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擒賊

濟南府出了一名手段高強的大盜,直隸總捕頭高文才奉命親自捉拿盜賊。朝廷的公文早就發佈了,可那高捕頭卻始終不曾露面……

1.信使丟了信

清朝乾隆年間的秋末,山東章丘知縣呂金吾正在登堂理事,衙役帶進來一個外地人,此人自稱姓王名欽,以推車賣腳為生,前些日子在涿縣遇見一位自稱叫高文才的客商,送了他兩三錢碎銀子,讓他捎給呂大人一封書信,並說什麼請呂知縣提前準備,他高文才半月後趕到。那王欽邊說邊伸手去懷中掏信,突然,臉色陡變,不住地身上亂摸,口中喃喃自語:「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那書信明明貼身揣在懷裡,王欽進縣城時信還在,不想到了公堂,卻不翼而飛!

「你不會是戲耍本縣來的吧?」呂知縣冷靜地盯著王欽的眼睛。

「老爺明鑒!」那王欽磕頭如雞啄米,「小人就是長了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騙到大堂上。」

也是,如果是行騙,假如他知道信丟失,那就悄悄走掉,高文才去哪裡找,這王欽又何必多此一舉,投到衙門裡找這份不自在?

高文才書信裡寫些什麼,呂知縣不得而知,然而,這信是王欽不小心丟失,還是被賊人有意偷去了?賊偷那書信有何用處?呂老爺想不出所以然來:「那你且與本縣說說,那高客商生得是何等模樣?」

王欽回憶道,那高掌櫃比他王欽略高略胖,白面皮,大眼睛,五綹短鬚,一身綢緞,說話慢吞吞的……

知縣微微點了點頭:「那高掌櫃讓你送的乃是公文。若按常規,你這頓板子是免不掉的。本縣念你還算誠實,板子先寄下。不過,你人是不能走了,先在這裡委屈幾日,待高掌櫃來了,再決定如何發落。」

高文才是幹什麼的,要呂知縣如此看重?

這濟南府近兩年出了一名大盜,這大盜手段高強,稱得上來無影,去無蹤,起先偷富戶,偷得上了癮,連官銀也敢盜取;此賊作案範圍廣,常常是指東打西、聲南擊北,全府一州十五縣無不受其騷擾。官府或派捕快暗地緝訪,或伏精兵守候埋伏,結果,銀子照丟不誤,那大盜連個影兒也沒人見著。官員們整天心驚肉跳,有一回那盜賊在平原縣作案,由於戒備森嚴沒有得手,這賊居然把知縣的大印盜取到手,蓋在女人用的「騎馬布子」(相當於今天的月經帶)上,懸掛於城門前,這真是奇恥大辱啊。怕他再做出更離譜的事,知縣只好與賊人妥協,被他勒索去百兩黃金……知府老爺百般無奈,唯有自稱無能,寫出公文向上司呈報,請求派得力人員來濟南破案擒賊。據派往京城的內線人員探知,朝廷已責令刑部滿漢兩尚書聯合簽發公文,著直隸總捕頭高文才親自前來捉拿盜賊。得到准信兒,濟南知府及一十五縣的知縣日日翹首企盼,盼到今天,連高文才的屁也沒聞到一個,僅章丘接到一封信,信還給丟了。你說煩惱不煩惱!

2.欽差從身邊冒出來

丟失信件的事過去到第五天,天氣驟變,北風刺骨,傍晚,紛紛揚揚地下起了大雪。呂知縣晚飯也顧不上吃,把捕頭郭岳並一幫捕快喚到後衙,吩咐道:「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縣裡剛剛收完的稅金,未及上繳府衙。一十五縣惟獨章丘失竊數量最少,怕賊人該惦記這裡了吧?今夜一定要嚴加巡防,丟了銀兩,我這頂烏紗戴不成,你等也休想消閒了。」郭捕頭連說不敢鬆懈,當即分派手下如此這般戒備去了。安排完,呂金吾正要吃飯,牢頭來報,說那個丟信的王欽定要呂老爺親自去牢裡,有天大的事情告知。

一個販夫走卒,有事稟報就是,膽敢把朝廷命官驅來使去!呂老爺憋著一肚子火氣來到監牢,見王欽斜坐在谷草上打盹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今夜要是說不出天大的事,莫怪本縣的板子不留情了!」

王欽微睜雙眼,把呂金吾看了一遍,突然身子筆直地坐起,低喝:「章丘知縣呂金吾接旨!」呂老爺抬頭看時,那王欽手中多出了一份朝廷的公文。如果這公文上有了皇上御批,那就可以當聖旨用的!呂金吾大吃一驚,撲通跪倒在地!

