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的草海,一眼望不到邊。大隊人馬已經過去了,留下一條踩得稀爛的路,一直伸向遠方。
乾糧早就吃光了,皮帶也煮著吃了。我空著肚子,拖著兩條僵硬的腿,一步一挨地向前走著。背上的***和子彈就像一座山似的,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唉!就是在這稀泥地上躺一會兒也好啊!
迎面走來一個同志,衝著我大聲嚷:「小鬼,你這算什麼行軍啊?照這樣,三年也走不到陝北!」他這樣小看人,真把我氣壞了。我粗聲粗氣地回答:「別把人看扁了!從大別山走到這兒,少說也走了萬兒八千里路。瞧!槍不是還在我的肩膀上嗎?」
他笑了起來,和我並肩朝前走。他比我高兩頭,寬寬的肩膀,魁梧的身材,只是臉又黃又瘦,兩隻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
「小同志,你的老家在哪兒?」他問我。「金寨斑竹園!聽說過嗎?」
「啊,斑竹園!有名的金寨大暴動,就是從那兒搞起來的。我在那兒賣過帽子。」
一點不錯,暴動前,我們村裡來過幾個賣帽子的人,爸爸還給我買了一頂。回家來掀開帽裡子一看,裡面有張小紙條,寫著「打倒土豪劣紳」。真想不到,當年賣帽子的同志竟在這裡碰上了。
我立刻對他產生了敬佩的感情,就親熱地問他:「同志,你在哪部分工作?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呀?」「我嗎?在軍部。現在出來找你們這些掉隊的小鬼。」他一邊說,一邊摘下我的槍,連空乾糧袋也摘了去。「咱們得快點走呀!你看,太陽快落了。天黑以前咱們必須趕上部隊。這草地到處是深潭,掉下去可就不能再革命了。」
聽了他的話,我快走幾步,緊緊地跟著他,但是不一會兒,我又落了一大段。
他焦急地看看天,又看看我,說:「來吧,我背你走!」我說什麼也不同意。這一下他可火了:「別磨蹭了!你想叫咱們倆都喪命嗎?」他不容分說,背起我就往前走。
天邊的最後一絲光亮也被黑暗吞沒了。滿天堆起了烏雲,不一會兒下起大雨來。我一再請求他放下我,怎麼說他也不肯,仍舊一步一滑地背著我向前走。
突然,他的身子猛地往下一沉。「小鬼,快離開我!」他急忙說,「我掉進泥潭裡了。」
我心裡一驚,不知怎麼辦好,只覺得自己也隨著他往下陷。這時候,他用力把我往上一頂,一下子把我甩在一邊,大聲說:「快離開我,咱們兩個不能都犧牲!……要……要記住革命!……」
我使勁伸手去拉他,可是什麼也沒有抓住。他陷下去了已經沒頂了。我的心疼得像刀絞一樣,眼淚不住地往下流。多麼堅強的同志!為了我這樣的小鬼,為了革命,他被這可惡的草地奪去了生命!
風,呼呼地刮著。雨,嘩嘩地下著。黑暗籠罩著大地。「要記住革命!」--我想起他犧牲前說的話。對,要記住革命!我抬起頭來,透過無邊的風雨,透過無邊的黑暗,我彷彿看見了一條光明大路,這條大路一直通向遙遠的陝北。我鼓起勇氣,邁開大步,向著部隊前進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