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頭遊戲

隆慶六年(1572年)的一天晚上,玉縣富商杜儒聲的第四房夫人柳煙正要入寢時,杜儒聲的貼身書僮阿旺說杜儒聲棋癮犯了,要找她下棋。到杜儒聲的書房後,柳煙開始和杜儒聲下棋,阿旺則回偏房休息去了。一盞茶工夫,杜儒聲敗下陣來。柳煙問該如何處置,杜儒聲說還是老規矩,輸了就砍頭。

原來,杜儒聲和柳煙下棋時喜歡玩砍頭遊戲:用毛筆蘸水在脖子上劃一下就算砍頭。於是,柳煙拿來毛筆,在杜儒聲的脖頸上劃了一下。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杜儒聲的腦袋竟掉落下來。柳煙一聲慘叫,當即暈了過去。

玉縣知縣王天望接到報案,連夜帶了十幾個衙役、捕快趕到杜宅。他仔細端詳杜儒聲頭顱和脖子上的斷口,見斷口平滑、完整,於是判斷是利器所傷。他向甦醒了的柳煙詢問案發經過,柳煙顫聲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王天望聽完,十分疑惑,杜儒聲的傷口明明是利刃所砍,毛筆怎麼能殺人?可柳煙堅稱書房裡只有自己和杜儒聲。

王天望詢問阿旺,阿旺說初更時杜儒聲的弟弟杜儒林到訪,杜儒聲在書房招待他。二更後,杜儒林喝醉了酒,他把杜儒林攙扶回房休息,然後折回書房,這時杜儒聲仍無睡意,吩咐他去請四夫人來下棋。四夫人到後,他就睡覺去了。直到後來聽見慘叫聲,他才匆匆趕到現場。

待眾人離去,王天望陷入了沉思。柳煙是看著杜儒聲死的,她的嫌疑最大。可一個弱女子怎有力氣把人的腦袋如此乾淨利索地砍下來?呆立片刻,王天望命人掌燈,然後趴在地上再次查看現場。突然,他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並用手指在地面捻起一段草莖。這草莖長僅一寸,兩端斷口光滑平整,分明被利器切過。王天望忙帶人來到馬廄,在馬槽下找到一把帶血的鍘刀,還有一件血衣。

血衣是杜家養馬人何正的衣服,他奇醜無比,卻養得一手好馬,三年前被杜儒聲招攬回家。調查後,王天望發現何正是化名,此人真名叫鄭重陽,是柳煙未嫁前的情郎。兩人青梅竹馬,可柳煙16歲那年,她父親突染重病,杜儒聲答應出錢救治,但條件是讓柳煙做他的小妾。為了救父,柳煙嫁入杜家。鄭重陽忘不了柳煙,於是自毀容貌,進入杜府。

擇日,王天望升堂審理此案。鄭重陽、柳煙大呼冤枉,但王天望認為鐵證如山,命大刑伺候。嚴刑之下,鄭重陽和柳煙雙雙在認罪書上畫了押。於是,王天望判決:鄭重陽和柳煙通姦,合謀殺死了杜儒聲,處死刑。

同年六月,新皇登基,舉國慶賀,死刑一律暫緩一年。第二年,王天望因破案有功,被調往外地,由呂長亭接任玉縣知縣。到任後,呂長亭遍閱案卷,看到杜儒聲遇害案後,心下起疑:若是鄭重陽和柳煙合謀殺死了杜儒聲,柳煙何必大聲喊叫,引來他人?柳煙想掩飾的話,隨便找個理由都比毛筆殺人更讓人信服,為什麼她卻偏偏選這個理由?

呂長亭當即決定夜審鄭重陽和柳煙。據柳煙說,杜儒聲對她一直疼愛有加,所以盡避她知道鄭重陽進到杜宅,也一直嚴守禮教。杜儒聲的腦袋的確是她無意用毛筆劃掉的,當時書房內只有她和杜儒聲,絕無外人進來。這下,輪到呂長亭糊塗了。