這是一封經皇上御批的刑部文書,令濟南府全力協助高文才捉拿欽犯,一應人等全歸高氏號令,捉到此賊,直接押赴京都,當地各級府衙只有配合協助,不得干預辦案。原來眼前這位自稱王欽的腳夫,就是欽差高文才,王欽可不就是王命欽差的意思嘛!呂老爺嚇出一褲襠尿來,多虧沒對欽差施刑,否則這場面如何收拾!

「休怪下官失禮。大人實在神龍見首不見尾……」

「貴縣不必自責。大家都是為朝廷辦事,況且高某就想以這種方式過來,以免打草驚蛇。今夜大雪,賊有可乘之機,大人……」

「托上差的虎威,下官已略做了安排。是不是把捕頭郭岳喚來,由欽差大人面授機宜,然後,下官替大人接風。」

「兩件都不必了。」高文才說,「今夜你我都忙,咱們有話明日再說。縣尊可著人送高某到驛館,其餘的不勞再費心。」

送走高文才,呂知縣彷彿從噩夢中醒來,多虧今夜有預見,精心安排巡守,不然,讓那上差抓到把柄,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匆匆喝下幾杯熱酒,命下人取來風衣披上,呂老爺親自去了郭岳那邊。高文才今夜露面的事,只他和牢頭幾人知道,作不得證的,若是在這當口丟了官銀,姓高的一推六二五,他呂大人卻脫不了干係!

話說這高總捕頭年剛不惑,為人機敏老練,經他手破獲的奇案疑案不計其數,在江湖上是個令盜賊聞風喪膽的人物。高文才經一番深思熟慮,從種種跡象看,濟南府水深莫測,假如他大張旗鼓地前往,賊子嗅到風聲,躲藏起來,教他哪裡尋找去?這才選擇了虛晃一槍,秘密到任的方式。

高文才剛在驛館下榻,就聽窗戶被輕輕叩動三下。他咳嗽一聲,那窗子無聲開啟,從外面飄進個通身雪花的夜行人,此人是高文才的徒弟兼助手呂鐵。呂鐵機靈敏捷,有著一身絕世好功夫。參見過師傅,呂鐵請示:「弟兄們都準備好了,只待大人下令呢!」

高文才道:「你那個本家老爺已把人手全力安排看守銀庫。其實是多餘的,賊不可能惦記銀庫的。」

「大人如何得知?」

高文才微微一笑:「賊人得以暢通無阻地作案,除了手段高超,更說明他官府中必有內應。高某今天露了面,那賊想必已知道,為了挫挫我的銳氣,他豈有不做出點什麼的道理?濟南惟獨章丘失竊最少,說明呂大人看守得嚴謹,賊不會自討沒趣的。」

呂鐵輕輕點了點頭,兩人略一收拾,悄悄從窗口飛出,消失在夜色中。

3.連破兩計

蔡老員外把家人安頓好,他自己坐在客廳裡品丫環夏蓮為他煮泡的秋茶。大約亥時,聽到院子裡輕輕咳嗽聲,老員外便輕聲問:「到了嗎?」夏蓮棉簾兒挑開,高文才師徒兩人進入,賓主見禮畢,高文才低聲問:「老員外,都到齊了嗎?」

蔡老員外兩手舉在空中,拍了三下,就見院子裡東西廂屋裡嗖嗖嗖躥出十幾條身影,個個身手矯健。這都是高文才從刑部捕快中挑選的精幹助手,齊刷刷站在雪裡聽令。

高文才點點頭,示意呂鐵可以照議定的方案佈置了。呂鐵帶著弟兄們退了下去。這邊,高文才依然和老員外喝茶談天。

蔡老員外當年做過京官的,如今回家養老,卻很懂經營之道,十年下來,積攢下萬貫家財,成為章丘數一數二的大戶。高文才認定那賊今夜不會打官銀的主意,如果要向他示威,蔡府就是他最佳選擇,因此,在到縣衙「投書」前,他已經吩咐同是喬裝潛入縣城的呂鐵,先與老員外接上了頭,以頭場雪落為號,演一出雪夜擒賊的好戲。

「高大人料定客人必於下半夜拜訪?」眼看一幫人煞有介事地忙碌,蔡老員外半信半疑。

「老員外有所不知,」高文才起身答道,「不才仔細分析了此賊所做諸案,能如此順手,必是各衙門都有內應,所以只要我一露面,就沒有秘密可言。賊人害怕我那點虛名,豈有不用心揣研之理?通常之理,高某受命而來,最要命的是丟失庫銀,故此不才應當嚴看死守,老員外府上較之官銀,可謂無足輕重。天寒地凍,防守人員心無鬥志,下半夜又恰是筋疲力盡時,賊子容易得手,高某專候,估計甕中捉鱉十有八九。」見老員外依然雲裡霧裡,高文才提議:「老員外不妨多穿衣服,屆時隨不才親臨現場臂看。」

