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知府高桂生可謂年輕有為,還不到三十歲就坐上州府的位子。但他剛到任幾個月,家裡就出了一件怪事情。這天夫人打算重新購置幾件傢俱,她交待管家後,就進屋去取銀子,可剛打開櫃子,就發出一聲驚叫。
高桂生正在和幾位同僚高談闊論呢,聽到管家說家裡出了怪事,連忙跑回家問。夫人只是指著櫃裡說:「你前兩天交給我的三百兩銀子全都變了。」只見櫃裡整整齊齊擺著的是一大堆銀錠模樣的土塊,高桂生細數了一下,正是三百兩,而櫃子裡另一堆五百兩的銀子卻沒有變。
櫃子放在他們的寢室裡,除了他們夫妻,沒有人進來過。兩人檢查門窗也看不出什麼異狀,而櫃子也沒有被撬過的痕跡,鑰匙拿在夫人手中,真不知道這銀子是怎麼變的。
夫人奇怪地問:「是不是你得到這銀子的時候就是一堆土塊?」不過這話剛說出她也覺得不可能。銀子是她親手放進櫃子裡的,當時還有兩錠銀子跌到地上,如果是泥土的話早就散開了。
這一天,兩人為這事苦惱不已,想不通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怪事。兩人疑神疑鬼地猜測了許久,但都沒有結果,看來只有天知道了。
過了兩天,高桂生與人相約去飲酒賞花,剛要出門,管家突然來報,說是有一位和尚來訪,自稱是舊相識。高桂生叫進來一看,這和尚叫知悔,以前曾到他家與父親見面,與父親甚有交情。
見到父親的好友來訪,高桂生不敢怠慢,立即迎進屋來。一陣寒暄後,他對知悔說:「大師來得正好,我正要與同僚去賞花呢。昔日蘇東坡遊玩,常有佛印相伴,流傳了好多佳話,今日大師不如和我們一起去吧,也許能玩出一段佳話來。」
知悔並不推辭,只說:「有勞了,但貧僧齋戒不用葷腥,大人得另備一碟豆腐,便可以奉陪了。」
高桂生大喜:「這等小事哪用得著吩咐,只管去就是了。」
兩人上得船來,果然同僚已經在船上等著了,做東的是當地的一家豪門。只見船上張燈結綵,桌子上擺的是金銀器皿,旁邊有不少人侍候,還有歌女相伴,更顯奢華。高桂生向大家介紹了知悔,人們見他是知府的世交,對他熱情有加。
船一路前行,正是荷花開放的季節,湖面花紅葉綠,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眾人一面飲酒一面賞花,只覺心曠神怡,這時知悔突然對高桂生說:「我看大人雖然玩得甚歡,但眉間卻似乎帶著一絲灰暗之色,是不是這段時候家裡出了什麼不快之事。」
高桂生一怔,想起這幾日家裡銀子變泥土的事,但他卻不好說出來,只是說:「是有一點不快,但只是小事一樁,不談它了,繼續喝酒吧!」
眾人飲著酒,過了一陣,知悔突然從湖中扯起一枝荷花來,對大家說:「現在花也看了,歌也聽了,我來給大家玩一點小技吧,也可供大家一樂。」說罷拿起桌上盛酒的金壺,放到荷花上,手持花桿,酒壺便穩噹噹的立在了荷花上。
眾人都吃了一驚,這酒壺裡的酒也有一兩斤,加上金壺本身就不輕,沒想到荷花竟然沒被壓爛,真是奇了。
知悔卻不理會大家驚奇的目光,握著荷桿,讓酒壺微斜,酒立即從壺口流了出來,淋到一片花瓣上,又從花瓣滴下來。他給每人面前都倒了一杯酒,這才說:「這酒是從花瓣倒出來的,就叫荷花酒吧,大家喝一杯看看。」
眾人都為知悔的這手絕技驚歎不已,都稱讚他一定身懷異術。知悔只是哈哈一笑:「異術還談不上,只是逗大家一樂罷了。」又給眾人倒了一杯,然後左手握荷桿,右手拿酒杯,又和大家喝了。
卻在這時,就聽有人驚呼一聲,只見花瓣突然碎了,酒壺從荷花上跌了下來。知悔大驚,右手大袍突然飛舞,想去接住落下來的金壺,誰知卻沒接住,而他正好又是坐在船邊的位子,那盛酒的金壺「撲通」一聲,跌到了湖中。
做東的那位富豪礙於知悔是知府的朋友,哪敢埋怨,立即令僕人下水去撈金壺。有兩個人跳下了水,可找了一陣,也沒找到金壺。知悔望著湖面看了一陣,突然笑道:「你們也不用找了,這酒壺沒有丟,給大家斟了大半天的酒,又跑回原來的地方偷懶去了。」
那富豪立即問:「它現在何處?」
知悔笑道:「今天你出門之前,它原來擺在哪的,現在一定也在那裡。」看著眾人不信的目光,知悔又笑道:「你們若不信,我們現在就到你家,大家當眾去看,就知道我所言不虛了。」
眾人哪裡肯信,高桂生立即說道:「那我們就去看一看,大師說的是不是真的。」這時大家在湖上玩得都夠了,也正想往回走呢,於是掉轉船頭駛了回來。
大家一起來到那富豪的家,富豪指著一個櫃子說:「我家的飲酒器皿平日就是放在這裡的,大家看一看金壺是不是回來了。」就罷拿出鑰匙將櫃子打開了。
只見櫃裡擺著幾件銀器,並沒有金壺,眾人都看著知悔說:「大師是不是猜錯了,金壺並沒有回來。」知悔哈哈一笑,你們沒看仔細罷了,它私下跑回來的,一定是躲到其他器皿背後了。」說罷伸出手去,將兩件銀器移開,果然那個金壺就在那裡。
