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贈綈袍
秦昭襄王聽了丞相張祿的計策,準備去進攻韓國和魏國。魏安僖王[魏昭王的兒子]得著了這個消息,立刻召集大臣們商量怎麼辦。魏公子信陵君無忌說:「秦國無緣無故地來打咱們,這明明是欺負咱們。咱們應當守住城狠狠地跟他們打一下子。」相國魏齊說:「現在秦是強國,魏是弱國,咱們哪兒打得過人家吶?聽說秦國的丞相張祿是魏國人,他對『父母十之邦』總能有點情分。咱們不如先跟他十十交十十往,請他從中說情。」魏安僖王依了魏齊的辦法,打發大夫須賈上秦國去求和。
須賈到了鹹十陽十,住在賓館裡。張祿一聽說須賈來了,心裡又是高興又是難受,說:「這可是我該報仇的時候了!」他換了一身破舊的衣裳去拜見須賈。須賈一見,嚇了一大跳,強掙扎著說:「范叔……你……你還活著吶?我以為你給魏齊打死了,怎麼會跑到這兒來?」
范睢說:「他把我扔在城外,第二天,我緩醒過來。正可巧有個做買賣的打那兒路過,發了善心,救了我一條命。我也不敢回家,就跟他上秦國來了。想不到在這兒還能夠跟大夫見面。」須賈問他:「范叔到了秦國,見著秦王了嗎?」范睢說:「當初我得罪了魏國,差點喪了命。如今跑到這兒來避難,哪兒還敢再多嘴?」須賈說:「那麼,范叔在這兒靠什麼活著吶?」范睢說:「給人家當使喚人,湊合著活著。」
須賈知道范睢的才幹,當初怕魏齊重用他,對自己不利,因此巴不得魏齊把他治死。如今范睢既然到了秦國,須賈就想到「冤仇宜解不宜結」,倒不如好好地待他,免得他來報仇。他就歎了口氣,說:「想不到范叔的命運這麼不濟,我真替您難受。」說著,就叫范睢跟他一同吃飯,挺慇勤地招待著他。
那時候正是冬天。范睢穿的是破舊的衣裳,凍得直打哆嗦。須賈顯出挺憐憫的樣子,對他說:「范叔寒苦到這步田地,我真替老朋友難受。」他就拿出一件繭綢大袍子[古代叫綈袍]來,送給范睢穿。范睢推辭著說:「大夫的衣裳,我哪兒敢穿?」須賈說:「別再『大夫,大夫』的了!你我老朋友,何必這麼客氣?」范睢就把那件袍子穿上,再三向他道謝。接著問他:「大夫這次上這兒來,有什麼事情嗎?」須賈說:「聽說秦王十分重用丞相張祿,我想跟他十十交十十往十十交十十往,可就是沒有人給我引見。你在這兒這麼些年了,朋友之中總有認識張丞相的吧,給我引見引見成不成?」范睢說:「我的主人也是丞相的朋友。我跟他上相府裡去過好幾趟。丞相最喜歡談論,有時候,我們主人一時答不上來,我湊合著替他回答。丞相見我的口齒還好,時常賞給我一點吃食,還算瞧得起我。大夫要想見丞相,我就伺候著大夫一塊兒去見他吧。」
須賈說:「您能陪我一塊兒去,這是再好沒有的了。可是我的車馬出了十毛十病,車軸頭也折了,馬腿也傷了。您能不能借一套像樣點的車馬呢?」范睢說:「我們主人的車馬倒可以暫且借用一下。」說著,他就出去了。
不大一會兒工夫,范睢趕著自己的車馬來接須賈,須賈心裡猶猶豫豫地懷著一肚子鬼胎,只好上了車,跟他一塊兒去見丞相。到了相府門口,范睢先下了車,對須賈說:「大夫先在這兒等著,我去通報丞相一聲。」范睢就先進去了。須賈在門外等著,正等得心煩意躁的時候,忽然聽見裡邊「丞相升堂」的喊聲,可不見范睢出來。須賈就問看門的說:「剛才同我一塊兒來的范叔,怎麼還不出來?」那個看門的說:「哪兒來的范叔?剛才進去的是我們的丞相啊!」須賈一聽,才知道范睢就是張祿,嚇得腦袋嗡嗡地直響,自己剝下使臣的禮服,跪在門外,對看門的說:「煩你通報丞相,就說,魏國的罪人須賈跪在門外等死。」
