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狐維克森

我講的這個故事是我親身經歷的。

我十六歲那年夏天,到我叔叔家過暑假。叔叔一直生活在加拿大東部,是個靠種地過活的農民,順帶著養些雞鵝小鴨什麼的,逢到一些節日,拿到鎮上賣了,弄幾個零花錢。

叔叔住的村子,靠近艾倫達爾大松林。這艾倫達爾大松林,在加拿大地圖上查不到,因為它並不大。就因為它不大,也就沒有狼呀、熊呀這些兇猛野獸的身影,至多只有貓頭鷹、鼬鼠、貂鼠、狐狸之類的小獸。

多少年來,村子裡平安無事。可就在我到叔叔家沒多久,村子裡的母雞神不知鬼不覺地少掉不少,我叔叔家丟失得最多。叔叔叫我把事情真相盡快弄清楚。這一點我不久就做到了。

我發覺,這些母雞是一隻隻被弄走的。時間不是在進窩之前,就是在出窩之後,因此偷雞賊不可能是那些過路人。它們也不是在高高的樹枝上被逮去的,所以跟貓頭鷹沒關係。而且,我沒發現吃剩的死雞殘骸,看來兇手也不是鼬鼠和貂鼠。這樣說,狐狸作案的可能最大了。

艾倫達爾大松林座落在河流的另一岸。我在下游的淺灘上發現了一些狐狸腳印,還有幾根雞毛。等我爬上前面的堤岸,想多找些線索的時候,聽見背後有一群烏鴉在呱呱直叫。我一轉身,就看見這些黑鳥兒,正在朝淺灘上的一樣什麼東西俯衝下來。我仔細一瞧,原來淺灘當中有一隻狐狸,爪子抓著一隻雞,正往回跑哩。烏鴉們想坐地分贓。因為那隻狐狸想回家,就非涉水跑過這條河不可。可過河時就得遭受鴉群猛烈的攻擊。現在它正想猛一下衝過河去。要不是我也參加了對它的攻擊,它保險可以帶著戰利品渡過河去的。可是現在,它只好把那只半死不後的雞扔下,急急忙忙地過了河,鑽進松林不見了。

這隻狐狸把雞往松林裡拖,看來,它是經常這樣整批整批地搜括吃食,這就說明它家裡養有一窩小狐狸。我下定決心要找到它們。

當天晚上,我帶著獵狗蘭格,走進了艾倫達爾松林。蘭格剛開始巡迴搜索時,我就聽見附近林木茂密的峽谷裡,傳來了一陣又短又尖的狐叫聲。蘭格聞到一股濃烈的臭味,馬上追了過去,一個小時以後才喘著祖氣跑回我的身邊。它耷拉著腦袋,什麼也沒逮到,可就在這時,附近又傳來了「呀呀呀」

的狐叫聲,於是蘭格又衝出去追逐了。不用說,狐和狗一定跑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我在黑洞洞的松林裡等著,這時,我聽見一陣悅耳的滴水聲:「叮咚咚叮,噠叮咚噠咚。」我跟著聲音走去,來到一棵橡樹跟前,抬頭一看,原來這是一隻加拿大梟鳥躲在樹上唱歌哩。

突然,一陣低沉而粗嘎的喘氣聲和樹葉的沙沙聲告訴我,蘭格已經回來了。這一回它弄得精疲力盡,伸長舌頭,還一個勁兒地淌著唾沫。

可是就在這時候,離我們只有十幾米遠的地方,又傳來了一陣惹人著急的「呀呀」聲。這一下,我把一切都弄明白了。

啊,原來那個住著小狐狸的地洞就在我們旁邊。一對老狐狸,是在輪流想辦法引誘我們離開這兒哩!

