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天啟七年,熹宗突然駕崩,思宗即位。一時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京城九門提督袁玉喜更是如坐針氈。屋漏偏遇連陰雨,這些天,京城裡連連出現怪事,讓他這個九門提督應接不暇。原來近來京城達官顯貴家中連連發生失竊事件,盜賊不是什麼江洋大盜,而是一群毛猴。袁玉喜什麼場合沒見過,抓大盜、抓刺客那是手到擒來,可是遇上毛猴,袁玉喜就像是隔著靴子抓跳蚤,有勁沒處使。那些猴子能飛簷走壁,能爬樹躥房,你就是拿出弓,還沒等你搭上箭,那猴子早沒影了。
昨天,九千歲魏忠賢的手下來到提督衙門,說九千歲準備獻給思宗皇帝的一顆夜明珠被一隻猴子搶了去,限袁玉喜三天內破案,將那作案的猴子梟首示眾,剁成肉醬。三天?老天爺,就是三十天也難破案呀!袁玉喜不知如何是好。可他明白,九千歲魏忠賢的話就是當今的聖旨,此案破不了,輕者摘下官帽,重者找你個茬兒就能殺了你全家。
袁玉喜在書房內來回踱步,急得抓耳搔腮,苦苦思索,可就是想不出抓猴子的好辦法。正在這時,管家袁寶悄悄推門進來,袁玉喜一愣,問:“有消息?”
袁寶點點頭,遲遲疑疑地張開嘴說:“老爺,有三公子的消息了。”
袁玉喜一聽,心頭的火“騰”地躥起,罵道:“我袁家沒有這個畜生!”
“可是,三公子已經來了。”
“不見!讓他滾!”
袁玉喜的話還沒落音,一個個頭矮小的人飛快地閃進來,一下子跪在袁玉喜的面前:“爹,孩兒給您老磕頭!”
袁玉喜低頭一看,果然是自己那不爭氣的三兒子袁明哲。雖然他已經離家7年了,可是一切沒變,仍然是一副單薄身材,一張娃娃臉。
袁玉喜不由回想起這個孩子。袁明哲自出生後就不招人喜愛,一是他長得其貌不揚,活脫脫像昆劇《十五貫》裡的婁阿鼠;二是他身材奇矮,總也長不高;三是這孩子不愛讀書,只知在外面和市井上的無賴混。七年前他剛十二歲,在和一個走江湖的馬戲班子戲耍時被魏忠賢的手下撞見,那幫人拿他取笑,沒想到他竟和那幫人打了起來。等袁玉喜得到消息,魏忠賢的手下已經找上門來。袁玉喜無奈,只能賠著笑臉,又拿出二百兩銀子,才了結了這件事。等魏忠賢的手下走後,袁玉喜要袁寶去找袁明哲,可他已經偷了家中的銀兩,隨著那馬戲班子跑了。
七年了,袁明哲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袁玉喜早以為他不在人世了,沒想到現在他又回來了,他要幹什麼?
袁明哲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說:“爹,孩兒此生不能在您老面前盡孝,等下輩子吧!孩兒只是想對您老說一句話:新皇臨駕,國之大幸,這也是除掉奸佞魏賊的大好時機。望爹爹以社稷為重,仗義執言……”
“放肆!”袁玉喜怒斥道:“你有何資格如此說話?實話告訴你:自你自甘暴棄,墮入戲子行列,你就不再是袁家的子孫!你不僅生不能入我袁家門,就是死後也不能入我袁家祖墳。你走吧,好自為之,不要再招惹是非,我就謝天謝地了!”說罷,轉身讓袁寶取二百兩銀子給袁明哲。
袁明哲“呼”地站起,憤憤地說:“爹既然不認我,我也無話可說。我雖不是七尺偉岸男兒,但我終歸是個男人,我不會要你財物的。只是不能當面給娘跪下磕個頭,終生遺憾啊!”說著,他又跪下,沖後院方向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老三回來的事,袁玉喜回後院也沒有對夫人提起。他現在的首要大事是要趕緊將那盜走九千歲夜明珠的猴子抓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這一日午後,疲憊不堪的袁玉喜正想小憩一會兒,突然,袁寶急急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老爺,九千歲來了!”
袁玉喜一下子站了起來,通身的汗“刷”地就冒了出來。他想,今天是魏忠賢限定破案的第四天,看來他是問罪來了。罷罷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於是他硬著頭皮出來接待。
魏忠賢大模大樣地往椅子上一坐,冷冷地問:“袁提督,那猴子盜夜明珠一案破了嗎?”
袁玉喜一個勁地作揖,回道:“下官正抓緊進行。”
魏忠賢冷笑一聲,說:“要是等到你破案,恐怕黃花菜都涼了吧?”
“九千歲恕罪,下官失職!下官失職!”
魏忠賢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說:“你一個京城九門提督,白白吃國家俸祿,還不如我手下的五虎五彪十狗呢。”
袁玉喜怔怔地不知說什麼好。人人都知道,魏忠賢手下那些虎、彪、狗,可是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的。
魏忠賢將茶杯重重地在桌上一蹲,說:“你九門提督沒辦法,我卻已經把那賊猴子抓到了。”
魏忠賢沖手下一呶嘴,立即就有人將一個大鐵籠子抬了進來。袁玉喜一看,裡面果真有一隻碩大的猴子,於是對魏忠賢拱手祝賀道:“九千歲聖明!”
