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奇遇

明天啟年間,海州知府是年近五旬,矍鑠幹練的譚世峰。當時宦官當道,民不聊生。譚世峰不畏強暴,用鐵腕手段鎮壓了海州宦官勢力的頭子。宦官恨之入骨,對他栽贓陷害,終因他清正廉潔,陰謀沒能得逞。

一天,譚世峰到鄉下視察莊稼長勢,走進一片玉米田時,身後響起嚓嚓的剮蹭玉米葉聲。轉身回望,見十幾個蒙面黑衣人疾步圍來。那一把把利刃的寒光晃得人睜不開眼。譚世峰一驚:「他們要下毒手了。」他讓隨從抱頭蹲地,自己去迎戰殺手。

他打倒了兩個殺手,奪下了一把刀。原來,他不但文才超群,還身兼武功。他環視一下四周,騰身旋起,舞刀躍過殺手們的頭頂,把殺手們的面罩全都削掉。殺手們驚恐逃竄時,闖來個年輕的莊稼漢,舞著一把大鋤頭,連鏟帶砸,斃滅數名殺手。他還要追那些逃跑的,譚世峰攔住了他。

譚世峰感謝他見義勇為,問他尊姓大名。莊稼漢說他叫高傳和,世代務農,閒時舞弄鋤頭,竟也練就了獨門鋤功。今日見知府大人遇險,路見不平,出手相助。他還說大人今後如有事,他隨叫隨到。

幾天後的下午,府衙快關門時,來了兩個打官司的。原告是個白髮老頭,被告是個壯漢。譚世峰認出壯漢竟是高傳和,仍拿著他的鋤頭。老頭說他的狗被高傳和用鋤頭給打死了,讓他賠錢他陪不出,特請知府大人明斷。高傳和說他來城裡賣菜,見老頭的狗沒看住去咬一個小孩,情急之下他就揮出了鋤頭。他賣菜只賣了幾個銅板,老頭卻非要他賠五兩銀子,他如何賠得起。

譚世峰拿出五兩銀子打發了老頭,見高傳和用自帶的酒葫蘆喝酒,就設宴款待他。高傳和很是爽快,開懷暢飲,爛醉如泥。譚世峰把他安排在廂房過夜。

三更時,譚世峰讀完書睡下。正朦朧間,忽覺脖頸爬過一條涼嗖嗖的東西,他清醒睜眼,快速摸到火鐮打火燃燭,見到是一條蛇從他身上爬過。他翻到床下,抽出枕下的劍,反手一揮,斬斷了那條蛇。這時,他聽到一陣絲絲鳴響,見房門已被人撬開,又有多條蛇吐著紅信蜿蜒爬入。

突然,門外有人斷喝:「奸賊,竟敢對知府大人放蛇,看鋤!」噗的一聲響後,有人慘叫摔地。接著,高傳和破門闖入,揮鋤砸死了那些蛇。可沒想到的是,那放蛇人剛才還在門頂上放了條蛇,這時猛竄下來,咬到了高傳和的左臂。譚世峰斬了那蛇後,發現高傳和的被咬傷口流出紫血。高傳和卻毫不在意,拿出酒葫蘆喝酒,邊述說事情經過:他出來小解,發現一人翻牆而入,鬼祟地摸到知府大人的房門前,撬門放蛇。他氣得發瘋,掄鋤就砸。譚世峰喊來衙役帶高傳和去城裡最好的藥鋪療傷。

天明後,高傳和回來,說傷口已無大礙。譚世峰一番感謝後,提出要高傳和留在府衙,做他的保鏢。高傳和一時愣住,而後跪地謝恩。被拉起後卻又面露愧色,說家有八旬老母需要侍候,難以從命。譚世峰思量片刻,說何不將老母接入城裡居住,早晚照應。他出資在城裡為其購房。高傳和再次跪地,感激涕零。

