嚴實的一座城。當初由家臣董安於一手經管,裡頭蓋了挺大的宮殿,宮殿的圍牆內部全用葦箔、竹子、木板做成,外頭再用磚和石頭砌上。宮殿裡的大小柱子全都是頂好的銅鑄成的。所有的建築又結實又好看。董安於之後又有家臣尹鐸治理晉十陽十城。這個尹鐸老想著辦法去安十撫老百姓,很得民心。這回晉十陽十人一聽到趙襄子來了,全都去迎接。趙襄子一見晉十陽十城挺嚴實,糧草又充足,老百姓都樂意跟他在一塊兒,他就放心多了。

沒有多大工夫,三家的兵馬把城圍上了。趙襄子吩咐將士們只許守城,不誰十十交十十戰。每逢三家攻打的時候,城上的箭就好像雨點似地落下來,智伯一時打不進去。晉十陽十城就仗著弓箭守了一年。可是把箭都使完了,怎麼辦吶?趙襄子為了這個,悶悶不樂。家臣張孟談對他說:「聽說當初董安於在宮殿裡預備了無數的箭,咱們找找去。」這一下子把趙襄子提醒了,他立刻叫人把圍牆拆了一段。果然裡頭全都是做箭桿的材料。又拆了幾根大銅柱子,做成了無數的箭頭。趙襄子歎息著說:「要是沒有董安於,如今上哪兒找這麼些兵器去吶?要是沒有尹鐸,老百姓哪兒能這麼不怕辛苦、不怕死地守住這座城吶?」

三家的兵馬把晉十陽十城圍了兩年多,沒打下來。到了第三年(公元前453年,周貞定王16年),有一天,智伯正在察看地形的時候,忽然想起晉十陽十城東北的那條晉水來了。晉水由龍山那邊過來,繞過晉十陽十城往下流去。要是把晉水一直引到西南邊來,晉十陽十城不就淹了嗎?他就吩咐士兵們在晉水旁邊另外挖了一條河,一直通到晉十陽十城,又在上游那邊砌了一個挺大的蓄水池。在晉水上壘起壩來,上游的水不再流到晉水裡去。這時候正是雨季,一連下了幾天大雨,蓄水池裡的水都滿了。智伯叫上兵們開了個豁口子,大水就一直向晉十陽十城灌進去。不到幾天工夫,城裡的房子多半都淹了。老百姓跑到房頂上避難。竹排,木頭板子都當了小船。燒火,做飯都在城牆上。可是全城的老百姓,寧可淹死,決不投降。

趙襄王歎息著說:「這全是尹鐸十愛十護百姓的功德啊!」回頭又對張孟談說:「民心雖說沒變,要是水勢再高漲起來,咱們不就全完了嗎?」張孟談說:「形勢當然非常緊急,可是我老覺得韓家跟魏家決不會把自己的土地平白無故地讓給智伯。他們也是出於無奈,才跟著他來打咱們。依我說,主公多預備小船、竹排、木頭板子,再跟智伯在水上拚個死活。我先去見見韓家跟魏家這兩家去。」趙襄子當天晚上就派張孟談偷偷地去跟兩家相商。

第二天,智伯請韓康子和魏桓子一起去察看水勢。他指著晉十陽十城,挺得意地對他們說:「你們知道嗎?水能滅國。早先我以為晉國的大河像城牆一樣可以攔住敵人;照晉十陽十的情形看來,大河反倒是個禍患了。你們瞧:晉水能夠淹晉十陽十,汾水就能淹安邑[魏家的大城],絳水也就能淹平十陽十[韓家的大城]。」他們兩個人連連答應著說:「是,是!」智伯見他們答話有點慌裡慌張,好像挺害怕的樣子,自己才覺得話說錯了。他笑著說:「我是直心眼,有一句說一句,你們可別多心!」他們又都連著回答說:「那哪兒能!那哪兒能!您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我們能夠跟著您,蒙您抬舉,真是非常榮幸了。」他們嘴裡儘管這麼說,心裡可都覺得趙襄子派張孟談來找他們,對他們是有好處的。