魏忠賢一笑,說:“袁提督,今兒還遇到一件奇事兒,想聽聽嗎?”
“九千歲指教!”
“這隻猴子是眾多賊猴的首領,也就是猴王。我呢,是擒猴先擒王。可這猴王不同一般的猴,它不僅會指揮眾猴,而且還會說人話。”
啊!袁玉喜半信半疑,不由站起身到鐵籠前細細觀察。這一看不要緊,他一下子傻了!怎麼呢?原來他看到,那籠子裡關的並不是猴子,而是他的三兒子袁明哲,而且還長著一身猴毛。他、他怎麼成了一隻猴子?
魏忠賢“嘿嘿”一笑,對袁玉喜說:“怎麼,袁提督莫非認識這猴王?”
“啊,不不不!”
“可是我手下的人說,這猴王分明是你家七年前逃走的三公子呀!”
袁玉喜的冷汗“刷”地濕透了全身,他對魏忠賢一拜,說:“九千歲,這絕對是誤傳。我那犬子自走失後,我已將他從家中除了名。再說,這是隻猴子,怎麼可能是我袁家的人呢?”
“那就好!”魏忠賢齜牙一笑,對手下人說:“今兒,咱們就當著袁大人的面,給這猴王來個還原!”
這時,那猴王破口大罵:“魏賊!你禍國殃民,不得好死!你獻不上夜明珠,就是欺君之罪,皇上饒不過你的!”
魏忠賢讓人抬進一口大鍋,只見有人往鍋裡放鬆香,然後點火熬松香。當松香化開後,他們就將松香澆到猴王的身上,然後再將松香揭下來,痛得那猴王“嗷嗷”大叫。不消一會,猴王的毛皮沒有了,“變”出了一個人來,這人正是袁明哲!
魏忠賢冷冷地看著袁玉喜,袁玉喜知道此時如果一鬆口,等待他的將是滅門之禍。他只能不動聲色地做旁觀者。
魏忠賢還不解氣,氣咻咻地吩咐:“小的們,給我剁了他!”話音剛落,那些虎、彪、狗一擁而上,活生生地將袁明哲剁成了肉泥。
袁玉喜不知自己是如何挺過來的,他只記得魏忠賢臨走之時對他說:“袁大人,你真行!大義滅親,魏某佩服!看來我得向皇上保薦你連升三級才是。”
袁玉喜將魏忠賢前腳送走,後腳一個踉蹌,就昏了過去。
袁玉喜醒過來時,夫人正緊張地守在身邊。他支開夫人,著急地問袁寶:“明哲的遺體在哪裡?”袁寶說:“魏忠賢讓人將遺體丟在大街上喂野狗了。”
“啊……”袁玉喜大叫一聲,又昏了過去。第二天,袁玉喜要袁寶將家中細軟收拾好,送夫人等回原籍養息,然後自己關在書房裡,一筆一筆地給思宗皇帝寫奏折,參劾大太監魏忠賢。他準備以死為國為民除害。
十幾天後,袁玉喜下朝回來,當轎子到家門口時,袁玉喜看到大門外有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女子,於是問她幹什麼?那女子得知他是袁玉喜,說要交給他一份重要東西。袁玉喜展開一看,原來是揭發魏忠賢天啟五年殘害東林黨人的詳實材料。
袁玉喜疑惑地問:“你是何人?”
那女子欠欠身,答道:“小女子是袁明哲的妻妾劉麗娟。”
“啊,是我的兒媳!快進來!”
可那女子一動不動,冷冷地說:“不敢高攀!夫君說過,他已不是袁家的人了。”
“不不不,是我糊塗,是我糊塗!”說罷,袁玉喜將兒媳拉進了門。
聽了兒媳的述說,袁玉喜方知七年前當袁明哲被魏忠賢手下羞辱時,是那馬戲班子的人仗義出手搭救,可是班主卻被打成重傷,如果不及時救治,就會有生命危險。袁明哲於是從家中拿了錢,送給班主治病,同時為躲避魏忠賢手下,也就跟著戲班走了。老班主百年之時,將女兒許配給了他。後來,為了懲治賊官救濟百姓,袁明哲專門訓練了一群猴子,到北京城盜竊達官貴人的財物。至於他的遺體,已被百姓冒死搶救出來,安葬在城郊亂墳崗子了。
袁玉喜聽罷,淚水漣漣、久久無語,最後說道:“明哲兒應該入祖墳啊!”
第三天是清明節。京城九門提督袁玉喜親臨城郊亂葬崗,在一處新墳前,當著眾多人的面,給墳裡的袁明哲跪下了。劉麗娟嚇得一步趨前,說:“爹爹使不得!哪有長輩給晚輩下跪之理?”
可是袁玉喜直到磕了頭方起來,含淚對圍觀的眾人說道:“我是給一個英雄下跪!明哲兒重情重義,比我強啊!”
這事沒過多久,崇禎皇帝就將魏忠賢罷了官,然後將他發放鳳陽。魏忠賢自知壞事幹得太多,氣數已盡,畏罪自殺了。袁玉喜將袁明哲的遺體遷入袁家祖墳,遷墳那天,崇禎皇帝下了聖旨,褒獎他為“忠烈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