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貂的報復

人們在跟動物相處或相遇時,弄不好,會遭到動物的襲擊。一般說,再厲害的動物,它也是怕人的。往往是人侵擾了動物,或想致動物於死地,它迫不得已,才自衛反擊。俗話說,兔子急起來也咬人呢。

在報刊雜誌上,常見到這樣的報導:某處一群兇惡的胡蜂,如何傾巢而出,蜇死了想摘取蜂巢的人;某個捕蛇者,用刀砍下一條毒蛇的頭,而在拾蛇頭時,卻被蛇頭咬死;某地一惡棍,無辜鞭打一溫順老牛,後被小牛犢頂撞於石壁,氣絕而亡..

這些傳聞,若不作科學分析,便會有宣揚因果報應之嫌。但是,我們如若捨去「報應」這佛教用語,而是說,某些動物也懂得「報復」,恐怕不會有異議吧?

動物對侵擾過它們的人類搞報復行動,說得最多的,要數猴子、大象、狐狸、狗、狼之類。而今要說的卻是只松貂。這只松貂,跟一心要剝它的皮做頂貂皮帽子的磨坊主,作對了兩年多,最後,還差點要了這磨坊主的命。

故事,還得從這只松貂的童年講起。

幾十年前,西班牙一些山區裡,人們還常借助河水或溪水的動力來驅動水磨,用以磨面。這些磨坊主,大都有點兒積蓄,日子過得比一般農民好得多。岡克雷斯就是這樣的一位磨坊主。他今年五十多歲,腿短脖子長。他胸部的肉耷拉著,幾乎和肚子上的肉連成一片。他胖得連走路都氣喘。可就這麼個走路蹣跚的人,卻偏偏喜歡打獵。他不光有一支最新式的雙筒獵槍,還養著一條獵狗和一隻獵鷹。方圓百里,就是真正的獵人朗伯特,也沒他這麼裝備齊全。

可惜,岡克雷斯出去打獵,十有九次是空手而歸。他跑不快,反應不靈敏,槍法又糟糕,難怪他嘗不到什麼野味了。岡克雷斯是個嘴饞的人,他便養了許多鴿子當野味。好在磨坊裡有的是麵粉,不愁鴿子沒食吃。再說,地上有獵犬防守,天上有獵鷹保駕,他不愁丟失鴿子。

獵人朗伯特,就憑一支舊式獵槍,幾發子彈,每次出獵,都是滿載而歸。

他即使空手出去,也能帶些活物回來。

這一年剛開春的一個午後,朗伯特背著一袋麥,到岡克雷斯家磨面。岡克雷斯正忙乎著,要朗伯特到外面轉一會再來。

朗伯特放下麥子,沿著嘩嘩流水的小溪,到磨坊後的一片老杉樹林去散步。他打量著一棵乾枯的杉樹,樹幹上長著一層青苔,啄木鳥在上面啄出好多洞洞。他揀起一根樹棍敲敲杉樹,它像鼓似的,發出「咚咚」的響聲。憑經驗,他斷定這枯樹根下躲著什麼小生靈。

朗伯特跑回磨房,向磨坊主借來鋸子、斧子,沒一會兒功夫,就將枯杉樹伐倒在地。

枯杉樹一倒,就從樹墩下發出了微弱的「吱吱」聲。他趴下仔細聽了聽,是的,樹墩底下有什麼東西在叫,聲音那麼悲傷,真讓人可憐。

朗伯特使勁將樹墩扒開,你猜他看見了什麼?他看見爛草叢中躺著兩隻松貂崽。看樣子剛生下才十來天,它們小得只有小孩拳頭那麼大。它們趴著,費勁地」吱吱」地叫著。準是老松貂把窩造在杉樹幹上的一個窟窿裡,當杉樹倒下去的時候,樹幹摔斷,幼崽就從樹窟窿裡掉到了樹根下。