到了子時,高文才帶蔡員外到倉庫附近一間廂屋裡靜候。

安頓下不過兩盞茶的時間,就聽外面一聲吶喊,剎那間火把高舉,高文才的人一齊從埋伏處殺出。那飛賊憑著高超的輕功,瞞過拭目以待的捕快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蔡府銀庫,而呂鐵事先按高文才的吩咐,在庫房裡橫豎拉下若乾絲線,絲線頂端牽著鈴鐺,飛賊只要碰到一根,鈴鐺發出聲響,賊蹤立即暴露。聽到鈴響,飛賊知道對方有備,略一遲疑間,頭上一架大網落下,將他罩住,與此同時,有機關將網綱收緊上提,瞬時將飛賊懸在空中!斑文才和蔡老員外抬頭,火光中飛賊眉目可見。此時,呂鐵發令,眾捕快一齊躍起,準備生擒欽犯。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賊雙手抱頭翻滾,雙腿隨即一陣亂蹬,他的衣袖和靴子外側鑲著一排利刃,蹬滾之際,絲網應聲裂開,還沒待眾人醒過神兒來,這賊人就從牆上一隻氣孔中鑽出!

高文才對蔡員外說了聲:「那絲網要留證據。」頃刻掣刀在手,繞庫房門追出,這就比賊人慢了幾步。高文才除了布網擒拿外,也知道飛賊技藝非俗,早已布下了第二對策,他讓捕快們三面圍過來,只留往東一條小徑故意疏忽,而地上撒了一層黃豆,飛賊就算僥倖逃脫,踩到黃豆上,也免不了摔個仰面朝天!誰料那賊從黃豆上跑過,如履平地。呂鐵等人就不成了,被自己撒下的黃豆摔得鼻青臉腫,只好繞道追捕,此時,漫天大雪中,早已不見賊人蹤影!

那賊人有踏雪無痕之輕功,在雪上疾跑不留腳印,官差們雖知道賊往東方逃竄,只能盲目地瞎追,距離越拉越大……

4.弱女擒飛賊

再說那飛賊逃得性命,狼奔豕突間,覺得飢腸轆轆,見路邊一小屋,看上去牆壁堅固,只在極高處留有小孔窗戶,賊子知道這是徽商居所,商人長年在外,恐怕女人招惹閒漢,便高牆壁壘,僅留小窗供婦女窺望解悶。

賊人大喜,躲進這樣的房屋裡,高文才不會想到,那就讓他們瞎忙活去吧。想到這裡,飛賊悄悄躍到小窗高處,像壁虎那樣貼在牆上,細聽,靜悄悄的室內傳出婦人輕微說夢話的聲音,這足以說明屋裡不會有男人埋伏。再看,小窗用鋼鐵鑲嵌,鐵網籠罩,沒法子進去呀。飛賊悄悄落地,從背包裡掏出挖牆專用的尖鉤,於離地二尺高矮選一有薄弱空隙處,挖掉兩塊磚,牆上頓時出現一個小洞,飛賊將腦袋試探著伸過牆去,只要腦袋過得去,他身子就能輕易穿越。進入室內,非但有吃的喝的,那睡夢中的小娘子,哼哼……

那賊心裡打著如意算盤,腦袋果真就小心翼翼地伸進牆裡,剛剛要瞪圓了眼查看室內情況,就覺得脖梗下一涼,一隻鐵板凳頂住他下巴頦底部,這鐵凳三條腿平分,牢牢支撐在地上,板凳面恰好抵住飛賊的下巴,向前一寸不能,後退一寸更別想!