已是深夜了,我便動身回去,準備第二天來逮這一窩狐狸。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我的發現講給叔叔聽。叔叔大吃一驚。因為很多人都知道,有對老狐狸帶著它的一家子住在這一帶,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它們竟住得離村子這麼近。

叔叔告訴我,大家都管那只公狐狸叫「刀疤臉」,因為它臉上有一道疤痕,這大概是它追捕兔子的時候,在鐵絲網上撞傷的。還有一隻母狐狸,村裡人叫它維克森,不用說,它就是刀疤臉的妻子囉。也用不著懷疑,正是刀疤臉和它的妻子維克森,把艾倫達爾大松林當作它們的家,把村子裡一家家雞窩當成了它們的糧食供應基地。

這天,我在松林裡四處搜索,終於發現了一堆就在最近幾個月裡堆起來的泥土。我又費了好一番精力,這才我到了狐狸的進出洞口。我敢斷定,洞裡有窩小狐狸。可松枝茂密,沒法看清它們。

在這洞口的灌木叢中,聳立著一棵高高入雲天的空心大樹。樹幹歪得非常厲害,底下有個大洞,頂上有個小洞。我從這空心樹洞裡向上爬,沒費什麼力氣,就爬到了樹頂。

我在樹頂的枝條間躲了沒一會,就看到從地洞口,跑出四隻小狐狸。它們長得很壯實,滿臉都是天真的樣子。

它們在那兒扭來扭去地打鬧著。後來它們聽見一陣輕微的聲音,就急忙鑽進洞裡去了。其實這是它們媽媽的聲音。它穿過灌木叢,又帶來了一隻雞。

它輕輕地叫了一聲,小傢伙們就翻翻滾滾地從洞裡奔了出來,一下子衝到那隻母雞身上,撕扭爭打,你搶我奪。它們的母親,一面警惕地守望著敵人,一面滿心歡喜地瞅著自己的這些小寶寶..我被這有趣的景像迷住了。為了不驚動它們,待母狐維克森走了,我才爬下樹。當然,我也沒去驚動那些小狐狸。我覺得這一家子很有趣。我要好好兒觀察一下它們的生活哩。

據我所知,有些動物的母愛特別強烈,它們會用這慈愛對待跟它們毫無關係的小動物。但是老維克森卻不是這樣。它對小狐狸的喜愛,使它變得越發殘酷了。它常常把活生生的老鼠和小鳥逮回家來,不讓它們受到過重的傷害,為的是好讓小狐狸更長久地玩弄它們。

我在這樹林裡轉悠了這麼多天,我發覺果園裡住著一隻田鼠。我又採取老辦法,爬上旁邊的一棵大樹,用望遠鏡來觀察它。嘿,這田鼠很機靈,它在一探樹根當中掘了個洞,這麼一來,那些狐狸就沒法挖洞到地底下去逮它了。每天早晨,這只田鼠都要躺到松樹樁子上曬太陽。如果看見狐狸來了,它就跳下樹樁往洞裡一躲。要是敵人跑得挺近,它就再朝裡面一竄,一直呆到危險過了再出來。

也許,維克森和刀疤臉覺得,小傢伙們已經到了應該開開眼界,看看田鼠的時候了。它們認為果園裡的那只田鼠,正好是上課的好教材。於是它們一塊兒來到果園的圍籬旁邊,沒讓那只躺在樹樁上的田鼠看見。接著刀疤臉明目張膽地走向果園,從容地走過去,裝得叫那只一直盯著它瞧的日鼠,認為自己並沒有被發現。刀疤臉走進園子的時候,那只田鼠便竄進地洞裡去了。

刀疤臉它們就要它這樣做。躲在果園外邊的維克森,這時便飛快地跑了進來,往樹樁背後一閃。刀疤臉還是慢吞吞地往前走,眼瞧它越走越遠了。

田鼠等到狸狐走得看不見了,就爬上了樹樁子,準備繼續它那每天必不可少的日光浴,可是,說時遲那時快,維克森猛一縱身抓住了它,狠命地把它搖來搖去,一直弄到它失去知覺才罷休。刀疤臉一直在眼角上注視著背後的動靜,這時候也奔了回來。