朗伯特不去推測這兩隻貂崽的來歷了。他把它們抓起來,放進懷裡,免得它們被凍死。

朗伯特匆勿趕回磨坊。他將工具還給磨坊主,又從懷裡掏出一隻貂崽,挺爽快地說:「喏,見者有份。給你一隻,好好兒養著吧!」

磨坊主一見是只貂崽,高興得連拍巴拿,屋子裡揚起一陣白色的麵粉。

他捧過貂崽,美滋滋地說:「我要好好兒將它餵養大,將來剝皮做頂貂皮帽子!」

朗伯特說:「別想得那麼美,你先把它養活了再說!」

確實,要養活這貂崽可不是件容易事。

朗伯特連麵粉也顧不上拿。他懷裡揣著貂崽,一路小跑步地奔回家,進門就進廚房。他將牛奶摻上水,用小勺子喂貂崽。但它只會嘬奶,不會喝。

它喘著氣,吱吱地叫喚。朗伯特又將牛奶倒在盤子裡,將它的頭按在奶裡,結果,貂崽還是不張嘴。

朗伯特急了。再不讓它喝點兒什麼,這棕色的肉團會餓死的。

朗伯特急中生智。他想到了家裡那隻老花貓,前幾天才生了小貓,這會兒,正在給小貓餵奶呢。想到此,他忙到閣樓上拿起幾隻小貓,放到竹籃裡,跟小貂崽在一起,還把它們顛來倒去,著實折騰了一陣,為的是讓它們在身上摩來擦去,好使貂崽身上也沾上貓味。

老貓可憐兮兮地叫著,繞著朗伯特的腿,一聲聲地哀求著,放了它的孩子們。朗伯特硬著心腸,將幾隻小貓圍在小貂崽的四周,直到小貂崽身上沾了濃濃的貓味,這才將小貓連同貂崽放回閣樓上去。

朗伯特兩眼緊盯著老貓。謝天謝地,它什麼也沒發覺。它舔了舔幾隻小貓,然後躺下。餓極了的小貓們靠近母親的奶頭,一個個吧嗒吧嗒地嘬起來。

老貓瞇著眼,打起了呼嚕。而小貂崽混在中間,叼起一隻奶頭,也使勁地嘬起來。老貓呢,只是伸直身子,躺得更舒服些。它偶而睜開眼,瞧瞧小傢伙們,高起興來,舔舔這個,又舔舔那個,它把小貂崽也舔了。

這下,朗伯特才放下心來。在以後的日子裡,老貓什麼也沒發現。它像照料小貓一樣照料貂崽。貂崽就這樣在貓群中長大了。漸漸兒,那一身深棕色的毛閃起了亮光,小胸脯上也白光光的,一眼就看出,這將是只十分健壯的松貂。

小松貂跟小貓們一塊兒玩耍,一塊兒在小盆裡喝牛奶,在院子裡吃草莓,捉甲蟲。不過,它最喜歡的還是吃肉。有一次,老貓逮住一隻活田鼠,小貓們嚇得向後躲,而貂崽第一個撲上去,將田鼠活吞了。

不久,貂崽獨個兒到林子裡去轉悠了。它在林子裡逮老鼠,爬樹捉鳥兒,直到吃飽了才回家。漸漸兒,它不再跟小貓們在一起玩耍了。它們畢竟不是同種啊。

一年後,就在小松貂向成年成長時,它離開了朗伯特的家,離開了它的貓媽媽和貓兄貓妹們。它被關進了磨坊主岡克雷斯家的鐵絲籠子裡。

關於小松貂由朗伯特家的寵物淪為磨坊主家的囚物的全過程,就不必細說了,因為這是人類之間的交易,小松貂左右不了。反正,磨坊主那天得到的小貂崽,沒過三天便餓死了。這好吃懶做的磨坊主,他哪有耐心侍弄這小生靈呢。但他那用貂皮做頂帽子的決心卻有增無減。要曉得,捉隻活貂,有多不易啊。若是到林子裡用槍打中一隻,皮上會有彈孔,做成帽子也不名貴,只有將活貂剝皮製成的帽子才值得炫耀。於是,他看中了朗伯特養大的松貂。

他苦苦懇求,並答應一年之內,免費為朗伯特磨麵粉..總之,他軟硬兼施,終於得到了這只快成年的松貂。

朗伯特將松貂交給他時,再三關照:「送給你作個伴兒,你可別打他的皮毛的主意,要不,你會遭殃的!」

磨坊主嘴上答應著,心裡卻說:傻瓜蛋,不打它的皮毛主意,我幹嘛白給你磨麵粉?