過了幾天,高傳和帶他老母進城。老母竟已又聾又瞎,走路顫顫巍巍。將老母安頓好後,高傳和便跟隨譚世峰左右,防範不測。

這段時間,譚世峰交上了兩個京城來的富商,每天都在酒樓同他們交杯換盞,好像在談什麼生意。

這晚,高傳和攙著酩酊大醉的譚世峰回衙時,湊近譚世峰耳邊說:「大人大禍將至。」譚世峰大吃一驚。高傳和說,酒宴散前,小二拉他到後廚悄聲告訴他,那兩個富商在密謀陷害大人,說他倆已在大人臥室栽下贓物,今夜三更宦官派來的東廠密探到府衙搜查,查到贓物就將大人押京懲辦。這些話是小二在大人來酒樓前偷聽到的。這小二當年在鄉下討飯病倒,是他高傳和救其一命,所以小二之言必真。

譚世峰聽後嚇得酒意全無,哀叫自己得罪宦官早晚遭殃,說那兩個富商聲稱要在海州建蠶場,收購農民的桑葉。他以為這是雙方得利的好事,因而款待他們,誰想到……他又問高傳和有何解危妙計。高傳和略一沉吟,讓譚世峰速回府處理掉贓物。譚世峰沮喪道,處理贓物容易,但東廠密探僅憑倆富商的誣言就可抓他的。高傳和憨憨一笑道,讓他倆不說誣言不就行了。說完,他與譚世峰分手,走入夜幕。

譚世峰回臥室找到了被藏匿床下的宮中金盤,然後出後門趕到薔薇河邊,把金盤拋入湍急的河水中。

三更一到,東廠密探準時闖入。搜查無果,一個密探說去找人證,趕往倆富商住的客店。過了一盞茶工夫,那密探回來,提著倆富商的人頭。物證人證全毀,密探們悻悻而去。譚世峰和高傳和得意地擊掌慶賀。

第二天,譚世峰正坐在衙裡哼小曲,冷不防衙門被撞開,一群官差擁著一位身著巡撫官服的官員闖入。譚世峰見來者不善,讓高傳和從後門逃走,尋機回頭接應。然後,譚世峰上前迎接,卻被官差按倒捆綁。那巡撫猙獰道:「小小知府好大的膽子,竟敢暗殺本公公的屬下!」原來這巡撫竟是宦官。譚世峰裝出無辜相,但還是被打了四十大板,審問過後,被關進了牢裡。

當夜,高傳和用迷香熏倒獄卒,潛入囚室,要背譚世峰出牢。譚世峰阻止道:「這樣做正中那巡撫下懷,他就可回朝廷誣告我。我知道這人叫司玉谷,在朝廷裡殘害忠良,且貪婪成性。審問我時,逼問采珍珠的事。他這次來海州除了害我,一定還要圖海裡的寶貝。你如此這般……」他悄聲吩咐了高傳和一番。

高傳和爬到府衙門外的大樹上,等司玉谷一行人出衙,他下樹尾隨其後。跟到海邊,見官差抓漁民逼他們采珍珠。那些漁民哀求說他們只會打漁,不懂采珍珠,卻被官差揮鞭毒打。高傳和溜進漁村,租了條小船。他小時候在海邊住餅,早就會游泳划船。

他到官差跟前說,他是這裡唯一采珍珠的,給五十兩銀子他就下海。司玉谷耷著眼皮說,見到珍珠再給銀子。他二話不說,划船出海。劃出一段距離,他跳進大海,捏住鼻子在海水裡潛了一陣後,上船回岸。

當他拿出一顆亮晶晶的珍珠時,司玉谷和官差們眼都直了。他把珍珠賣給司玉谷後,又很不屑地說,這只是顆極普通的,他知道海裡有一顆鵝蛋那麼大的珍珠王。司玉谷忙問他為什麼不採珍珠王。他歎了口氣,說海裡的規矩同陸地上一樣,貴賤難容。他是個下賤人,一靠近珍珠王,它就躲開,總是差幾米接觸不上它。司玉谷聽了傲慢地仰臉道:「你看本公公是貴是賤啊?」高傳和趕緊作揖道:「大人當然是尊貴之身。」「那就快帶本公公去見珍珠王。」那小船只能載兩人,官差們就站在岸邊看著。