維克森一面往回跑,一面非常小心地照顧著那只田鼠,等它到家的時候,田鼠已經能夠稍微掙扎掙扎了。維克森低低地朝洞口「喔」了一聲,小傢伙們就像小學生做遊戲似地湧了出來。維克森把受傷的田鼠朝它們一扔,它們像四個小瘋子似地撲了上去,小嘴狠命地咬著。可是那只田鼠拚命地抵抗,並且打退了它們,拐著腿,慢慢地向亂叢棵子逃去。小傢伙們像一群獵狗追了上去,可還是沒法把它弄回來。於是,維克森叭叭兩跳,抓住它又拖到空地上,讓孩子們玩弄。這種野蠻的把戲一直玩了很久,直到有個小傢伙被狠狼地咬了一口,痛得哇哇直叫的時候,維克森才跳起來,一下子弄死了那只田鼠。

為了弄清母狐維克森究竟是怎樣教會幼狐捉田鼠的,過了幾天,我又爬上樹偷偷地觀察。這天下午,我看見母狐帶著她的四個孩子靜靜地趴在草地裡。突然間,遠處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尖叫聲,維克森站起身來,躡著腳走進草地——它沒有俯著身子,而是盡量踮得高高的,有時候還用後腿站起來,以便看得更加清楚些。原來,有一隻該死的田鼠過來了,田鼠的跑動是在亂草底下進行的。要知道哪兒有田鼠,唯一的方法,就是觀察野草的微微的擺動。所以,只有在無風的日子,才能逮到它們。

捉田鼠的技巧,在於要摸清它所在的位置,在看清它之前就逮住它。不一會兒,維克森縱身一跳,在一簇亂草中央抓住了一隻田鼠,它只叫喚了一下,就不再吱聲了。

維克森很快就把它狼吞虎嚥地吃光了。那四隻笨手笨腳的小傢伙,也學著媽媽的樣兒幹了起來。後來,頂大的那隻小狐狸,也終於逮住了一隻田鼠。

看來,它們的學習就這樣打下了基礎。也許等到它們長大些,就會被帶到更遠的地方,去學習辨別腳印和氣味的高級課程。

老狐狸教給它們捕捉各種動物的辦法,因為每一種動物都具有一定的長處,不是這樣的話,它們就沒法生存了。同時,它們也都具有一定的弱點,否則,別的動物就活不下去了。不是麼,田鼠的弱點,就在於那股好奇的傻勁兒,狐狸的弱點是不會爬樹。小狐狸受訓的目的,就是要學會利用別人的短處,發揮自己詭計多端的長處,來彌補自己的弱點。

正當我對維克森一家觀察研究得很有興趣的時候,我叔叔家的母雞失蹤得更多了。我知道是誰幹的,可我並沒有把發現小狐狸洞的事講出去。我叔叔非常生氣,他對我的森林知識,說了不少難聽的話。

憑良心說,我真不忍心消滅維克森一家。它們偷雞實在可惡,但這有什麼辦法呢,它們也得生存呀,在它們看來,雞,總比田鼠好吃,也比田鼠好捉呀。我想,叔叔寬宏大度些,就損失幾隻雞,饒了維克森一家吧。可叔叔不這麼想,他帶著獵犬蘭格進山,竟然把公狐刀疤臉一槍解決了。這倒霉的傢伙不知道怎麼會撞在槍口上的。

刀疤臉是解決了,可是母雞還在不斷地失蹤。我的叔叔惱火透了,決定一鼓作氣,消滅偷雞賊。他在樹林裡到處放上毒餌,相信老天爺會保佑所有的獵狗不會中毒的。他成天輕蔑地對我的森林知識大發牢騷,每到傍晚,就帶上一枝槍和兩條狗,親自出去尋找狐狸。

維克森很熟悉毒餌是什麼樣兒,它不是熟視無睹地走了過去,就是想個法兒把它們處理掉。它把其中的一塊,扔在它的老對頭、一隻臭鼬鼠的洞裡,結果這只臭鼬鼠就不再露面了。過去,刀疤臉總是時時刻刻地監視著那些獵狗,不讓它們帶來什麼禍害。但是現在,保護小狐狸的擔子全落在維克森身上了。它再也騰不出那麼些時間,來阻斷每一條通往狐狸洞的道路,也設法老是呆在近邊,死等著那些上門的敵人,把它們岔引到別處去。