須賈跪在門外,裡面傳令出來叫他進去。他跪在地下不敢站起來,就用膝蓋跪著走,一直跪到范睢面前,連連磕頭,嘴裡說:「我須賈瞎了眼,得罪了大人,請把我治罪吧!」范睢坐在堂上,問他:「你犯了幾件大罪?」須賈說:「我的罪跟我的頭髮一般多,數不過來了!」范睢說:「我是魏國人,祖墳都在魏國,才不願意在齊國做官,你硬說我私通齊國,在魏齊跟前誣告我。這是頭一件大罪。魏齊發怒,叫人打去了我的門牙,打折了我的肋骨,你連攔都不攔。這是第二件大罪。後來他把我裹在一領破草蓆裡扔在廁所裡,你喝醉了還在我身上撒了一泡尿。這是第三件大罪。我受了你這麼大的侮辱,如今你碰在我手裡,這是老天爺叫我報仇。你還想活命嗎?」須賈又連著磕了幾個響頭,說:「是我該死!請大人治罪吧!」范睢說:「我本該把你砍頭,至少也得把你的門牙打掉,把你的肋骨打折,也拿一領破草蓆拾你裹上。可是為了你這件綈袍,覺得你還有點人味兒。就為了這一點饒了你的命。你應當感激,打這兒起改惡為善!」須賈沒想到范睢這麼寬宏大量,流著眼淚,一個勁兒地磕頭。范睢叫他第二天來談公事。
第二天,范睢稟告秦昭襄王,說:「魏國打發使臣來求和,咱們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夠收服魏國,這全都仗著大王的威德。」秦昭襄王挺高興。突然范睢趴在地下,說:「我有件事瞞著大王,求大王饒了我!」秦王把他扶起來,說:「你有什麼為難的事只管說,我決不怪你。」范睢說:「我並不叫張祿,我是魏國人范睢。」他就把當初齊襄王法章怎麼送他金子要留他做官,他怎麼一死兒地推辭,受了冤枉,魏齊怎麼把他打死,又活了,怎麼更名改姓逃到秦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如今須賈到這兒來,我的真姓名已經洩露了。求大王寬恕。」秦昭襄王說:「我不知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如今須賈自投羅網,把他殺了,給你報仇!」范睢攔住說:「須賈是為了公事來的,哪兒能為難他吶?再說成心打死我的是魏齊,我不能把這件事完全擱在須賈身上。」秦昭襄王說:「你真是天下少有的君子!魏齊的仇我準得給你報。須賈的事,任憑你自個兒辦吧。」
范睢出來,把須賈又叫到相府裡來,對他說:「秦王雖是答應了講和,魏齊的仇可不能不報。你回去跟魏王說,快把魏齊的腦袋送來,再把我家眷好好地送到秦國,兩國就此和好;要不然,我就親自領著大軍打到大梁去。那時候,可別後悔!」
須賈謝過了范睢,就兩個肩膀扛著個腦袋,連夜回去。他見了魏王,把范睢的話學說了一遍。魏王一聽,當時臉就繃了,嘴唇也白了。他情願好好地把范睢的家眷派人送到秦國去,可是叫他砍去相國的腦袋,這怎麼行吶?
評:「冤家宜解不宜結」,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難了。魏齊把范睢往死裡打,所以也就怪不得范睢得志後一意報復了。須賈動了惻隱之心,贈綈袍給范睢御寒,無意中救了自己一命。所以說,懂得寬容未必就一定會收到好的結果(某種意義上講這是一個概率問題,社會文明程度越高收到好的回報的概率應該越高),但無法無天的作惡一定只會遭到報應。這就是為什麼在善未必有善報的前提下,我們仍要宣傳善行的原因。
報仇雪恨是大家都可以理解的,但以強凌弱是讓大多數人瞧不起的。范睢借助秦國的力量復仇就是典型的以強欺弱,必然會有俠士挺身相助,我們先看故事如何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