眾人不由讚歎,雖然大家都不相信酒壺會自己從湖裡跑回來,但誰也無法猜出它怎麼出現在櫃子裡的,猜想這知悔大師一定有通天之能。當晚的酒宴上,大家都對知悔多了一分敬意,紛紛向他討教,這知悔口若懸河,大談天地造化、世道輪轉之事,說得大家目瞪口呆,更對他口服心服。
酒宴結束,高桂生就請知悔到家裡安歇,他並不推辭,這晚就住在高桂生家。
第二天一大早,知悔就要離開,他對高桂生說:「貧僧這次來訪,是想向故人求助來的,現在寺裡要重修,可手頭的銀兩不夠,知道大人為官一方,手頭一定寬鬆些。貧僧仗著與令尊有些交情,特來請求佈施一點,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高桂生這才知道,知悔來這一趟無非是討錢的,礙著他與父親的交情,也不好不給,於是叫夫人去取二百兩銀子出來。知悔接過銀子,面色突然一變,連忙將銀子還給高桂生說:「你這些銀子貧僧是不敢收的,就算拿到寺裡,也會變成一堆黃土。」
這話讓高桂生吃了一驚,想起了前幾天家裡銀子變黃土的事,忙問:「這明明是銀子,又有哪不對了?大師何出此言?」
知悔哈哈一笑,拿起一錠銀子對著光叫高桂生看,問:「大人能看出什麼嗎?」
高桂生一看,搖了搖頭,他除了看出這是一錠銀子外,並無異狀。知悔笑道:「你等是世俗之人,當然無法看到,但貧僧卻看出了,這銀子一定與訟字有關,而且銀子有暗影,必有欺心之事,這樣的銀子說不定過幾天就會變的。就算它不變黃土,拿去重塑菩薩真身,不但無德,還會有災的,因此不敢收。如大人真心佈施,請另拿光明的銀子佈施吧!」
高桂生嚇得冷汗直流,立即回屋重新拿了二百兩銀子交到知悔手上,他這次沒推辭,高興地收下了。臨走,他還對高桂生說:「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暗室之心,神目如電。大人眉間有一獄結,只恐將來會有災禍患,還是多做善舉,以化此劫吧!金壺落水,可以讓它回來,你現在是棟樑之材,是國家的金壺啊,一旦落入濁水中,貧僧可是無能為力的了。」
知悔走後,高桂生的心卻靜不下來了,次日他做出了一個舉動,將收到的銀子還給了人家。 這銀子就是那家富豪給的,那富豪捲入了一起官司中,他明知道自己是理虧一方,就托人聯絡上高桂生,送了一千兩銀子,又請出去喝酒的,希望在官司中贏出,沒想到卻讓知悔給看出來了。而前幾天那變成黃土的銀子,也是人家送的禮,求他利用職務幫忙的。
高桂生將銀子送了回去,從此後,他牢記知悔的話,再也沒收受人家的禮物,只秉公辦事,得到一方的好評。後來他又陞遷成了朝中的一名官員,一直享有清譽。
多年後,他告老還鄉,快回到故鄉時,聽說這裡一處寺廟裡有一位叫知悔的得道高僧在講法,不禁想起了當年的事。他來到廟裡,見到了知悔,雖然年事已高,但仍然精神飽滿,果然不同凡人。知悔也認識高桂生,知道他是辭官回鄉後,就邀他在寺裡住上幾日。
當晚,兩人喝茶夜談,知悔問道:「你後不後悔當了一輩子清官?」
高桂生連聲向知悔道謝:「幸虧當年大師的指點,現在想來,很多當初一起做官的人,現在好多都已經身首異處,我能得此善終,也是大師所賜啊。」
知悔哈哈一笑:「其實我並沒有你所說的能通前世未來的本事,我只不過是跟你玩了個魔術罷了,我那次去你家,其實是受你父親之托的啊。你知道我出家之前是做什麼的嗎?」高桂生搖了搖頭,知悔這才說出他的來歷。
這知悔小時候就隨那些玩雜耍的走江湖,雜技魔術能玩得人眼花繚亂,可這本事並沒有給他帶來好的收入,年紀稍大,他就去當強盜了。由於身手不凡,一時成了令人談虎色變的巨盜,後來一次失手,遇上了京城裡專門來捉他的捕頭。兩人一陣廝殺,他一招不慎,讓那捕頭刺了個一劍穿心並打下山崖。
捕頭當時也傷得頗重,無力再下崖去割他的頭,只得拖著傷痛回去覆命。沒想到這一劍刺歪了一點,知悔當時並沒有死,還讓一個上山砍柴的山民給救了,又用草藥將他的傷治好。從死亡邊緣走過一趟的他大徹大悟,再也不做強盜了,還出家做了和尚,取名叫知悔。
他常常到那山民家走動,也認識了山民的孩子高桂生。高桂生家雖然窮,但讀書卻厲害,後來還考取了功名,成了一方官員。高父為人純樸,見孩子在外面做官,害怕他在官場混多年後,會變成人人唾罵的貪官,時時擔心得無法入睡。
知悔知道後,這才來到高桂生做官的地方,經過一番打聽,立即潛入高桂生屋裡將他剛收到的銀子用黃土換走了,又在喝酒之時玩了一把魔術,這些手法在他走江湖時早就玩慣了的,人家根本就看不出,於是大家都相信他法力無邊了。他又以求佈施為由,警戒了高桂生一番,讓高桂生相信神明的存在,放下了貪慾之心,從此做了一個好官。
高桂生這才知道,自己竟然上了一輩子的當,不過他並沒有後悔。他望著屋外黑沉沉的夜空,不由一陣感歎,沉默樸實的父親,用另一種愛保護了他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