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國初年,成都興和街,有一片算命區,那兒常一溜排著幾十個算命打卦的,攤子加起來有半里路長,這些算命先生中,有一個人頭特大,大家叫他吳大頭,真名叫吳道寬,只是大家天天叫他吳大頭,把他的本名給忘了。別的算命攤子一天下來也掙不了幾個錢,能吃上稀飯也就不錯了。但這個吳大頭算命特准,生意好得不得了。不光是平民百姓來算,連達官貴人也來算。
這天,一個紋川縣的棒老二(土匪)被當地的駐軍剿滅了隊伍,隻身跑到成都來,想大隱隱於市,躲過這殺身之禍。這棒老二在街上閒逛,剛好和要收攤的吳大頭碰上了。他早聽說這人算命準得很,於是非要他算上一次不可。
吳大頭見來人一臉凶相,不敢不從。於是他又坐下,對這個棒老二重新審視。見這人左顴骨上有個一寸長的刀疤,眉也是倒梢,知道這類人不是棒老二便是惡霸,惹不起的。便按師門所傳的「驚」字訣,先把來人嚇住再說。
「印堂發黑,災星降臨,不出三月,大禍來臨!」
這棒老二本來就心虛,這時更被嚇得冷汗直冒,心想真是神算呵,名不虛傳。慶幸自己找對了人,因為算命的能算出你的命,也就能改你的命。於是「咚」的一聲給吳大頭跪下,然後道:「請大師給我指點迷津,把我的命給改了!」
吳大頭叫這棒老二測字,先把盛字的竹筒搖了搖,然後說:「你隨便抽個簽,看上面的是什麼字。」
那個棒老二戰戰兢兢地抽,結果抽了個「癢」字。
吳大頭搖了半天腦殼,然後才悠悠道:「這個字,上面是『廣』,下面是『羊』,羊入廣內,看來會身陷囹圄,被關押囚禁。不過還有兩面未封口,你的命還有改。網開兩面,你會絕處逢生!」本來心慌得不得了的棒老二,終於輕鬆下來,問如何才能「網開兩面」?
「你再測個字。」棒老二隻好再抽一個簽,上面寫的是個「羈」字,一看這個字,棒老二心都嚇掉了,這個字是被關押的意思,是不是官府馬上就會捉住他?
好在吳大頭並不心慌,而是從容地說:「你先別急呵,聽我給你解釋這個字。這個字,上為『四』,下為『革』『馬』,和你問的運剛好碰上,就是說你向四方尋求,一定會時來運轉,有貴人相助,會平步青雲,戎馬一生,不當團長就要當師長,至少也是個將軍!」
想不到,這棒老二後來應驗了吳大頭的信口胡謅,豌豆滾進屁眼兒——遇了緣。這棒老二回到紋川,恰好劉湘和劉文輝兩叔侄打起內戰,爭奪地盤,他的隊伍被劉湘招安,成了國民革命軍。幾年下來,這棒老二成了少將旅長。好在這人還不忘舊,發了跡,想起當初的落難,是那個吳大頭幫他改的命,於是派一個警衛營長,專程上成都,給還在街上擺攤算命的吳大頭捧上一塊「神算」的金匾,還送上兩百塊銀元,本來是個下九流的吳大頭,一下就發了起來,成了名人。
二
有了錢,吳大頭就有些派場了,因為今天的他不再是昨天的他。好多看不慣的事,他也敢管管。這不,他住的大飯店,叫「三毛一晚」,算是成都三教九流的彙集之地。跑攤的,賣婬的,算命的,行騙的,反正什麼人都有。這些人生存不容易,但他們掙來的錢,還得被警察刮一層皮,這叫抽頭。吳大頭往天算命,也就是一天一兩塊錢的收入,每天得給警察交上二角錢。自從那個當旅長的棒老二給他送了金匾後,他自抬身價:每天只算十個人的命,而且所算的人全是些上九流的。每人每次最低得五角錢。警察見他收入多了,要他每天交一塊銀元,很叫他生氣。於是口裡就些兒牢騷——「這龜兒子警察成了餵不飽的狗!」
這天他正在罵時,被一個警察局分局長給聽見了,於是把這個吳大頭給抓了起來,關進了局子。這下,吳大頭再不敢強嘴了,乖乖地掏出了幾百塊大洋,帶著一身被打的傷,才走出了「雞圈」。鍋兒是鐵鑄的,自己只不過是個擺攤算命的下九流,還是少去招惹他人。從此除了算命,就是去抽大煙,喝酒,嫖女人。
樹欲靜而風不止。關他的分局長是戴笠戴老闆的人,軍統的。他從這個算命先生身上搾了一桶好油,於是就吹開了。這事兒被陳立夫陳果夫領導的中統知道了,兩家向來是水火不容,於是中統西南站也派人把吳大頭抓了起來,這個剛從虎口出來的人,又進了狼窩。這回同樣是嚴刑逼供,到了這兒死人都要整出魂來,吳大頭知道利害,只好一五一十地把軍統如何抓他,如何搾他的錢,如何放他的事說了個一清二白,中統才放人。這中統打不過軍統,就文鬥,開記者招待會,揭露那個分局長的暴行。這下惹惱了成都所有算命打卦看陰宅訪地基的,他們一起到市政府請願。