磨坊主將松貂帶回家,關進一隻鐵絲籠子裡。他不敢放它出來,生怕它逃掉。不過,它每天給它吃的都是上等狗食,為的是盼它長得更壯實些,盡快能剝皮做帽子。空閒時,磨坊主就兩手叉著啤酒桶似的圓腰,站在鐵絲籠子跟前。他瞇著那雙小眼睛,打量松貂身上的毛色,想像著未來貂皮帽子的各種樣式。松貂似乎也覺察到了磨坊主那雙貪婪的目光。它開始想躲開他的目光。但鐵絲籠就那麼點兒大,它躲得了頭,卻藏不了尾。後來,它乾脆迎著磨坊主,用它那小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盯得磨坊主怪不舒服的。

在磨坊主家,小松貂度日如年。首先,它失去了自由,被關在鐵絲籠子裡。它沒法奔跑,沒法攀樹,它悶得常常用頭猛撞鐵絲網。最可恨的,它還得受那幾十隻鴿子的欺凌。這些號稱和平鴿的傢伙,其實非常好鬥。它們不僅自己「咕咕咕」的鬥個沒完,還時常攻擊被關在籠子裡的松貂,它們像下雨似的,將鳥糞拉在鐵絲籠上、落在松貂身上,發出一股臭氣。還時不時站在鐵絲籠旁,用嘴啄貂尾巴。松貂剛開始反擊,它們又「嗚——」地一聲飛到天上。每當這時,它們的保護者獵鷹便拍著翅膀飛下來,用帶鉤的尖喙啄松貂的背。這可惡的傢伙十分殘忍,它常啄得松貂「吱吱」慘叫,要不是磨坊主及時趕來制止,松貂會皮開肉綻的。當然,磨坊主之所以保護它,是怕獵鷹啄破了它的皮,弄壞了它未來的貂皮帽子。在磨坊主家,唯一跟松貂友好的,是他家的獵犬。這只丹麥種獵犬性情溫和,它常趴在鐵絲籠前,陪伴松貂,有時還將自己吃剩的肉骨頭銜給它。在吃的方面,松貂不在乎。因為它吃得並不比獵狗差。它惱恨的是受鴿子和獵鷹的欺侮。他要採取報復行動。

它兩眼望著獵狗,傳遞著請求它聲援的信息。

松貂與獵狗之間,能否溝通信息?對此,人類還無法推測。但是,磨坊主家這只獵犬,這天它出場主持公道,伸張正義了。

早晨,鴿子出窩沒一會兒,便落在鐵絲籠旁,向松貂挑戰。松貂沒理它們。趴在一旁的獵犬也只當沒看見。可鴿群得尺進寸,它們竟拍打著翅膀,向松貂挑釁。松貂忍無可忍,奮起反擊,這下,嚇得鴿群「咕咕咕」亂叫,飛向半空。而這時的獵犬,仍然袖手旁觀。

鴿群「咕咕」地叫著,向獵鷹告狀,於是,獵鷹俯衝下來,伸長鋼片兒似的硬嘴,狠命地啄松貂。這時,獵狗出場了。它「汪汪汪」地叫幾聲,算是向獵鷹發出警告。獵鷹不理睬,仍然用喙啄松貂。獵狗便跳過去趕獵鷹。

獵鷹沒料到獵狗會真的向它發起攻擊,不由慌了神。它身子一歪,想以翅膀支撐在地上,以保持平衡。但它忘了,它是站在鐵絲籠子上。它的翅膀尖兒伸進了鐵絲籠子裡,那三根堅硬的羽毛,被松貂一口咬住了。它咬住不放。

它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到這三根羽毛上。獵鷹拚命掙扎,它的慘叫聲驚動了磨坊主。他連忙趕了過來。

