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河伯娶婦

109 河伯娶婦

魏文侯想起中山離著本國太遠,一定得派個親信的人去守才放心。他封太子擊為中山侯,把西門豹替換回來。

太子擊坐著車,耀武揚威地準備上中山去。剛要出京都城門,對面來了一輛又破又舊的車,上頭坐著的是魏文侯一向頂尊敬的名人田子方。太子擊知道他的怪脾氣,連忙停住車,拱著手,讓他先過去。田子方連正眼看他一眼也沒有,照直地就過去了。太子擊瞧他那個神氣勁兒實在有點不服氣。他叫手下的人跑過去揪住田子方的車。他自己上前問他,說:「我有句話要請教:誰可以驕傲,是富貴人吶還是貧賤人?」田子方笑著說:「我告訴你,自古以來,只有貧賤人才能驕傲,那些富貴人是不能驕傲的。當國君的一驕傲,國就保不住;當大夫的一驕傲,家就保不住。你瞧楚靈王為了驕傲亡了國,智伯瑤為了驕傲把家族也滅了。說到貧賤人,那可不同了。他吃的是粗菜、淡飯,穿的是舊衣、破鞋,他不仰仗富貴人,又不爭權奪利。要是賢明的君主來請教他,隨他的高興貢獻點意見;要是君主不聽他的話,他就把兩隻空袖子一甩大搖大擺地躲開。周武王能夠把那個有萬輛兵車的紂王殺了,他可拉不住首十陽十山上的兩個窮人!貧賤的人不神氣,誰神氣?」太子擊挨了他一通教訓,只好再行個禮,奔中山去了。

太子擊到了中山,西門豹回到安邑就又閒起來了。翟璜對魏文侯說:「鄴城[在河南省臨漳縣西]那地方正在上十十黨十十[在山西省長治縣]和邯鄲[戰國的時候,邯鄲包括河南省北部和河北省兩南部的地界]的中間,跟韓國、趙國兩下裡緊十貼著。這塊重要的地方非派西門豹去不可。」魏文侯就派西門豹去管理鄴城。

西門豹到了鄴城,一瞧那地方非常蕭條,人口也挺稀少,好像剛打過仗,逃難的居民還沒回來的一座空城似的。他就把當地的父老們召集到一塊兒,問他們:「這個地方怎麼這麼淒涼啊?老百姓一定有什麼苦楚吧。」父老們回答說:「可不是嗎?河伯娶媳,害得老百姓全都逃了。」西門豹一聽,摸不清是怎麼回事。又問:「河伯是誰?他娶媳婦兒,老百姓幹麼要跑吶?」父老說:「這兒有一條大河叫漳河。漳河裡的水神叫河伯,他喜十愛十的是年輕姑十娘十,每年要娶個媳婦兒。這兒的人必須挑選模樣好的姑十娘十嫁給他,他才保佑我們,讓我們這兒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要不然,河伯一不高興,他就要興風作十浪十,發大水,把這兒的莊稼全沖了,還淹死人吶。您想可怕不可怕?」西門豹說:「這是誰告訴你們的?」他們說:「還有誰吶?就是這兒的巫婆。她手下有好些個女徒弟,當地的鄉紳又都跟她一條籐兒。我們這些小民沒有法子,一年之中,要拿出好幾百萬錢。他們為了河伯娶婦,大概也得花二三十萬,其餘的就全都入了他們自己的腰包了。」西門豹說:「你們就這麼讓他們隨便搜刮,不說一句話嗎?」父老說:「要是單單為了這筆花費,還不太要緊。頂怕的是每年春天,我們正要耕地撒種的時候,巫婆打發她手下的人挨門挨戶地去看,瞧見誰家的姑十娘十長得好看一點,就說:『這個姑十娘十應當做河伯夫人。』這個姑十娘十就送了命了!有錢的人家可以拿出一筆錢來作為贖身。沒有錢的人家,哭著求著,至少也得送他們一點東西。實在窮苦的人家只好把女兒十十交十十出去。每年到了河伯娶婦那一天,巫婆把選來的那個姑十娘十打扮成新十娘十子,把她擱在一隻葦子編成的小船上。那時候岸上還吹吹打打,挺熱鬧的。然後把小船擱到河裡隨著波十浪十漂去。漂了一會兒,連船帶新十娘十子就讓河伯接去了。為了這檔子事,好些有女兒的人家都搬走了,城裡的人就越來越少了。」西門豹說:「你們這兒老鬧水災嗎?」他們說:「全仗著每年給河伯娶婦,還算沒碰上過大水災。有時候夏天缺雨,莊稼旱了倒是難免的。要是巫婆不給河伯辦喜事,那麼,除了旱災,再加上水災,那就更不得了啦!」西門豹說:「這麼一說,河伯倒是挺靈的。下回他要媳婦兒的時候,你們告訴我一聲,我也替你們去禱告禱告。」

到了日期,西門豹帶著幾個武士跟著父老去「送親」。當地的里長和辦理婚禮的人,沒有一個不到的。西門豹還派人去約了些過去把女兒嫁給河伯的人家都來看看今年的婚禮。遠遠近近的老百姓都來看熱鬧。一時聚了好幾千人。真是人山人海,熱鬧得厲害。里長帶著巫婆來見西門豹。西門豹一看,原來是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老婆子。在她後頭跟著二十幾個女徒弟,手裡拿著香爐、蠅甩什麼的。西門豹說:「煩巫婆叫河伯的新媳婦兒上這兒來讓我瞧瞧。」巫婆就叫她的女徒弟去把新十娘十子領來。只見她們攙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十娘十走了過來。她還哭著吶。蒼白的臉上擦著胭脂粉,有不少已經給眼淚衝去了。西門豹對大夥兒說:「河伯夫人必須是個特別漂亮的美人兒。這個小姑十娘十我瞧還配不上。煩巫婆勞駕先去跟河伯說,『太守打算另外挑選個更好看的姑十娘十,明天送去。』請你快去快來。我這兒等你的回信。」說著,他叫武士們抱起那個巫婆,撲通一聲,扔到河裡去了。岸上的人都嚇得連口大氣也不敢出。那個巫婆在河裡掙扎了一會,沉下去了。西門豹站在河岸上,靜靜地等著。聚在那兒的人張著嘴,順著西門豹的眼睛向河心盯著。這許多人都沒有聲音,只有河裡的流水「嘩嘩嘩」地響著。

