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的一天早上,唐縣縣令司馬青正在後院散步,卻見門子匆匆來報,說:「城東五里河村的秀才白得升求見。」司馬青說:「知道了。」就快步來到前廳。
白得升雖然在鄉村任著教職,但終歸是縣學的生員。一個生員大清早趕來,知縣哪有不見之理?白得升既為儒生,平時也是很注意儀表的。可此刻他卻是一身的風霜,尤其是鞋子、褲腳被露水打得精濕,可見事情急迫。白得升一見司馬青過來,也忘了施禮,趨前一步,匆匆道:「司馬大人,我妻林一梅她……她昨夜死了!」司馬青一怔,好像大白天見了鬼一般。林一梅昨天還在他家「吃麵」,其間談笑風生,怎麼會突然死了?
司馬青是湖廣人,去年到這裡任職,娶?當地的一個女子做夫人。夫人有個閨中女友叫林一梅,一手女紅出類拔革,常被夫人請到府上相聚,兩人交往甚密。當然,平時兩個人如何交往,司馬青並不過問。前些日子、司馬青喜得貴子,昨天擺酒慶賀,當地人俗稱「吃麵」,林一梅自然也在被請之列。林一梅送的那些虎頭鞋、狗頭帽,以及小兒衣褲,博得了女眷們的一片喝彩,連誇女紅精緻,巧奪天工。正因為這,中午,司馬青為賓朋敬酒時,就對林一梅多看了兩眼。林一梅實屬小家碧玉,一身粗布衣料,卻剪裁得十分合體。更出眾的是她頭上插的那枚鳳釵。那是一個金風的造型,振翅欲飛的形態,偏偏那雙風足緊緊抓著一截桐枝,而桐枝又被做成一枚別針,深深插進腦後的髮髻裡。金鳳若要起飛,勢必連人帶起。這樣,林一梅整個人兒就有了一種飄飄欲仙的態勢。一個農家女子,混在一群闊太太、嬌小姐中間,本應是個默默無聞的角色,卻因為那些女紅、那枚風釵,被女眷們眾星捧月般圍著,出盡了風頭……
司馬青給白得升看了座,問道:「你且莫急,把詳情說說。」白得升一副後悔莫及的樣子,連說:「怪我。」白得升在鄰村教書,與學館簽有合約,每個月底領了教資方可回家休假一天。昨天本是領薪的日子,怎奈東家有客,要白得升作陪。偏偏白得升又不勝酒力,飲酒以後倒頭便睡,直到今天五更方才醒來。因為怕林一梅惦念,起來以後也顧不得洗漱,就匆匆趕回家來。哪料到迎接他的竟然是死屍,林一梅吊在樑上,身子早已冰涼!自殺,還是他殺?一時也弄不清楚,只有到官府求助了。
司馬青草草吃過早飯,就帶了仵作、捕快,隨白得升去五里河村勘案。五里河村距縣城不遠,司馬青也不坐轎,與白得升同行。司馬青略作遲疑,道:「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尊夫人與你感情可好?」白得升說:「夫妻生活難免有些磕碰,但我們總體上還是比較好的。」
林一梅是那種心性高傲的女子,當初嫁給白得升,實指望他得個一官半職,也好人前人後地顯耀。誰知道白得升中了秀才以後再無長進,最終做了一個教書先生。對此,林一梅難免有些牢騷。白得升認命,認為耕讀傳家也很不錯,可林一梅總想高人一頭才好。也是碰巧,林一梅的閨中女友成了知縣夫人,她得以常常在縣衙走動,總算找到了一些心理平衡,因此,常在村人面前炫耀說:「我丈夫功名在身,見官不跪:我出入衙門就如趕集一樣!」虛榮心得到滿足以後,林一梅對秀才丈夫還是不錯的,因此說兩個人感情挺好也不為過。
司馬青道:「這也太過淺薄。」白得升說:「要不怎麼說是婦人之見哩。不過如此一來,她倒是不在我面前發牢騷了。」說著話,白得升領著司馬青等人到了五里河村。那些衙役立刻勘查現場。不一會兒,仵作的屍檢報告報了上來:「林一梅投環自盡,並非外力所為:死前與異性有過苟合行為。」那時白得升也在司馬青身旁,聽了報告,很是吃驚,林一梅這一陣子_情甚好,怎麼可能自殺?自己昨夜並不曾回來,她與哪一個苟合?司馬青暗暗點頭,心想:這麼說,林一梅是被人強暴以後,羞憤自殺的?如此,倒要盡快找到那個作惡的歹人,為林一梅伸冤昭雪,方對得起夫人的這個閨中女友。想到這裡,他立刻喚過一個心腹差人,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
案發現場被官府封鎖,閒雜人等難得知道破案進程。但好奇心又使一些人翹首以待,希望早早知道林一梅為什麼尋死。正在這時,有個出來如廁的差人,無意中透出一條信息,說:「官府搜到一封林氏遺書,對於捉拿真兇大有幫助。雖然林氏識字不多,又寫又畫的,語焉不詳,但縣衙老爺神明,又有白秀才極力配合,即刻就會弄清林氏遺書要義……」