磨坊主弄不清他的獵狗是在幫助誰。他一腳將獵狗踢開。他看到心愛的獵鷹被該剝皮的松貂抓住了翅膀,又惱又急。他忘記了夢寐以求的貂皮帽子。

他找了根小木棍,伸進鐵絲籠裡去搗松貂。想讓它鬆開口,放了獵鷹。而松貂寧可肚子被戳穿,也不放鬆嘴裡那三根羽毛。

眼見自己心愛的獵鷹要遭殃,磨坊主不得不狠下決心了。他趁松貂的尾巴露出一點兒在鐵絲網外,便將身旁一把鑿磨盤用的鋼鑿子,使勁砸過去。

這一下,他砸得又狠又準,將松貂露出鐵絲籠外的尾巴梢兒砍了下來,頓時鮮血直滴,淹沒了那一截白色的軟骨。松貂一陣鑽心的疼痛,它「吱——」

的一聲慘叫,嘴張開了,獵鷹歪歪斜斜地飛上了天空。

磨坊主望著斷了一小節尾巴的松貂,惡狠狠地說:「該死的,趕明兒我就宰了你。——我不在乎你的尾巴,這不妨礙我做頂好帽子。」

但是,沒有等到明天,這只斷尾巴松貂便逃出了鐵絲籠,過它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說來,它還得感謝鴿群,感謝獵犬,感謝獵鷹。因為,沒有它們,便沒有那場搏鬥。當然,最值得感謝的,是磨坊主岡克雷斯,是他一怒之下,用鋼鑿砸斷了松貂的尾巴,但同時,這鋼鑿也砸斷了鐵絲籠上幾根鐵絲。磨坊主當時只顧發怒,卻沒覺察,他已做了件致命的錯事。

斷尾巴松貂沒有走遠,它就在磨坊周圍的山林裡轉悠。它生活了一年多的朗伯特家,離這兒並不遠,那兒有它的貓媽媽,貓兄貓妹們,還有救它、養它、愛它的老主人。應該說,它認識朗伯特家。但它不願去。那兒雖然值得它留戀,但也有令它心酸的事:老主人或是出於情面難卻,或是出於貪圖一年磨麵粉的工錢,他竟將它轉讓給想用它的皮毛做帽子的磨坊主了。它本可早點回山林獨立生活的,就是因為留戀老主人和貓媽媽才遲遲沒走。誰料到落入了磨坊主的鐵絲籠裡,它受盡了折磨,還活生生被那胖傢伙砸斷了一小節尾巴!

它不走!它要留在磨坊周圍,給曾折磨過它的鴿子、獵鷹以及那可惡的胖子一些苦頭嘗嘗。

斷尾松貂最恨的是獵鷹。有它在,它在這兒的生活就不得安寧。它在天空盤旋,很容易發現它在松林中穿行。而獵狗則不。有幾次獵狗跟松貂相遇,它們還友好地蹭蹭鼻子。它們是生死之交啊。

斷尾松貂逃了,磨坊主恨得直咬牙。戴貂皮帽子的美夢落空了,而且,還白白浪費了那麼多狗食,更不必說為朗伯特家白白磨一年麵粉用了。磨坊主發誓,要打死這只斷尾貂,打得它全身彈痕纍纍也在所不惜。於是,他就常常架著獵鷹,帶著獵犬,提著獵槍去打獵。不言而喻,他的主要目標,是打斷尾松貂。

又是一個嚴冬過去了,四月初的一個晴朗的早晨,磨坊主又進老杉樹林打獵了。地上積雪很深,磨坊主腿短肚子大,走得呼哧呼哧直喘氣。他肩上沒力氣再站一隻獵鷹,他抖抖翅膀,讓獵鷹飛到樹上呆會兒,再看看有什麼獵物。

磨坊主坐在一棵倒在地上、長滿青苔的樹幹上喘氣,獵狗搖著尾巴,仰頭看著一棵大杉樹,興奮得什麼似的。它好像發現了什麼。磨坊主也仰頭看看大樹,樹枝上除了站著他那心愛的獵鷹,別的什麼也沒有。——笑話,有它的獵鷹在那兒,還會有什麼別的活物敢呆著?

忽然,獵鷹驚叫一聲,從樹上飛起來。它發現了什麼?磨坊主來了勁兒,「唰」的站起來,端起了手裡的獵槍。他盯著獵鷹,看它飛向那兒。可今兒個獵鷹飛得有點怪,它像喝醉了酒似的,在空中左右搖擺著。它想飛回主人身邊,可它身不由己。當它飛近時,磨坊主發現獵鷹的脖子上掛著一樣什麼東西,像塊抹布似的,左右搖晃著。

磨坊主心頭一喜:它抓到什麼了。可再看看,不對勁兒。他的獵鷹本該很快落地的,可現在它在半空裡奇怪地翻騰著,慌亂地撲著翅膀。看得出,它在拚命掙扎,它要飛得高些。但脖子上那樣東西在阻擾它高飛,又不讓它落地,它只好一會兒落下,一會兒又高飛。那個莫名其妙的怪物一直在它脖子上晃蕩著。