迫於壓力,那個分局長被撤職。
這下,吳大頭的名兒更響了,成了「為民請願」的勇士,他的算命攤生意好得不得了。
但這個好運並沒有延續多久。半個月之後,有天晚上有人摸到了他住的地方,用濕帕子堵上他的嘴,用狗皮膏藥貼住他的眼睛,把他綁架了。吳大頭知道綁架他的是什麼人,肯定是軍統的人來報復。好在他的運氣還是來得是時候,剛好劉湘帶他的隊伍進成都,那個棒老二旅長來找他的這位恩人。他手下的警衛營長來請吳大頭,一見有人在綁架吳大頭,二話不說,就把這兩個劫匪給逮住了。和吳大頭一起來到棒老二旅長的駐地,棒老二旅長聽吳大頭講明了事實真相,就把這兩個軍統給活埋了。那時,川人特恨國民黨的中央軍,捎帶也恨所謂的中央派員。這些四川軍閥全是講袍哥義氣的,因此不管你什麼戴笠什麼陳立夫陳果夫。經過這兩次的生活巨變,吳大頭全變了。
三
那時候,牛市口有個大煙管,特有名,名叫「羅裡梅」。這吳大頭每天算了十個人的命,就收攤,到這兒來吞雲吐霧。本來棒老二旅長要他去當軍師,可他不幹,他知道軍中無戲言,一句話錯了,就會人頭落地。
這大煙館的服務特別的周到,別的不說,有女人給您捶背,有少爺給您點煙。如果要睡妓女,有花枝招展的少婦早等著。吳大頭不愛這一口,只是貪煙。拿他的話來話:「什麼是神仙?這就叫神仙。」他給自己算過一命,過了坎,就是順運。現在他就是進入了順運。
這燒大煙可不是人人都會的,很有些講究,川人的話叫點泡兒。有個叫陳剛的少爺,煙泡兒點得特好,他常侍候吳大頭,他的煙裹得特別緊,抽起來週身通泰、舒服。這陳剛才十八九歲,嘴也甜,一口一個叔呵爺呵,叫得人心甜甜的。這不,終身未娶的吳大頭,現在有錢了,但沒有兒子,他就想把陳剛過繼來做兒子。但先得看看他的命相。這一算還真不錯。他叫陳剛報來生辰八字,說是免費為他算命。陳剛當然知道這是天大的幸事,這吳大頭可不是給錢就算命的人,何況人家是免費的。
吳大頭一掐算,這陳剛命裡有富貴,可不是一般人物,將來會飛黃騰達。這在算命上有講究的,叫「金命」,千里難求的,這下更堅定了要陳剛做義子的決心。
開始,陳剛推辭。他說自己一個大煙館的下人,而人家現在是富人了。但吳大頭做了兩天工作,陳剛就想通了。找個機會,辦了桌酒席,正式成了吳大頭的義子,改名兒叫吳剛。這吳大頭早不住旅館了,在城邊有一套大院子,請了傭人,花匠,廚師,還有保鏢。因為出了幾次事後,他小心多了。這吳剛也不在大煙館裡做少爺了,每天就是等吳大頭休息時,專門給他點煙泡兒。把吳大頭服侍得雲裡霧裡的,好爽。還一口一個「爹」,叫得吳大頭不知道自己姓啥子了。
這時吳大頭算命也不再上街擺攤,而是在一個專門的「命」房裡,就像是醫生的診所一樣,很講究的,因為每天限算十個人,所以得先排隊,寫號前十名才有機會。酬金也不是往天在大街上的五角錢,而是兩塊銀元。當然只有富人才有錢來了。平民百姓飯都吃不飽,哪算得起這麼貴的命!
這吳大頭日進斗金,當然富得流油。在一個漆黑的晚上,吳剛把吳大頭服侍得進入夢鄉,突然一個斧頭砸向了吳大頭的頭,他還來不及哼一聲,就命歸西天。
原來殺死吳大頭的不是別人,正是他收養的義子吳剛。這吳剛不是別人呵,是那死了的軍統特務的兒子。他從父親的日記中知道了父親的任務,後來不見父親回來,知道出了事,於是就調查這個吳大頭。知道吳大頭好抽大煙,於是到大煙館當少爺,尋找機會。想不到瞌睡碰上了枕頭,這吳大頭還要收他做義子,於是後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
吳大頭死後,大伙歎息不已,一個一輩子給別人算命的人,結果是自己挖了個大坑跳下去,連自己的命都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