船駛到深海區,高傳和指著海面嚷道:「大人快看,珍珠王就在海底!」司玉谷撅著腚朝海裡望,高傳和往他腚上猛踹一腳,把他踹進海去。誰料,司玉谷水性極佳,他朝高傳和罵道:「你奶奶的,你敢暗害本公公。本公公要是不會水,敢跟你出海嗎!」說著,他猛掀小船。高傳和站立不住,被拋進海裡,又被司玉谷使勁往海水裡按。

高傳和水性不如司玉谷,眼看要被嗆死,他忽然從懷裡摸出個鵝蛋大的珍珠,往司玉谷眼前晃一下,又縮手入懷。司玉谷驚叫:「這不就是珍珠王嗎,怎麼已到了你身上?還不快給本公公!」他鬆開按高傳和脖子的手,去奪珍珠王。高傳和乘機出水吸氣,又鑽水潛游,讓司玉谷撲了個空。司玉谷見到珍珠王哪裡還顧得了死活,喘息著再撲。高傳和瞅準司玉谷張嘴呼氣的空擋,猛地把珍珠王塞進了司玉谷嘴裡,然後死死摀住司玉谷的嘴不放。司玉谷被口裡的珍珠王憋住了氣,撲騰了一陣,身子就軟了。高傳和找出藏在小船裡的匕首,割下了司玉谷的頭。他獰笑道:「哪來的什麼珍珠王,不過是塊鵝卵石。我也不會采珍珠,賣給他的那個是事先準備好的。」

官差們見頭領被殺便四散逃了。高傳和趕回府衙,救出譚世峰。譚世峰見到司玉谷的人頭,譏笑道:「真捨得花本錢啊。」高傳和一愣,而後又口氣輕鬆地說:「這種禍國殃民的宦官就是要殺。不管是朝廷來的還是地方上的,我都敢殺,只要大人給我提……」譚世峰搶過他的話頭:「只要本府給你提供聯絡圖,對嗎?你做的這一切,就是為了給宦官竊取聯絡圖吧。」高傳和驚愕後退,「大人,你……」譚世峰喝道:「你以為用了一些替罪羊就能蒙騙住本府嗎,西廠密探大人。」高傳和魁梧的身軀一搖晃,好像挨了一記重拳。

高傳和竟是宦官派來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原來,譚世峰殺掉海州宦官爪牙的頭子後,繳獲了宦官在海州勢力的聯絡圖。這讓朝廷中的宦官非常驚恐,因為他們把海州作為將來失勢後的逃跑通道。如果譚世峰按照聯絡圖將海州的宦官爪牙一個一個都清除掉,將來逃跑時就沒人接應他們,他們的退路就被截斷了。所以,他們不惜一切代價要奪回聯絡圖。但他們清楚,譚世峰必定把聯絡圖藏得極為隱蔽,加之他文武雙全,對他來硬的肯定是徒勞。一番謀劃後,宦官們就採取了派人接近譚世峰,再殺替罪羊博得譚世峰的信任,伺機摸清藏圖處。他們千挑萬選,選中了西廠密探高傳和。

那麼,譚世峰是怎樣識破高傳和的呢?其實,高傳和那天在玉米地挺身而出,而後又來府衙和一老頭打狗官司,並未引起譚世峰的警覺。直到那晚遭蛇襲擊,高傳和又及時來救,譚世峰才覺察到不同尋常,因為高傳和出現得太及時了。見高傳和被蛇咬後馬上喝酒,他的疑慮就更重了。事後,他乘高傳和睡熟時,偷喝了那葫蘆裡的酒,嘗出那是治蛇毒的藥酒。他恍然大悟:高傳和是別有用心。他思量後決定將計就計,把高傳和留在身邊,看他葫蘆裡到底裝的是什麼藥。