磨坊主死勁眨了眨眼睛,仍然看不清獵鷹脖子上吊著什麼玩意兒。這時,獵鷹在半空中連翻了幾個觔斗,快接近地面對,那個怪物離開了獵鷹,捲成一團落到雪地上。獵鷹的翅膀笨拙地扇了幾下,也像一堆麵粉團,「叭」的一聲,落在雪地上。

磨坊主呆了一會,連忙邁開腿,踏著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奔了過去。他找到了他的獵鷹。啊,它的脖子已被咬斷,鮮血染紅了積雪。在離獵鷹十幾步遠的雪地上,有一個坑,從這坑到林子裡有一條細小的腳印。磨坊主只算半個獵人,但就憑他那點可憐的狩獵經驗,他也一眼認出,雪地上留下的是貂的足印!

他驚叫道:「貂!」

「汪!汪!汪汪汪!」獵犬朝著那片林子吠叫了幾聲,似乎歡迎什麼朋友。磨坊主趕它:「去!去!傍我追去!」可獵犬「嗯嗯」地低叫著,只是圍著死去的獵鷹打轉兒,就是不出擊。

磨坊主起了疑心:會不會是那只斷了尾巴的松貂?——他真有點兒吃不準。

唉,誰知道是哪只松貂?能這樣英勇無畏,以死相拼的,恐怕只有斷尾松貂吧?當然,不管是誰,對那只斷尾的松貂來說,它的仇敵已死,它的大仇已報!

獵鷹死後沒多久,磨坊主家的鴿子遭殃了。起先,鴿子只是丟失一兩隻。

這是常有的事。因為鴿子對主人不是那麼忠誠的,它經不起誘惑,常常改換門庭,變成別人家的鴿子。當然囉,也有別人家的鴿子,投奔到磨坊主家來。

一經發現,磨坊主就連夜逮住它,然後煮湯喝。

這幾天,鴿子接二連三地丟失,難道它們想集體叛逃?方圓百里地,有哪一家像磨坊主家有這麼豐富的鴿食?他懷疑,有誰在打他鴿子的主意。他決心把小偷當場捉住。他埋伏在窗口,盯著鴿棚,但守到半夜,連個鬼的影子也沒有。他拍拍自己的肥腦勺,埋怨自己太傻。是呀,有誰會為了偷幾隻鴿子整夜不睡,還冒這麼大的風險呢?鴿棚在屋頂上,有誰能不用梯子就爬上去呢?恐怕只有..

他正想著,鴿棚裡傳來一陣騷動聲,「咕咕咕」的驚叫聲。他一想,不妙,賊來了。待到他跨步出門,只見一個身體細長,四腿短短的傢伙,由鴿棚躥到屋簷,由屋簷縱身一跳,落在一棵靠近圍牆的杉樹上。它如履平地,由樹桿爬下,再跳到地上。然後大搖大擺地走了。

月光下,磨坊主看清了,這是只貂!一隻松貂!一隻斷了一節尾巴的松貂!瞧,那一截短短的斷尾巴,對他輕輕擺動,仰乎在亮出它的身份,又似乎在落落大方地向他揮手告別!

磨坊主看準了,這是他曾經養過又被他砸斷過尾巴的松貂!是它在偷吃鴿子。啊,不,他爬上頂棚,朝鴿窩裡一摸,三四隻死鴿子,只有身段、沒有鴿頭!它這是存心跟他作對啊。

磨坊主差點氣得從梯子上滾下來。他發誓:我一定要抓住這惡魔!

磨坊主大概氣瘋了。他寧可讓磨坊關門,也要捉住松貂。他白天黑夜地守著,還時不時將那把準備刺松貂的叉子,猛的戳到地裡。他就這麼演練著,準備隨時將松貂戳個對穿對。

他接連守了幾個晚上,但都是白吃辛苦。他沒見松貂來過,而鴿棚裡的鴿子卻依然一天天在減少。於是,他就拿獵狗出氣,用腳踢,用棍子打。他罵它是個不中用的傢伙,還懷疑它跟松貂串通一氣來整治他。也許,獵狗受不了他的虐待,便出走了。也許流浪到山林裡當野狗了吧?

沒有了獵狗,磨坊主便提著鐵叉,親自在屋外巡邏。可他仍是一無所獲。

當他守在院子裡時,松貂就從水輪那兒鑽過來。當他守在水輪旁邊時,松貂又從杉樹桿上爬上了屋頂..