屋裡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嚇死人啦,是誰半夜三更做這事兒,想壞奴家名聲是不是!」隨即點亮蠟燭,飛賊這時看清了,面前站著一位體態輕盈、容貌清麗的小媳婦兒,正圓睜杏眼瞪著他呢。

到了這地步,飛賊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開了,只好眼淚巴嚓地哀求:「小娘子別跟我一般見識。小人家境貧寒,無隔夜之米,都怪這冰天雪地,餓急了眼,才打算偷點吃的,並不是要壞你名節的。」

「我看你不像小偷。」小媳婦說,「這半夜三更敢走到這裡來,哪會是普通小偷?小偷哪裡摳得開這麼結實的磚牆?」

飛賊眼裡就流出淚來:「天可憐見,我真的是大陳莊最窮的陳老七,家有老婆孩子嗷嗷待哺,娘子不信,明天可以去打聽。」

小媳婦笑了:「奴家哪有那閒工夫打聽那個?這樣吧,大哥若真是餓了,奴家倒是有現成的飯。不過,奴家一個弱女子卻是不放心讓你進來吃。你等著。」她身後就是灶房,轉身去不大工夫,左手端著一碗涼水,右手端著滿登登熱騰騰一大碗糯米飯,放在飛賊眼前:「奴家就這麼餵你,你得答應我,吃飽了馬上離開。」得到承諾後,那小媳婦夾一筷子糯米飯,往涼水中一蘸,趁涼快填進飛賊嘴裡,很快把一碗飯餵光了。小媳婦順手抓起一把尖刀:「大哥,飽了就趕緊走吧,再糾纏別怪奴家不客氣!」

這飛賊哪裡敢再往屋裡鑽?趁小媳婦一撤那鐵凳兒的空兒,腦袋縮回去,一溜煙地逃了!

飛賊離開後,高文才率部下追尋到這座小屋前。高文才敲開門,問那小媳婦:「小娘子,看到有人經過不曾?」

小媳婦淡淡地說:「飛賊腿快,只怕在兩箭地處等著呢。」

高文才帶領部下急追。追出一箭地後,在雪地裡發現了腳印。高文才蹲下身子,不由大驚失色:「我還要留活口審訊,追查他的同黨呢,這婆娘她如何竟然給滅了口。」再往前走了一箭地,發現飛賊真就倒在雪地裡,將一大片雪踢蹬得亂七八糟,顯然是痛苦不堪所致。呂鐵掀翻一看,已然氣絕。

高文才歎了一口氣,對呂鐵道:「把屍體抬回驛館藏匿,不要讓外人知曉,怎麼去辦,你應當知道。」

捕快們抬著屍體回返。

高文才深吸一口冷氣,大踏步來到那間小屋,咳嗽一聲:「娘子開門來。」

5.婦人的見識

小媳婦其實是高文才的小妾,也是秘密潛來章丘,協助總捕頭擒賊的。此女乳名賦兒,這次受命生擒飛賊,賦兒先與夫君商量,認定章丘距濟南不過百里,何以失盜最少,可能是飛賊棲身地,於是,夫妻倆詳細規劃好了每一個細節,由賦兒先行到章丘,買下了這處房屋,備的是萬一捉不到飛賊,就有可能在這兒守株待兔,可不就讓他們倆說中了!

高文才冷著臉:「明明知道刑部要活的,你如何下此黑手?你是怎麼置飛賊於死地的?」

賦兒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至於奪他的性命,極容易。妾先做熟一鍋糯米飯,蘸冷水餵他,當時不覺燙,若離開片刻,冷水變熱,米團暴熱將胃燙熟。天下沒有熟了胃還能活下去的人,飛賊也概莫能外。」

「你考慮到後果了嗎?」高文才道,「我等一幫人煞費苦心,到頭來功過相抵就算幸運,豈不白忙活了嗎?」

「官人且入室歇息,容妾身細細說來。老爺為什麼一定要讓那飛賊開口呢?就對刑部回說飛網、滾豆全拿不住,擔心他逃掉,只好殺卻,這足可以交差嘛。至於功不功的,賦兒以為,替朝廷效力,無罪即是大功了。」

「窩囊!斑某興師動眾,捉拿一個無名飛賊,連口供也問不出……」

「還是口供口供。」賦兒撒嬌道,「老爺,您不是分析過了嗎,飛賊背後有人。可妾身以為,不但有人,並且不是一個人!倘若老爺當真牽出一連串貪官,就算揭露出真相,成就英雄事業,然而,這些貪官在朝中關係千絲萬縷,老爺時時活在小人暗算中,妾身擔不起這風險啊!」

下午,章丘縣捕頭郭岳到驛館裡來報:「大人,呂大人自薄明時分後,再也不見到衙理事,他的家人也不知去向。」

高文才勃然大怒:「我只道縣衙裡有內鬼,不想竟然是他!火速追……」

他正要發令,卻見賦兒一旁衝他使眼色兒,話鋒一轉:「呂大人可能忙別的公務去了,我等要抓緊押解犯人回刑部覆命,你們先各司其職,等待呂大人吧。」

高文才命部下將飛賊屍體埋掉,一行人離開章丘,連濟南府也未驚動,悄悄回了京城。濟南府飛賊案也就成了一個謎。

《民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