事情既然是這樣,那結果是不難預料的。蘭格終於跟著一條新鮮的足跡,來到了狐狸洞口。

現在秘密已經全部揭穿,這一窩狐狸該要完蛋了。叔叔雇來一個叫柏迪的小伙子,帶著十字鍬和鏟子來挖洞。我和蘭格站在旁邊望著。不一會兒,維克森在附近的林子裡出現了,它把蘭格引到遠處河邊上,那兒有個老頭兒,在放牧著一百多隻羊。蘭格看準時機,趁老頭兒仰在草地上閉目養神時,它就跳到一隻羊背上,擺脫了它們。等那只嚇壞了的羊跑了幾百米以後,維克森才跳下來,再跑回狐狸洞。因為它知道,它的足跡已經被拖了一大截,蘭格沒法再嗅出來了。

蘭格發覺足跡已經中斷,不能繼續追尋下去,便馬上跑了回來。但是維克森已經先到了一步,這會兒正在絕望地徘徊著,白費氣力地想把我們從它的小寶寶那兒岔引開去。

這時,柏迪正在使勁地揮舞著十字鍬和鏟子,成績已經相當不錯了。夾雜著砂礫的黃土,在兩邊越堆越高,柏迪的結實的肩膀已經被地面遮沒了。

掘了一個鐘頭以後,那隻老狐狸還在附近的林子裡轉來轉去,蘭格像發瘋似地朝它猛衝過去。就在這時候,柏迪興奮地叫了起來:「哈,它們在這兒哪!」

那四隻毛茸茸的小狐狸,正在狐狸洞盡頭的角落裡,拚命地往後退縮著。

我沒來得及阻止,柏迪就狠狠地一鏟子打下去,小狐狸一下子就死掉了三隻。第四隻,是那只最小的,被我兜尾巴高高地拎了起來,才沒被打死。

小傢伙短促地叫了一聲,它那可憐的媽媽被它的叫聲引了來。它左右徘徊,離我們這麼近,要不是有蘭格追趕它,也許它會一直跟著我。

活著的那隻小狐狸,被扔進一隻口袋,挺安穩地躺在裡頭。它不幸的哥哥們,被柏迪用幾鏟黃土埋了起來。

我們回到家裡不久,就用鏈條把小狐狸拴在谷場上。我和叔叔都沒有想弄死它的念頭。

它是個漂亮的小傢伙,樣子有些像狐狸和羊的混血種。它那種毛茸茸的外貌和體型,跟小羊出奇地相像,也是一副天真無邪的嘴臉。可是只要瞧瞧它的黃眼睛,就可以看到一股狡黠而凶蠻的光芒,跟小羊的神情又是那麼不一樣。

只要有人呆在附近,它總是愁眉苦臉,戰戰兢兢地蜷縮在它的箱子裡。

要是讓它獨個兒呆在那裡,也得足足一個鐘頭以後,才敢向外張望。

現在我觀察狐狸,用不著再鑽到那棵空心的大樹裡,或是爬上樹頂,用望遠鏡看了。我只要打窗戶裡望望就成了。谷場上的一些母雞在小狐狸身邊蕩來蕩去,它對這種雞早就相當熟悉了。將近傍晚的時候,它們正在小狐狸附近,蒙頭轉向地遊蕩著。那根拴狐狸的鏈條突然「刷啦」一響,小狐狸一下子朝它最近的雞猛撲過去,要不是鏈條猛一下勒住它,那隻雞早就被它逮住了。它爬了起來,悄悄地跑回箱子裡。後來,它又做了幾次逮雞的嘗試,可是它每次總是算好活動的距離,只在鏈條的長度以內向雞進攻,再也不讓那根鏈條緊緊地勒痛它了。