第三天晚上,約摸十著四更天光景,智伯正在夢裡,猛然間聽見一片嚷嚷聲。他連忙從臥榻上爬起來,衣裳和被窩已經濕了。兵營裡全是水。他想大概是堤壩開了口子,趕緊叫士兵去搶修。不大會兒工夫,水勢越來越大。智伯的家臣智國和豫讓帶著水兵,扶著智伯上了小船。智伯在月亮光下回頭一瞧,就見兵營裡的東西在水裡飄蕩著。士兵們在水裡一起一沉地掙扎著。智伯這才明白是敵人把水放過來的。正在驚慌不定,滿眼淒慘的當兒,一霎時四面八方都響起戰鼓來了。一看韓家、趙家、魏家三家的士兵都坐著小船和木排,一齊殺了過來,見了智家這些「落水狗」,就連打帶砍,一點不肯放鬆。當中還夾雜著喊叫的聲音:「別放走了智瑤!拿住智瑤的有賞!」智伯對家臣豫讓說:「原來那兩家也反了!」豫讓說:「別管他們反不反,主公趕緊往那邊走,上秦國借兵去吧!我留在這兒破出死命對付他們。」說著,他跳上一隻木排,把敵人殺散,叫智國保護著智伯逃跑。

智國保護著智瑤,坐著小船一直向龍山那邊劃去。這一帶沒有追兵。智伯這才喘了口氣。好容易他們把船划到龍山跟前,急急忙忙地上了岸。幸虧東方已經發白,他們順著山道走去。跑了一陣子,略略寬了寬心。不料剛一拐彎,迎頭碰見了趙襄子!趙襄子早就料到智伯准打這條道兒跑,預先帶了一隊兵馬在這兒等著他。當時就逮住智伯,砍下他的腦袋。智國也就自己抹了脖子。

三家的兵馬會合到一塊兒,把沿著河邊的堤壩拆了,大水仍舊流到晉水裡去,晉十陽十城又露出旱地來了。

趙襄子安十撫了居民之後,就向韓康子和魏桓子道謝。他說:「這回全仗著二位救了我的命,實在出乎意料。可是智伯雖說是死了,他的同族人還多著吶。斬草得除根,不然的話,終究是個禍患。」韓康子和魏桓子一齊說:「一定得把他的全族滅了,才能解恨!」他們一同回到絳州,宣佈智家的罪惡,就照古時候的十習十慣把全族的男十女老少殺得一乾二淨。趙襄子氣恨還不消,他把智伯的腦殼做成一個瓢,外面塗上油漆,製成一件別緻的玩意兒。趙襄子恨得管它別緻不別緻,他要解恨,就管它叫「夜壺」。

韓家和魏家的一百里土地,當然又由各人收了回去。他們把智伯的土地三股平分了。晉哀公當然沒有份。

評:故事第一段中的中原諸侯顯然更多的指的還是晉國,因為無論從實力還是從名義上講,晉國仍是中原的霸主。晉國不能用「衰弱」來形容,更準確地講,應該叫做「蛻變」。晉國還是很有實力的,只不過這種力量全部用在了內部對抗上。那麼為什麼無法對外呢?顯然晉國內部的爭鬥已經到了決不允許各家有絲毫放鬆的地步了。

我們常常講「晉國六卿」,許多人會以為晉國只有六家在內鬥,但這是不準確的,在晉國政壇上呼風喚雨的可遠不止上文中提到的六家。所謂的「六卿」只是一個以少代多的說法,它實際上指的是在晉國政治上起著決定十性十作用的世家大族。因為晉國的軍隊在絕大多數時間裡都是以上中下三軍將佐為首領的,所以六卿才成了世家大族的代名詞。晉國世家大族之間的爭鬥其實從來沒有停止過,先家、士家、欒家、郤家等都曾是顯赫一時的大族,只不過在一次次的鬥爭中早已失敗而退出爭奪而已。這種鬥爭從暗到明,從平緩到激烈,文中展現的不過是這種鬥爭的最後的也是最十精十彩的一役。

戰爭就像是一場豪賭,佔盡優勢的智伯在一瞬之間就輸的傾家蕩產、生命不保。趙襄子顯然在戰爭中吃夠了苦頭,所以才在取勝後作出那樣的行為,這自然是太過了。後世日本戰國的霸主織田信長也來過這麼一出,他將淺井長政的顱骨塗上金箔作為酒宴裝飾品(也有說做成酒杯的),這也就成為說明他殘暴的一個重要例子。對比之下,趙襄子之所以不以殘暴而知名還是因為兩者的結局大不相同罷了,再一次體現了成王敗寇這個詞對歷史記載和評價的直接影響。

《東周列國故事新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