磨坊主恨得牙根直癢。他覺得,他跟一個小畜牲這麼周旋太不值得。他是萬物之靈的人。他得用智慧來捕獲它。於是,他回到屋裡,翻箱倒櫃,找出木板,鐵釘、鐵絲。他鋸呀敲呀,整整花了一天時間,終於做好了一隻捕獸器。他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這是一個不太大的木匣子,側面的匣壁用細繩拉開一些,用小土楔別上,不管是貓呀鼠呀,進去以後,只要踩上用繩拴著的一塊小板,匣壁就「啪」的一聲關上了。然後,一根鐵釘自動落下來,將這活門頂死,裡面的活物就別想逃出來。

磨坊主將小木匣端詳了半天,小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他樂得把幾天來的惱恨全忘了。

這天晚上,磨坊主將木匣放到磨坊水輪旁,匣子裡放著一塊香噴噴的燻肉,然後,他安心回去睡覺了。

第二天一大早,磨坊主套上衣服就往木匣那兒跑。他一眼看到,木匣的門兒關上了。他心裡一陣狂喜:哈,逮住啦。他捧住木匣子:沉甸甸的,裡面有個活物在動!磨坊主說開了:「聽著,你這個惡魔,流氓,無賴!我敢斷定,咬死獵鷹的是你!教壞獵狗的是你。這下,你還敢吃我的鴿子麼?付出代價吧,去做我的貂皮帽子吧!」

磨坊主棒著匣子,一路惡狠狠地咒罵著走回院子。他高興得連雪地上的野獸留下的腳印也沒看一眼。

磨坊主把匣子放在院子中央,搔起頭皮來:該怎麼將貂拿出來?既不讓它咬著,也不讓它跑掉,這可是麻煩事兒。他琢磨了半天,終於想出一個絕妙的辦法。

磨坊主仍忘不了要一張好貂皮做帽子。他捧起盒子,放到門外渡河用的小船上。他拿起一根長竹竿,將船撐到河中心。為防萬一,他一手抄起長竹竿,一手提起捕獸器,然後打開小門,把松貂往水裡一抖..「撲通」,水面上立即畫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紋。他兩手舉著竹竿,等松貂一浮出水面就給它一下子。他想,先將它打昏,再放進修補好的鐵絲籠裡,等著吧,今年準能戴上貂皮帽子..

磨坊主一邊打著如意算盤,一邊焦急地等著松貂露出水面。可他等了好一會,仍不見松貂的影子。他自言自語地說:「該不會淹死沉下河底了吧?

那太可惜了..不過,貂都會游泳的呀,它會到哪兒去呢?

磨坊主正納悶,只見遠處下游的水面上,冒起一團水花,接著探出個小腦袋來。那玩意兒的腦袋是扁平的,要比松貂的腦袋大得多。啊,看清了,沒錯,那是只水獺,這就是說,他從捕獸器裡倒進水裡的是只水獺!

磨坊主臉紅了。唉,把捉到的水獺往水裡放,還說是要給它以懲罰,這真是天大的笑話啊。他對此深感羞愧,後半輩子,從沒對人提起過這件事。

就在這天晚上,磨坊主家的鴿子又少了好幾隻。也許,這群鴿子預感到它們將一個個被消滅,便紛紛逃亡了。剩下幾隻膽大的,被磨坊主一古腦兒捉了炸成肉塊,下酒解悶了。從此,磨坊主家屋頂上再也聽不到「咕咕咕」

的鴿叫聲。松貂,也沒再出現過。

獵鷹的慘死,獵狗的出走,鴿群的消失,對磨坊主來說,是一次又一次沉重的打擊。他為此生了一場大病,脖子上的皮耷拉下來,腰圍也瘦了一大圈。半年時間,他被折磨成了一個老頭兒。

又過了半年多,磨坊主才恢復過元氣來。

聖誕節之前,林子裡冰雪地。有幾個獵人見磨坊主被一隻松貂搞得這麼狼狽,很是同情他,便勸道:「明天跟我們一塊兒去打獵吧,興許能打只野雞。要是碰巧遇上那只斷尾巴松貂,你就向它賠個不是,和解吧。貂這玩意兒,跟狐狸或是家狗一樣有靈性,只要你不打它皮毛的主意,它會諒解你的!」

聽了獵人們這番寬慰的話,磨坊主只是笑笑。他心裡說:貂皮很值錢,誰見了不貪心?何況,那只該死的斷尾巴松貂搞得他名譽掃地,在獵人們心目中成了個可憐蟲,還和獵人朗伯特成了冤家對頭。他決不想和這小惡魔和解!他暗暗發誓,只要看到那斷尾巴松貂,就一槍結果了它!