到了夜晚,小傢伙變得非常不安,它悄悄地從箱子裡爬了出來。可是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就又馬上溜回去。它使勁拉扯著鏈條,不時用前爪掀住它,憤憤地啃咬。有一次,它突然停下來,好像在傾聽什麼,接著又抬起它那黑黑的小鼻子,用顫抖的聲音,急促地叫了一聲。

這種情形重複了一兩次。每次叫過以後,它不是啃咬鏈條,就是焦急地跑來跑去。後來,回答的聲音傳來了,老狐狸在遠處」呀呀」地叫了一聲。

幾分鐘後,木頭堆上出現了一個黑影兒。小傢伙偷偷地溜進箱子,可是馬上又回過頭來,帶著一種狐狸所能表露的最高興的樣子,跑去迎接它的媽媽。

老狐狸飛快地咬住了小傢伙,掉頭就往它的來路上拖。但是拖到鏈條拉得筆直的時候,小傢伙被媽媽的嘴巴狠狠地扯了一下。正巧,這時候我叔叔出門有事兒,他開門的響聲驚動了維克森,它嚇得又逃到木頭堆那邊去了。

一個鐘頭以後,小狐狸停止了跑動和叫喚。我藉著月光,偷偷望外一瞧,看見狐媽媽的身影兒,伸直著身子躺在小傢伙旁邊,嘴裡在啃什麼東西——

聽到一種鐵器的喀嚓聲,這下我才明白,原來它在啃那條無情的鏈條。而小傢伙這時正大吃大嚼哩。——用不著問,它吃的美味,全是媽媽帶來的。出於好奇,我想看看,維克森給它的孩子究竟帶來些什麼,想罷,我就走出門去。

看見我走出門,維克森就逃進黑洞洞的林子裡去了。在那只箱子旁邊,放著兩隻小老鼠,血淋淋的,還有點熱氣,這是慈愛的狐媽媽給它的孩子帶來的晚餐。到第二天早晨,我發現鏈條上離小傢伙脖子一兩米的地方,已經磨得雪亮了。我想,維克森對它這活著的孩子如此疼愛,它對死去的三個孩子又將怎樣?出於好奇,我到被破壞的狐狸洞那兒去看看。我發現,可憐的母狐到這兒來過,並且把它的三個孩子渾身污泥的屍體全掘了出來。

地上橫躺著三隻小狐狸的屍體,身上都舔得光溜溜的。在它們旁邊,還放著兩隻剛被弄死的母雞。我從地上深深地印著它的肘部、胸膛和腳踝的痕跡來看,這隻母狐曾經在這兒默默地躺著,悲哀地長久地望著它們,懷著最強烈的母愛為孩子們哀泣。可是從這一天起,它就不再上舊時的狐狸洞前來了。現在它一定已經知道,它的這些小寶寶已經死了。而且它還明白,它的一個小兒子還活著,它要來救它。因為我們俘虜的這隻小狐狸,現在是它唯一的親人了。

為了保護雞,我們把狗全放了出來。叔叔吩咐我,一看見老狐狸馬上就用槍打。我們把狐狸最喜愛、而狗卻碰也不要碰的雞頭沾上了毒藥,散放在樹林裡。維克森只有在克服了種種危險,爬過木頭堆,才能到它孩子住的谷場上來。但是它照樣夜夜都來照料它的孩子,把新弄死的母雞和別的動物帶給小狐狸吃。雖然它現在不等小狐狸發出抱怨的叫聲就跑了來,我還是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了它。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有一天晚上,我又聽到鏈條在嚓嚓作響,接著我就發現,老狐狸正在小傢伙的窩邊使勁地掘洞哩。等掘到有它身體一半深的時候,它把鐵鏈條松著的那部份,收起來統統放進洞裡埋藏著,再用土把洞填起來。這時候,它以為已經真正地解除了鏈條的束縛,於是就咬住小傢伙的脖子,扭頭朝木頭堆那邊衝去,可是,天哪!它這麼一衝,結果只是叫小傢伙又狠狠地被鏈條猛勒了一下。