呆了一會兒,西門豹說:「巫婆上了年紀,不中用。去了這麼半天,還不回來,你們年輕的女徒弟去催她一聲吧!」接著就撲通撲通兩聲,兩個領頭的女徒弟又給武士們扔到河裡去了。大夥兒嚇得瞪著眼、張著嘴,一會兒望望河心,一會兒望望西門豹的臉,大夥兒嘁嘁喳喳地就議論開了。又呆了一會兒,西門豹說:「女人不會辦事,還是煩收捐錢的善士們辛苦一趟吧!」那幾個經常向老百姓勒索的土豪正想逃跑,早就給武士們抓住了。他們還想掙扎一下,西門豹大聲喝著說:「快去,跟河伯討個回信,趕緊回來!」武士們左推右拽,不由分說,把他們推到水裡,一個個喊了一聲,眼看活不成了。旁邊看著的人有的手指著河心,直罵這幾個土豪。西門豹衝著大河行個禮,挺恭敬地又等了一會兒。看熱鬧的人當中有的害伯,有的高興,有的直咬牙,可是誰也不願意走開,都要看個究竟。

西門豹回頭又說:「這些人怎麼這麼沒有用?我看還是煩當地的裡長大傢伙兒辛苦一趟吧!」嚇得那一班人的臉上連一點活人的顏色都沒有了,直流涼汗,哆裡哆嗦地跪在西門豹跟前,直磕響頭。有的把腦門子都磕出十血來了。西門豹就對他們說:「什麼地方沒有河?什麼河裡沒有水?水裡哪兒有什麼河伯?你們瞧見過嗎?罪大惡極的巫婆,欺壓良民的土豪,利用迷信,搜刮百姓的錢財,殺害他們的女兒。你們這些人,不去教導百姓也就罷了,怎麼反倒興風作十浪十,助長這種野蠻的風俗?你們已經害了多少女子,應該不應該抵償?」一大群年輕小伙子好像唱歌似地嚷著說:「對,應該!太應該了!這批該死的壞蛋,早就該辦罪了。」那些里長連連磕頭,說:「都是巫婆幹的勾當。我們實在是受了她的欺騙,上了她的當,並不是成心要這樣幹的。」西門豹說:「如今害人的巫婆已經死了。往後誰要再十胡十說八道地說河伯娶婦,就叫他先去跟河伯見見面!」群眾都嚷著說:「對呀!把他扔到河裡去!」

西門豹把巫婆跟土豪們的財產都分還給老百姓。打這兒起,河伯娶婦的迷信破除了,以前逃走了的那些人慢慢地又都回到鄴城來了。

西門豹叫水工測量地勢,動員魏國的勞動人民開了十二道水渠,使漳河的水灌溉莊稼,把荒地變成良田,一般的水災、旱災可以免去。老百姓安居樂業,五穀豐登。魏文侯聽到西門豹這種辦事的能耐,就對翟璜說:「我聽了你的話,叫樂羊收服了中山,叫西門豹治理好了鄴城。如今只有西河[地名,在現在陝西省華十陰十、白水、澄城一帶,在黃河西邊,所以叫西河]地方,要防備著秦國的侵犯,你瞧叫誰去守吶?」翟璜仰著頭,想了一想,說:「有了,主公要是派他去,一定能成功。」

評:田子方說的首十陽十山上的兩個窮人指的是伯夷、叔齊,即《史記》列傳第一篇記載的兩個人物。兩人是古時孤竹國君之子,因都不肯即位而離開本國來到西周。後因不滿武王伐紂而離開,逃到首十陽十山上,不食周粟。兩人快要餓死的時候,作歌,歌詞是:「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兮?于嗟徂兮,命之衰矣!」司馬遷以此為列傳的開篇並加以大段的評論,實際上表明了他寫列傳的原因。列傳記述的不是世代為帝王將相的人,而是「各從其志」、名顯當時的人物,選材上的成功是列傳在《史記》中成就最高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西門豹是我小學課本上的文章,今日重讀仍是感慨頗多。當初將這片課文選入教科書肯定是因為其反迷信的教育意義,可惜時至今日反迷信在中國尤其是在廣大的農村地區仍是一項極其艱辛和迫切的任務。中國的老百姓可憐啊,只能盼望有清官來拯救自己。你看那土豪劣紳如此魚肉百姓,甚至草菅人命,百姓都沒有任何手段來控訴和反抗,只能選擇逃亡。而即使是今天,缺少對強權和貪腐行為的監督和控制仍是社會的一個痼疾,令人慨歎。西門豹的處理看似大快人心,但實際上還是以暴制暴,以今日法制的觀點來看還是存在著很多的不足之處的。當然,我們這是以過高的標準來評判古人,指出其中存在問題是這樣說的目的。總的來說,西門豹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他主持建造的漳河渠也是春秋戰國時代四大水利工程之一,是造福萬民的大業績。

《東周列國故事新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