司馬青略施小計,不過是敲山震虎。五里河村偏就有一人沉不住氣,撤丫子向村外逃去。司馬青早有防範,那傢伙出村不遠,就被捕快拿下。被拿之人名叫汪大狗,也是五里河村人,30多歲,一副賴皮之相。見了司馬青,先自軟了身子,不等用刑,就自掌嘴巴,叫道:「老爺饒命!我不該呀,不該呀!」司馬青冷冷說道:「聰明!這樣可以少受許多皮肉之苦!」
原來,這汪大狗也有些田產,只是他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因此,50多歲還是光棍一條。昨天,他去縣城遊逛,本來打算連賭帶嫖的,怎奈手氣太差,連嫖資也輸7進去。傍晚,他唉聲歎氣往回走,卻在路上拾得一枚鳳釵。那風釵沉甸甸、金燦燦,起碼值十兩銀子。若拿它去賭、去嫖,又夠折騰一陣子7!汪大狗正在得意之際,忽見本村白秀才的娘子林一梅一路尋覓地走了過來,就急忙把風釵藏進衣袋。林一梅眼尖,早看見了汪大狗的動作,遠遠地叫道:「汪家哥哥,你拾到的可是一枚風釵?」都是同村鄰居,汪大狗也不好再隱藏,就索性把風釵亮了出來,問:「是風釵又該怎樣?」林一梅叫道:「那鳳釵是我丟的!」汪大狗心想:這小娘們還挺貪心,「分一半」尤顯不足,競要把風釵全部佔去!便冷笑道:「憑白秀才掙點錢,十年也難得給你買枚風釵。小娘子,你也太貪心吧!」林一梅臉上就有了一些悲慼之色,道:「汪家哥哥,我就實話實說了吧。我家貧窮,難得佩金戴銀。只固我要到縣衙司馬老爺家做客,才向金匠家的女兒借了這枚風釵。怪我中午多吃了幾杯酒,回來的路上把風釵給弄丟了……」這話,汪大狗相信,林一梅好面子,原本就是村人共知的。可這些閒事,與我汪大狗何干?他把風釵在林一梅眼前晃了一晃、直言不諱地說:「我這裡拾金不昧,你該拿身子謝我才好!」林一梅後退一步,忙道:「這,不行,堅決不行!」汪大狗也沒有強求,只說:「這東西價值幾何,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我一沒有偷二沒有搶,小娘子,你看著辦吧!」就在林一梅猶豫的當兒,汪大狗已經上前摟7林一梅,半推半就的,汪大狗就把林一梅抱進7路邊的高粱地。事後,汪大狗也沒有食言,果真把那枚風僅還給了林一梅……
司馬青本要繼續對汪大狗用刑,可想到那借風釵給林一梅的金匠之女就是五里河村的人,就讓本村的地保帶路,逕直去了金匠家裡。金匠外出收賬,正好金匠的女兒在家。司馬青問道:「林一梅是否向你借過一枚鳳釵?」金女點頭:「有此事。」原來那金匠是個喜歡標新立異之人,常常設計出一些造型別緻的首飾。新首飾是否受人青睞,卻也心中無數,就讓女兒戴了四處招搖。前天,金女去林一梅家討教女紅,林一梅一眼就看上了金女頭上插的鳳釵,便說:「我明日要赴一個體面的宴席,正發愁無首飾打扮,想借風釵一用。」金女佩戴風釵,本來就是做「廣告」用的,豈有不答應之理?何況林一梅還是金女的女紅師傅哩。
司馬青「哦」了一聲,又問:「那鳳釵還你沒有?」金女從頭上取下一枚風釵,說:「還了,就是這枚。」司馬青一怔:「還了?」金女道:「昨天吃晚飯的時候,她過來還的,只是臉上的表情十分尷尬。我要替父親收集人們對新式首飾的反映,忙問:『這枚風釵讓你難堪7嗎?』林一梅說:『哪裡有什麼難堪?它讓我出盡了風頭!只是我把它弄丟了,所幸又找了回來。唉,這枚風釵,險些兒要了我的命啊!』我忙安慰她,真要弄丟7也不必找它,這風釵,價值充其量也不過一文錢!誰料,她當即滿頭冒汗,捂著臉跑了回去……」
司馬青也頗感意外:「你說什麼,這風釵只值一文錢?」金女說:「新式首飾的樣品,大都用鉛胎做成,只不過外邊鍍了一層金粉,幾乎可以亂真。待到外界認可,才改為真材實料。大人你想:如果這枚風釵真的價值十兩銀子,我們怎麼會輕易外借?」司馬青頓了一下足,搖搖頭,也不再往下問,就回到7案發現場。
白得升急忙迎上去,問:「我妻林一梅到底死於何因?」司馬青長歎一聲,介紹了那枚風釵的來龍去脈,道:「她原以為那枚風釵價值不菲,只好忍辱換回,待得知自己為一文錢而失節受辱之時,懊悔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這就是林一梅的真正死因!」白得升也只有歎息。