接著,來了兩個陷害他的富商,高傳和把他們殺了;又來要置他死地的巡撫,高傳和再下殺手。譚世峰認為這都是為博取他的信任,奪取聯絡圖。

聽到這,高傳和低下了頭,囔囔道:「大人,我確是西廠密探,可我絕無害你之心。我被你識破了,已無法完成使命,我走了。」「慢!」譚世峰攔阻了他,「我把聯絡圖給你,你跟我來。」高傳和又被驚了個趔趄,見譚世峰已大步跨出屋外,才飛步跟上。

譚世峰到院中的大愧樹下站住,指著樹頂的烏鴉巢說,巢裡有根竹筒,聯絡圖就在裡面。高傳和望望譚世峰,見譚世峰也在望他,那雙眼清澈而深邃,如莫測的深潭。高傳和咬咬牙,縱身飛躍,直衝樹頂。他左手攀住樹枝,右手探進巢中,取出了竹筒。在高傳和上樹的當口,譚世峰在下面快速扒開一塊樹皮,從樹皮後的樹洞裡取了樣東西,塞進懷中。

高傳和落地後,譚世峰道:「聯絡圖已在你手裡,你可以去報功領賞,也可去除暴安良。何去何從,由你選擇。」高傳和作揖道:「謝大人贈圖,我知道該怎麼辦。我得趕快走,遲則生變。」豈料,已經遲了,一位不速之客攔住了他的去路。

來人竟是高傳和的那位八旬老母。老母猛拉自己的臉皮,拉下了皮膜,露出了一張光滑的宦官臉。譚世峰見了驚叫:「宮廷宦官二當家潘松!」「沒錯,正是咱家。高傳和蠢才,你以為你拿到的是真的嗎,在你被騙取上樹假圖時,譚世峰已將真圖藏進懷中。」高傳和愣住了,望了譚世峰一會,突然瘋了般撲過去,要譚世峰交出真圖。譚世峰抬胳膊擋一下,不曾想正巧撞到高傳和的喉嚨上,像是撞斷了喉骨。高傳和癱倒不動了。

潘松啐罵道:「此等蠢才死不足惜。幸虧有我這螳螂身後的黃雀,才查到了真圖蹤跡。快快交出真圖,否則讓你五臟破碎。」譚世峰冷笑道:「我早已覺察到高傳和背後還有條大魚,使出從樹洞取圖這虛晃的一招,就是為引你這條大魚上鉤。來,一決高下吧!」

交手後譚世峰才領教到,潘松非同小可,無論擊他哪個部位,都像擊在鐵板上。原來他會鐵布衫功。非但如此,潘松還出手毒辣,招招致命。漸漸地,譚世峰只剩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了。潘松乘勢使出個餓虎掏心,擊得譚世峰口吐鮮血,癱軟跪地。「哈哈哈!」潘松狂笑著,揚掌對著譚世峰的天靈蓋拍下。

可是,猝然間,潘松保持揚掌的姿勢不動了,兩眼裂睜,眼珠像要迸出來。他的喉嚨上不知怎的插進了一柄飛鏢,血順著飛鏢淌出來……高傳和一個鯉魚打挺躍起,攙住譚世峰。他說,咱二人合力也敵不過潘松,所以他詐死,麻痺潘松,等潘松得意忘形時,對其喉嚨上的死穴發出致命一擊。

然後,高傳和跪拜在地,哭訴道,譚大人原是他母親的救命恩人。二十年前,譚大人在赴京趕考的路上,出錢求醫救了病倒客棧的母親。此後他就記住了譚世峰的名字。老母常常教誨他,忠孝不能兩全,如有機會就去助譚大人懲奸除惡,萬不要顧慮母親。他投身西廠的目的就是為尋機剷除宦官。這次被派來取圖,他打算利用這個機會報恩除惡:取得聯絡圖後,由他去殺宦官爪牙,避免牽連譚大人。盡避潘松扮成他老母隨行監視,而他的老母被扣為了人質,仍然沒有動搖他的決心。

說到這,高傳和再行大禮,懇請譚世峰給他真圖。高傳和這次殺掉了宮廷宦官的二當家,又說出了二十年前的往事,贏得了譚世峰的完全信任。譚世峰緊緊握住了他的手,「給你的就是真圖,因為我看出你的內心是嫉惡如仇的。」

《民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