可憐的小狐狸,當它爬回箱子裡去的時候,竟傷心地哭了起來。半個鐘頭以後,從那些獵狗那兒傳來一陣狂吠聲。接著,這種叫聲徑直朝遠處樹林裡移去,我一聽就知道,它們又在追逐維克森了。它們一直往北,朝鐵路的方向奔去,後來漸漸就聽不到它們的動靜了。

第二天早晨,那些狗還沒有回來。我們不久就查明了原因。原來母狐對鐵路的情況,早就心裡有數了,並且很快就想出了幾種利用它的方法。一種方法是被敵人追趕的時候。趁火車就要開過之前,沿著鐵軌跑上一大段路。

因為在鐵器上留下的氣味,總是非常輕談的,再加上火車隆隆地在上面駛過,車輪與鐵軌一陣磨擦,就把氣味完全消除了。不僅如此,獵狗也常有被火車頭碾死的可能。另一種方法更有把握,不過做起來也更困難,那就是狐狸趕在奔馳的火車頭前面,有意把獵狗引上一座高高的架橋,這樣,這些獵狗,十有八九會被追上來的火車頭碾得稀爛。

昨兒晚上,維克森就是巧妙地施展了這種鬼手段。後來我們在鐵路上找到了蘭格和另外幾條獵狗的血肉模糊的屍體,啊,這下維克森已經報仇雪恨了。

當天夜裡,維克森又來到谷場上,它又弄死了一隻雞帶給小狐狸,並且喘著氣,伸直了身子躺在它旁邊,看著它吃。看來,維克森以為,除了它帶來的東西以外,它的孩子就再也沒什麼可吃的了。

我叔叔發現,維克森夜裡仍上我們這兒來,他很惱火,毫不客氣地責怪我,他發誓要親手打死毋狐,為他的獵狗蘭格報仇。而我的同情心,卻已完全在維克森這一邊,我不願意再參與圍捕維克森的行動。為此,叔叔對我一點兒也不信任了。第三天晚上,他拿著槍,親自守夜。這一夜,他打了好幾槍,看來,母狐維克森總想來接近它的孩子。

到第四天晚上,我發現叔叔又在親自站崗,因為另一隻雞又被偷走了。

天黑不久,我們聽見一聲槍聲,維克森把帶來的東西往地上一扔,撒腿就溜掉了。當天晚上它又試著來了一次,引起了另一聲槍響。可是到第二天,亮堂堂的鐵鏈告訴我們,昨晚它還是來過這兒,並且花了幾個鐘頭時間,徒勞地想啃斷那根可恨的鐵鏈條。

這種勇敢的精神和堅定不移的信心,如果沒有引起人們的寬恕,也一定贏得了人們的尊敬。無論如何,那天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兒已經沒有人看守了。看守著又有什麼用呢?它已經被人用槍趕走了三次,難道它還敢冒第四次死亡的風險,跑來餵它的孩子,救它的孩子嗎?

我想,它會來的。要曉得,它懷的是一顆母親慈愛的心腸啊。到第五天晚上,緊接著小傢伙顫聲地哀叫了一聲之後,木頭堆上面就出現了一個黑影兒,這回,我在旁邊觀察它們時,用的是望遠鏡,月光下,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現在,它像個黑影兒似地跑來,呆了一會兒,又無聲無息地走掉了。小狐狸呢,一口咬住了它扔下來的一樣東西,津津有味地大吃大嚼起來。可是,就在它吞嚥的時候,一股刀扎似的劇痛刺透了它的全身,痛得它禁不住失聲大叫起來。接著,小傢伙又掙扎了一陣子,就躺在地上不動了。——看來是永遠不動了。看到這情景,我吃了一驚:不好,小狐狸中毒了!

維克森的母愛是挺強烈的。它非常清楚毒藥的功力,也懂得毒餌的性能。

可是這次它扔給小傢伙吃的是毒餌。據我推測,它知道自己已無法救出它的孩子,就硬著心腸,親自結果了它孩子的生命。它呢,無牽無掛地遠走他鄉了。

從此,在艾倫達爾大森林,就再也沒見過母狐維克森的影子。

(趙紀芳)

《動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