第二天黎明,磨坊主來到一棵老橡樹下,參加了獵人們的圍獵活動。參加這次圍獵的,有射手,也有趕動物的人。大家訂了個規則:一齊出力,獵物平分。對此,磨坊主拍雙手贊成。因為,每次打獵,他都是空手而歸的。

圍獵開始了,人們紛紛散開,跑向各自的位置。趕動物的人向遠處跑去,他們吵吵嚷嚷,腳下的冰,像玻璃似的,被踩得卡嚓卡嚓響。

磨坊主沒跑多遠。他守在一棵大橡樹下。他在等著趕動物的人,將野兔或是野雞什麼的,從那山腳下趕過來。

當遠處山頂上出現一線微光時,一陣陣號角響起來,圍獵開始了。趕動物的人們吆喝著,叫喊著漸漸過來了,他們用棍子敲打著樹桿。一陣陣呼喊在寒冷的空氣中迴盪著,煞是壯觀。遠處有人開了一槍,嚇得野兔子像瘋了似的,從山腳下逃了過來。

磨坊主在等待著。他端著剛擦過的雙筒獵槍,只剩下瞄準射擊了。他的眼睛不離準星,心臟都快蹦出來啦。只要有兔子跑過來,他就扣動扳機。

突然,有個東西直奔磨坊主而來。這不是兔子,這是一隻貂,一隻松貂!

磨坊主激動得手直哆嗦,槍也端不穩了。他向後退一步,將身子靠在樹上,又將獵槍頂在肩上,跟著就是「啪」的一槍。好,松貂在半空中蜷成一團,翻了個個兒,躺在地上不動了。

磨坊主激動得直搓手。他剛彎腰去揀松貂,忽然那邊有人嚷著過來了:

「喂,夥計,你打中了什麼!」

磨坊主一驚,揀起那一動也不動的松貂,趕忙塞進懷裡。如今他瘦了許多,在寬大的皮大衣裡塞進個松貂,沒人看得出。

他抬起頭,沒事兒似地說:「唉,一隻兔子奔過來,沒打著,讓它跑了。」

然後,他像怕冷似的,將大衣領口的銅鈕扣系來人見地上亂糟糟的腳印,沒留一點血跡,便笑著說:「我知道。別說是兔子,就是來頭野鹿,恐怕你也打不中!」

這時,又走來好幾個獵人。大家聽說磨坊主將奔到槍口下的兔子放跑了,一個個樂得哈哈大笑。磨坊主也跟著尷尬地笑著。

就在人們哈哈大笑時,磨坊主突然扭動著身子,失聲嚎叫起來。那叫聲淒慘嚇人,就像有誰在剝他的皮、割他的肉一樣。他還一個勁兒地用兩隻手在腰的上部抓撓著。他使勁扯著大衣的銅鈕扣。天哪!那鈕扣釘得牢,沒法兒拉開。他站立不住,倒在地上哆嗦著,嚎叫著,好像瘋了似的。獵人們從沒見過這場面,一個個手足無措,相互看著。

有人說:「夥計們,他在發羊角瘋呀!」

他的鄰居說:「他從沒得過癲癇病呀。」

人們見他快被折磨死了,便紛紛上前按住他,解開他的大衣扣子,想將耳朵貼到他的胸口,聽聽他的心臟。突然,「哧溜」一聲,從他的大衣領口竄出一隻暗棕色的小動物。它穿過人們皮靴之間的空檔,朝樹林深處跑去。

當人們回過神來,朝它看時,它已鑽進了樹林。這時,有人叫道:「那是只貂!」

「一隻松貂!」一個中年漢子說。

「一隻斷了一節尾巴的松貂!」一個年輕的獵人說。

磨坊主呻吟著,坐了起來。他哭喪著臉說:「這魔鬼咬了我一口。夥計們,它這是報復我呀!」

這下,獵人們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大家哈哈大笑,紛紛說:「它咬你,因為你總是想用它的皮做帽子呀!」

(冰 君)

《動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