兩天後,呂長亭造訪杜府。此時,杜家的家業已全部交給杜儒林打理。簡單寒暄後,呂長亭提出想見阿旺。杜儒林說阿旺去年回家省親途中被土匪綁架了,音信全無,不知生死。

回到縣衙,呂長亭再次陷入困境,杜儒聲是怎樣被殺的呢?杜儒林回房時杜儒聲好端端的,按理杜儒林不可能是兇手;阿旺請柳煙過來後,並沒有進去伺候,阿旺也不可能是兇手。如果柳煙是被冤枉的,那兇手是誰?藏身何處?呂長亭想得頭痛欲裂,突然聽到窗外傳來一陣鑼鼓聲,一問才得知,一年一度的城隍廟會開始了。他換過衣服,決定去逛逛廟會。

城隍廟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戲台前很多人在看《三打祝家莊》:祝家大公子祝龍被李逵從床底下揪了出來,李逵大喝一聲,板斧一揮,祝龍的腦袋頓時飛了出去。猛然間,呂長亭一拍腦袋,喃喃自語:“怪不得……原來如此。”

幾日後,呂長亭重新審理杜儒聲一案,還把審案的地點安排在了城隍廟前的戲台上。同時,他還請來了縣上幾個德高望重的長者過來陪審,杜儒林也在其中。

一切就緒後,呂長亭開門見山道:“鄭重陽不是真兇,因為杜儒聲被殺那晚,他壓根就沒出過馬廄。”言畢,杜府的僕人馬六上台作證,他說鄭重陽被招至杜府後,沒幾天就馴服了幾匹異域烈馬。後來有人說鄭重陽有本家傳養馬秘籍,於是他動了偷書的心思。就在杜儒聲被殺那晚,他一直在鄭重陽屋外潛伏,但鄭重陽一直不離開房間,他只得作罷。離開時,他還在門口撒了一地釘子。抓捕鄭重陽的捕快也證實,鄭重陽的腳沒事,倒是他們被釘子扎破了腳。

陪審的一位長者問:“既然如此,那真兇是誰?”呂長亭一拍手,一個戲班子從戲台後魚貫而出,《三打祝家莊》再次上演;李逵板斧一揮,祝龍腦袋落地,可沒頭的祝龍伸手一摸,找到掉在地上的腦袋,提起來往脖子上一放一擰,居然又站了起來。這時,扮演祝龍的武生把衣領往下一拉,原來他的腦袋縮在衣領裡,衣領上裝了個套筒,掉在地上的假人頭剛好可以套進套筒,一按機關就能掉落。

很快,好戲再次開演,可畫面卻完全變了:一男子端坐椅上,一女子手握毛筆,劃過男子脖頸,隨即一個腦袋掉落在地。女子驚昏過去,無頭屍體卻頂破套筒,長出新頭,站起身從床下拖出個昏迷了的、和自己十分相像的人來,然後拿過鍘刀,作勢砍在昏迷的人的脖頸上。戲演到這裡結束了,看戲的人們心裡一片雪亮:床下那人是杜儒聲,被毛筆劃掉腦袋的男子就是兇手—杜儒林。

接著,呂長亭長歎一聲,說:“三年前,有人找到戲班子,重金求學絕技砍頭戲和口技。如果我所料不差,杜儒林那晚到訪,用藥把杜儒聲放倒,拖到床下,然後假裝醉酒,讓阿旺攙扶回房,製造不在現場的假象,再趁夜回到書房,假扮杜儒聲和柳煙下棋,用砍頭戲嚇昏柳煙,最後砍了杜儒聲的腦袋,嫁禍給鄭重陽。”

杜儒林聽後,雖然臉色慘白,但仍拚命反駁,這時,戲台上出現一個人,杜儒林見之如見鬼魅,道:“阿旺,你……沒死?”然後一聲哀歎,說呂長亭說得對,阿旺是他買通的幫兇,也是他派人殺人滅口的。

之後,衙役給杜儒林戴上枷鎖。這時阿旺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呂長亭面前,流淚道:“多謝大人為在下報了殺兄大仇……”杜儒林吃了一驚,問:“你不是阿旺?”呂長亭呵呵一笑,說:“阿旺走失多時,我早猜到被你殺人滅口,所以效仿你的法子,也演了出戲。這是阿旺的孿生兄弟阿貴……”

杜儒林被收押後,呂長亭看了下鄭重陽和柳煙,心情瞬間沉重了起來—他們因當初被嚴刑逼供,手足殘廢,後半生注定淒涼。

《短篇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